2019年12月17日 星期二

《盧麒之死》黃碧雲

估計現在才是看的時候。1966九龍暴動和2016的旺角魚蛋革命。1969和2019。歷史不斷自我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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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盧麒)領盡苦楚,所得的結果,亦不外如是,而我又依然無恙,時間過去了,又告一段落。命運未給我帶來任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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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出生。)(北京有京生。香港有港生。)(陳港生。後來做了功夫明星。國際。他學的是京劇。)(香港出生。我們。但我們那麼不一樣。)(我第一個在香港出生的姐姐,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較年長的那一個,在中國大陸,我們甚至不知道她出生的地方。)(微小歷史:)她已經死了。她在那裡出生。可以埋沒。(那裡;不是哪裏。你;不是妳,您。)(但她。他。渠。伊。彼。)(言語家園,在那裡?)“欠缺永久性和無所適從”:“他們不但對香港有這種無所歸屬的感覺,他們對其他許多事物也有同樣感覺。”“因為這種感覺是由於本港青年們認識到他們父母所熟悉的家園已不復存在,而他們沒有機會在本港或海外重建這個家園而後產生的。”(再一次,他們的家園不是他們的。)而我從來沒有。談不上失去。所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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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麒書信或手稿,繁體與簡體字雜寫)(引文將簡體字改為繁體;因為不會打簡體字,也因為,可能,懷疑,不知為何,抗拒):“欠缺永久性和無所適從”(後殖民)“產生了不安全感。”“感覺一部分可以溯源於一種傳統觀念,即香港僅是人和貨物的轉口港”。(轉到那(哪)裏?留的又何處可留?)(你和我,是遊移與安定的距離嗎?還是,懷疑與懷疑?)“(盧麒寫)我們是半天吊的,生命歷程的殘酷耶?我們不是實實在在的生存著嗎?我們失掉了母國的依靠,無主孤魂的到處飄,心靈的創痛直致(至)永遠?還是暫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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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守忠:

“我的思想很單純,認為一切都沒有。”

2019年12月16日 星期一

《惡血 Bad Blood》John Carreyrou

Elizabeth Holmes
"Sunny" Ramesh Balwani

Theranos

《鯨吞億萬 Billion Dollar Whale》Tom Wright & Bradley Hope

Jho Low
Najib Razak
1MBK

Kleptocracy

2019年12月11日 星期三

《義和團 The Boxer Rebellion》Diana Preston

可能大部分是英文材料,於是筆下戲謔口氣一流。說到攻佔兩條砲台時日軍往上直衝簡直是奧林匹克即視感。這麼多國家在一起肯定各種刻板印象大歸類:日軍矮小但拼命三郎,自帶慰安婦。俄軍槍林彈雨中也不怕死站的好好的。俄軍和法軍最愛搶。德軍最愛抱怨、愛規律怕死。

中國人自己燒了古代圖書館翰林閣令人傻眼。官府各層各行其是,一些親王親洋一些官又二話不說展開大屠殺(人民倒滿愛的),最令中國人印象深刻的是殺了教士全家但他們如此安靜啊。明明慈禧犯了大錯回程還是非常豪華,她面前舖的地都是平坦馨香的。

GE Morrison Letter to his Mother 莫理循書信集

北京大屠殺

“太陽完全升起時,剩下那一小群人,全都是歐洲人,站在一起頑強地面對死亡...... 前仆後繼,最後終究不敵壓倒性的多數群眾,剩下這些歐洲人每一個都以極端殘忍的方式被斬殺。“一九〇〇年七月十六日倫敦《每日郵報》刊了一則戲劇化的戰事報導,由該報特派員從上海發出。這則新聞的標題是“北京大屠殺”,內容描述令人毛骨悚然,證實了世界各地的猜測—被圍困在北京外交使館區幾百個外國人,已被殺害。

這則新聞傳遍世界,增添了恐怖的描述。《紐約時報》詳盡描繪俄國公使和夫人被丟進滾燙的熱油裡,該報還告訴讀者:“被困的外國人發了瘋,用手槍射死自家婦孺...... 義和團衝向他們,無論死或傷,見人就砍,斬下首級、掛上步槍跑過大街。” 英國《泰晤士報》以悲傷的口吻寫道:“對這個恐怖的真相有所懷疑,是愚昧而且懦弱的”,並且發出“西方世界義憤填膺的復仇之聲”,還打算在倫敦聖保羅大教堂舉行一場追思禮拜,並且刊出措辭沈重的訃聞。但是,就在這一片悲憤的氣氛中,美國國務院收到一則簡短的電報,使眾人暫停行動。這封電報是美國一位資深外交官從北京發來:“我們被圍困在英國大使館已有一個月。唯有獲得迅速馳援才能避免大屠殺”。預定在聖保羅大教堂的追思禮拜連忙取消,報社方面輕描淡寫地表示,之前得到的訊息顯然是錯誤的。

《每日郵報》刊登的那則報導,確實是一則假新聞,而且還扭曲的離譜。這個故事發生在一段奇異的歷史中—一九〇〇年的義和團之亂,中國北方的外國人遭到追殺。光是在北京,就有是十一個國家的外國人被圍困在外國使館區。這群背景相異的外國人,為了求生存而被迫合作。外交官、傳教士、學者、海關官員、軍人、冒險家、旅館老闆、來訪的社會名流、新聞記者、工程師,一起構築防禦工事、堆沙包、滅火、用米和騾肉築城難吃的大雜燴,心裡想著,為什麼會第一時間捲入這場災禍。具英國首相 Lord Salisbury 不無懷疑地表示,甚至連被派遣到北京的各國聯軍也是個“嶄新的實驗”。後來成為美國總統的胡佛 Herbert Hoover,當時是在中國工作的採礦工程師,他的夫人 Lou Hoover 驚奇地說,“有史以來,從未有過這麼多不同國籍的人一起投入軍事行動。”這是國際合作的創舉,是聯合國維安行動的雛形,在當時世界各國緊張敵對的情勢下顯得相當突出。

義和團之亂是一個相當不尋常的事件,既有英雄色彩卻又滑稽可笑,既悲慘震驚卻又生猛荒謬。它引發了各式各樣的傳說。對於使館區的防衛者有各式各樣的描繪,有的說他們是“文明”世界的堅定代表,英勇地把邪惡老太后—“中國的 Jezebel”—底下那些喊打喊殺的野蠻人趕走;有的說這些防衛者其實從來沒有陷於險境,他們只不過是一群膚淺無情、只知牛飲香檳的寄生蟲。真相,在兩者之間。既有勇氣與人性的表現,也有自私自利及極端冷酷的行為。

總理衙門

在一個講究表面及各種儀節的國家,官署一定都是美輪美奐的典型,但總理衙門卻是例外。那是個“骯髒、無精打采、貧瘠的建築物”,康格公使認為這就是中國人藐視外國人的證據。外國人認為總理衙門不舒適而且沒效率,是“管理國家事務最顢頇的機構”。英國外交人員斌漢(Clive Bigham)哀嘆跟總理衙門交涉有多困難:“依官階而定,你得要坐進一頂綠色轎子或是藍色馬車裡,由中國侍衛為你開路,蒙古小馬上磕磕絆絆地在骯髒的街道走上好一陣子,然後在一個尋常而骯髒的院落被放下來。”

會議在一個到處漏風的房間舉行,衙門官員會先問候外國人,再來來回回地進行無聊的詢問。斌漢寫道,“一群中國人隨意地咳痰、睡覺、講八卦。”討論外交事務雜揉了“幼稚愚蠢、糟糕透頂的外交技巧,和赤裸裸的真相。”無論外國人要求什麼,都會被客氣而迂迴地阻擋。如果一家英國公司希望建造一條“從北京到北極”的鐵路,對方就會委婉表示,沒有被邀請參加會議的其他人可能會感覺受傷,或者說“巴塔哥尼亞特使可能會不高興。”

現在我們安全了

無論是哪一國,這些防衛兵力的裝備並不足以面對即將發生的事件。派遣士兵的將領並沒有預期遭到圍困的時間會這麼長。他們有步槍以及每個人幾百發子彈,但是並沒有備用子彈、沒有重型武器,機關槍只有三支—英國人有一支多管、口徑四五毫米的諾登費爾特(Nordenfeldt .45),它相當老舊而且脾氣不穩定,莫理循討厭它“每發射四輪就會卡彈”;奧國人有一支馬克沁機關槍(Maxim);美國人有一支輕型柯爾特二三六(Colt 236)。唯一的大砲是義大利人帶來的小型一磅砲,而且他們只有一百二十顆砲彈。俄國人本來想帶一支重型十二磅砲,但卻不小心留在天津火車站,也許是在爭吵英國兵力規模的時候。雖然沒有大砲,但是砲彈倒是記得帶上了。

援軍的困境

這段旅程也讓西摩爾見識到,普通中國人看到洋人時的驚恐感:“我們多弄到一、兩艘中國戎克船來載運傷兵,我派了幾個人上船去檢查並做準備,他們才一踏上甲板沒多久,本來關起來的船艙口就立刻打開,跑出一些婦女小孩,縱身就往河裡跳,簡直就像無聲啞劇一樣。她們寧願溺死,也不願落在‘洋鬼子’手裡。有些士兵跟著跳下河去把她們撈回來,但是西摩爾發現這樣會讓對方不解、也會引起不安。

能打仗才能有資格談和平

麥美德察覺到,英美兩國雖然經常互罵“死美國佬”、“臭英國水兵”,但是二國幾乎一體。她擔心的是,俄國對英國有強烈敵意;德國人行為陰沈又不合作,而且仍然憤慨於克林德之死;日本人則是有強烈地親英反俄情緒。英國上校 Gordon Casserly 跟麥美德一樣認為英美之間有情誼,英美士兵都會稱其他歐洲軍人是 dagoes(對南歐人之貶稱),不過,他們還是會分辨歐洲各國人,因此就有“青蛙呆哥”(因法國人吃青蛙肉)“酸菜呆哥”“通心麵呆哥”“伏特加呆哥”這些稱呼,不太需要懷疑、一聽就知道是指哪國人。

2019年11月18日 星期一

《車諾比的悲鳴 Voices from Chernobyl》亞歷塞維奇

- 不停開玩笑
- 太太剛離開他的清理人,一直只想著太太和別人睡了的事
- 隔離區深深吸引外國記者,他們不停回去,因為“有活著的感覺”
- 輻射太強會失去嗅覺
- 悲傷的驅動力比幸福更強
- 蘇聯解體後,很多無家可歸的前蘇聯國家蘇聯人逃亡車諾比,建立自己的城市

《我們為什麼記得》

記得托爾斯泰怎麼寫的嗎?皮埃爾經歷過戰爭,覺得很震撼,他以為自己和全世界永遠為之改變,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告訴自己:“我還是像從前一樣對巴士司機大叫、咆哮,就像從前一樣。”如果是這樣,人又為什麼要記得?為了確定真相?還是為了公平?所以他們可以釋放自己,然後遺忘?是不是因為他們明白自己成了重大事件的一部分?或者他們想把自己隱藏在過去裡?而記憶又如此脆弱短暫,那種知識實在太不精確,只能說是臆測,顯露出一個人如何看待自己,甚至算不上知識,更像是各種情緒。

《回來的人》

“如果你不和他們一起玩,你就輸了。一個烏克蘭女人在市場叫賣大紅蘋果:‘來買蘋果唷!車諾比的蘋果!’有人勸她不要這樣宣傳,沒有人會買。‘別擔心!’她說:‘還是有人買,有些人要買給丈母娘,有些買給老闆。’”

《士兵合唱曲》

那個地方會顛覆你的想法,事情的條理都被打亂。女人擠牛奶,旁邊站在一個士兵,確保她擠完後把牛奶倒在地上;老婦人拿著一籃雞蛋,旁邊一名士兵陪著她走,看著她把蛋埋起來。農民細心呵護他們寶貴的馬鈴薯,偷偷摸摸收成,其實他們應該把馬鈴薯埋起來。最糟糕的,也最令人費解的是一切都那麼美!那是最糟的部分,你放眼望去,一切事物都好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瘋狂,包括我們的在內,我再也不會看到那種表情。


《月光下的風景》

我突然開始思考,到底是記得還是遺忘比較好?我問我的朋友,有些人忘記了,有些人不想記得,反正我們也無力改變什麼,連離開都做不到。

我記得事故發生後沒幾天,圖書館所有關於輻射、廣島或長崎,甚至關於X光的書都消失了。有些人說那是上級的指示,這樣民眾才不會驚慌。還有人開玩笑說,如果車諾比在巴布亞附近爆炸,全世界的人都很擔心,只有巴布亞人不害怕。沒有醫療公告,什麼資訊都沒有。一些有辦法拿到碘化鉀的人(這裡的藥房買不到,得透過人脈),用酒吞下一大堆碘片,得上醫院洗胃。後來我們發現一個準則:只要是有麻雀和鴿子的地方,人類就可以生活。有一次我搭計程車,司機不明白鳥兒為什麼不朝車窗撞來,好像瞎掉一樣。那些鳥不是瘋了,就是打算自殺。

有一次我從外地出差回來,看到路的兩側都覆蓋了白雲石,一直延伸到地平線最遠處,月光照在上面。他們移除、掩埋含有輻射的表土,鋪上白雲石砂,那不像地球上的景觀。那個畫面折磨了我很久,我寫了一篇小說,想像這裡一百年後的模樣:一個人,或是一個東西,用四隻腳奔馳,牠彎著膝蓋,踢著修長的後腿前進,到了晚上可以用第三隻眼睛看,唯一的耳朵長在頭頂,連螞蟻走路的聲音都聽得到。只剩下螞蟻,其他飛禽走獸都死光了。

我把小說寄到雜誌社,他們回信說這不是文學作品,而是描述一場惡夢。也許我的才華不夠,但是我覺得他們不刊登還有另一個原因。

為什麼每個人都對車諾比保持沈默?為什麼我們的作家不書寫關於車諾比的事?他們描述戰爭和集中營,但是對於這裡,他們很沈默。為什麼?你覺得那是意外嗎?如果我們戰勝車諾比或了解車諾比,人們就會談論、書寫它,但是我們不了解其中意義,無法把它放入人類的經驗或事件的框架中。

所以怎麼樣比較好?記得還是遺忘?

Yevgeniy Aleksandrovich Brovkin, 哥麥爾州立大學講師

《耶穌死亡時牙痛的人》

我很喜歡一個作家,叫做 Leonid Andreyev,他寫過一篇短篇小說,描述一個名叫約拉薩路的人死而復活,但從此後就與世人格格不入,永遠無法像其他人一樣,雖然耶穌基督讓他復活。

《關於戰爭電影》

所以我才不想記得隔離區的日子。我想出各種解釋,但我就是不想打開那扇門,我想了解在那裡關於我的哪一部分是真實的,什麼不是。

...... 我也拍攝了疏散過程,他們先撤離小孩,讓他們坐上大巴士。我突然發現自己開始拍攝戰爭電影常見的場景,人們的舉止也很像電影的畫面,如同很多人喜歡的《雁南飛》裡的場景,一滴眼淚,簡短的告別。原來我們都在尋找熟悉的欣慰模式,希望呈現出那個時刻該有的樣子,符合我們記憶中的模樣。女孩對媽媽揮手的方式就像在說:一切都很好,我很勇敢,我們會勝利!

...... 我曾經拍攝待過集中營的人,他們都儘量避免和對方見面,我了解那種感覺,聚在一起、回想戰爭會有些不自在,共同經歷過那種屈辱,目睹人在最惡劣情況下是什麼模樣的人會避免和對方見面。我不太想講我在車諾比感受到的一些事,例如所有人道主義的概念都是相對的,在極端狀態下,人的表現不會像書裡描述的,而是正好相反,人不是英雄。

我發現世界末日時,邪惡的機制也照樣運作,人們仍然說三道四,拍大官馬屁,帶著他的電視機和醜陋的皮草,一直到世界末日都是這樣,永遠是這樣。

《關於新國度》

我們通常會保持沈默。我們不會大吼大叫也不會抱怨。我們一直都很有耐心。因為我們還不知道該如何去敘述。我們害怕談論這些事。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不是一個尋常的經歷,衍生的問題也不尋常。這世界已被一分為二:我們,是車諾比人;你們,是其他所有人。有人注意到了嗎?在這裡沒有人會說自己是俄羅斯人、白俄羅斯人或烏克蘭人。我們都自稱為車諾比人。“我是從車諾比來的。”“我是車諾比人。”就像是另一個種族一樣。是一個新的國家。

《關於書寫車諾比》

第一隻狼狗出現了,是那些跑到森林裡的家犬跟狼的後代。這些狼狗體積比狼大,對牠們招手卻視若無睹,牠們也不會怕人或是怕光,獵人學狗叫,牠們也沒有反應。野生的貓早已集結成群,開始會攻擊人類。牠們想要向我們復仇。牠們的記憶已經消失了,牠們不記得自己地位曾在人類之下,還曾被馴養。對於我們而言,消失的則是現實與虛假之間的界線。

《人民的聲音》

我們從早到晚都在外面鏟土。當我們回家時,卻意外地發現商店仍然在營業,女人們開始購買褲襪跟香水。我們已經可以感受到戰爭的氣氛了。尤其是忽然間出現了排隊人潮在購買麵包、鹽巴和火柴,更加深了這個氣氛。大家都忙著將麵包脫水成為餅乾。雖然我是在戰後出生的,但是我很熟悉這一切。我已經可以想像我會怎樣離開我的家,我跟孩子們會怎麼被撤離,我們會帶些什麼東西走,給母親的信會寫些什麼。雖然我們生活在恐懼之中,但日常生活卻可以如同以前一樣沒有改變,電視上仍播放著喜劇。我們知道該如何在恐懼中生活,這是我們的天性,在這一方面沒人能比得上我們俄國人。

*
軍隊進入村莊後會開始撤離居民。街道上很快地便充斥著軍事器材:裝甲運兵車、蓋著綠色帆布的軍用卡車,甚至還有坦克車。居民是在士兵的注目之下撤離村莊的,這樣的氣氛充滿壓迫感,特別是對那些參與過戰爭的人來說。剛開始時,人們抱怨俄羅斯人 - 是他們的反應爐,所以是他們的錯。然後漸漸改口為:“都是共產黨的錯。”

車諾比時間常拿來與戰爭相提並論,但是前者嚴重多了。戰爭是人們可以理解的。而車諾比呢?人們啞口無言。

*
電視上開始播放這些片段:一個老奶奶正在擠奶,將擠好的奶裝到罐子裡,一位記者帶著軍用的輻射劑量計來測量牛奶,然後旁白會說,“看吧,一切都沒有問題,這裏離反應爐只有十公里遠。”電視還會播出人們在皮里亞特河畔游泳、曬太陽的畫面,遠方則可以看到反應爐跟冉冉煙縷。旁白會說:“西方想要製造恐慌,塑造有關這次意外的謊言。”然後記者會再次拿出輻射劑量計,測量盤子上的魚、巧克力條或者小販賣的鬆餅。這些全都是假的。當時軍用的輻射劑量計是設計來測量環境的輻射量,而非測量單一物品。

這種程度的謊言,這類天大的謊言,在我們心中已與車諾比密不可分。只有在戰爭時,政府才會說出這種程度的謊言。

《關於死亡的陰影》

我想要牢記所有的一切,所以我開始攝影。這就是我的故事。不久前我們才安葬了一個去過那裡的朋友。他死於血癌。我們為他守夜,依蘇聯的傳統喝酒。然後又滔滔不絕地聊到午夜。剛開始時談論這位往生的朋友。但是之後呢?我們又談起了國家的命運跟宇宙的法則。俄國軍隊會不會離開車臣呢?會不會有第二次高加索戰爭?還是已經開始了?季里諾夫斯基有沒有可能當上總理?葉爾欽會不會再次連任?我們還談起了英國皇室的黛安娜王妃,俄國的君主政體。談起了車諾比跟各種推測。有些人聲稱外星人知道會發生災難而前來幫助;有些人說這其實是一場實驗,接下來出生的小孩將會有過人的天份。又或許白俄羅斯人會滅絕,就像斯基臺人一樣。我們都是玄學家,早已脫離這個俗世。我們只生活在夢中、活在高談闊論裡。你一定要在這平凡的生命中增添些什麼,才能使一切變得合理,就算是在死亡的邊緣也一樣。

2019年11月2日 星期六

《Hot Milk》Deborah Levy

Rose was quiet for a change and not as resentful as usual. That was my mother's main expression: slightly resentful, a whiff of resentment, not personally against me (though there was that, of course) but a vague sense of grievance against the world.


Julieta told me that when she was a child she used to have a cocker spaniel but spaniels get dognapped in this part of Spain. The neighbours had seen a Toyota truck pull up in the early hours and her dog disappeared. Her mother had been an engineer. She had designed an inland pipe system to transport water from rivers in the more fertile parts of Andalusia to the desert. She had died in a helicopter crash on the Sierra Nevada and her father had to identify her body in the hospital in Granada. It was the second disappearance in Julieta's life and sometimes she got mixed up in her dreams so it was her mother who was stolen in the Toyota truck.

It was hard to accept that the first man in my life would do things that were to my disadvantage if they were to his advantage. Yet it was a revelation that somehow set me free.

Margret Mead: I used to say to my classes that the ways to get insight are: to study infants; to study animals; to study primitive people; to be psychoanalyzed; to have a religious conversion and get over it; to have a psychotic episode and get over it.

If its theme is memory, Juan wonders where will I begin and where I will end. While he takes the tiny silver of glass out of the skin above my eyebrow, I confess that I am often lost in all the dimensions of time, that the past sometimes feels nearer than the present and I often fear the future has already happened. 

2019年10月29日 星期二

《二手時代》亞歷塞維奇

啓示錄的慰藉

41
不管採訪誰,我都會提出一個相同的問題:“自由到底是什麼?”父與子的回答截然不同。生於蘇聯時代和後蘇聯時代的人絕對沒有共同的體驗:他們猶如來自不同的星球。

父親說:自由就是去除恐懼;八月的那三天我們戰勝了政變;一個人在商店裡有上百種香腸可以挑選,就比只能選擇十種香腸的人更自由;不被鞭打就是自由,可是我們永遠等不到不被鞭打的後代了;俄羅斯人不理解自由,他們所需要的就是哥薩克和鞭子。

兒子說:自由就是愛;內心的自由就是絕對價值;當你不擔心自己的欲望時,你就是自由的;當你有很多錢的時候,你就會有一切;當你不需要思考自由也能活下去時,你就是自由的;自由應該是司空見慣的。

我在尋找語言。一個人有許多語言,比如和孩子交談時的語言、戀愛時的語言等等。其中還包括一種,那就是跟自己對話的語言,我們常常要對自己做內心獨白。在大街上、在工作中、在旅途中,到處都有不同的話語。但變化中的不僅是語言,還有其他東西;甚至同一個人在早晨和晚上說的話,也會不同。而深夜裡,在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情則完全從歷史中消失了。我們只和白天的人,只和白天發生的故事打交道。至於自殺則是夜晚的主題,一個人處於生存與死亡的邊界線上。那也許是一種夢境。我想以一個白晝人的追根尋底來理解這些。但我聽到的是:“要是喜歡上這個東西,您不害怕嗎?”

63
說到1990年代,我絕不會說那是一個美好的年代,反而認為那是個讓人噁心的世道。大家的腦袋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有人承受不住就瘋了,精神病院人滿為患。我到那裡去探望過朋友,有人高喊:“我是史達林,我是史達林!”另一個大叫:“我是別列佐夫斯基!我是別列佐夫斯基!”他們那個病區全都是史達林和別列佐夫斯基。大街上總是發生槍擊案,殺人案數量很多。每天都有人火拼,忙著弄錢或把錢弄到手,汲汲營營,搶在其他人之前。有人傾家蕩產,有人鋃鐺入獄,從寶座到地下。另一方面,太嗨了,一切都在你眼前發生。

104
我遇到一個鄰居,她說:“因為有了一個德國咖啡機而開心,實在不好意思,但我太幸福了!”但不久前,就在不久前,她還徹夜排隊購買阿赫馬托娃的詩集,現在卻為一個咖啡機而瘋狂,為了一些破東西而開心。他們與黨證分手,就好像和什麼廢棄物告別似的。雖然很難相信,但是幾天之內真的一切都變了。就像你在回憶錄中讀到的,沙皇俄國只有三天就消失了,蘇聯的共產主義也一樣,都是幾天而已。人的腦袋還不能接受,真的,仍然有人把自己的小紅本黨證藏起來,用各種形式保存著。不久前,在一個朋友家裡,他們從牆壁的夾層中找出列寧半身像給我看。他們都在保留著,以為說不定突然間又可以拿出來了。共產黨一旦回來了,他們就會第一批戴上紅色領結。我的書桌上放著幾百份退黨聲明,很快就當垃圾運走了,在垃圾堆中腐爛。我保存了一兩頁紙,總有一天有人會找我,要我把它們送交博物館。

166 克林姆林宮的N

“......這裡邊有沒有故事?給您一個爆炸性的事實,一些刺激的消息吧。人人追逐腥羶,死亡也是商品,什麼東西都有市場。庸人也將樂不可支地給自己噴灑腎上腺素,帝國可不是每天都能崩塌的。人人的嘴巴中滿是污穢和鮮血!也不是每天都有帝國元帥以自殺結束生命,在克里姆林宮的暖氣柵欄上自縊的......

連槍都沒開,算什麼政變?軍隊狼狽地逃離了莫斯科。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成員被捕後,他預料到他們很快會追捕他,給他戴上手銬。在總統所有的助手和顧問中,只有他一人支持“政變” - 公開支持。其他人都在等待、觀望。官僚機構是一部有操縱能力和生存能力的機器,哪裡有原則?官僚從來沒有信仰、沒有原則,沒有這些模糊的形而上學。重要的是坐穩位子、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以前是怎麼進貢羔羊快夠的,以後也會繼續這麼做。官僚主義是我們的坐騎。列寧說過,官僚主義比鄧尼金還可怕。官僚主義的衡量標準就是對個人忠誠,不要忘記誰是你的主人、餵你的手是誰的手。委員會的真相沒有人知道,每個人都在撒謊。如此而已...... 其實是玩了一個大把戲,它的秘密動機和所有參與者,我們全都不知道。戈巴契夫是謎一般的角色,當他從福羅斯回到莫斯科時對記者說了什麼?他說:“我永遠都不會告訴你事情的全部。”他絕不會說!也許這是他下台的原因之以。數十萬人的示威產生了強大的影響力,再也很難維持正常狀態了。阿赫羅美耶夫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感到害怕,他只是不能接受,將會很快發生的一切 — 蘇維埃制度、偉大的工業化、偉大的勝利全都會被踩平,澆灌上混凝土。最終阿芙樂爾號並沒有開砲,冬天的狂飆沒有出現。

大家都痛罵時代,現在的時代卑鄙、下流、空虛,填滿了抹布和錄音機。偉大的國家又在哪裡?事情的結果是,我們今天沒有戰勝任何人,加加林並沒有飛上太空。

......人都喜歡聽宮廷秘史。我來告訴您另一件事吧。證人也是可操控的。他們不是機器人,電視就可以操控他們,還有報紙和朋友,大家都有共同的利益,誰說的是真相?所以我認為應該由專業人員 — 法官、學者、牧師等,尋找真相。其餘所有人不是陷入權力野心,就是感情用事。我讀過您的書,您不該這麼相信人類,相信人的真相...... 歷史,才是思想的生命,不是人在寫,而是時間在寫。關於人的真相,就像是一個掛鉤,每個人都可以去掛自己的帽子。

235 89歲老黨員,1922年入黨

他們把我關進普通牢房,一間牢房裡關押著五十個人,每天只能放風兩次。其餘時間?該怎麼向女性細說這種事?在監獄入口有一個大桶子...... 你們去試一下,坐在那兒,當著眾人的面拉屎!吃的東西就是一盤子鯡魚,但是不給水喝。牢房裡有五十個人,其中有英國人、日本間諜,還有一個不識字的農村老頭 — 他是因為馬廄失火被抓起來的,還有一個大學生是因為說政治笑話。牆上掛著史達林的相片,喇叭裡播送著關於史達林的報告,合唱團在唱史達林的頌歌,藝術家朗誦史達林的誦詩。這是什麼場合?是紀念普希金去世一百週年的晚會。那個大學生被判處十年勞改,且不得與人通信。還有一個司機,他被捕的原因是因為長得像史達林,確實長得太像了。還有一個洗衣房管理員、一個剃頭匠 — 他不是黨員,還有一個打磨工人。大多數都是普通人,不過也有一個民俗學家。有天晚上他講故事給我們聽,童話故事,所有人都來聽。檢舉這位民俗學家的是他自己的母親,一個老布爾什維克。在他被轉押別處之前,只有那麼一次,母親託人給他送來了一包菸。是啊,一個老社會革命黨人幸災樂禍地說:“我真開心,你們這些共產黨人居然也坐在這兒,和我一樣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個反革命!我當時以為蘇維埃政權沒有了,史達林也不在了。“

268
“我們市裡有一座榮民之家,裡面都是些斷手缺腳的年輕人,每個人都有軍功章。上頭允許他們住到老百姓家裡去,這是政府的決定。周圍的女人早就渴望男人的愛撫了,紛紛趕去接他們,有的推著獨輪車,甚至有的推著嬰兒車。女人都希望家裏有男人的氣味,希望院子裡的晾衣繩上掛著男人的衣衫,所以他們很快就把男人都搶回家去了。但是這些人不是玩具,也不是在拍電影。你試試和這種男人相愛一下吧。他們很凶惡,很容易受傷害,他們知道自己被出賣了。”

332
如果我走進一個正常的房子,一個正常的家庭,看到人家坐在那裡悠遊自在,我就會想:“為什麼需要這麼多東西?這麼多湯匙、叉子和杯子......“我總是被最簡單的事情難住,很簡單的東西。例如,為什麼要有兩雙鞋子?我對於那些東西都無動於衷,對日常生活沒有要求。媳婦昨天打電話過來:“我在找一個棕色的瓦斯爐。”廚房裝修後,她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換成棕色的,傢俱、窗簾、餐具,一切都按外國雜誌上的擺設;還要在電話機上掛個鐘錶。她按照廣告和報紙裝修公寓,一切都是在《買賣》雜誌上看到的。

338
到了赫魯雪夫時代,他想離開這裏,但上級不允許。所有人都簽字保證過不會洩漏國家秘密,不管是坐牢的還是抓人的,或者是看守的。任何人都不能放出去,因為他們知道得太多太多了。他還聽說,就連押送囚車的人也不能夠放回去。表面看起來,他們在這裏可以免遭戰爭之災,但實際上,如果是去打仗,他們還可以重返家園,但在這裏卻永遠不能回去了。進入了禁區,進入了系統,就把他們吸進了無法回頭的地方。服刑和服役期滿後,只有黑幫和罪犯才離得開這些倒霉的地方。留下來的人,走不了的人,後來就都生活在一起,常常住在同一棟房子或同一個院子裡。“唉,我們的生活,就是活受罪啊!”他重複說。他回想起自己童年的一件事,坐牢的人如何密謀要勒死一個從前的守衛,因為那傢伙就是個禽獸。他們假裝喝醉酒打架,把對方按到了牆邊。他父親一直喝悶酒,喝醉了就哭:“他媽的!一輩子都把舌頭夾上了。我們全都是最小的沙子而已。”深夜,草原上,我們兩個人一起出去 — 一個是受害者的女兒,和誰的兒子呢?該怎麼稱呼這種人?稱他劊子手?充其量不過是個小劊子手。但是,沒有小劊子手就沒有大劊子手。他們是需要大量做髒活的人。反正,我們在這裏相遇了。我們都談些什麼?說我們一點也不知道父母親的事,他們一直到死都緘口不言,帶走了自己所有的秘密。但是顯然的,我抓住這個傢伙,強烈地激起了他的趕上。他告訴我,他父親從來沒有吃過魚,因為據他說,這海裡的魚是吃人肉長大的。把一個人赤條條地拋進海裡,幾個月之後就只剩下骨頭了,白白的骨頭。他從哪裏知道這個的?他父親清醒時沈默不語,喝醉的時候就痛罵,說自己做的是文管職務,說自己的雙手是乾淨的。他的兒子也很想相信這一點。那為什麼不敢吃魚?魚令他作嘔。父親去世後,他找到了證明父親在鄂霍次克海邊服役過幾年的檔案,那裡也有勞改營。他喝醉了。全都說出來了...... 他直愣愣地盯著我看,好像神志又清醒了。清醒且害怕,我明白他是害怕了。他突然又惡狠狠地喊了一聲。在這個人的靈魂中,深埋著太多的受害者。夠了!我明白了,他們有家人,他們有孩子。雖然家人和子女並沒有簽過保密文件,但他們自己很明白,仍舊必須管住自己的舌頭。臨別時,他向我伸出了手,但我沒有伸出手。

345
我給兒子讀索忍尼辛,他一直在笑。...對他來說,一個人被指控為三個情報機構的間諜,就已經是夠荒謬的玩笑了....  他永遠不會理解我和我的母親,因為他一天也沒有在蘇聯生活過。我、我的兒子、我的母親,我們是生活在不同的國家,雖然都是俄羅斯,雖然是一家人,但我們彼此之間是一種畸形的關係。畸形得可怕!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被騙了。

346
我們的上一輩,我的母親,他們很想聽到的是,自己經歷了一種偉大、不平凡的生活,他們深信自己的信仰有價值。但他們真正聽到的又是什麼?四面八方都在說。他們的生活都是屁,除了導彈和坦克,他們一無所有。他們時刻準備回擊任何敵人,如果能夠擊退的話!但是,一切還不需要戰爭就全都崩潰了。沒有人能明白這是為什麼。人需要思想,但是卻沒有學會思考。大家只記得恐懼和談論恐懼。......從計程車司機到辦公室職員,從國家級演員到學者,如今所有人都陷入一種物理性的孤獨感當中。生活完全改變了。現在的世界按照另一種方式被劃分:不是白軍和紅軍,也不是誰坐牢誰看押,誰讀索忍尼辛誰不讀,而是誰買得起誰買不起。您不喜歡嗎?不喜歡...... 這是很明顯的事,我也不喜歡。您,甚至還有我,我們曾經都是浪漫主義者,或說天真的六零年代菁英?一群真誠的人。我們相信,我們的共產主義失敗了,俄羅斯人現在急切的要學習自由,學會生活。...... 而不都是滿眼都是戰火、燃燒,不想總是舉著火把與斧頭奔跑。不,我們就是想要簡單的生活,想和其他人一樣,但是法國和摩納哥那種生活,是我們無法企及的!給你土地,但是可能收回;允許做買賣,但可能因此入獄。工廠會被沒收,商店會被迫關門,這種恐懼還是時不時刺激著小腦,糾纏著我們。要知道,我們曾經有過怎樣的歷史啊?必須要賺錢,還要快點賺到錢。沒有人會去想什麼大事業或宏偉的計畫,人們實在是厭倦了這些偉大志業!只想做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正常的人,一個普通的平凡人。

空虛的魅惑

367
“我生長在一個反動者的家庭,在反動者的廚房裡聽大人說話。我的父母和薩哈羅夫很熟,傳播地下出版物。我和他們一起度過格羅斯曼、金茲堡、多甫拉托夫,聽“自由歐洲電台”。所以,當1991年到來時,我當然站在白宮前的人鏈中,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生命,為了不再回到共產主義。我的朋友裡沒有共產黨員,我們都把蘇聯的共產主義看成是恐怖主義,等同於勞改營和囚籠。我們認為共產主義已經死了,永遠死了。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走近兒子的房間,看見他桌上放著馬克思的《資本論》,書架上是托洛斯基的《我的生活》。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馬克思主義回來了?這是惡夢嗎?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兒子在上大學,他有很多朋友。從他們在廚房喝茶時的談話中,我聽到了有關《共產黨宣言》的爭論。馬克思主義又合法了,又流行起來了。孩子穿著印有切格瓦拉和列寧畫像的T恤。什麼都沒有改變,一切都是徒勞。”

414
“俄羅斯的生活就應該是不幸的、貧寒的,那樣靈魂才能高尚。它的意義就在於它不屬於這個世界,越是骯髒和血腥,靈魂越能得到自由......”

471
為了弄明白一些東西,痛苦是難免的。如果沒有痛苦,你又如何能理解?理解必然是伴隨著痛苦的......

544
離婚?法官問:“為什麼你們要離婚?”“因為對生活的看法不同。”“丈夫酗酒?打人?”“既不喝酒也不打人。總之,我丈夫是個非常出色的人。”“那您為什麼要離婚?”“不愛了。”“這不是正當理由。”法院給我們一年的時間再仔細想明白。

男人都嘲笑我。有人建議喔把她趕出家門,送進瘋人院。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啊?每個人都是這樣過日子的。惆悵,就像瘟疫一樣,會襲擊所有人。你坐在火車上,遙望著窗外,卻無法排解苦悶。周圍不乏美麗的人事物,卻不能吸引你的目光,淚水難以抑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使得,這就是俄羅斯式的惆悵與苦悶。就算是擁有了一切,還是會覺得缺了什麼。然後就這麼活著,試著忍受一切。她說:“尤拉,你非常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他雖然在監獄裡,但我需要他,我愛他。要是你不放我走,我就會死。我會按規矩做好一切,但我會死的。”命運,它就是這麼個東西。

570 10月29日白俄羅斯選舉後示威/鎮壓

“只要恢復集中營,就不愁找不到警衛,因為這種人遍地都是!我就清楚記得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說話一激動就會噴口水。他們全都像夢遊一樣,恍恍惚惚的,忽左忽右地打人出氣。有個男人倒下了,他們就用盾牌壓住他,在他身上跳舞。他們都跟巨人一樣高大,每個人都有八十到一百公斤重,養得又肥又壯。鎮暴警察和特種部隊都是這種大塊頭,就像伊凡四世的禁衛軍。老實說,我不願意去想,他們這樣做都是自願的,我盡全力不讓我往這方面去想。這只是工作,他們也要吃飯,這些小夥子。他們大都只有高中學歷,但收入卻遠遠超過大學教授。以後還會一直這樣下去,這是一定的。萬一日後追究起來,他們都會說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只是在執行上級的命令,什麼都不知道,完全是無辜的。他們今天就已找到了一千個藉口:誰來養活我的家人?或是我就職時宣示過的,或是我身不由己等等。事實上,在許多情況下,他們都做得一點也不勉強。”

572
我買了回家的車票。在城裏讀書時,我很想念我的村子。或許應該說,我想念的是童年時的那個村子。當時爸爸總是帶著我去取蜂蜜,他會先用煙把蜜蜂熏走,以免蜜蜂蜇到我們。小時候我很好笑,以為蜜蜂也是一種鳥。現在我還喜不喜歡我們的小村子呢?年復一年,村子裡的人照樣過他們的生活:跪在地上用鐵鏟挖菜園裡的馬鈴薯、喝自家私釀的酒。他們每天喝酒,一到晚上連半個清醒的人都找不到。他們投票支持盧卡申科,為蘇聯解體而惋惜,為戰無不勝的蘇聯軍隊惋惜。在公車上,有個鄰居坐在我旁邊,他醉醺醺地大談政治:“我真想痛打那些腦殘的民主份子,或許他們收到了什麼好處?說實話!真該把這些人都槍斃了。美國必須為這一切負責,尤其是希拉蕊克林頓...... 但我們是堅強的民族,我們禁受得起改革的苦難,我們也一定能挺過革命的戰亂。我從一個聰明人那裏聽說,這場革命是猶太人策動的。”公車上所有人都支持他:“不會比現在更糟糕的了。打開電視,全世界都在轟炸,沒半刻安寧。”

580
亞歷塞維奇:這一切都是因為恐懼而起。面對這個嶄新的現實世界,我們還沒做好準備,所以才會覺得惶恐無助,因而產生了恐懼。就因為如此,我們採取了我們覺得最好的防禦之道:以曾經的神話來拼湊我們的世界拼圖,而不是過去曾發生的事件。因為在大歷史的脈絡下,我們個人的小歷史是可以被拋棄去除的。一開始我們以為,我們可以輕易地融入這個世界,集體意識曾這麼期盼過:我們也會有這樣的櫥窗、這樣的商店。民眾以為,只要努力追趕,便能達到世界菁英領袖的水準。但後來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這麼容易,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項大工程,需要的是大量的自有人類,這是我們所沒有的;同時也需要自由思維,這同樣也是我們一向欠缺的。原來我們不是走向世界,而是遠離了世界。

581
思想主義的責任也是需要探討的課題。我相信,該除去的不是人,而是應該和思想主義一搏。我在歐洲住了很久,那裡的作家、戲劇工作者和藝術家都不會把自己關進象牙塔裡,只在自己的領域內揮灑表現。對於社會所發生的大小事,他們的討論從來不曾間斷。尤其是德國,因為他們在這方面有過與我們更接近的經驗。德國人很清楚,人類的天性是需要畏懼的,不論多麼兇殘的野獸都可以制伏,但人類的心魔卻比野獸還要可怕,還要難以馴服。而與這些人形魔獸的戰鬥,不只是文學的社會責任,也不只是知識份子的責任。

“以前我比較關注的是集體思想,和不受人類控制的強大力量,比如戰爭和車諾比事件。而現在我最關心的,反而是個人靈魂在不同境遇下會有什麼反應。我認為世界將會朝這個方向移動。”

2019年10月21日 星期一

《鱷魚手記》邱妙津

2
從前,我相信每個男人一生中在深處都會有一個關於女人的“原型”,他最愛的就是那個像他“原型”的女人。雖然我是個女人,但是我深處的“原型”也是關於女人。一個“原型”的女人,如高峰冰寒地凍瀕死之際升起最美的幻覺般,潛進我的現實又逸出。我相信這就是人生絕美的“原型”,如此相信四年。花去全部對生命最勇敢也最誠實的大學時代,只相信這件事。

如今,不再相信,這件事只變成一幅街頭畫家的即興之作,掛在我牆上的小壁畫。當我輕飄飄地開始不、再、相、信,我就開始慢慢遺忘,以低廉的價錢變賣滿屋珍貴的收藏。也恍然明白,可以把它記下了,記憶之壺馬上就要空,恐怕睡個覺起來,連變賣的價目單都會不知塞到哪兒。

像雙面膠,背面貼上的是“不信”,同時正面隨著黏來的“殘忍的斧頭”。有一天,我如何首次寫成自己的名字一樣,認識了“殘忍”:殘忍其實是像仁慈一樣,真實地存在這個世界上,惡也和善具有同等的地位,殘忍和惡只是自然,它們對這個世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力。所以關於命運的殘忍,我只要更殘忍,就會如庖丁解牛。

揮動殘忍的斧頭 — 對生命殘忍、對自己殘忍、對別人殘忍。這是符合動物本能、倫理學、美學、形上學,四位一體的支點。二十二歲逗點。

15
所以她對我犯罪,用從前的話說是“該被我處死”,用後來的話說是逼我發生“結構性的革命”。水伶。我犧牲了僅剩存活的可能性,之後之外的,就是不堪的更不堪的更不堪的...... 。被除數越除越小,但永遠除不盡,除式已然成立。

189
有時,有些悲哀與痛苦的深度是說不出的,有些愛的深度是再愛不到的,它在身體內發生後,那個地方就空掉了。回頭看,所有的皆成化石,頭腦給它訂深度,設法保存,腦裡嗡鳴一段時間後,車化石谷的風景畫也空成一片。

“人最大的悲哀是失去曾經有過最大渴望的欲望。”

244
活在世間對待愛情的態度,與其說是圓成一個理想永恆的愛情想像,毋寧說是去面對一個又一個荒誕殘缺愛情意義的責任。

274
死亡經驗一

“從某一方面來說,我已經死了。從少年時代留下來的那些氣質;過份緊張,過份敏感,過份自我意識,以及高傲和理想,這一切都隨著那次事件而消失了。好像我最後終於失去我的天真,雖然比一般人遲些。像每個年輕人一樣,我也曾經目光擺得很高,充滿我自己所不甚了解的熱情和罪惡。”

死亡經驗二

“我不再認為我是不快樂的人了,相反地,我知道我有‘困難的問題’,這就是一種樂觀的方式了,因為問題總是有解答的,而不快樂,就像是壞天氣那樣,你是無能為力的。一旦我認為,這一切將得不到答案,甚至在死亡中也得不到,那麼我就不太管我快不快樂了,‘問題’以及‘問題的問題’就不存在了。這也就是快樂的開始。”

《天才 Max Perkins, Editor of Genius》A. Scott Berg

許多細節但不算太精彩。最有收穫的大概是作家創作生命起起落落,某些人有才華卻被健康和現實條件控制,有些人你以為他不行了他竟然多年後又寫出巨作(Max Perkins 去世前以為海明威已經再也寫不出了,然而他死後七年他寫出了《老人與海》得了諾貝爾獎,真是鬥長命。)許多作家“普通人”生涯 - 緊張寫不出、寫不好、拖拖拉拉、感情用事 - 許多細節,還以為有 Raymond Carver 原來完全是錯植。


總之他的確活在其他人的人生,造就了好多人。

252
厄涅斯特翻過 Zelda 的小說,但一拿起它就發現“完全、絕對讀不下去”。他相信,史考特已經墮落成廉價的“愛爾蘭式喜歡失敗,自我背叛”的狀態。海明威認為,到這地步只有兩件事能讓費茲傑羅這樣的作家恢復:一是 Zelda 死掉,“這樣他想做的事還有完成的時候”;二是他的胃徹底完蛋,再也不能喝酒。雖然海明威說話刺耳,但與他的圍爐夜談是麥斯此行最珍貴的收穫。

麥斯一感到身心放鬆就急著回家,多年後,厄涅斯特跟查爾斯 史克萊伯納說,麥斯有某種”討厭的清教徒式毛病“,無論什麼事只要做得開心就馬上喊停。

404
柏金斯的意見主要針對敘述累贅的問題。他建議刪掉透露太多情節的地方,“因為我覺得可以省去不說,那是多餘的”;以及她描寫了太多不是非寫不可的東西 - “讓讀者自己去體會他冷酷、乏味、頑固的性格,比你告訴她們好”。任何她像路標一樣發表議論,指揮人物動作、感情的地方(比如“然後,梅做了她這輩子最勇敢的事。”)麥斯都建議刪除,“因為讀者會知道她要做什麼,作者不介入,他們也能深切感受到”。麥斯的曾祖父過去常說:“人應該總是帶著一點飢餓感離開餐桌。”與此類似,柏金斯也經常告訴作家:“給讀者的永遠比他要的少一點。”

452
幾年前,史考特在筆記本代表文學的L條目中草草寫道:“我是以失敗的權威說話,厄涅斯特是以成功的權威說話;我們恐怕再也不會同桌而坐了。”

488
柏金斯唯一感興趣的另一部影片是《輕裝旅的衝鋒》(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他只想看衝鋒的部份,不想看全片。麥斯讓三女兒佩姬陪他去電影院,把她安排在既能看到螢幕,又能看到站在門廳裡的自己的位置,靜靜等待高潮到來。一個半小時後,當佩姬看到 Erol Flynn 要帶頭衝鋒時,她打了個手勢,柏金斯穿過門廳,站在過道觀看輕裝旅潰敗,然後和女兒離開戲院。

2019年10月11日 星期五

《等待卡帕 Esperando a Robert Capa》Susanna Fortes

25
有時候他的目光飄到遠方,彷彿身在別處。我們都懷念點什麼,一個家,童年時嬉戲的街道,一幅舊的滑雪板,上學穿的靴子,學習用的課本,廚房傳出的讓我們喝完那杯牛奶的責罵聲,房屋後院的縫紉間,自行車踏板連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祖國不復存在,一個杜撰而已。存在的是那個有時我們感到幸福的地方。她發現他有時候去那個地方。他跟所有人搭話,吹牛,微笑,抽煙,那塊地方會猛然間閃現他眸子中,他已然在遠方。非常遙遠。

67
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世界上的這些消息並沒能夠摧毀一九三五年秋天的所有美麗,街道上落滿枯黃的樹葉,宛如燈芯草的女孩們待在有爵士樂的地方一直抽煙到天明。葛爾德流連於影院、書店和櫥窗,有個下午她發現了 Andrzej Sapkowski《Time of Contempt》,他同樣是一位把身心都獻給法西斯事業的作家。有幾個夜晚,當他睡著了或是她看了會書以後,她會悄悄起身來到窗邊,把他的襯衫披在肩頭,依靠著窗台抽最後一根菸。她望著巴黎和遠方的燈光。十月那種令人窒息的天氣讓她很難入睡。她從小就這樣。恰恰在上床之前她感到最有精神。一天裡發生的事全都浮現在腦海,她拿鉛筆用孩童般的稚拙筆跡把它們記在一個學校的練習本上,寫錯單詞的話就用橡皮擦掉改過來。她需要這樣整理思緒。日子到了那一刻才算結束。當她書寫時,情緒會平息下來。她試圖理解這些情感。她需要回頭顧盼以便更好地把握方向。那是絕對屬於她的時刻,不管朋友還是情人都不能打擾。

“有些人我們只能擁抱他們,”她寫道,“只能抓或咬,這樣才能在相伴時保持思維正常。有時候我想抓住安德烈的頭髮,彷彿他遭遇海難需要抓牢我,然而經常有不一樣的夢令我害怕。是月光下的一場噩夢。在夢中我正沿著一條陌生的街道朝他走去,就在我將挨近他時,微笑著舉起手打招呼時,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很清楚是什麼,緊急且難以解釋的事,迫使我使出全身氣力跑者跳過深處的圍牆,然後消失。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街道,圍牆,如同冰冷的天體那麼的慘白的光線...... 或許該問問雷奈醫生。愛情裡有什麼是短路的,彷彿我們不得不朗讀兩遍同樣的段落號召到句子之間的連接點。是一種狂野的感情,如同一陣打風突然闖入別人的習慣裡,弄得所有東西都在空中跳舞,像遭受狂風暴雨侵襲的屋子。所有人都想抹掉它,重新創造它,彷彿在他之前的世界不存在。“

她合上筆記本,把本子收在床頭櫃的抽屜裡。她需要從那些思路裡跳脫出來。

98
他說得在理,卡帕想。那件事確認了他首次西班牙之旅中所學到的某些東西。與西班牙人的相處之道規則清晰,不存在模稜兩可。該給男人敬煙,而把寧靜留給女人。

那片傳遞著令人窒息的孤獨感的荒野,尤其在凝滯不動的天空下當他們透過照相機的取景器觀察它時,對於一對年輕的攝影師伴侶而言,它能有何意味?或許,他們尚不了解腳踏著的疆域,但願於那裡人民的節儉樸素、率直的幽默及強烈扎根在那方土地的方式的仰慕,他們開始對這塊土地有好感。卡帕和她都想成為那風景的一部份。他們慢慢疏遠了自己的故土,如同那些流經許多國家的河流。他們想拖去各自對應的國家的衣衫連這點知西班牙對他們的首次教導。陽光和橄欖。國家不存在。唯有民眾存在。

102
城市受到威脅的感受要比她和卡帕在巴塞隆納見到的更為明顯。在馬德里不得不緊閉窗戶,而且發光廣告的亮度也降低了。警笛拉響時,供電就全被切斷。即使如此,這座城市依舊信心慢慢,以自己的方式繼續夢想。這讓她唏噓不已。馬德里人熱愛電影。他們去看《歡樂時光》,哪怕觀影之後返家途中必須從電車上下趴到地上以防子彈射穿車窗。女孩們如癡如醉地注視著炫目美式摩天大樓做背景的那對情侶。他,削瘦,身穿燕尾服;她,微笑著,眼裡蘊含著那種身世卑微的天真,夾著點懵懂,像所有女孩一樣輕信,望著他宛若帶翅膀的天使那樣在身邊轉來轉去。電影散場後,那些充滿一模一樣幻想的那還門將在瓜達拉嗎山或大學城門口開槍作戰。絕大部分票房收入用來維持野戰醫院。踢踏舞是忘卻屋外機關槍連發聲的一種方法。

134
她無休止地哼唱在西班牙學到的歌曲。馬德里你抵抗的真棒/馬德里你抵抗的真棒/馬德里你抵抗的真棒....../我的媽咪,轟炸/轟炸...... 淋浴時、做飯時、在把投頭探出窗外時她都唱;而巴黎對她而言那麼小,因為她唯一在乎的世界在比利牛斯山的另一側。她終於找到一塊她不想逃離的土地。他們自稱為西班牙人。

165
他想到當一個人親歷類似的情形時,不可能把感受表述出來。死亡不是最糟糕的,而是那種怪異的距離感,如同一種可修補的冷酷恆久地侵入靈魂中。

172
她想,有些人生來就不會接受事情的原樣。他們迷失在一個永遠都無法企及他們的標準的世界中,不總是遵循道德準則,而是按照一套其實道德規範的某些規章行事;按照自己的方式直面盛會並與之搏擊的人們最懂得對付飢餓、膽怯和戰爭。

173
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當我想到那麼多傑出之人在這場戰爭中喪生,我覺得不管怎樣,繼續活下去不公平。

190
作者:

西班牙內戰應該是最後一場浪漫的戰爭。自由與枷鎖之間的抉擇。並非一道艱深的方程式。這之後,自二戰的災難到後殖民時期的恐怖衝突以及冷戰,事情都要混沌許多。然而戰爭並無好壞之分。所有的戰爭,包括那些貌似正義之戰都是惡的,而民眾始終是失敗者。

2019年10月9日 星期三

《建豐兩年:新中國烏有史》陳冠中

史達林答應老總統,他已決定下令解除蘇聯以及北韓、外蒙、東突厥國境內所有中國共軍的武裝,全部軍人和家眷發送到分布在西伯利亞各地的新工業城,成為共產國際老大哥蘇聯的國家主人即產業工人階級,補充當地不足的勞動力,為蘇聯無產階級專政做出貢獻。至於中共中央十來萬知識型黨員幹部與家眷等,則遷離海參威,徙置到剛從自治共和國降格成為俄羅斯行省的克里米亞半島,參與當地的經濟發展,輸出第三世界革命,培養國際共產運動的接班人。

史達林在他的任內,曾將本來世代聚居在蘇境遠東地區的十七萬朝鮮族人,強迫集體流放到四十天旅程之外的中亞哈薩克及烏茲別克無人區,期間飢餓疲勞死亡者不計其數。其後又把在蘇境歐洲段的克里米亞半島定居了多個世紀的韃旦族人放逐到中亞烏茲別克。現在再將十多萬華族共黨幹部發放到克里米亞之舉,只是故技重施。克里米亞雖稱半島,其實更像是被海水包圍的孤島,面積不到中國台灣島的三分之二。

老總統聞訊後大喜,由衷的欣賞史達林的統治術,逐一口答應,保證不犯周邊親蘇各國的邊境,擱置光復新疆西北三區藩部的計畫。史達林犧牲再沒有利用價值的中國共黨,保護了北韓、外蒙、東突厥三國,預留下與國民黨執政的中國重修舊好的伏筆。

《時光列車 M Train》Patti Smith

66歲的回憶錄。曾經已經租了店舖想開的咖啡館因為75年遇見的丈夫沒能開成。丈夫去世後一個人回到紐約住。曾經喝不起的但丁咖啡屋,每天去報到的伊諾咖啡屋,必定要坐的一個人的方桌。回憶到投資海邊咖啡屋,到海邊買老房子隨即被 Sandy 吹爛的街區。到日本去找墓,去四處找墓,致敬,把這邊的東西放到那邊。是物質也是靈魂。

伊諾咖啡館

我坐在查克這杯無人能及的咖啡前,頭頂上轉著風扇,看起來像隻風向雞東南西北胡指一通。外面刮著強風,下著冷雨,也可能是將下起雨;好像有什麼災厄正要發生的天空行成一連串蜃景,微妙地滲入我整個身心。一個不注意,我失神落入一種症狀輕微但是遲遲難消的不安之中。倒不是沮喪,比較像是對憂鬱這種心境著了迷,我把這點思緒放在手裡捉摸著,彷彿它是個小行星,上面有幾道陰影,透著不可思議的藍。

沒有時針的時鐘

並不是所有夢想都需要實現,弗雷特曾經這麼說。我們完成了一些根本沒人知道的事。例如,那一年我們從法屬圭亞那回來後,他毫無前兆地決定去學開飛機。一九八一年我們驅車去北卡羅來納外海岸向“萊特兄弟紀念公園”裡美國第一個飛機場致敬。我們走158號州際公路到殺魔山,沿著南方的海岸線一路開著,從一家飛行學校到另一家,途經卡羅萊納到傑克森威爾,佛羅里達,再到費南迪納海灘,美國海灘,戴通那海灘,然後繞回到聖奧古斯丁,投宿在一家海邊汽車旅館,住進附有小廚房的客房。佛雷德飛行之餘喝點可口可樂,我呢就寫寫東西酗咖啡。我們帶了些迷你瓶裝的 Ponece de Leon 礦泉水 — 那是從地底下噴湧而出、被世人認定的青春之泉。我們不要把這些水喝掉,他說,於是這些小瓶子就變成我們的無價珍藏。一度我們還考慮買座廢棄的燈塔或者一艘補蝦拖網船。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才回到底特律的家,這一堆夢作不成了,我們改作另一堆。

弗雷特最終如願領到了他的飛行員駕照,卻始終沒錢真正飛一趟。我一直寫個不停,但是一本書也沒寫完。那段時間裡,我們緊緊擁抱沒有時針的始終這個念頭。世界上各種工作都有人做著,抽水機有人操作、沙包都被排好、樹也一一種上、襯衫被燙平、摺邊已縫上,我們想保留自己還能忽視那些指針不停轉的權利。回頭想想,在他逝世這麼多年後,當年我們的生活方式仍像奇蹟,要不是一顆平凡心靈內的珍貴至寶與那時間齒輪靜默地合拍,那樣的奇蹟不會發生。


— 向你致敬,芥川,向你致敬,太宰。說完我把手上的酒一飲而盡。
— 別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他們似乎這麼說,我們不過是些無賴。我又把小酒杯斟滿,繼續再喝。
— 所有的作家都是無賴,我低聲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算得上一個。

失物幽谷

有些東西能從幽谷中被叫回來。我相信瑞迪當年呼喚過弗雷德,我相信弗雷德聽到了。我相信他們彼此心有靈犀。有些東西則不是遺失,它們是被獻給了誰。我看見我的黑外套在失物幽谷裡隨意放在土堆上,一個走投無路的皮小子順手拿走了它。最後會落到某個好人的手上,我這麼告訴自己...... 失去的東西會難過地想返回失主身邊嗎?電子羊會夢到洛伊貝提嗎?我那件舊外套,滿是謎樣的破洞,它會記得我們在一起時的豐美時光嗎?一起睡在維也納到布拉格的長途巴士上,晚間在歌劇院、海邊的散步,見了維特島上史雲朋 Swinburne 的墳墓,巴黎的拱廊商店街,盧瑞的大山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咖啡店。人類的經驗纏在它的黐線上。有多少首詩曾經從它破損的袖口汨汨流出:我只是離開你一眼,受到另一件更溫暖柔軟的外套吸引,但我並不愛另外那件外套。為什麼我們會失去鍾愛的東西,而我們蠻不在乎的那些卻始終都在,甚至當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它們還被當成衡量我們價值的標準?

正午時刻

我相信動。我相信這個無憂無慮漫不經心的大氣球,這個世界。我相信午夜和中午時刻。除此之外我還能夠相信什麼呢?有些時候什麼東西我都相信。有些時候什麼東西我都不信。思緒起起伏伏,就像光線在池塘水上蕩漾。我相信生命,而這生命我們每一個人終有一天會失去。

我走了出去,穿行過暮色,大步跨過不毛的地表。沒有什麼團團的灰塵、沒有任何人跡,但我完全不在乎。我就是我自己獨行賭局的幸運之手。眼前沙漠的景象一點沒變:一幅逐漸展開的長卷軸,假以時日我要在上面畫些東西娛樂自己。我要把所有的事都記住,我要把所有東西寫下來。為一件外套寫首詠嘆調,為一家咖啡館譜一段安魂曲。我要在夢裡,看見自己的雙手,那就是我所想的事。

2019年9月23日 星期一

《毒家企業 Narconomics: How to Run a Drug Cartel》Tom Wainwright

1 前端:農業

南美政府努力取締可卡葉的種植,但只消滅了農民,若提高其他產物價值,農民其實轉種植其他作物的意願很高。350公斤的可卡葉起源不過385美金,提煉出的一公斤可卡因到美國卻可以賣12萬美金,利率是三萬倍。消費第一名的是美國,美國後就是巴西。從巴西轉賣到歐洲和美國。

2 渠道:不同幫派(改變市場)

墨西哥
- 警察有不同層級,聯邦警察可以被不同幫派收買而和當地警察廝殺。毒梟也要打公關戰,基本上像選舉。
- 和美國邊境的省份往往謀殺率最高。幫派最想要搶奪47個 check point 和海港。增加 check point 可以降低需求而改進暴力事件頻傳。或付更高薪金給警察防止收賄貪腐。

薩爾瓦多
- 上世紀90年代內戰讓許多孤兒逃到美國,這些孤兒組成幫派,在身上刺青,以後永遠跟隨此幫派不能離開。薩爾瓦多政府為了降低死傷,讓兩大幫派領袖在監獄合作,切分地盤各有各賺,然而人民受苦,因為主要收入還是保護費。沒有競爭下(商業壟斷)人民只能乖乖付錢,連毒品也會變貴。然而可以救命。政府提供刺青消除和幫助就業也能讓年輕人重回正軌,因為黑道付的薪金並不高。

3 員工 Cartel HR

- 員工難找,最方便的地方是監獄。還可以學習各種技能,直接在裡面創業。監獄情況改善,在監獄找人的情況也會改善。
- 喜歡找同種族的人是因為便於威脅對方家人。

4 社會責任 CSR

Marketing:做好事,不殺婦孺。
Recruiting:在邊界徵召前警員或軍隊加入,福利一流。
Smearing:聲稱對方多邪惡,偶爾加上一條屍體。
News:養記者,或殺記者,墨西哥記者傷亡率一向很高,開始靠匿名網路功能

Failed State:開發中國家時常在基建上落後,於是造橋鋪路、蓋學校教堂醫院就成了毒梟的事。司法系統的無能(法官貪污、警察無能)也會讓黑道趁機而入,進行“服務”

5 離岸公司 Offshore

World Economic Forum 裡每年有300頁什麼國家最適合投資的數據,倒過來就是什麼國家最適合毒梟投資的數據。中南美的宏都拉斯、尼加拉瓜、薩爾瓦多貪腐、時常陷入戰爭(failed states)便宜人工和形同虛設的政府正好讓墨西哥和哥倫比亞毒梟趁虛而入。從轉機到直接在那裡加工。

6 加盟 Franchise

1990 墨西哥只是哥倫比亞毒梟的小弟,然而在 90 年經歷哥倫比亞大肆掃毒後,墨西哥從轉接變成主打,版圖擴張最快的是齊塔斯,2010 年前只是幫毒梟打鬥的軍事群體,2010 獨立出來後很快擴張版圖,靠的就是加盟。地方加盟可以藉由加盟主買到比較便宜的軍火,甚至訓練,有品牌可依靠(affiliation package),他們則要向加盟主上繳收入,締結 solidarity pact。

地區加盟擴張快速而且地區化,主管又有 entrepreneurial dynamism,有 managerial attitude。行事更負責主動。他們可能會獨自創新(威脅計程車讓他們加入自己的犯罪網,運送毒品和綁架),或強迫買他們的非法 DVD 和威士忌。潛在威脅有加盟店太多太擠,可能造成內部惡性競爭。

加盟主在快速擴張時也有風險,如果加盟店出事,很可能摧毀整個品牌。

7 創新:毒品合法化

合成毒品從千禧年的紐西蘭開始,中國工廠販賣這些化學藥劑,再拿回去這些國家加工賣出。一直和法律糾葛,目前的合成毒品為了逃避法令逐漸變得複雜難以管制。

8 網路賣毒

Dark net + TOR + Bitcoin
沒有地盤問題,為了好信用毒品水準很高,賣家友善,但有時會捲款潛逃或關閉暗網,捲走代托的 Bitcoin。

毒品的中盤商通常是最好取締的,因他是上下盤的中間節點,通常暴利也最大。網路上則無法取締,只能藉著取締那些買了以後分給朋友家人的較為有效,因為有一半以上都是藉此接觸藥物。

9 多角化經營

農田(酪梨田、萊姆),偷油田,向鐵礦徵稅。販賣人口:因為反正要交貨順便搞蛇頭移民,墨西哥的“蛇頭領隊”叫 coyote。邊界抓得越緊這些專業領隊的生意越好。

2006 - 2010 吸食古柯鹼的人少了一半。但毒梟早就開始轉作冰毒,剛開始美國可以自己從感冒藥物中提煉,找人頭(smurf)去買大量回來提煉(smurfing),連這個也開始不行的時候,更專業有效率的毒品提煉廠早就在墨西哥邊界出現。

2004 年墨西哥強打古柯鹼,找軍隊守在邊界。反而放任大批土地種植罌粟轉作海洛因。因為 OxyTocin 等合法藥物盛行,海洛英變成新寵兒,90% 吸食者是偏年輕的白人中上階級。

10 合法後展望

大麻合法對毒梟影響很大。全美合法後可能又會一樣輪迴:非法從墨西哥進美國》合法在美國 》因為便宜還是改到墨西哥種。

只是到時候變成為美國大商家而不是毒梟種。

2019年9月16日 星期一

《她名叫蝴蝶》《寂寞雲園》《遍山洋紫荊》施叔青 香港三部曲

1841 年英國人到香港,中環不過50人,赤柱24人漁村,整體 4350人
1866 做新安縣地圖
1860 租九龍,
1894 組新界,十萬人
1894 大鼠患,黑死病,燒上環
1898 打新界

怡和 Jardin 斯里蘭卡來,從鴉片起家

反帝國,上海53慘案,沙基慘案
1925 支援上海香港大罷工
1922 大罷工,和洋人要 30% raise
1967 左派大暴動,今日工聯會前身,
七個月裡死51人,800人受傷,5000人被捕

2019年8月27日 星期二

《資本世界史 Der Sieg Des Kapitals》Ulrike Herrmann

德國學者看資本世界史,相異於 Adam Smith 那類相信追求利益乃自然天性兩百年前的想法和 1930 凱恩斯學派。


資本的崛起

1 資本在過去一百年大為增長。人多長了十公分,命也更長。

2 羅馬時代大家太富有,雖然有現金有借貸,但沒有金融產品的需要。有錢人住在城裡,很少看到自己的田產,最多是擔心管理人不好(然而那是警察心態,不是管理)。需要錢會與有錢的親戚朋友借(通常只是歉收)。也沒有技術革新的需要。全心全意發展美感。

3 西方很早就知道東方(印度、中國)的手藝和貨品比西方更好,貿易時常往往是銀不斷流往東方換回物品。中國國力太強可能是他錯失各種良機的原因。鄭和(1405-1433)帶三萬人、317條船下完西洋船隊隨即荒廢,對西方來說不可想像。哥倫布則因為歐洲多國,他找了四個國家終於找到資源前往海上(1492,只有三艘船87人),1588西班牙無敵艦隊往英國作戰時也只有137艘船。鄭和並不想殖民,只想讓其他國家變成從屬國,表示自己有多偉大。中國管理體系中心只有15000人,但能藉著書信觸及大帝國各個角落。二十世紀時,歐洲農業的產能也只能達到中國十二世紀的水準。1840中國開始屢受重創,1952年經濟產值甚至低於1820。但經濟衰退是逐漸形成,1800中國在政治上達到巔峰,經濟和生活水準上卻輸給英國和荷蘭。中國官僚只注重農業也是缺點。中國因為過於強大,不像歐洲小國時常互相征戰,非常理解經濟強大的重要。而英國破天荒的發展一開始,各國就迅速跟上。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在歐洲從18世紀受人嚮往的強國,突然變成大受鄙夷的轉變。

4 工業化沒出現在大城市倫敦,而是相對貧窮的 Manchester 等。英國的政治制度很早就讓地主給佃農,佃農包給小農,學會輪耕也比其他歐洲國家快,於是勞動力昂貴,貴族均採長子制,長子以外的其他人必須找工作,不少貴族喜歡經商,投資如運河的基礎建設。稅收進步就買軍火。再加上東印度貿易的壓力,便宜的資源(歐洲已沒有森林,靠煤炭)昂貴的人工終於產生工業革命的完美算式,應為只有在英國,已機器取代人力才有利可圖。1825 第一條鐵路,隨即帶來鐵路熱。但當年熱錢過多,根本不缺資金投資鐵路。

雖然各行各業瞬間欣欣向榮,但中下階級卻生活更苦 - Early growth paradox 隨即產生 - 資產階級的性命是無產階級的兩倍(16/38)馬克思就出生在那時。1871 才有工會產生,工會讓大眾消費力變強,才有了消費主義的產生。而消費主義才產生了資本主義,因為大量需要(不然又流於羅馬與中國模式),高薪資才是資本主義的引擎 - 高薪資推動生產力,生產力帶來成長。工業化起源於英國,因為薪資是其他歐洲地區的兩倍。富有的普羅大眾對各項產品的需要終究造成了資本市場。

5 德國偷竊並不停學習英國工業技術,一個世紀內趕上。在一戰前和美國一起超越英國。英國則忙於投資殖民地(全球44%)並把力氣轉為金融。以致英國技術教育一直跟不上專心做技術教育的德國。德國因技術人才進步以降低成本,製造比英國進步。

日本 1867 明治維新,1873 第一條鐵路。1905 日本打敗了德國,成為資本主義降臨東方第一國。資本主義有一百多年的歷史,然而結構再也沒有改變。

有三種主要誤解
1 資本主義等同市場經濟
2 國家只會阻擾自由市場的優點
3 全球化是21世紀的產物

資本的三個主要誤解

6 資本主義早已不等同市場經濟,大部分的市場早已被壟斷而缺乏競爭,“最上面的一萬人”總是在估算效應。高級董事往往身兼數職,中產階級和勞工階級往上流通的數量極少。市場經濟所樂意相信的“績效社會”並不存在。勞動市場是個奇特的結構,唯有集體協商,受雇者才能為自己的績效求取公平的價格。

某些不該任由“市場”,而應該由國家控管的業務:健康保險、交通、住屋。

推動資本主義的並非市場,而是創新。只有小餐廳和小商業是有競爭的,一旦技術站穩腳步,便會出現寡頭壟斷。世上並不存在沒有任何約束的競爭,這一向是新自由主義的陷阱。

7 資本主義的開始往往有國家支持:Hamburg, Lubeck, Bremen, Venice, Florence, Genoa, Antwerp, Amsterdam... 都是商人治理的城市,商貿城市不大,但卻可以做到全球強權。阿姆斯特丹在1602年建立荷蘭東印度公司後,勢力擴展到印尼,這些地區像是在封建國家上的資本主義小島。直到十八世紀時英國受資本利益統治,但從伊莉莎白開始其實已重商。1688-89 光榮革命,The Bill of Rights 保障議會多方權益。但追求科技進步,商業轉形進化過程總是有陣痛,於是就有了失業保險和社會救濟。

新自由主義相信國家介入越少越富裕,但其實國家支出越多可能越富有。全球最早的股份公司便是荷蘭東印度公司,

8 物產全球化很早就發生,1851年英格麗海峽電纜和蒸汽船讓成本跌了百分百,但金融全球化卻不時間斷:一次世界大戰前的股票市場關門,1929 的世界經濟危機、二次世界大戰後不再參與國際貿易的社會主義聯盟。

資本對金錢

9 要能參與持續更新的生產過程,才是資本。“貨幣”則讓“現在”轉換到“未來”:貨幣是經過象徵化的時間。貨幣不等於資本,一個社會的財富在它製造的商品與服務,而不在於它所累積的貨幣。

10 黃金並沒有實質價值,但有許多國家和央行仍用它作為穩定的象徵性而有價值。1980 年就曾飆高到兩千,而後腰斬。

11 銀行的債務與利息由倍數增長,利率1%要用72年倍增,3% 24年,6%12年,24%只要三年。但利息利潤不會加劇貧富差距,調降最高稅率和廢除遺產稅,影響資本分佈流通才會。

12 1923,1948 德國經歷劇烈的通膨,全國失去全部資產。但兩次原因都是因為德國在大戰中戰敗,印鈔提供經費,商品供應量又銳減。太平時代反而會因為科技進步而一切都變得便宜。但通縮會讓利益下降,以致經濟不流通,導致大批工人遭到解僱。1873到1896年通縮期間,德國民族主義、軍國主義和反猶太主義烈焰高漲,展開全球殖民地競賽,而有兩次世界大戰和後果。於是經濟學家喜歡一點通膨,讓公司感到還款容易,願意借款。

2007 全球資產和實際經濟產值是 4.1:1

13 投機:Future, Derivative, Option: 期權就是買未來的先購買權。Leverage 則是相信某事會鐵賺於是融資。以不存在的錢賭不一定存在的利潤。然而若實體經濟沒有提升,這都只是金融交易。

資本的危機

14 經濟太好容易產生生產過剩,泡沫化,7 - 11 年的週期性經濟危機。

15 如今又開始有1927的跡象。有錢過富,金融市場過度膨脹,民眾進場,以 10% 保證金(Margin)買股票,當預期行情下跌,銀行要求加碼(Margin Call)

經濟建立在對未來的“期待”上,經濟下行時,再撙節會另情況雪上加霜,企業不願投資,工人沒有工作,政府沒有稅金,公僕也被辭退。但二次大戰時美國最高所得稅是79%,1950是91%,遺產稅是77%,但美國經濟飆漲。凱恩斯發現經濟是 a moral science,若貧富差距懸殊,富人金錢沒有進入金融體系,無法流通會導致通縮。無論如何要刺激經濟就是刺激消費。

16 1973 Nixon 與金制度脫鉤,大印鈔票支援戰爭。於是美元狂跌。

17 因為複雜的各種金融衍生商品,讓銀行破產可能會導致連鎖效應,正式作法是讓銀行國有化,然後趁機抽富人税。

18 消費減半,工作減半是最好的方式,然而人們寧可生產過剩也不願意放棄工作。目前全球經濟年成長率略高於2%,乍看之下似乎不多,然而看恩賜早已為當時的人演示,這意味著多麼龐大的產量:如果資本每年成長2%,20年後資產便會成長一半,100年後更增為7.5倍。

2019年8月6日 星期二

《渺小一生 A Little Life》柳原漢雅 Hanya Yanagihara

57
在二、三十年前,那些比較僵化、比較不鼓勵人(到頭來比較有幫助)的年代,狀況會清楚得多:你年過四十就會停下來,可能是結婚了、有了子女,或是你已經入行五年、十年、十五年。然後你會找個真正的工作,表演和你成為演員的夢想就遁入了夜晚,融入歷史,安靜得就像一塊冰磚滑入一池溫暖的浴缸水中。

但現在是講求自我實現的時代,勉強接受現狀、不去追求你人生的最愛,好像意志太薄弱而墮落了。不知怎地,屈服於你看似註定的命運,就不再是有尊嚴的事情,只表示你很懦弱。有些時候,要得到幸福的壓力簡直是沈重,彷彿幸福是每個人都應該也可以獲得的,任何中途的妥協都是你的錯。

275
“你現在不會瞭解我的意思,但有一天你會懂的:我想有一的唯一訣竅,就是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 不是更聰明、更酷的人,而是更善良、更慷慨、也更寬容的人 - 然後為他們能教你的一切而感激他們。當他們建議你一些事情,無論是壞是好,都要認真聽,同時要信任他們。這是最難的,但也是最棒的。”

535 (Jude 自殺獲救後)

這時他會告訴自己,你總是可以再試一次。光是想到這個,就讓他覺得更堅強,但反常地,他不知怎地就是不想再試了。他太累了。再試一次就表示要準備,表示他得找到夠鋒利的東西,找到獨處的時間,而他一直沒辦法獨處。當然,他知道還有別的方法,但他還是頑固地只想用他選擇過的那個方式,即使沒成功。

538
但他也明白那些藥之前一直保護著他,現在沒了藥,那些野狗又回來了,數量比較少,動作也比較緩慢,但還是繞著他打轉,跟著他不放,就算不那麼起勁,也還是在那兒,成了一群討厭但頑強的同伴。其他記憶回來了,同樣的老記憶,但也有新的,他強烈意識到自己為每個人造成多大的不便,欠了別人多少情,而且永遠償還不了。然後還有那個聲音,會在零碎的時刻忽然低語,你可以再試一次,你可以再試一次。他試著不理會,因為在某個階段(就像他當初決定自殺一樣,同樣無法說清確切時間),他就決定要努力好起來,所以他不想被提醒自己可以再試一次,而活著(往往讓他覺得可恥又荒謬)不是他唯一的選擇。

643
他緊擁著威廉,緊得他感覺到自己從背部到指尖的肌肉都甦醒過來,緊得他感覺到威廉的心跳緊貼著他的,感覺到他的胸廓抵著他的,還有他的腹部隨著呼吸膨脹又消下。“更緊一點。”威廉告訴他,於是他抱得更緊,直到雙臂開始疲勞,然後麻痹,直到身體因為疲倦而鬆垮,直到他感覺自己真的在往下掉:首先穿過床墊,接著是床架,然後是地板,直到他慢動作落下整棟大樓,每一層的樓面像果凍似的下陷、吞下他。他往下經過五樓,現在理查家族用來存放摩洛哥磁磚,往下經過四樓,現在是空的,往下經過理查和印蒂亞住的三樓,接著是二樓理查的工作室,然後來到一樓,進入游泳池,往下又往下,越來越遠,經過了地下鐵隧道,經過岩床和粉沙土,經過石油在地下構成的湖泊和海洋,經過一層層石化和頁岩,直到他飄進地核的大火中。從頭到尾,威廉都緊擁著他,他們進入大火中,兩人沒有燃燒,而是融為一體,雙腿、胸部、雙臂、頭都合而為一。次日早晨他醒來時,威廉沒趴在他上方,而是在他旁邊,但他們還是彼此相擁,他覺得有點迷糊而且放鬆,因為他不只是沒有割自己,還熟睡了許久,這兩件事是他好幾個月來不曾有過的。那天早上,他覺得自己洗滌得神清氣爽,好像又得到了一個機會,得以正確過著自己的人生。

654
最後他學會如何控制回憶。他無法阻止它們(一旦開始,就永遠不會停止),但他逐漸摸熟如何預測它們的到來。他變得可以判斷,某個時候或某一天,他可以感覺出即將有往事來訪,他就得先搞清楚這段回憶該怎麼處理:它是想要當面跟他對抗,還是想要撫慰他,或只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他會判定它需要什麼樣的款待,然後決定如何讓它離開,退回原來的地方。

2019年7月30日 星期二

《穿過荒野的女人:華文女性小說世紀讀本》蘇偉貞 劉俊 主編

冰心
福建人,出身海軍軍官家庭,家庭溫馨開化,作品明朗。

五四時期《秋風秋雨愁煞人》
一個同學太努力讀書病死了,一個同學被強迫加進老派家庭,要她承襲兩人意志好好做自己好好為社會付出努力。

盧隱
福建人,家境清寒悲觀,文字總是厭世,35歲死於生產。

雯薇結婚已經三年了,在人們的觀察,誰都覺得她很幸福,想不到她內心原藏著深刻的悲哀,今天卻在我面前發現了。她說:”結婚以前的歲月,是希望的,也是極有生趣的,好像買彩票,希望中彩的心理一樣,而結婚後的歲月,是中彩以後,打算分配這財產用途的時候,只感得勞碌,煩躁,但當阿玉 - 她的女兒 - 沒出世之前,還不覺得...... 現在才真覺得彩票中後的無趣了。孩子譬如是一根柔韌的彩線,被她捆住了,雖是厭煩,也無法解脫。“

四點半鐘雯薇走了,我獨自回憶著她的話,記得《甲必丹之女》書裡,有某軍官與彼得的談話說:“一娶妻什麼事都完了。”更感煩悶!

...

我從早上八點鐘醒來,現在已是下午四點鐘了。我每回想到健全時的勞碌和壓迫,我不免要懇求上帝,使我永遠在病中,永遠和靜的主宰 - 幽秘之神 - 相接近。

凌叔華
廣東人,出身世家,融古今中外為一體,常居倫敦,89年回國定居。

《中秋晚》

我從早上八點鐘醒來,現在已是下午四點鐘了。我每回想到健全時的勞碌和壓迫,我不免要懇求上帝,使我永遠在病中,永遠和靜的主宰 - 幽秘之神 - 相接近。

從太太換手巾擦淚時,他望見她紅腫的鼻子顯得非常碩大,那兩片覺得可愛的嘴唇,已褪盡胭紅的顏色,只見一個醬紫的扁著想哭的嘴。她的眼睛平常本來就不美俏,因為相愛,所以覺不出毛病來,此時他看出她的眼角是吊起的。忽想起母親說過「吊眼女人最難鬥」。這是結婚以後第一次他覺得他的女人難看。

陳衡哲(1890 - 1976)
莎菲,湖南人。第一白話小說。

《巫峽裡的一個女子》夫妻帶著孩子逃避嚴厲的婆婆,到巫峽裡過上與世隔絕的生活。

她在那巫峽裡的荒山中,已經過了五年了。她的兒子是已經八歲了,她的丈夫是已經不見了四年半了。峽外的生活,峽外的世界,她已經記不得;就是記得,也不過是些夢境罷了。她有時看看山下的河,彷彿看得見船隻。她想那些船上難道真的有人嗎?世界上除了她和她的兒子意外,難道還有別的人嗎?但是她又模糊記得,她從前也曾和別的人同住過的,走出屋外,還有鄰居呢,還有賣什物的人呢。這真奇怪,難道她從前真的過過這樣的生活嗎?難道她曾經在平地上住過嗎?她的兒子不能信,她自己也不能信。

林徽因(1904 - 1955)
福建人。1955 病逝北京。家世良好,對“美”有脫俗要求。

《鍾綠》

她說:“一生裡事大半都好像做夢。這兩年來我飄泊慣了,今天和明天的事多半是不相連續的多;本來現實本身就是一串不一定能連續而連續起來的荒誕。什麼事我現在都能相信得過,尤其是此刻,夜這麼晚,我把一個從來未曾遇見過的人的清淨打斷了,坐在她屋裡,喝她幾千里以外寄來的茶!”

蘇青(1914-1982)
浙江人。離婚,靠自己寫作賺錢,對女性情慾有驚人見解。十足現代女性。

歐陽子(1939-)
心理小說。《蛻變》一個單身母親看兒子初戀,從恨到發現兒子原來是失戀而反而進入那長髮女同學的心理看不起兒子來的單幕劇。

西西
《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怡芬姑母希望我是她的化妝師,而我,我只希望憑我的技藝,能夠創造一個“最安詳的死者”出來,他將比所有的死者更溫柔,更心平氣和,彷彿死亡真的是最佳的安息。其實,即使我果然成功了,也不過是我在人世上無聊時藉以殺死時間的一種遊戲罷了,世界上的一切豈不毫無意義,我的努力其實是一場徒勞,如果我創造了“最安詳的死者”,我難道希望得到獎賞?死者是一無所知的,死者的家屬也不會知道我在死者身上所花的心力,我又不會舉行展覽會,讓公眾進來參觀分辨化妝師的優劣與創新,更加沒有人會為死者的化妝作不同的評述、比較、研究和開討論會。即使有,又怎樣呢?也不過是蜂蜜螞蟻的喧嚷。我的工作,只是斗室中我個人的一項遊戲而已。

陳若曦(1938-)
從台灣嚮往文革,從美國申請去中國,1973暫留香港等待重返西方,寫大陸逆旅技藝《伊縣長》

丁玲(1904-1986)
湖南,長沙,上海,北京。《莎菲女士的日記》,政治作家。有《我在霞村的時候》。

施叔青(1945-)
台灣鹿港,妹妹李昂。1977移民香港,寫《維多利亞俱樂部》,2011移居紐約。
《香港三部曲》

黃碧雲(1961-)
香港,台灣,中大修新聞,港大修犯罪學碩士,取得律師執照。

葉細細是一個有條理的女子...... 鋼鐵般的意志...... 她不是那種追求浪漫的人。《嘔吐》

我但求做一個清醒合理的人。《後話》

“不要流淚。不要埋怨。”我希望成為一個明白事理的人 - 凡事都有跡可循。《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她退去她的睡衣,她的皮膚如絲。我只是怔怔地讓她擺佈,我心裡卻非常清楚,我們越接近幻滅了。我很想進入她的身體,同時我內裡卻升起一種欲嘔吐的感覺。此刻我突然明白細細的嘔吐;感情如此強烈,無法語言掌握,只得劇烈地嘔吐起來。細細緊貼我的身體,如此豐盛廣大,如雨後的草原。我無法不進入她,如同渴望水、睡眠、死。《嘔吐》

病人與我一起離去時,我才發覺,他跟我的高度相若,衣著相若,就像一個自我與他我。我們都是細細在追尋的什麼,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對於人的素質的要求,譬如忠誠、溫柔、忍耐等等。我們不過是她這過程中的影子吧。病人也好,我也好,對她來說可能不過是象徵。我們兩人在車裡都很沈默,很快我們便下了山,病人要到中環去赴一個晚餐的約。快要抵達目的地時,他忽然問我:“詹醫生,你和細細有沒有做過愛?”紅燈一亮,我登地煞了車,兩人都往前一衝。“沒有,”我說:“為什麼?”他更答:“因為細細有一次說,她曾經有過你的孩子。”綠燈亮起,病人不等我回答,便說:“我到了,謝謝,再見。”便下車去了。我呆在那裡,不知他的話是何意思。是細細的幻想還是真的。我這生或許沒有機會知道了。我亦不明白我自己。

我分明與葉細細做過愛(她的內裡非常柔軟敏感而又充滿痛楚),我竟要騙他。我如此懷念六十年代,現在我的生命卻如此沈悶而退縮。香港的主權轉移,到底是為什麼。美麗的葉細細。金黃色的過往已經離開我。我身後的車子響聲徹天。我此時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搖搖欲墜,難以支撐。我便下車來,在車子堵塞的一個紅綠燈口,想起我的前半生,我搖搖擺擺地扶著交通燈桿,這前半生就像一個無聊度日的作者寫的糟糕流行小說,煽情、做作、假浪漫,充滿突發性情節,廉價的中產階級懷舊傷感,但畢竟這就是我自己,也是在難以理解。而這時候其實已經是冬天了,秋日的逝隱在市裡並不清楚,新夜裡我感到一點涼意,胃裡直打哆嗦,全身發抖,我彎下腰去,看到灰黑的瀝青馬路,我跪下,脾胃抽搐,就此強烈的嘔吐起來。《嘔吐》

*Katherine Mansfield
New Zealand writer.

2019年7月26日 星期五

《理財心理學 The Psychology of Money》Morgan Housel

1 努力不一定等於成功,機會與命運有時牢不可破
2 算數時記得心理成本
3 “他們不是欣賞你,是欣賞你的車”
4 不要為眼下的事改變長期投資方式
5 你的經歷構成的世界是客觀世界的千萬分之一,理解他人的世界觀即了解他人的投資觀
6 不停革新的世界裡,金融史的解釋有限
7 保持謹慎樂觀好過陷入一時末日恐慌
8 複利與時間是最好的投資工具
9 逆向投資策略最終必須仰賴群體
10 學術界的投資研究和實戰是兩回事
11 財富往往隱形,可見的是消費;財富是擁有時間和選擇,而非物質。
12 不要因短期虧損改變長期投資
13 留下犯錯空間,投資組合必須考慮到身心承受力
14 不要被經濟背景和投資動機與你不同的人影響
15 “無聊”的金融選擇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不要被金融新聞影響
16 融資和槓桿:熱愛風險,但遠離毀滅
17 心態和態度永遠比技術重要
18 主觀合理不等於客觀事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盲點
19 政治與金融的關聯模糊,數據往往令人意外
20 近期和短期的大事在長期來說都是小事

If there’s a common denominator in these, it’s a preference for humility, adaptability, long time horizons, and skepticism of popularity around anything involving money. Which can be summed up as: Be prepared to roll with the punches.


2019年7月23日 星期二

《The Lost Territories: Thailand's History of National Humiliation 從暹羅到泰國》Shane Strate

每個國家都會靠改寫歷史煽動群眾,喚起同仇敵愾的心情。

Vamik Volkan "chosen trauma"
泰國文化學者 Thongchai Winichakul

1855 Bowring Treaty 鮑林條約 開放英國 歐洲進口商品 治外法權

鞏固暹羅作為宗主國的權威,從屬國如 Lan Na(蘭納,清邁是其首都)就算反對不平等條約,英國與蘭納人起衝突,英國人仍能找暹羅幫忙執法。

當時國王親中(傳統貿易體系)親王們為自身利益親其他西方市場

1893 大羞恥 割讓 1/3 國土給法國,法國有“暹羅法律豁免權”可以登記便獲得身分,不用聽從暹羅法律。被大量濫用,一時盜賊四起。

1902 03 取消豁免權,還權於暹羅 只因法英本地和好 交換領地方便管理

1907 割讓包括龍坡邦的四府

一戰派兵去德國,希望戰後歐洲和美國將自己當作國家。但大家很忙沒空處理。

1932 軍方開始宣傳“列強欺凌”想法,人民黨順勢推翻王室統治。

1940 德國佔領法國

1941 泰日聯盟 五月靠協談收回部分失土 國內群情激憤
批汶想趁日本幫助一次收回失土 但在緬甸落敗

天主教 移民官員 暹羅 三方政治
殖民地官員並不喜歡傳教士
“天主教徒不是泰國人”關教堂與學校

1941 東京和平協定與維琪政權簽新約,歸還四府,被披汶當作重要政績
1946 12月加入聯合國,歸還四府當作“加入國際新秩序”的交換手段

1942 - 44 許多教堂被暴力搗毀 只有義大利教士負責的曼谷西方慈幼會沒事
1944 批汶垮台

Atlantic Charter
1946 Washington Accord

“在一開始,國恥論與失土概念指的都只是法國佔領的土地;但在泰國向美、英宣戰後,這種情況改變了。民族統一運動分子說,英國像法國一樣,也窮凶惡極地強佔泰國土地。他們說,1786年,當拉瑪一世忙著對緬甸用兵時,東印度公司陰謀強佔檳城。根據泰國電台的廣播,英國曾經策動吉打(Kedah)蘇丹反叛曼谷,為吉打蘇丹提供保護,要他出兵支援緬甸、對付泰王。英國由於垂涎天然資源,不斷談判、修訂泰國與緬甸邊界,騙走泰北大片土地。在談到南方土地的議題時,披汶政權現在說,英國官員當年向朱拉隆功王施壓,使朱拉隆功王為廢除不平等條約中最屈辱的部分,不得不簽約割讓馬來四府。"


二戰日本結束法國佔領 Indo-China 泰國讓日本“經過”攻打緬甸
作為腹地讓許多民族自立的革命軍生根。包括
Viet Minh Free Lao
Khmer Issarak
Free India

"日本領導人希望其他國家也能效法泰國政府榜樣,給予泛亞主義合作與支持。日本以泰國為例,呼籲國民黨放棄在中國的對日抗戰。1941年12月22日,批汶播出一則致蔣介石的短波電訊,要求蔣介石放棄那場讓亞洲人自相殘殺的戰爭。......如果英國現在願意幫助重慶的蔣介石政府,它為的不過是讓日本把攻擊重心撤離印度而已。...... 泰國政府還希望利用泛亞主義為工具,取得曼谷龐大華人社區的支持。這些華裔泰人除了控制一些關鍵性產業以外,還是國民黨重要財源。在日軍佔領泰國期間,曼谷華人不很情願地支持曼谷,而日軍也不干預曼谷對華人的政策。

在泛亞主義大旗下,披汶支持好幾個東南亞獨立運動,以擴大泰國勢力範圍,撼動英、法帝國。這和泰國傳統外交背道而馳。在卻克里王朝統治期間,暹羅一直與歐洲政府合作,鎮壓革命活動。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擔任英國駐曼谷領事的克羅斯比認為,嫌落網因維持現狀穩定而獲利,並不希望英、法勢力撤出它們各自的殖民地。在軍方於1932年掌權以後,執政菁英的這種情緒逐漸出現變化。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日本人在泰國的勢力不斷增加,與歐洲國家合作的重要性逐漸降低,泰國擴張的遠景也變得更加誘人。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幾個民族主義組織以曼谷為作業基地,展開反帝國主義活動。在整個四十年代泰國為印度】民店、寮國、柬埔寨,甚至越南境內的叛亂運動提供直接與間接支援。"

2008 與 Cambodia 就八世紀邊界古廟 Preah Vihear 申世遺爭議再起。神廟 1889 才發現,被披汶用來當作討不回的 Angkor Wat 的新橋頭堡。1907 和法國以 Dangrek Mountain 做為邊界,法國作弊把古廟劃進自己那邊,但當時沒人發覺,發覺了也不想處理。後患無窮。現在地方是泰國的,但廟是柬埔寨的(國際法庭給了柬埔寨),入口卻在泰國。

2019年7月22日 星期一

《你所不知道的泰國》朴景恩 鄭煥昇

韓國人寫泰國人愛看鬼片因為可以降溫(科學上說看鬼片體溫的確會降低),照這個路線看來唱悲歌應該可以提溫。看韓國人寫泰國人最有趣的應該是可以一次觀察兩種文化,韓國人比我還痛恨泰國人的輕鬆,大學教授母親葬禮只有韓國學生一個人激動大哭,還被老師提醒說“我們這裡不這樣兒的”。


每一種史觀都是一種解釋:貨幣、科技、氣候。

摘 心
摘燕燕 冷靜
摘隆 心熱(火爆)

茶燕燕 冰茶
茶隆 熱茶

撒拜撒拜 隨性啦OK啦
麥被來 沒問題
GumLung摘 Moral Support
Gum擋攤 Karma will get you

2019年7月19日 星期五

《一個人大丈夫:微型出版的工作之道》西山雅子

大概因為每個“一人出版社”的決心和獨立性都很強吧,於是讀起來也是津津有味。日本有足夠文化深度和贊助做各種事真好啊。

三島社 三道邦弘

“裁掉書店員,一切都由機器來取代;把讀者視為消費者,依年齡、性別、興趣、年收入來進行行銷活動,這樣的發想造就了現今的出版流通制度,但是當中完全沒有“人”的要素。越是想要追求效率,人就變得越疲乏。無法遏止新來的人不斷地離開業界的現狀,年輕編輯一進公司就被指示“要做會賣的·書”,還沒有充分培養出最重要的感性,就變成奉行“暢銷至上”的機器人。這二十年來不斷上演的這種惡性循環,造就了今天的局面。為了站在以人為本的“真實感受”,思考全新的制度,除非先斬斷這樣的惡性循環,否則無法跨出第一步。現在的我們就像是與支持者一起進行積沙成塔的作業,所以從遠處看過來,彷彿毫無成果,還是得等到累積出塔的高度,別人才會發現。不過只要契而不捨地持續,從某一個瞬間開始,一切都會改觀。當然,連一天都不能夠鬆懈。如果能在出版業界的許多地方感覺到“啊,這裡好像正在累積什麼”,我們也能受到鼓舞。我希望這樣的行動能越來越多。”

Saudade Books 淺野卓夫

不過最有趣的應該是這個人類學生吧,跑到巴西的深雨林裡去尋找僅存的、與世隔絕的日本移民後裔(極限聚落:只剩下老人無法繼續有社會性活動的聚落),遇見一個村裡唯一會說巴西葡萄牙文的老伯伯,對所有事件都有深刻的理解和體會,不願意告訴他名字,但不停和他說他的想法直到死亡。他都差點放棄學位加入他們的老人公社了。於是他從只有書的世界到無書的世界,最後再回到做書的世界,就這樣住在小豆島然後到豐島上班,過著這樣的生活。

“對永遠失去的事物痛惜哀傷,對未知的希望與嚮往 — Saudade — 巴西人在想像過去與未來這兩極之間的無垠時空時,會用這個葡萄牙語詞彙來表達他們獨特的情感。這個詞彙靈光乍現的時候,我立下決心:我已經從‘有書的世界’旅行到‘無書的世界’,所以我要回到‘做書的世界’來。我要打造容齊,和人們分享我遊蕩在‘有書的世界’和‘無書的世界’中,所接收到的無形知識與故事。作為出版社,我的出版主軸是”旅行‘和“記憶”。對於沒有故鄉的人生,我一直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安與寂寞。但巴西的旅程,給了我人生無可取代的收穫。旅行也是接觸小幸福及大智慧的機會。包括留存在心中的寂寞在內,我認為旅行的記憶是豐碩的。”

赤赤社 姬野希美

還有專門做攝影書的女子(早年還在上海待過,甚至都要開始開發房地產了,然而最喜歡的還是做攝影書,那些“讓人把平日生活提升”的書吧),做無政府主義作家的獨身主義者。

照片裡呈現的事物,對攝影師來說有多深刻?那些照片能讓讀者去思考人的什麼?這一點七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也就是說,人對人很感興趣,但最難以理解的也是人。有可能包括自己在內,都是難解的。即使拍的是風景,有些照片還是能讓人聯想到某些人類的生命活動或存在。攝影能帶人去省思這個世界,即使沒有答案。我們想要的不是知識或資訊,越是渾沌神秘,就越吸引人。同時我相信攝影想要深刻參與社會的力量。我並非感性特別豐富的人,但如果一部作品能強烈地打動我,應該也會有其他的人需要它。有點滿樂觀的對吧?我認為做書過程中,只要是忠於自我而選擇的作品,一定具備直擊人心的力量。

2019年7月17日 星期三

《性意思史》張亦絢

性意思史

在路易的性意思史上,我想當時她還不會用“性能力很強”這種表達來形容自己,但她的感覺,無疑就是這種東西:富足強大、對性高潮招之即來的信心、歡快與得意,擁有連科學都落後於己的高超存在。何等的成就呀。— 是的,科學研究與小路易的研究是南轅北轍的兩回事,然而至此我們可以將句常見的話“錯誤已經造成了”或“傷害已經造成了”,做些小小修正 — 小路易身上的事,可以說是“快樂已經造成了”、“幸福已經造成了”。

風流韻事

183
舒舒有次問我怎惡夢看腓德烈克,“他是個童子軍”我道:“日行一善。”“喔,你不喜歡好人。”舒舒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道:“你不覺得他有點太單純嗎?一般人到了他那個年紀,都不會那麼天真了。”他讓我想起“墓地裡的鮮花” — 我沒把這話對舒舒說出口,這個意象太爭議了,就算是私下談話,恐怕也會引起誤會。但是“墓地裡的鮮花”是什麼意思?大概是說他是無用的,只有感情層面的意義。他不完全屬世。

192
你究竟怕什麼?他問我。是怕我嗎?他又問。我說不是,我不怕你。他想了一下,他說:你不怕我。你怕的是生命。

有次他對我攤牌,他說,我之所以跟女人睡,為的是吧她娶回家。

所以他也不是隨便在咖啡廳釣人嗎?我們都有那麼多假面,而我還是不肯放棄我的牆。即使在離開很久很久以後,我都覺得我是對的。我的想法是,我在我的生命裡,終於有了一些好的回憶。如果有天我的生命變得痛苦不堪,我會有個東西,我可以拿出來看一看,那會使我沒那麼痛苦。飽帶乾糧晴備傘。我想的是萬一,別的我都不要。為了好的回憶,我可以不要人。我想,這就是X說,“你怕生命”的意思。我怕生命總會壞到我毫無招架之力。

2019年6月24日 星期一

《朋友之間 Between Friends》Amos Oz

《朋友之間》

她什麼話也沒說,站在煤油暖氣旁邊,雙手抱肩,對大衛達甘的手指無動於衷,只是盯著窗上的雨水。

納胡望著她。她的樣子恬靜而專注,好像在想著完全不同的事情。好像她的思緒已經飛走,不打算在兩個比她大三十歲的男人之間做出抉擇。也許她從來就煤油打算做出抉擇。

此時,只聽得到雨水不斷地擊打著窗框,流進水溝。屋裏的煤油暖氣發出舒適溫暖的火光;偶爾,還可聽見煤油在暖氣內部的輸送管裡沸騰。

納胡問自己,你為什麼到這裏來?你真的認為你能斬殺巨龍,釋放受誘惑的公主嗎?你應該待在家裡,等候她歸來。她畢竟只是把一個孱弱的爸爸換成一個強大的父親。然而這個強大的父親很快會令人感到乏味。她和他在一起如同和我在一起,她為他煮咖啡,週一把他的衣服拿到洗衣房,週五再取回來。也許她會厭倦這一切。如果你不這麼急忙冒雨來到這裏就好了;如果你明智地待在家裡,靜靜地等候她,她遲早會回來,或者向你解釋她的所作所為,或者讓你知道這種愛情已經結束了 — 愛情是種傳染病:控制你,又將你解脫。

大衛說:“等等,給我一分鐘,把事情理順。納胡,你我儘管在如何管理基布茲問題上持有異議,但友誼把我們連在一起。現在我們之間又有了一種牢固的聯繫。就是這樣。沒什麼不好。我要在全體大會上提出上大學前強制勞動三年的想法。你顯然不會支持我,但在你內心深處,你也知道我是對的。至少在大會上不要阻止我獲取多數人的支持。喝你的咖啡吧,都涼了。”

埃德娜說:
“爸爸,別走。等雨停了再走。”

接著又說:
“別為我擔心。我在這裏挺好的。”

納胡選擇不做回應。他沒動女兒給他端來的咖啡。他後悔來到這裏。他真的想要什麼?要征服愛情嗎?突然,燈光的反射讓他的鏡片閃爍了一下。他頓時覺得,愛成了人生的另一個障礙:當你面對它時,不得不低下頭,一直等到它過去為止。再過一分鐘,大衛達甘也許會開始討論政府,或是談下雨的優點。苦難有時會從性情溫和之人的心底汲取罕見的無畏,這無畏,在納胡阿塞夫嘶啞的聲音中加進了刺耳、苦澀的腔調:

“這怎麼可能?”

他忽然起身,從破舊的外套裡掏出那本高階阿拉伯語課本,打算用力把它拍在桌上,讓杯裡的小勺子叮噹作響 — 但最後一刻,他收手了。他把書輕輕放下,小心翼翼地不把書弄壞,也不損壞被子或舖著塑膠布的桌子。他摸索著走向門口,轉身看見女兒站在哪裏神情憂傷地望著自己,雙手抱肩;而他的好朋友仍然坐在那裡,翹著腿,有力的雙手握著杯子,面部表情複雜,交織著憐憫、寬恕和嘲諷。納胡使勁伸長脖子,前傾著頭,大步走向門口,好像打算用頭去撞門。走出大門時,他沒有砰地甩門,而是輕輕把門帶上,彷彿怕把門或門框弄痛了。他把帽子拉低到幾乎蓋住眼睛,豎起衣領,沿著通往松林的濕漉漉小徑走去。他的眼鏡立即蒙上了一層水霧。他把外衣最上面的釦子扣好,左手緊貼前胸,好像書還揣在裡面。與此同時,外面天色昏暗了下來。

《父親》

莫沙伊離開時,外面幾乎全黑了。莫沙伊心中驟然滿布一種自我憎恨之情,這種情緒已經不止一次出現了。他摘下貝雷帽,放進書包,把袖子挽到手肘,沒有扣襯衫的第一顆釦子。醫院前面的小花園裡只長著荊棘和匐匍的冰草。有人把餐巾紙遺忘在長椅上,還有人把睡袍的腰帶丟在荊棘裡。莫沙伊注意到這些細節,是因為他一向被細節所吸引。他想到了雀絲卡,她告訴他要留心生病的母雞,要在牠們把疾病傳染給整個雞場之前將其隔離。他想起正躺在某個草坪上的同學:男孩的頭枕在女孩的大腿上,唱著懷舊歌曲。其中一個男孩,泰米爾(也可能是德洛爾,或是吉待恩,或阿龍)的一頭金髮正枕在卡蜜拉的大腿上,大腿的溫熱正撫慰著他的臉頰。現在莫沙伊願意付出一切,只求置身於那裡,永遠做他們當中的一分子。然而他很清楚,永遠不會有這樣的事。

《鄉村生活圖景 Scenes from Village Life》Amos Oz

《歌唱》

大約二十年前,達莉雅和亞伯拉罕列文有個獨子亞尼夫。那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僻。長到十幾歲時,他變成老是悶在自己自己房裏的少年。他小時候,我來串門子,他總喜歡把整個頭貼在我的肚子上,甚至藏到我的套頭衫裡面。有一次,我還給他買了隻烏龜作為禮物。四年前,大概十六歲的他有天走進父母臥室,爬到他們床下,用父親的手槍打中了自己的頭部。他們找遍整個村子,找了一天半,卻不曾意識到他就躺在他們的床下。達莉亞和亞伯拉罕甚至躺在床上睡覺,卻不曾意識到兒子的屍體就在他們身下。第二天,清潔婦來收拾房間時,發現他在哪裡,身體蜷縮,如同睡著一般。他沒有留下半張字條,於是在朋友之間流傳著幾種說法;有人這麼說,有人那麼說。後來,達莉雅和亞伯拉罕為唱歌的學生設立了一個小型獎學金,因為亞尼夫有時會在村合唱團唱歌。

《我的米海爾 My Michael》Amos Oz

奧茲唯一以女性角度寫成的長篇小說,彷彿他12歲自殺的母親上身一樣的敘事寫作。在階梯上滑倒相遇的父親母親很快結婚,熱愛文學的母親很快發現實際的父親並非她能長期相處的對象,然而孩子來了,她心思總在其外徘徊。當然《愛與黑暗的故事》更直接,但不愧於26歲的作家降靈之作。男作家寫的女性意識流。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漢娜,傑尼雅姑媽一直想要給父親再找個太太?她幾乎每次來看我時,都帶來一個朋友或熟人:年老色衰的護士、波蘭移民、皮包骨的離婚女子。女人們從向我發動攻勢開始,擁抱,親吻,一盒盒的糖果,喁喁私語,父親卻一直假裝不明白傑妮牙姑媽的意思。他總是很有禮貌,談話多半是從地方官新頒布的法令開始,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


“我一直發燒,體溫很高,整夜發汗,被子都濕透了。父親每隔兩三個小時都要換一下床單。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我,但總是做過了頭。我會醒過來哭叫。天亮前,父親會在洗手間把所有的床單洗乾淨,摸黑走出門,晾在外面的曬衣繩上。漢娜,我不要在茶裡放檸檬,因為胃灼熱得厲害。燒退以後,父親會出去從鄰居格洛伯曼店裡用特價給我買一副跳棋,每局他都設法輸掉。為了哄我高興,他會咕噥著,雙手抱頭,叫我“小天才”、“小教授”、“小札爾曼爺爺”。有一次,他竟然開口講孟德爾頌一家,並戲稱自己為第二位孟德爾頌,此乃大孟德爾頌之子,孟德爾頌之父。他預言我有遠大的前程。一碗接一碗地替我弄不帶奶皮的蜂蜜牛奶。我要是執拗不喝,他便會哄騙利誘,把平凡無奇的我誇得天花亂墜。就這樣,我康復了。漢娜,要是不介意的話,把煙斗遞給我好嗎?不,不是這個,是英國製的那個,較小的那個。對,就是它。謝謝。等我的病好了,父親卻被我傳染,換他發燒大病一場,在傑尼雅姑媽的醫院住了三個星期。他生病時,莉亞姑媽主動來照顧我。兩個月後,她們對我講,要不是運氣好,就是奇蹟降臨,他才能死裡逃生。父親還曾經拿此事大開玩笑,他引用格言說,偉人們英年早逝,幸好他自己只是個凡人。我曾經站在客廳,對著 Theodor Herzl 像發誓,父親要是突然死去,我也會想辦法死掉,我才不去孤兒院或是莉亞姑媽那兒呢。漢娜,下星期我們給亞伊爾買一輛電動火車。買個大的,就像他在雅法路卡里曼 - 本鞋店櫥窗裡看到的那個一樣。亞伊爾很喜歡機械的東西。我再送他一個壞鬧鐘,教他拆開再裝好,說不定將來亞伊爾會成為一個工程師。你注意到了沒有,這小孩對馬達、彈簧和機械有多著迷?你有聽過四歲半的孩子竟知道收音機的原理?我從不覺得自己特別聰明,這你是知道的,儘管我父親認定或者他說他肯定,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天才。我沒什麼奇特之處,漢娜,但是,你應該盡量去愛亞伊爾。這樣做比較好。不,我不是說你忽略了孩子,沒有這回事。但我覺得你對他並沒有熱情。漢娜,有時候人必須要狂熱,甚至熱昏了頭也沒關係。我說這話是非常想讓你從現在做起...... 我不知如何表達這種感情。算了。幾年前,你我二人坐在咖啡館,我看看你,又看看自己,我對自己說,我並非像別人所言,生來就是一個夢中騎士或白馬王子。漢娜,你漂亮,非常漂亮。我跟你說過了嗎?上星期在霍隆時,父親說,儘管你不會寫詩,但在他眼裡你就是個詩人。漢娜,你看,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對你說這些話。你什麼也不說,我們當中總是有一個人在默默的聽著。為什麼現在要對你講這些?當然不是想冒犯你或是傷害你。噢,我們別再說亞伊爾的名字了,名字畢竟不能決定我們怎樣對待孩子。我們其實傷害了一種脆弱的感情。漢娜,有朝一日我會問你,為什麼你在身邊這麼多特別的男人中竟選擇了我?但現在太晚了,我的話太多了,一定讓你十分吃驚吧?現在你該去鋪床了吧?我馬上就來幫你。我們睡覺吧,漢娜。父親死了,我自己也成了父親。所有世事的安排,在突然間,就像一場愚蠢的兒戲。記得我們曾在住宅邊一塊沙地附近的空地上玩遊戲:我們排成長長的一隊,第一個人拋球,然後跑到隊尾,直到最後一位變成第一位,第一位又變成最後一位,一而再,再而三。我想不起遊戲的目的是什麼了,不記得怎樣才能在遊戲中取勝,甚至忘記了在這場瘋狂的遊戲中是否有章法可循。妳忘了關廚房的燈了。”

2019年6月13日 星期四

《Shooting an Elephant》George Orwell

Shooting an Elephant

They did not like me, but with the magical rifle in my hands I was momentarily worth watching.  And suddenly I realized that I should have to shoot the elephant after all. The people expected it of me and I had got to do it. I could feel their two thousand wills pressing me forward, irresistibly. And it was at this moment, as I stood there with the rifle in my hands, that I first grasped the hollowness, the futility of tht white man's dominion in the East. here was I, the white man with his gun, standing in front of the unarmed native crowd - seemingly the leading actor of the piece; but in reality I was only an absurd puppet pushed to and fro by the will of those yellow faces beyond. perceived in this moment that when the shite man turns tyrant it is his own freedom that he destroys. He becomes a sort of hollow, posing dummy, the conventionalized figure of a sahib. For it is the condition of his rule that he shall spend his life in trying to impress the 'natives' and so in every crisis he has got to do what the 'natives' expect of him. He wears a mask, and his face grows to fit it. I had got to shoot the elephant.

I had committed myself to doing it when I sent for the rifle. A sahib has got to act like a sahib; he has got to appear resolute, to know his own mind and do definite things. To come all that way, rifle in hand, with two thousand people marching at my heels, and then to trail feebly away, having done nothing - no, that was impossible. The crowd would laugh at me. And my whole life, every white man's life in the East, was one long struggle not to be laughed at.

Bookshop Memories

......We also sold sixpenny horoscopes compiled by somebody who claimed to have foretold the Japanese earthquake. They were in sealed envelopes and I never opened one of them myself, but the people who bought them often came back and told us how 'true' their horoscopes had been. (Doubtless any horoscope seems 'true' if it tells you that you are highly attractive to the opposite sex and your worse fault is generosity.)

Looking Back on the Spanish War

159
People forget that a soldier anywhere near the front line is usually too hungry or frightened, or cold, or, above all, too tired to bother about the political origins of the war. But the laws of nature are not suspended for a 'red' army any more than for a 'white' one. A louse is a louse and a bomb is a bomb, even though the cause you are fighting for happens to be just.

164
Still, I did not shoot partly because of that detail about the trousers. I had come here to shoot at 'Fascists'; but a man who is holding up his trousers isn't a 'Fascist', he is visibly a fellow creature, similar to yourself, and you don't feel like shooting at him.

What does this incident demonstrate? Nothing very much, because it is the kind of thing that happens all the time in all wars. The other is different. i don't suppose that in telling it I can make it moving to you who read it, but I ask you to believe that it is moving to me, as an incident characteristic of the moral atmosphere of a particular moment in time.

166
One of the effects of safe and civilized life is an immense oversensitiveness which makes all the primary emotions seem somewhat disgusting. Generosity is as painful as meanness, gratitude as hateful as ingratitude. But in Spain in 1936 we were not living in a normal time. It was a time when generous feelings and gestures were easier than they ordinarily are.

167 Fake News

Early in life I had noticed that no event is ever correctly reported in a newspaper, but in Spain, for the first time, I saw newspaper reports which did not bear any relation to the facts, not even the relationship which is implied in an ordinary lie. I saw great battles reported where there had been no fighting, and complete silence where hundreds of men had been killed. I saw troops who had fought bravely denounced as cowards and traitors, and others who had never seen a shot fired hailed as the heroes of imaginary victories, and I saw newspapers in London retailing these lies and eager intellectuals building emotional superstructures over events that had never happened. I saw, in face, history being written not in terms of what happened but of what ought to have happened according to various ' party lines'.

2019年5月15日 星期三

《末日早晨》張惠菁

末日早晨

109
可是我知道,她的戀愛,向來是三方面在談。兩個人,還有時間。

......時間才是戀愛故事裡的主角。

121
身體連結在一起的地方真是溫暖。內裏卻有個角落覺得冷,我的背脊在冷熱的溫差間不斷微微地發著抖。他在我身上很慢很慢地動著。沒有說話真是太好了。因為他說的話將會比他活得還要久。此刻過去之後,我們將如陌生人般相遇。

127
如果今天晚上是世界末日,那現在未必太平靜了吧。跟平常的日子沒有兩樣。

可是我心裡這樣想,也許在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屠殺正在發生。比如說,亞馬遜的雨林裡,樹蛙集體地死滅;在太平洋的海底,鯨魚的屍體把最深的峽谷堆成一座墳場。或者,在宇宙更遠更不可知的地方,星球的潮汐淹沒了所有的文明。

玻璃杯戲法

221
揚志的問題在於他沒辦法相信自己只是一件大衣。他相信自己總還是些什麼。他相信自己不只是這張臉這個身體這件衣服的總和。在這些片斷零碎的印象上還有個超越性的東西。他的意識?他的自我?不管是什麼,總之有這麼一個他認為真正可以稱作“他”的東西。並且他相信如果一個女生和他在一起一定是因為她愛上的是這個“他”,而不是領帶或大衣。

而我認為他太迷信了,竟然會相信那種沒有根據的事。

2019年5月14日 星期二

《她》胡晴舫

性福

“不能說是禮俗。但是有很多女人都已經有這樣的想法。因為,女人一旦結婚,就必須過著非常保守的生活。你必須隔絕於世,只專心在你的家庭。你的丈夫會是你的天,孩子是你的地。你僅有的個人樂趣就是每個星期一到兩次的性高潮。純屬你個人。無人能取走。唯一能夠對此發生影響力的,就是你的伴侶,所以,你說呢?”

外遇

“我的男朋友一位我捨不下先生。其實他錯了。”她看著一隻鳥拍翅起飛,一群鳥兒隨即跟著也從樹木隱處現身,翔入天空,“我沒有捨不得誰,或捨不得哪個生活型態。我只是提不起勁來做個決定。當我個別見到這兩個男人時,都很高興。我的高興毫無偽裝成分。我是真心地喜愛和他們相處。但,我對追求愛情感到懶散。”

頓一下,她說:“不管,和情人分手或跟丈夫離婚,都好像是在證明一種愛的存在。下決定這個動作,就是要求拿出毅力、勇氣,當作真愛的證據。那種不顧一切、就算玉石俱焚也要得到愛情的執著,教我疲倦。”

《善女良男》石芳瑜

男孩哪裡去了?

我想你們會說,小真對我的愛不是真的愛,是仿冒的,她為的只是我的錢。可是你們真的一位我完全沒想過嗎?我可是賣仿冒品的專家啊。但東西假久了,只要你當她是真的,她就是真的了。我賣假的貨,賺了這麼多真的錢,這次如果是用真的錢買到假的感情,那也算扯平了。

更何況,或許我跟我父親一樣,是真正的賭徒,這是我最後一次下注了。我賭小真住進我為她買的房子之後,會開始愛我,因為所有的人都會告訴她,她遇到一個真正愛她的人。她長得不是那麼美,眼睛細細小小,兩頰上還長著雀斑,以後不會有這樣的運氣了。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遇到一個她愛的人,我賭他會在小真邁入中年時搞外遇,將她拋棄,那樣小真到時候會真的想起我,並且愛上我,用她剩下來的孤獨時光回憶我。

我賭這一切,在我死去的多年以後。


百合 祭

“可是我不懂,為什麼我約你時,你要出來?特別是第一次我騎腳踏車到你家樓下時,你為什麼讓我載你從木柵騎到天母?”

我為什麼要出來?但我也想不出為何要說不?“可是,你已經騎到我家樓下了阿,不然我應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那天你會載我到那麼遠的地方。我總要試試看,我總要試試看,不然我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啊!”

2019年5月13日 星期一

《愛與黑暗的故事 A Tale of Love and Darkness》Amos Oz 艾默思 奧茲

他們認真教育他的過程令人覺得啊是要這樣的情況下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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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界上有些地方正在過真正的生活,那地方離開這裡特別遙遠,是在希特勒上台之前的歐洲,在那裡每個夜晚都要點燃數百根蠟燭,女士先生們在橡木隔板裝潢的房間裡啜飲漂著一層奶油泡沫的咖啡,或者舒適地坐在懸有鍍金枝形吊燈、富麗堂皇的咖啡館,手挽手去聽歌劇或看芭蕾,從近旁觀察偉大藝術家的生活、撼人心魄的風流韻事、破碎的心、畫家的女朋友突然愛上了畫家最好的朋友,一位作曲家,半夜三更走出家門,任雨水打著頭頂,獨自站在古橋上,橋影在水中顫抖。

我們住的地方從來不會出現這種事,這只能出現在山那邊的遠方,出現在人們縱情度日的地區。比如在美國,那裡的人們淘金,搶劫郵政列車,把一群群畜生驚得四處逃竄穿過無際的原野,誰在那裡殺的印地安人多就會贏得美人。這是我們在愛迪生戲院所看到的美國:漂亮女孩要賞給最優秀的射手。這樣的獎品有什麼用?我一點概念也沒有。要是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是個相反的美國,誰射殺女孩子多,誰到最後就可以得到一個英俊的印地安人做獎品,我也只得相信有這麼回事。無論如何,這就是遠方的世界。在美國,還有在我集郵冊裡出現的其他奇妙的地方,在巴黎,在亞力山卓,在鹿特丹,在盧加諾,在比亞里茲,在聖摩里茲,神聖之人落入情網,彬彬有禮地互鬥,失敗、放棄掙扎、漂泊,在大雨滂沱的城市,坐在林蔭大道旅館那昏暗的酒吧裡獨酌,縱情度日。

就連在托爾斯泰和杜斯妥也夫斯基的長篇小說裡,大家也總在探討主人翁縱情度日,為愛而死,或是為某種崇高的理想而死,或是心力交瘁而死。這些皮膚曬得黝黑的拓荒者也一樣,在加利利的某座山嶺,縱情生活。我們這地方,無人為耗盡體能、單戀或理想主義而死,人們不縱情生活 - 不光是我的父母,而是所有人都這樣。

137
小丹尼不會活到三歲。很快他們會來把他殺死,以免歐洲遭到他的破壞,以便提前避免希特勒...... 但是大衛伯伯卻想得不一樣。他對諸如此類的痛恨觀點鄙夷不屑,對莊嚴的高大教堂拱頂下迴盪著的反猶聲浪,或殘酷危險的新教徒反猶主義,德國種族主義,奧地利的蓄意謀殺,波蘭對猶太人的痛恨,立陶宛、匈牙利或法國的殘酷,烏克蘭、羅馬尼亞、俄國和克羅埃西亞熱中集體屠殺,比利時、荷蘭、英國、愛爾蘭和斯堪的納維亞不信任猶太人,一概不予計較。凡此種種,在他看來奶野蠻愚昧時代的朦朧遺風,昨日殘餘,氣數將盡。

作為比較文學教授,歐洲文學對他來說是一個精神家園。他未曾意識到,為什麼應該離開自己的居住國,移居到西亞 — 一個奇異生疏之地,以便讓愚昧的反猶主義和心胸狹隘的民族主義暴徒心花怒放。因此他堅守崗位,揮動進步、文化、藝術和未開拓領域的精神旗幟,知道納粹來到威爾納。熱愛文化的猶太人、知識份子和世界主義者不符合他們的口味,於是乎他們就殺害了大衛、瑪爾卡和我那你成為丹努什或丹努什可的小堂哥丹尼。

147
爺爺魅力之奧秘究竟何在?這一點我大概過了多年後才開始理解。他擁有男人身上罕見的品質,對許多女人來說,那是男人一種最為性感的奇妙品質。

他注意傾聽。

他不是一味有禮貌地佯裝傾聽,不耐煩地等待她把話說完,閉上嘴巴。

他並不打斷談話人的話,替她把話說完。

他並不插嘴幫她所說的話歸納結論,以便引入另一個話題。

他不讓他的談話人跟空氣說話,進而在腦海裡盤算等她說完後自己如何作答。

他不是裝出饒有興趣或感到愉悅的樣子,而是真的這樣。咳,什麼啊,他具有用之不竭的好奇心。

他不是沒有耐心。他沒有嘗試著把談話從她那微不足道的小事轉向自己的重要話題。

相反,他喜歡她談的小事。他總是喜歡等待著她,要是她需要慢吞吞的,他也以此為樂。

他不慌不忙,也不催促她。他將等候她結束,即使她結束了,他也不會猛然抓住話題,而是喜歡等候,以防再有什麼需要補充的,萬一她要發表另一篇感慨呢。

他喜歡讓她拉住自己的手,領他去她的所在,她自己的所在。他喜歡做她的陪伴者。

他喜歡認識她。喜歡理解她,了解她,抵達她的內心深處,再多一些。

他喜歡奉獻自己。他喜歡把自己奉獻給她,而不是喜歡從她那裡得到些什麼。

咳,什麼,她們不住地向他訴說心靈絮語,甚至訴說最不易公開、最為隱密、最為敏感的事,而他則坐在那裡傾聽,明智,溫柔,滿懷同情和耐心。

不然就帶著喜悅和情感。

這裡有許多男人,喜歡性,但憎恨女人。

相信我爺爺兩者都喜歡。

滿懷柔情的他從來不算計,從來不奪取,從來不強迫。他喜歡揚帆遠航,但從不急著拋錨。

185
在外公眼裏,每個人都是馬馬虎虎的孩子,彼此失望,相互忍受,我們大家都陷入一場沒完沒了、技藝不精、基本上沒有好結果的喜劇裡。條條道路都通往痛苦。因此,在外公眼裏,幾乎每個人都應受憐憫,他們的多數行動都值得寬恕,包括各式各樣的陰謀詭計、惡作劇、欺騙、虛榮、操縱、錯誤的索取和偽裝。他會用不懷好意的微小赦免你這些惡性,好像在說:咳,有什麼啊。

只有殘酷的行為可以檢驗外公頑皮的耐力。他對這些深惡痛絕。一聽到做壞事,他快樂的藍眼睛便蒙上了一層烏雲。

192
一次,那個要成為我媽媽的女孩找到藏在衣櫃縫裡的一張紙條,只跳出自一位女性之手,上面寫著相當簡單的波蘭語,寫給她的小幼童軍寶貝,説她有生以來從沒碰到過比他更好更慷慨的男人,她不配親吻他的腳掌。小凡尼亞注意到有兩處波蘭語拼寫錯誤。紙條用大寫字母 N 簽名,作者在字母上畫著兩片飽滿的嘴唇,意為親吻。“沒有人,”母親說,“能了解別人的事情,連近旁的鄰居也不了解,甚至連你的伴侶也不了解。也不了解你的父母和孩子。一點都不了解。甚至連自己也不了解。什麼都不了解。要是我們有時有那麼一刻想像自己了解些什麼,這種情形甚至更為糟糕,因為在渾然不知中生活比在錯誤之中生活要好。然而,實際上,誰又知道呢?轉念一想,或許在錯誤中生活比在黑暗中生活要容易得多。”

203
後來凡尼亞從布拉格寫了一封富有哲學含義的信給我。我那時大概有十六歲,而她則是個十九歲的學生了,她的來信對我來說有點高深,因為我一向被認為是個小傻丫頭,但我依舊清楚地記得,那封長信詳盡地探討了遺傳與環境、自由意志的對立問題。

現在我試著告訴你她是怎麼說得,可當然是用我自己的話,不是凡尼亞的原話,我認識的人中很少人具有凡尼亞那樣的表達能力。凡尼亞基本上就是這麼寫的:遺傳,以及養育我們的環境,還有我們的社會階層...... 這些就像玩遊戲前隨意分給人的紙牌,在這方面沒有任何自由 —世界給予,你只是拿取給予你的東西,沒有機會選擇。但是,她從布拉格給我寫道,問題是大家都在處理分給他的牌。有些人技高一籌打出份給他的一手壞牌,另一些人則截然相反,他們浪費一切,失去一切,即使拿著一手好牌。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自由的意義:如何用分給我們的牌自由出手。但是,就連出牌好壞時的自由,她寫道,也相當諷刺地要依靠個人的運氣,依靠耐心、智慧、直覺和冒險。在沒有其他辦法時,這些當然也只是遊戲開始前分或沒分給我們的紙牌。倘若如此,我們最後還有多少選擇的自由呢?

並不多,你媽媽寫道,在沒有其他辦法之際,或許留給我們的只有自由地隨意大笑或悲嘆,參加遊戲或棄之而去,多多少少試圖理解有什麼沒有什麼,或放棄,不去理解......簡而言之,是清醒地度過這樣的人生,還是麻木不仁地度過這樣的人生,要在這兩者之間作出抉擇。你媽媽凡尼亞大致說的就是這些。

240
那是 1938 年 12 月末,從那時起我沒有出過一次國,除非在想像中。我今後也不會出去。這並非因為以色列如此美好,而是因為我現在認為所有的旅行都是個錯誤,你不會空手而返的唯一旅程,就是你的心靈之旅。在我內心深處,沒有疆界和海關,我可以像星星那樣想著最遠方行進,或者是在已然小事的地方旅行,拜訪不再存在的人們,甚至走進從未存在過的地方,或是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待在那地方對我有好處。或者至少,沒有壞處。

251
20年代那所學校課程安排上的某些東西,抑或是侵入媽媽和她年輕朋友心房裡的某種深藏著的浪漫黴菌,某種濃烈的波蘭 — 俄羅斯情感主義,某種介乎蕭邦和密茲凱維奇之間的東西,介乎《少年維特的煩惱》和拜倫之間的某種東西,在崇高、痛苦、夢幻與孤獨之間那模糊地帶的東西,各式各樣捉摸不定的“渴望和嚮往”,欺騙了我母親大半生,誘使她最終屈服,並在1952年自殺。她死時年僅三十八歲。我十二歲半。

310
但是在那一瞬間,我感到一種強有力的衝動,像打噴嚏一樣,讓你無法遏止,像你在班上爆發出不可抗拒的大笑,想站出來當眾宣佈他們的飲料非常噁心,連他們家的貓和他們家的鳥兒都覺得它討厭,我把它全倒進了花盆裡,現在他們的植物快死了。

遭受懲罰,像個男子漢那樣接受懲罰。無怨無悔。

當然我不會那麼做,迷倒他們的願望遠遠勝過使之大吃一驚的衝動。我是個神聖的拉比,不是個成吉思汗。

..... 但是我怎麼能撕去她剛剛別在我胸前的獎章呢?我怎能使父母受到不應有的傷害?我剛剛從母親那裡學到,倘若你必須在說謊與傷害他人情感之間做出選擇,你預期選擇事實不如選擇感覺。究竟是讓人高興還是揭露真相,究竟是不引起痛苦還是不要說謊,面對這種抉擇,你應該總是與其誠實,毋寧慷慨。這樣做,你自己就會高於芸芸眾生,贏得大家一片讚聲: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然而我總想做成吉思汗,總想在各種父母在的場合出言不遜。估計我並無戴著好孩子獎章。也不夠愛父母而假裝。

313
多少年來,父親沒有放棄希望:約瑟夫伯伯的衣缽終將落在他身上,倘若我能繼承家庭傳統成為一名學者,他會適時把衣缽傳給我。他所從事的枯燥無味的工作,使他只能夜間做研究,因此倘若衣缽傳給了他,也許他唯一的兒子能夠繼承。

在我看來,媽媽想讓我長大後,表達她無法表達的東西。

至今也不知道我父母希望我什麼。媽媽要我做個正常人。父親可能我出書他已經滿足了。

321 母親的瘋狂唸書癖

結果,父親從他父母那裡借來一些錢,主動要照看孩子和家,我媽媽確實一人去了阿扎療養院。但即使在那裡,她也沒有停止讀書。相反,她幾乎是沒日沒夜地讀。她坐在山邊樹林裡一把帆布躺椅上從早讀到晚,晚上她坐在燈火通明的遊廊裡讀書,而其他住客則在跳舞、玩牌、參加各式各樣的活動。夜裡她會到接待櫃檯旁邊的會客室幾乎讀上一個通宵,以便不打擾同屋的室友。她閱讀莫泊桑、契訶夫、托爾斯泰、格尼辛、巴爾扎克、福樓拜、狄更斯、沙米索、湯瑪斯曼、伊瓦什凱維奇、克努特哈姆生、克萊斯特、莫拉維亞、赫曼赫賽、莫里亞克、阿格農、屠格涅夫,還有毛姆、禇維格以及安德列莫洛亞 — 整個休息期間她的目光幾乎就沒有離開書。當她回到耶路撒冷時,顯得疲倦而蒼白,眼睛下方帶著深深的黑暈,彷彿她每天夜裡都在狂歡。當父親和我問她怎樣享受自己的假期時,她朝我們微微一笑,說:我真的沒有想過。

333 他的初戀,後來成為詩人的小學老師

任何形式的嘲弄,都被傑爾達老師稱作“毒藥”,她把說謊稱作“摔跤”,把懶惰稱作“灌了鉛”,把流言蜚語稱作“肉之眼”,她稱驕傲自大為“燒焦翅膀”,放棄任何東西,甚至橡皮一樣的小東西,或輪到你發圖畫紙,她稱作“製造火花”

349
的確,燒書也不難,但要是我長大後成為一本書,至少有機會可單獨生存下來,如果不是在這裡,那麼則在其他某個國家,在某座城市,在某個偏遠的圖書館,在某個被上帝遺棄了的書架的角落。畢竟,我親眼看見書怎樣想方設法在擁擠不堪的一排排書架間,在黑暗的塵埃裡,在一堆堆選印本和期刊中藏匿,或者是在其他書的背後找到藏身之地。

387
我們的一些朋友和鄰邦促使自己在那個威脅四起的奇怪秋天伊使,欣慰地想到,即使阿拉伯人不願讓我們留在此地,但歐洲人最最不願意讓我們回去,再次湧入歐洲,因為歐洲人比阿拉伯人更強大有力,隨之而來的便是我們可以有機會留下。他們會迫使阿拉伯人吞嚥下歐洲人使勁吐出的東西。

397 阿猶衝突

在個體和民族的生存中,最為惡劣的衝突經常發生在那些受迫害者之間。受迫害者與受壓迫者會聯合起來,團結一致,結成銅牆鐵壁,反抗無情的壓迫者,這不過是種多愁善感滿懷期待的迷思。在現實生活中,遭到同一父親虐待的兩個兒子並不能真正組成同道會,讓共同的命運把他們密切地聯繫在一起,他們不是把對方視為同病相憐的夥伴,而是把對方視為壓迫他的化身。

或許,這就是近百年來的阿猶衝突。

歐洲用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剝削和鎮壓等手段傷害、羞辱、壓迫阿拉伯人,也是同一個歐洲,欺壓和迫害猶太人,最終聽任甚至幫助德國人將猶太人從歐洲大陸的各個角落連根拔除。但是當阿拉伯人觀察我們時,他們看到的不是i 一群近乎歇斯底里的倖存者,而是歐洲的又一新產物,擁有歐式殖民主義、尖端科技和剝削制度,此次披著猶太復國主義外衣,巧妙地回到中東—再次進行剝削、驅逐和壓迫。而我們在觀察他們時,看到的也不是休戚與共的受害者,共患難的弟兄,而是製造大屠殺的哥薩克,嗜血成性的反猶主義者,偽裝起來的納粹,彷彿歐洲迫害我們的人在以色列土地上再度出現,頭戴阿拉伯投進,蓄著鬍子,可他們依舊是以前屠殺我們的人,只想掐斷猶太人的喉管取樂。

499/500 以阿衝突再深入

532
“她的”一詞掩蓋了對我母親的記憶,如同沒有碑文的紀念碑。“那裡任何人”或者“那邊什麼人”等詞表明割斷了他與母親家庭的聯繫,那聯繫再也不曾恢復。他們責怪他。母親在台拉維夫的姐妹們相信,他與其他女人的關係,給我母親的生活佈下了一層陰霾。加上那些夜晚,他背對著她坐在書桌前,腦子裡只有他的研究和他的小卡片。這一指責令父親深為震驚,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對待我的台拉維夫和海法之行,其態度就像阿拉伯國家在那個抵制拒絕的年代,對待中立人士訪問以色列的態度:我們不能阻攔你,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是請不要當著我們的面提起那地方,你回來以後什麼也不要跟我們說。好壞都不要說。不要跟他們談起我們。我們不想聽,也沒興趣知道。總之,你要保證別讓在你護照上蓋不受歡迎的印章。

534/535
九年級就要結束之際,我突然放棄了童子軍,基本上不再去上學。我終日穿著內衣仰面躺在自己的房間,吞噬一本本書和一堆堆糖果,那時我除了糖果幾乎什麼也不吃。我那時已經戀愛了,遏止著淚水,沒有絲毫機會,愛上了某位校花。不是像在書中讀到的年輕人那種又哭又甜的愛,書中描寫到,靈魂因愛情而痛苦,但仍然振奮,生機勃勃,而我彷彿遭到當頭一棒。更為糟糕的是,那一陣子,我的肉體貪得無厭,猥褻地在夜晚,甚至在白天,不停地折磨我。我想擺脫,永遠從肉體與靈魂這兩大敵人的束縛下解放出來。我想變成一片雲,變成月球表面的一塊石頭。

574/575 母親自殺前給他的最後一席話

“有許多女人對專橫跋扈的男人感興趣,猶如飛蛾撲火;也有一些女人,她們需要的不是英雄,甚至不需要性格暴躁的戀人,而是需要一個朋友。你長大後要記住:遠離酷愛暴戾人士的女人,努力尋找把男人當作朋友的人,她們需要朋友不是因為自己覺得空虛,而是願意讓你充實。記住,女人和男人之間的友誼比愛情更為寶貴珍奇,與友情相比,愛情確實相當粗俗,甚至拙劣。友情也包括適度的感受、關心體貼、慷慨大方,以及精心調試出的適度。”

.....   

  “有朝一日,當你結婚,有了自己的家,我非常想你不要以我和你父親作為婚姻生活的榜樣。”

2019年5月2日 星期四

《林中秘族 The People in the Trees》柳原漢雅 Hanya Yanagihara

終於再次看到好好好好看的小說。

36
等到我長成青少年,發現父親只是為了母親的美貌而娶她時,我很失望。到了後來,我才發現父母在許多方面都令我們失望,最好不要對他們有任何期待,以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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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描述一個人有多俊美,並沒有什麼令人滿意或新穎的方式,況且我自己也會很尷尬。所以我只會這麼說:他的長相俊美,而且我發現自己突然害羞起來,不確定該如何稱呼他 — 保羅?塔倫特?塔倫特教授?(當然不該叫他塔倫特教授!)即使我們認為自己看到任何一種相貌都能不為所動,並為此自豪,但是貌美的人就是能夠讓我們呆掉,心中滿是讚賞、恐懼與喜悅,意識到自己的長相遠遠不如對方,而且深知那種美貌是不管我們有多聰明、受過多少教育或者有多少錢,都無法奪取、征服或否認的,我為此感到很洩氣。跟塔倫特在一起的那幾個月,他的俊美相貌讓我時而感到痛苦,時而感到欣慰,而且我發現自己漸漸接受此一事實,也喜歡跟他在一起,但有時會用較不愉快的心情去否定他的美貌,只是沒有一次辦得到,後來我才知道這跟說服自己“糖是酸的”一樣沒有意義。

100
我未曾注意過自己的容貌:直到當時為止,我都認為自己的身體只能是功能性的,未曾想過有可能或有能力改變它,雕塑出完美身形。但是看看塔倫特 — 他的頭髮、皮膚與眼睛都是一樣的深金色,帶著淺淺的白蘭地色調,牙齒又白又密,嘴巴微笑起來像咧嘴的狼。凡此種種,都不可避免地讓我意識到自己有許多缺點,像是膝蓋看起來鼓鼓的看,皮膚像麵粉一樣百,頭髮蓬鬆。塔倫特與我隸屬同一種物種,簡直是不可思議且荒謬的事,殘忍的是,他正好反應所有完美的人類特色,我則是集所有人類卻陷於一身的負面典範。接下來的整段航程,我一直盯著他看,希望他打開雙眼,但也害怕。對於內心的痛楚,我感到非常噁心,但也以此為樂。等到飛機終於降落時,塔倫特被驚醒,而我已精疲力竭,但也很興奮,內心滿溢又酸又甜的感覺。

160
看著這些壽命短暫的生物在吃另一種壽命短暫的生物,而且雙方每天做的事都是找美味的東西來嚐一嚐。這讓我開始覺得叢林是非常可悲的地方,甚至像勸法阿趁他還有機會好好享用霧阿卡:畢竟他已經四十二歲了,肯定不會再回到這座島上。

214
我知道這麼說很不中聽,即使在目睹這起事件之前,我想來覺得某些特定種族生來就比較容易有某種行為,更精確地說是自然有某些特色。例如,德國人與日本人(我認為這一點無可爭議)天生就喜歡用細膩的手法做些殘酷的事,法國人則是有辦法把迷人而懶惰的表現轉化成一種慵懶的氣質,俄國人愛酗酒,韓國人粗魯,中國人吝嗇,英國人則有同性戀傾向。至於伊伏伊伏人,他們在性事方面喜好並傾向雜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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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她將該儀式完全略去不論的舉動,反映出知識份子最虛偽的一面:當我們在紀錄某種文化時,實在不該像她那樣,只要是自認噁心、令人震驚或不符敘事結構的細節,就予以刪除。

218
從知識討論的角度,文化相對論是一個說起來很簡單的觀念,對許多人來講,要打從心裏接受,卻沒那麼容易。

在我親眼目睹那些活動後,另一個沒人看出來,且不盡然我愉悅的後果是,到了夜裡我越來越常夢到塔倫特。我有一點羞於承認,因為這聽起來非常孩子氣,但當時我還非常年輕,幾乎還是個孩子。每到早上我就不記得細節了,只知道他在我的夢裡,而我非常高興。到了白天,我通常極度憂鬱悲傷,覺得生無可戀,再回到對我如此珍貴的漆黑夜色之前,只得暫時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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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們並非刻意忽略那些事實,只是他們對這世界的看法跟我們截然不同。又或者他們完全沒有判斷事理的能力,如果有人說某人六十歲了,那他就是六十歲了,無需證明。這種像流沙般捉摸不定的邏輯實在很累人,而且他們的言行往往前後不一,難測到令人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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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已經七十四歲的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然而二十五歲的人碰到這種事,大概只能用學術的角度去理解。但是,年紀這種事並非任誰都可以理解的;年紀是老人關注的焦點,而只要是年紀比我們大的人,就會被我們當作老人。大家都不想談論年紀,那似乎是個討人厭的話題,容易讓人沈湎其中,只有意志不堅、軟弱、愛發牢騷的人,才會悲嘆言老。如今,我也漸漸變老,成了老人,我越來越常想到那些夢遊者的命運,並且看清其本質:對他們來講,那是一種詛咒。雖然自己沒有意識到,本來渴望長壽的我們遲早都會認命(就我而言,大概從幾年前就開始了),接受生命的盡頭。那種觀念的轉變是如此突然,任誰都會不禁回想那轉變的時刻,但那變化是如此細微,讓人以為是在夢裡發生的。

301
吃晚餐時,我不大專心地聽著歐文抱怨米爾斯學院的事、他有多討厭加州,還提起某次房間起火,他不得不用我的大衣滅火,並為此解釋了一番。在此同時,我則想著他有多天真,關心的都是一些平頭百姓的小事,絕不可能受得了我經歷的一切,而如今自己有了多大的轉變。不過我不討厭他,跟他在一起還滿舒服的;對他來說,生活不過是由一連串熟悉的事件組成,每個問題都能解決,他也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快樂。令我訝異的是,我想起我曾經也是那種人,只是現在,再也不是了。

304
無論我的看法是否公允,我發現塔倫特令人失望。就像我曾說的,不管過去或現在,我都不認為人類學家是最具創意或最讓人消除敵意的思想家(不過,他們做筆記鉅細靡遺的功力實在是一流的),但後來我逐漸開始欣賞他的專心一志。不過藉由他,我也首次觀察到一個怪現象:我們前往一個奇怪的地方,發現過去的許多假設和知識不只是錯的,還剛好與事實相反。在這些奇怪的國度,學界、我們的同僚,乃至西方的歷史或宗教界都使不上力,甚至長期被誤導,這時我們反而能在知識上有勇敢的創見。但是想要摒棄所學遠比學習過程要來得困難,即使最勇敢的人也會發現,一有機會,自己就想退回熟知的領域。令人震驚且有點感傷的是,有許多發現和進展之所以拖延多年、甚至幾十年,並不是因為欠缺相關資訊,而是因為發現者太過膽小,怕被嘲笑,怕被同事排斥。

《像我這樣一個拉子》陳雪

每個人的 sexual coming of age 真是各有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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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一種奇怪的氣息底下醒來的,不知睡著沒,只知道慶把頭靠我好近好近,“你好香,”她說,我覺得很癢,又感覺很昏亂,“小弟,沒想到你也是個女孩子啊!還一直把你當小孩看待。”她聲音低沈,裡頭有種我無法抵抗的什麼,接下來的事我都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她吻了我,而我也情不自禁地回吻,她解開我的扣子,我感覺眼前一熱,所有事物都昏亂起來,像是夢遊似地。

那過程如夢似幻,無論是手掌的撫弄、碰觸,或唇舌在身體上遊走,或者更多,於私密處的接觸,造成一種意識上暈眩迷亂的狀態,高中的男朋友也不曾碰觸過身體的隱密處,我不知道這會帶來令人神智幾乎喪失的快感,我當時甚至不知那是快感,只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發出奇異的聲響,腦中有許多不斷湧升、萌發,竄動的念頭,我感覺慶不再是我知道的那個人,她彷彿變成一個魔術師,任意將我翻騰,使我產生各種特異的感受。

一切都是朦朧的,關於性我什麼也不懂。

2019年4月17日 星期三

《老派約會之必要》李維菁

密室 非情殺事件

他的妻子因女孩的細節而亢奮,特別想要他。他感到妻子愛上女孩,他懷疑妻子和他性交是為了間接與女孩性交。他如果丟棄了女孩,她的妻子會失落,並且對他感到失望。他開始憎恨女孩,嫌惡那女孩總是百無聊賴的神情,但他與妻子被她控制,女孩像個不愉快的吸盤。

第一次

只是,唯獨感情,我仍有模糊的執念,仍然期望有什麼從頭到尾都是我的,並且不會碰壞。我想我仍然不能坦然接受,到這人生關頭,降臨的關係都是彼此與命運無可無不可妥協的結果。

2019年4月15日 星期一

《深淵書簡 De Profundis》Oscar Wilde

24
這封信會談談我倆各自的人生,也會提到過去與未來,以及美好的事何以變得苦澀、苦澀的事何以可能變成喜悅,因此我相信不少內容會一針見血,傷了你的虛榮心。倘若屬實,請務必把信再讀上幾遍,直到根除虛榮心為止。

59
然而,我已不需要再舉其他例子,以說明你在大小事上帶給我的劫難。這令我有時覺得,你似乎只是一具傀儡罷了,背後由秘密的隱形之手操縱,將災厄導向可怕的結局。但傀儡本身也有自己的欲望,替表演增添全新橋段,改變曲折人生的既定軌跡,滿足自身的興頭或胃口。我們無時無刻不再印證人生永恆的弔詭:全然自由又受制於法律。我常常在想,若人類深邃奧妙的靈魂能有個解釋,這便是唯一能解釋你脾性的說法,儘管說起來讓這等奧秘更加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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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樣也保持過幻想,誤以為人生是場精彩有趣的喜劇,你會是劇中翩翩的要角;沒想到,人生竟然是場齷齪噁心的悲劇,而最大災難的陰險禍患,就是脫下了歡愉假面具的你,專心致志只為一己目標。這個假面具不僅拖我下水,也害你自己誤入歧途。

137
至於另一個主題,即藝術生活與行為的關聯,你想必很困惑我為何做此選擇。眾人指著瑞丁監獄說:“這就是藝術生活帶來的下場。”這個嘛,可能還有更淒慘的下場。對於一絲不苟的人來說,人生是在精打細算得失後,再進行精準的沙盤推演,因此他們永遠曉得眼前目標,並朝固定方向邁進。他們起初若想成為教區執事,無論後來進入什麼領域,最後都會成功當上教區執事。一個人若想謀求外在的事物,諸如國會議員、雜貨店老闆、知名律師、法官或其他枯燥的職位,最後都會如願以償。這對他來說是項懲罰。凡是渴望面具的人,就必須終身戴上。

但對於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人而言,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那些只想自我實現之人,從來就不曉得未來的方向,也無從得知。當然就特定意義而言,正如希臘神諭所說,我們有必要認識自己,這是知識的首要里程碑。然而,明白人的靈魂並不可知,卻是最高層次的智慧。終極的奧秘永遠是自己。即使秤出太陽的重量、測出月亮的距離、標出七重天的所有星星,自己仍然有待認識。誰能算出自己靈魂的軌道呢?

150
從藝術角度而言,立意良善不具有任何價值,所有劣質的藝術作品都是立意良善的結果。

2019年4月12日 星期五

《致敬 加泰羅尼亞》George Orwell

1936 年,全歐洲理想主義者跑到西班牙幫忙去打了場最後以獨裁佛朗哥作為結束的仗。

76
戰爭最可怕的一點在於,所有的戰爭宣傳,所有的口號、謊言和仇恨總是來自那些沒有參加戰鬥的人。

127
多少出於偶然,我恰好來到了西班牙,這個西歐唯一一個政治意識和對資本主義的懷疑都較其他地區更強烈的地方。在阿拉貢前線的成千上萬人之中,大部分都是工人階級,大家生活水平相當,因為信奉平等而走到一起。從理論上來說,每個人都絕對平等,現實中也差不多如此。我覺得大家在這裡預先感受到了社會主義氛圍,我的意思是,這裡的主導氣氛是社會主義的。許多文明社會裡再平常不過的行為,如勢利、斂財、畏懼上司,在這兒都不復存在,一般的社會等級差別基本消失,這在充滿銅臭味的英國是不可想像的。這裡除了農民和我們民兵,沒有其他社會等級的人,也沒有任何人會被他人主宰。顯然這樣的社會狀態不會持久。在這個世界正在進行的這場宏大的遊戲裡,這種情形不過是暫時和局部的。但對於每個經歷過的人來說,它持續的時間足以在人們心中留下印記。當時我們當時如何咒罵,事後都明白自己與某種奇特而有價值的東西聯繫在一起。在這個大集體裡,希望永遠多於冷漠和憤世。在大多數國家,“同志”這個詞更多的只是欺騙,而在這裡卻代表著真摯的友誼。這兒的每個人都能呼吸到平等的空氣。我很清楚現在流行的看法,大家都不承認社會主義和平等有任何關係。各個國家裡都有大批的政客和圓滑的教授在忙著“證明”社會主義不過是有計畫的國家資本主義,其掠奪的本質並未改變。

140
我第一次到巴塞羅那時,以為這是一座沒有等級差別,沒有太大貧富差距的城市。當時的巴塞隆納那也正是那樣。時髦的衣服難得一見,沒有人阿諛奉承或收取小費,服務員、賣花女和擦鞋童都會直視你並稱呼你為“同志”。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其中混雜著人們的希望與偽裝。工人階級信仰的這場革命雖拉開了序幕,卻好不穩固,資產階級被震攝住了,便暫時偽裝成工人。在革命初期,成千上萬人為了活命刻意穿上工作服,高喊著革命口號。而現在,一切都回到了從前。豪華餐廳和旅館裡聚集著有錢人,他們正在大快朵頤。而對於工人階級來說,物價飛漲的同時工資卻沒有相應上漲。除此之外,各種物資也時常短缺,而這對窮人的影響當然比對富人的影響大得多。餐館和旅館貨源充足,而在工人聚居區,等待買麵包、橄欖油等生活必需品的人排成幾百碼的長隊。我早前在巴塞隆納那時,曾為那裡沒有乞丐而驚訝,而如今乞丐隨處可見。在藍布拉斯大街北邊的熟食店外,每當有人賣完東西出來,一堆光腳的孩子就會蜂擁而上,喊著要一點點吃的。革命式的話語早已被忘得一乾二淨。陌生人不會再彼此稱呼“你”或者“同志”,而是變回了“先生”及“您”。“日安”再次替代了“祝你身體健康”。服務員又重新穿上槳洗的襯衫,商場導購員又換上了那副奉承的嘴臉。我和妻子走進藍布拉斯大街上的一家襪子點買襪子,店員哈著腰不停地搓手,那副模樣只在二三十年前的英格蘭才能見到。付小費的習慣又暗地裏恢復了。工人巡邏隊已經被強令解散,戰前的警隊重新開始在街上巡邏,其結果就是先前被工人巡邏隊勒令關閉的卡巴萊歌舞表演廳以及高級妓院又開始重新營業。菸草短缺雖然無關大局,卻明顯體現除所有事情都在朝著有利於富人的方向前進。

154
一旦西班牙人認定了要幹什麼事,他們身上就會併發出無限激情。

168
當你參與到類似事件裡時,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創造歷史,按理說你應該覺得自己是個歷史人物。然而你不會有這種感受,因為此時具體的生理需求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事情。整個衝突中,我從來沒有“分析”過幾百英里外的記者們胡亂編造出來的局勢。我迫切關心的不是這個兩敗俱傷的殘局裡的是與非,而是一直待在樓頂上有多麼的難受和無聊。

220
我回想起到達巴塞隆納的第一天遇見的那個報社記者,他對我說:“這場戰爭和其他任何戰爭一樣,只是一場鬧劇。” 這句話深深地震撼了我。當時我不相信這是真的;即使是現在我也不完全相信這是真的,但它正在變得真實。事實是,任何一場戰爭,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鬥的持續,其理想主義的一面都會逐漸喪失,因為諸如個人自由和客觀報導之類的事與軍事效益格格不入。

232
各家醫院的伙食都很好 - 太好了,真的。而且,相比於其他地方,在西班牙,人們似乎更喜歡給病人填塞油膩食物。萊里達的伙食當真叫人咋舌。早餐大約六點供應,包括湯、煎蛋、燉菜、麵包、白葡萄酒和咖啡,而午餐更豐富 - 此時大部分平民還在忍受飢餓。西班牙人似乎沒有清淡飲食的概念。他們給病人和健康者提供同樣的食物 — 永遠那麼豐盛、油膩,每一樣食物都被橄欖油浸透了。

《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畢飛宇

下鄉被強暴的母親與心愛的另一知青生了二兒子,一路好好培養要做演唱家,在澡堂裡洗澡唱歌被名師挑中,卻被金錢權術迷惑最後上了舞台,與女老闆成了...... 好像想到哪裡寫到哪裡的畢飛宇,最後匆匆結束。


23
母親在自行車總廠,亮亮就寄託在總廠的“向日葵”幼兒園裡。“向日葵”幼兒園裡的小朋友們都知道,亮亮五歲了,還吃奶。這是一件很叫人難為情的事。小朋友們只要見到亮亮的母親,就一起回過頭來,用目光到綠色木馬後找到耿東亮,齊聲說:“亮亮,吃奶。”這樣的時候總是讓亮亮很難受。亮亮只能低下頭去。亮亮越來越孤寂,也就越來越憂鬱了。

可是母親不管。母親悄悄走到綠色木馬的背後,把兒子抱起來。兒子抓住木馬的小腿,不鬆手,掙扎。但是母親有母親的辦法,她掏出糖果,讓兒子接。兒子接過去一個,母親則會從另一個口袋裡取出另一塊糖果,讓兒子“用另一隻手”來取。這一來兒子的手便從木馬的小腿上脫開來了。母親把兒子抱到沒人的地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小聲問:“有人欺侮我們家亮亮沒有?老師批評我們家亮亮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過後,母親就會把臉龐貼到亮亮的腮上去,問:“亮亮還喊媽媽啦?”兒子喊過了,母親總是不用聲音回答的,而是把上衣上的第二只扣子解開來,拖住自己的乳房,把乳頭放到二兒子的嘴裡去,用一種半哼半吟的調子說:“我們家亮亮吃媽媽嘍。”兒子便銜住了,母子便俯仰著對視,兩隻黑眼珠對了兩隻黑眼珠。幸福得只剩下母乳的灌溉關係。亮亮仰在媽媽的懷裏,並不吸吮,而是咬住,自己和自己磨牙。母親疼,張開了嘴巴,卻把亮亮摟得更緊了,輕聲說:“怎麼咬媽媽?嗯?我們家亮亮怎麼咬媽媽?”這樣的場景日復一日,五歲的亮亮越來越恐慌,越來越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似乎都沒有盡頭了。母親的乳房總是吸不乾,吸不完。亮亮在一個午後曾經打定主意的,拼了命吮吸,吸乾淨了,這樣的要命的事情總是會有盡頭的。母親咧開了下唇,在亮亮拼命吮吸的過程中失神了,瞳孔裡頭全是亮亮弄不懂的心思。母親的心思總是十分遙遠,與亮亮的吮吸似乎有一種因果關聯,她的目光在某個瞬間裡頭呈現出煙霧的型態,難以成形,卻易於擴散。她會在兒子的吮吸過程中難以自制地流下眼淚,滴在兒子的前額上。兒子便停下來,而兒子一停下來母親的目光便會從遙遠的地方收回,落到亮亮的瞳孔裡去。母親用大拇指頭擦去兒子額上的淚滴,搖晃起身體,說:“媽媽愛你,我的小疙瘩,我的小心肝,我的寶貝肉蛋蛋......  ” 

但第二天母親的乳房裡頭又漲滿了,亮亮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亮亮絕望地望著母親,這樣的日子綿綿無期,沒有盡頭......

亮亮這一次咬緊了牙。他說什麼也不肯再吃了。母親的乳頭從哪裡塞進來,亮亮就堅決地從哪裡把它吐出去。吐了幾次母親的臉色就變樣了,用幼兒園老師的那種口氣嚴厲地說:

“耿東亮!”

母親把“亮亮”說成了“耿東亮”,這說明她的心情已經很壞了,就像母親胸前散發的混雜氣味一樣,有了一種相當傷心的成分了。

但是亮亮堅持不肯讓步。他閉上眼,長大了嘴巴,大聲哭了。

亮亮的哭叫使母親的眼裏閃爍起很亮的淚花,似乎有一種鬱結已久的東西化開來了,需要克制,需要忍受。母親的眼裏有一種極度寧靜的喪心病狂,像盛夏裡頭的油亮樹葉,在無風的黃昏翻動不止,發出一片又一片裎亮的植物光芒。母親拉下上衣,蹲下來,摟住了亮亮。輕聲說:“聽話,乖,你吃媽媽..... ”

亮亮的抗拒對母親的打擊似乎是巨大的。母親整整一個星期不說話,不思飯食。但她的眼睛卻出奇的變大了,變亮了,彷彿太陽下面玻璃渣的反光,精亮卻空無一物。最終讓步的是“懂事”的兒子。亮亮趴在母親的懷裏,說:“媽媽,餵奶。”母親驚愕萬分。母親喜極而泣。但母親的乳房裡頭再也沒有一滴乳汁了。說乾涸就乾涸了。對“懂事”的亮亮來說,這既是一種無奈,又是一份驚喜。母親乾涸了。亮亮望著自己的母親,母親的所有傷痕在這個黃昏顯得雜亂無序,像席捲地面而來的旋風,只有中心,沒有邊緣。亮亮說:“媽媽。”母親摟緊了亮亮,失聲說:“亮亮。”

亮亮被母親抱得很疼,她的淚眼望著遠處,說:“你到底離開我了。”

耿東亮抬起頭,他聽不懂母親的話。

29
而日本的老虎機就更討人喜愛了,操縱桿上連手指的凹槽都留下了,處處在討好你,讓人的手指體會你自己,真是無微不至。讓你痛快,讓你掏錢。美國商人說得不錯,日本人一見到你就會彎腰,一邊鞠躬一邊打量你的口袋。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禮讓與溫存都帶上了陷阱的性質。

... 電子遊戲蘊藏了最真實的世俗快樂,它遠離了責任與義務,它的每一個程序都伴隨了人類的世俗慾望,讓你滿足,或讓你暫時滿足,而每一次滿足伴隨了自救一樣的刺激,輸與贏只不過是這種自救的正面與反面罷了。這麼多年來耿東亮一直生活在別人替他設定的生活裡頭,電子遊戲同樣是別人設定的,可是操縱桿掌握在耿東亮的手上。

34
耿東亮當然明瞭在命運面前人類智慧的可笑處。原因很簡單,不是我的錢送到它的嘴裏,就是它的錢裝進我的口袋。所謂有本能,就是你目睹了自己身不由己,同時還情不自禁。

83
李總說:“我們希望你不要失去機遇。”

李總的目光是誠懇的,口吻是友善的。

耿東亮:“我當然不想失去,我越來越喜歡現在的生活了。”
李建國:“問題是你必須改變。”

耿東亮聽完了這句話便陷入了沈默,沈默到後來他變得憂鬱了。耿東亮小心地說:“你是說,我必須退學,...... 是不是?”

李建國:“是。”
耿東亮:“兩年後...... 不行嗎?“
李建國:“成名要早,同樣,發財也要早。生意不等人。我們不會等你 - 我們等不起。”
耿東亮:“我可以一邊讀書,一邊...... 。”
李建國:“誰都不可以踩著兩條船。每隻船都有自己的碼頭。”
耿東亮:“沒有機遇我們痛苦,有了機遇我們更痛苦,為什麼?”
李建國:“因為我們都貪婪。”
耿東亮:“...... 我要是放棄呢?”
李建國:“你會更痛苦。有 85.67% 的可能性。“
耿東亮:“...... 不放棄呢?”
李建國:“人只能活一次。痛苦就是對另一種活法的假設。這是上帝對我們的懲罰。”
耿東亮:“那我為什麼要選擇?”
李建國:“每個人對逃避懲罰都有僥倖。”
耿東亮:“你利用了這一點。”
李建國:“我喜歡這一點。”
耿東亮:“我現在很亂。我太矛盾了。”
李建國:“這只不過是現代人的現代性。”
耿東亮:“讓我想想...... 再想想......”
李建國:“你什麼時候把退學證明拿來,我們什麼時候簽約。”
耿東亮:“...... 這是條件?”
李建國:“不是。是次序。”
耿東亮:“我必須退學...... 是不是......”
李建國:“我不勉強誰,我從不勉強誰。”李建國說:“後天就開學了,你必須決定。我只能提醒你一點,不論做出什麼決定,都必須堅決咬著牙,眼一閉就過去了。但我不會勉強誰。我從不勉強誰。”

170
協議就是在這個夜晚達成的。童惠嫺鬆下一口氣,回到屋裡,把懷裏的兒子塞進了被窩。裏屋沒有燈,童惠嫺俯臥在兒子的身邊,無聲地吻自己的兒子。兒子睡得很熟,漆黑的裏屋只有兒子的細微呼吸。兒子氣息如蘭,聽上去讓母親傷心,聞上去讓母親傷心。童惠嫺的雙唇貼在兒子的腮幫上,默然無聲地哭泣。童惠嫺在心裡說:“兒子,媽這一生只有你了。”

耿長喜悄悄跟過來。他俯在了童惠嫺的後背上。大巴掌在濃黑之中插進了童惠嫺的胸口,指頭又粗暴又巴結。出於一種最樸素的感激,耿長喜討好地對了童惠嫺耳語說:“我要讓你快活。”童惠嫺聽到這句話便打了一個冷戰,她知道他的“快活”是什麼,他明瞭自己的快活,以己推人,別人的“快活”當然也就不二。童惠嫺在整個婚姻歲月裡最害怕的就是那種事,她總是收住自己,竭盡全力去忍住自己,然而一到最關鍵的時候她反而忍不住,收不住身子,忍得越凶呼應起來也就是越不要命。呼應一回就噁心一回,骯髒一回,第二天早晨會後悔一回。她痛恨“快活”已經近乎絕望,她就弄不懂身體裡頭有哪一個部位出了問題,每一次都和這個醜陋的男人那樣地要死要活。每一次她在暈眩的時候認定身上的男人不是耿長喜,可是每一次睜開眼來又都是耿長喜。他永遠是他,夢醒時分總是這樣的無情事實。

胸口的指頭張揚起來了。童惠嫻夾緊身子,厲聲說:“不,”耿長喜的另一隻手從床上扯下被子,扔在了地上。他壓在童惠嫻的身上,說,“我聽你的話,不和你親嘴,我保證,不親嘴。”童惠嫻慌亂說:“不能,你不能..... 我今天髒了......” 這句話在平時是極管用的,“髒身子”耿長喜從來不碰,要不然會有血光之災的。但是耿長喜今天不顧這些,他喘著氣,表決心了:“就是死...... 也要讓你快活......” 他的雙手摀住了她的乳房,以往只要他猛搓一把她總要張開嘴“呵”一聲。但是童惠嫻今天忍住了,他摀住了她,用力擠,用力搓。耿長喜扒開了童惠嫻,她今天果真“髒”了。然而耿長喜沒有猶豫,他勇敢地,甚至是義無反顧地進去了。他在努力,關注著她的所有反應。童惠嫺開始掙扎,耿長喜一邊賣力一邊說:“我要對你好,我要對你好......” 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猛,越來越銳利。童惠嫺挺起了腹部,收緊了大腿,企圖把他“吐”出去。她剛剛夾緊耿長喜便更加呼嘯了,嘴裏胡亂地說:“你要了,你到底要了。” 童惠嫻上氣不接下氣,讓他輕點,告訴他她知道了,他對她好,她心裡全知道。這一句表揚徹底要了童惠嫻的命,耿長喜居然加倍地恩愛,加倍地巴結了。童惠嫻的身體從地面的棉被上慢慢騰空了,飄起來,像一團乳色的霧。她的肌膚上滾動起細碎的油菜籽,細碎的麥粒。這樣的感受儲存在她的身體內部,這一刻被激發,復活了,她的周身瀰漫起倉庫的混雜氣味,她的身體迎上去,期待著死亡迅速降臨,童惠嫻昂起來,尖叫了一聲,在濃黑中抱住了身上的身體。但身體是熟悉的,因而陌生,因而令人絕望。她在絕望之中不可遏止地戰慄。

戰爭在死亡的廢墟上終止了。一場討好與一場虛妄各自僵死在各自的體內。







2019年4月7日 星期日

《Fate and Furies》Lauren Groff

她在廚房裡,背對著通往遊廊的門,沒在洗碗,而是在傾聽。啊,那翹起的小耳朵,那及肩的白金色頭髮。收音機開著,聲音關小了。他也聽著,聽到一個令他胃裡發緊的熟悉聲音,一個母音帶著拖腔的人正在說著故事,然後他胃裡發緊的感覺轉為驚慌,明白那是自己的聲音。是今天早上錄的電台節目。哪部分?他不太記得了。啊,對了,是他在佛羅里達州孤單童年時期的一個故事。他在廣播中的聲音感覺上尷尬而親密。他小時候會去一個沉洞中央的沼澤,有一天,一隻水蛭黏在他大腿上。他當時太渴望有同班了,所以就讓那水蛭貼在那裡吸自己的血,走回家,吃了晚餐,從頭到尾都因為同伴緊貼著他的皮膚而感到安慰。但夜裡他翻身,壓爆了那隻水蛭,流了好多血,害他充滿罪惡感,好像自己謀殺了一個人。

那女主持人大笑,不過半帶著震驚。瑪蒂德伸出手,用力關掉收音機。

“小瑪?”他說。

她吸了口氣,然後他看到她的胸廓縮緊,吐出氣來。“這不是你的故事。”她說。她轉身,臉上沒有笑容。

“當然是我的,”他說:“我記得好清楚。”真的,他還能記得腿上濕熱的泥巴,還有發現那隻小小的黑色水蛭黏在皮膚上時,滿懷恐懼化為一腔溫柔。

“不是。”她說,然後從冷凍櫃拿出冰淇淋,從烤箱拿出水果派,又把小碗和湯匙取出來。

他吃著的時候,一股惡劣的感覺緩緩從腹部擴散。他叫了一輛車送其他人回紐約市區。等到車子開走時,他知道瑪蒂德說得沒錯。

他走入浴室,瑪蒂德正在睡前的熟悉,然後他坐在浴缸邊。“對不起。”他說。

她聳聳肩,把嘴裏的牙膏泡沫吐進水槽。

“沒那麼嚴重吧,不過是一隻水蛭,”他說:“一個關於水蛭的故事。”

她在雙手抹乳液,先是一隻,然後是另一隻,看著鏡中的他,接著說:“我的孤單,不是你的。你向來有朋友。重點不是你偷了我的故事,而是你偷了我的朋友。”然後她大笑起來,笑自己,但是當他上床時,她那邊的燈關了,她側躺著背對他,而儘管他伸手放在她的臀部,然後放在她兩腿間,又吻她的脖子,低聲說:“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但她已經睡著了,或者更糟,她假裝睡著了。

2019年4月4日 星期四

《在鯨腹中 Inside the Whale》George Orwell

一開始就開宗明義說寫書評都是為了賺錢。看完很想再看《北回歸線》。

53
狄更斯有一點非常突出,特別是考慮到他所處的時代,那就是他沒有庸俗的民族主義。所有達到民族國家階段的人民都有瞧不起外國人的傾向,而且沒有太多疑問,英語民族是其中最甚者。你可以從他們一旦對某個外國人種有了充分意識,就給他們起個侮辱性的外號這一點看出。Wop, Dago, Froggy, Squarehead, Kike, Sheeny, Nigger, Wog, Chink, Greaser,, Yellowbelly.

71
有人沒有機械才能但能看到機械的社會潛力。狄更斯沒有具備這種頭腦的印記。他對未來表現出很少的意識。當他談到人類進步時,常常是說道德的進步 - 人能變得好一些;他大概絕不會承認,人只是在技術發展讓他們變得好一些才會好一些。在這一點上,狄更斯和他的現代對等作家 H G 威爾斯之間的差距是最大的。威爾斯把未來像磨盤一樣掛在脖子上,但狄更斯的不科學頭腦也同樣的有害無益,只是方面不同而已。這種不科學頭腦使得他更加難以採取任何積極的態度。他對封建的、農業的過去是敵視的,但對工業化的現在又沒有真正的接觸。於是,留下來的就只有未來了(意味著科學,“進步”等),而這又很少進入他的思想。因此,他在攻擊他所能看到的一切時,卻沒有明確的比較標準。我在上文中已經指出,他攻擊當時的教育制度,是完全有理由的,但是,畢竟他沒有什麼補救方法可以提出來,除了要校長們心腸和善一點。他為什麼不指出學校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為什麼他不讓自己的兒子受到按照他自己的某種設計所構想的教育呢,卻相反把他們受到公學去填希臘文?因為他缺乏那種想像力。他有無懈可擊的道德意識,但是很少智力上的好奇心。這裡你就遇到了狄更斯身上真正巨大的缺陷,那種使十九世紀似乎距離我們很遙遠的東西 - 那就是他沒有工作的理想。

除了 David Copperfield(不過是狄更斯本人)勉強可算例外以外,在他的中心人物中你找不出一個人物對自己的工作真的有興趣。他的主人公幹活是為了自己的生計和娶女主人公,不是因為他們對某以具體事情持有興趣。例如,馬丁朱茲爾維特並無做建築師的熱情,他很可能當個醫生或者律師也不錯。無論如何,在典型的狄更斯小說中,總有解圍之人在最後一章帶著一袋黃金出現,主人公免除了繼續掙扎之苦。“這就是我到這世界上來要做的事。其他一切事情都沒有意思。我願意做這件事情,即使它意味著要挨餓。”這種感覺把不同氣質的人鑄造成科學家、發明家、藝術家、牧師、探險家、革命家,但是這個動力在狄更斯的小說中幾乎完全不存在。大家都知道,他本人工作起來十分賣力,而且相信自己的工作,很少有那樣的小說家。但是,除了寫小說以外(也許還有演戲),似乎沒有別的他可以想像的職業值得這樣專注執著地去對待。而且,畢竟,考慮到他對社會的否定的態度,這是很自然的。作為最後一策,除了一般的道德,他沒有什麼可以企慕的了。科學沒有興趣,機械醜惡而且殘酷。商業只是像邦德貝這樣的惡棍做的事。至於政治 - 留給蒂特巴納克爾斯去從事吧。的確,除了娶女主人公,安定下來,懶懶散散地生活,與人和善相待,就沒有別的目標了。在私人生活中,你可以更好地做到這些。

也許,你可以在這裡瞥見狄更斯秘密的想像的背景。他認為最好的生活方式是什麼?當馬丁朱茲爾維特和他的叔叔和好,當尼古拉斯尼克爾貝去了金錢,當約翰哈蒙由於波勞而致富了,以後,他們幹什麼?

回答顯然是,他們什麼也不幹。尼可拉斯尼柯爾貝把他妻子的錢投資在契里布爾斯家,“成了一個有錢的發達的商人”,但是,由於他馬上退休到德文郡去,我們可以假定他並沒有做什麼花力氣的工作。斯諾德格拉斯先生和太太“買了一塊田耕種,主要是為了有事情做而不是為了利潤”。這就是狄更斯大部分作品在結尾時的精神 - 一種樂在其中的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生活。他有時表現出並不贊成年輕人遊手好閒,那是因為他們玩世不恭和不講道德,或者因為他們成了別人的負擔;如果你是“好人”,而且不愁衣食,就沒有理由使你不應當單純靠收利息渡過五十年光陰。光有家庭生活就足夠了。畢竟這是他的時代的普遍看法。“小康生活” “足夠溫飽” “不愁衣食” (或者“生活優越”)- 這些常見的話足以告訴你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中等資產階級懷的是什麼樣的奇怪和空虛的夢想。這是一個完全遊手好閒的夢想。


...... 這是維多利亞女王時代式的大團圓結局 - 一個三代或四代同堂的幸福大家庭都擠在一所房子裡,不斷繁殖,就像一池牡蠣一樣。它的特點是他所隱含的完全舒服的、隱蔽的、不花勞力的生活。這甚至不是魏斯頓鄉紳那樣的有暴力的遊手好閒。這就是狄更斯的城市背景和他對有流氓氣的運動和軍事方面的生活不感興趣的意義。他的主人公們一旦有了錢,“安頓下來”,不僅不做事,而且甚至不騎馬,不打獵,不射擊,不決鬥,不與女演員私奔,不在賽馬場輸錢。他們就只是在家裡待著,過著舒適的體面生活,最好是與一個過著同樣生活的血緣親屬隔鄰而居。

......  因此,所追求的理想似乎是這個模樣的東西:十萬英鎊、一棟爬滿常青藤的老房子、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一窩小孩子,而不需要工作。一切都是安全、舒服、太平,尤其是溫馨的。在路的那頭長滿青苔的教堂墳地裡,有在大團圓結局發生之前亡故的親人的墓。僕人們都是滑稽可笑和封建奴性的,孩子們在你膝下咿咿呀呀,聒噪個沒完,老朋友坐在你的火爐邊說著過去的舊事,豐盛的餐宴沒完沒了地一個接著一個,喝著冰鎮的潘趣酒或者暖暖的雪莉酒,鴨絨軟床的被窩裡放著湯婆子,聖誕節晚會上玩字謎和捉迷藏遊戲;但是除了母親產子以外,一切照舊,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奇怪的事情是,這是一副真正十分幸福的圖畫,或者說,至少狄更斯能夠做到使它顯得十分幸福。一想到這樣的生活,他就心滿意足。僅僅這一點,就足以使你明白,自從狄更斯的第一部作品問世以來,已過去一百多年了。現代是沒有人能夠把這種漫無目的的生活寫得如此生意盎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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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寫作是沒有規則的,對任何藝術作品來說,只有一個考驗值得操心 — 流傳後世。以此為考驗,狄更斯的人物是成功的,即使記得這些任務的人很少把他們看作是人。他們是怪物,不過無論如何,他們是存在的。

儘管這樣,寫怪物還是有個不利的方面。那就是,狄更斯只有某幾種情緒能夠觸及。人的心裡有很大的範圍他從來不碰。他的作品中沒有任何地方有詩意的感情,沒有真正的悲劇,甚至性愛也幾乎是在他的範圍之外的...... DH 勞倫斯有一次曾說,巴爾扎克是“巨人般的侏儒”,在一定意義上,狄更斯也可以說是這樣。有很多整個整個的天地,他不是一無所知,就是不想一提。除非是相當拐彎抹角地,你從狄更斯那裡了解不到什麼。這麼說,是你馬上想起十九世紀偉大的俄國小說家。為什麼托爾斯泰的掌握似乎比狄更斯大得多呢 - 為什麼他似乎能夠告訴你多得多的關於你自己的事情?這不是因為他更有天份,或者甚至,歸根結底來說,更加聰慧。這是因為他是在寫發展成長中的人。他的人物都是在努力完善他們的靈魂,而狄更斯的人物都是已經完結了的,完美的。在我自己看來,狄更斯的人物比托爾斯泰的人物出現得更頻繁更生動,但是總是一個不變的單一姿態,就像一幅畫或一件傢俱。你無法同狄更斯的人物進行想像的對話,像你可以同 - 比如 - 戰爭與和平中人物進行想像的對話那樣...... 這是因為狄更斯的人物沒有內心生活。他們恰當地說了他們該說的話,但是無法想像他們說任何別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學,從來不想。也許他的人物中想得最多的是保爾董貝,而他的思想是一鍋粥。

87
他的激進思想是最模糊的一種,但是你總知道它存在在那裡。這就是道學家和政治家的不同之處。他沒有建設性的建議,甚至對他所攻擊的社會的性質也沒有清楚的理解,他只是有一種感情上的知覺,感到有什麼事情不對頭。他最後能夠說的只是:“行為要放規矩點。”我在上面已經說過,這不一定像聽起來那麼膚淺。大多數革命家都是潛在的保守派,因為他們想像,只要改變社會形狀,一切都會走上正軌;一旦實行了這種改變—有時就如此—他們就認為沒有必要進行其他改變了。

米勒《北回歸線》

92
書中講述了美國人在巴黎的故事,不過並不是小說中慣有的情節,因為故事中的美國人全都囊中空空。在繁榮時代,美元堅挺,法郎疲軟,形形色色的藝術家、作家、學生、藝術愛好者、觀光客、縱慾者甚至世界上難得一見的流浪漢蜂擁而至,充斥在巴黎街頭。在這座城市的有些城區,所謂的藝術家人數超越了就業人口,據估計,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期,巴黎的畫家人數多達三萬人之眾,然而大多數名不符實。巴黎市民漸漸對藝術家麻木不仁,哪怕是身穿條絨褲聲音粗啞的女同性戀者,或者是身穿古希臘或中世紀裝束的年輕人招搖過市,也絲毫吸引不了人們的目光。

96
亨利找到個工作,是給一名印度學生當家教,後來他在一所糟糕的法國學校找到另一個工作,寒流來襲,廁所茅坑全都凍得硬邦邦。他的一位朋友是柯林斯船長,他跟隨這位朋友去酗酒,去妓院找漂亮的黑人妓女。他跟小說家范諾登敘談,這位朋友頭腦裡裝著一部世界上最好的小說,可就是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動筆。他的另一位朋友叫卡爾,在幾乎餓死的邊緣,一個守寡的富婆看中了他,想和他結婚。書中有卡爾像哈姆雷特般冗長的獨白,他拿不準哪樣更糟糕:繼續挨餓還是跟老女人上床。他極其詳盡地描述了跟這位寡婦約會的情景,描述自己如何穿戴上最好的服裝,走進那家賓館,描述他拜訪前忘記小編,結果整個夜晚因漸漸內急痛苦不堪等。結果,這一切描述並非真實,根本就沒這麼個寡婦,原來只是卡爾的編造,為的是讓自己顯得重要。全書的敘述脈絡也大致如此。這些荒謬的瑣事何以如此引人入勝?只因為書中描述的整個氣氛都是讀者耳熟能詳的,因為讀者始終感覺到,這些都是自己的經歷。讀者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作者撇開一般小說中用的正式語言,把人們內心中的現實政治看法揭示出來。與其說米勒是在探索人們的思維,倒不如說他是爽快地承認平常的事實和情感。

2019年4月2日 星期二

《阿哞》向田邦子

骨架是三人戀曲,打仗同鋪的兩個男子,英偉富有的那位愛上了矮小貧窮那位美麗溫柔的妻子。妻子自然也喜歡他但就保持這不戳破的危險平衡。富有的門倉保持著花花公子的生活風格,把純情的一面全獻給了多美。三人在戰前三四年間的往來和身邊的人。向田邦子唯一的長篇小說,然而有點像電視劇劇本。畫面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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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工作也起死回生了,肺炎也康復了,不是更該慶祝一下喝一杯?來吧。如果電車沒班次了,就搭計程車趕來。”

那真是不容拒絕的口吻。

“真的可以嗎?”
“我等你。”

掛斷電話的先吉身旁,多美重重吐出一直憋著的氣。

換上棉袍,夫妻面對面坐在暖桌前,卻沒有特別的話題可聊。不知是溫泉的蒸氣濡濕頭髮,還是棉袍外面罩的坎肩黑絨布領口所致,多美看起來格外嬌豔。可以看出她回話時心不在焉,渾身僵硬。是不想讓他發現她在等待門倉嗎?

“他還沒到吧。我先去泡個澡。” 先吉起身,不知道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泡澡。

把身體沈入仿造岩石浴池的浴槽後,門開了,蒸氣彼方出現管理浴室的老人臉孔。

“請立刻出來。”

要把水放掉了嗎?他正想這麼問,老人噓聲壓低嗓門繼續說:“起碼穿條內褲。否則緊要關頭會很丟臉。”

老人讓他抱著脫衣籃,突然關掉燈。

“你去棉被間躲起來吧。之前也發生過雙方撞個正著,動刀子的事件。”

“撞個正著?跟誰?”

寬闊的天窗射入的月光中,只見管理浴室的老人豎起猥瑣的大拇指,開口說道:“先生,你們是私奔吧?”

事後門倉與多美,乃至仙吉都忍不住笑到流眼淚。

“難怪會以為你們夫妻是私奔。”

“他把你當成從東京包計程車趕來捉姦的老公了。”

三人坐在暖桌前再次捧腹大笑。

“我是情夫。” 仙吉的喉頭咕咕響。

“嫂子與我是夫妻。” 門倉從胸前口袋取出手帕擦眼淚,之後,誰都沒說話的空白降臨。

那晚,仙吉和門倉都醉了。

“如果我先死了......” 替門倉的杯子斟酒後,仙吉略顯鄭重地開口。

“別說傻話了。”

“你先聽我說嘛。如果我死了,就拜託你了。”他瞄多美一眼後再次重申:“拜託你了。”

門倉默默地舉杯喝酒,多美把炒鹽豆一一用門牙咬開。

“她看起來伶俐,其實很糊塗,要拜託你嘍。”

“相對的,如果我先死了......”

“嗯,我們會替你撫養孩子,對吧?”

多美大大點頭。

“我身為男人沒什麼出息,只能照顧孩子。”

門倉替仙吉倒酒,仙吉也替他倒酒。

“什麼下輩子,我是不相信啦。” 門倉罕見地充滿感傷說:“但是就算再投胎一次,我也希望是這樣。”

門倉尖端纖細的修長手指,指向仙吉夫妻,過了一會又指向自己。仙吉搖頭。

“不,下次該這樣...... ” 仙吉肥短的手指將門倉與多美比在一起,自己另成一組。

“今晚就照人家誤會的那樣睡。我睡這邊就好。”

“你胡說什麼。笨蛋。”

三人又笑了一下。

仙吉與門倉又喝了三瓶酒,腳伸進暖桌底下就這麼在榻榻米上躺平。

多美卻睡不著。

暖桌下面,有兩個男人的腳。攤成大字型,腳背高、腳板寬的肥短腳板,是仙吉。避開多美那邊,靠向另一邊的,是門倉瘦骨嶙峋的大腳。不用看也知道。

多美雪白的裸足,摸索著朝門倉的腳那邊靠近。只差一點點便可碰到時,多美的腳停下,又回到原位。兩個男人臉色安詳地發出鼾聲。

《中國行日記》羅蘭巴特 Roland Barthes

既然都是安排好的行程,那些沒完沒了的參訪各個單位的數字和鬥林鬥孔標語實在難耐,羅蘭常思緒飄遠,一般都是觀察制服細節和想像中國人的情慾都到哪裡去了。


*
4月11日。準備動身。通身洗了個澡。忘記了洗耳朵。等飛機起飛:這意味著,要耐心等待,一動也不動。還是不旅行好。

*
早晨六點,向窗外看了一眼。有人在打羽毛球。一個人打得很好,他們打來打去 - 只是打了幾個來回,就像吸一支煙那樣。

身體呢?收縮與拉伸。一旁,有包。

無性別差異。

突然,一個男人瞬間閃現出一種色慾表情:那是因為他有一雙智慧的眼睛。智慧就等於有性慾。

但是,他們的性慾表現在什麼地方呢?

我認為,我絲毫不能說清楚他們,但是,我只能根據他們來說清楚我們。因此,需要寫的,不該是《那麼,這就是中國嗎?》,而是《那麼,這就是法國嗎?》

*
髮型都是規則的。

真讓人印象深刻!完全沒有時尚可言。零度的衣飾。沒有任何尋求、任何選擇。排斥愛美。

*
愛美之荒蕪。

服飾的完全一致所產生的驟變效果。

這種情況產生了:平靜、清淡、並非粗俗 - 以廢除色情為代價。

就像是坐禪的效果。

兩個男孩子互相掐著脖子,他們都過了14歲。但是,過了一會兒,誰都不見了。因此,出現了壓抑。能說是有性慾了嗎?

那些少有的英俊男孩子都很好奇,看著你 - 是接觸的開始嗎?

11點35分,第一個性慾表示。一個調皮的穿土黃色衣服的人和他的夥伴嬉皮笑臉地看著茱莉亞。

*
有電。英俊的男教師穿著藍色勞動服。

這一切都帶有色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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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木偶劇。

很大的郊區才有的大廳。潮濕氣味濃重(參閱衛生院的情況)。感到壓抑與不可避免:我們這個兩排上歲數的歐洲人被圍在中間。不可能與別人混在一起。他們不願意混在一起。我們的身體都被保護了起來。太特殊了。

夜間:平生最厲害的偏頭疼 - 無法入眠與噁心。難受、心灰、恐慌。對於這一點,我最終認為,它象徵著對白天活動的完全拒絕,象徵著在“是的,無話可說”與“不,我不想說”(即偶像崇拜者的“是的,但”)之間的斷裂。

回想:也許,整個政治話語就像一種精神投入對象、一種壓抑對象,加之該對象使他們成了非對抗性的、從事平心靜氣的。我們遷就大部分多格禮,而(有關身體的、激情的)話語的其餘內容也就自由了。

*
【我被剝奪的東西:咖啡,生菜沙拉,調情。】

*
沒有比住在旅館的外國人更醜陋難看的了:沒有一個人相貌英俊或出眾。商人或遊客都不修邊幅。他們每天在用早餐時尤其表現出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的樣子:精神抖擻、臉面乾淨和大吃大喝。

2019年2月19日 星期二

《緬甸歲月 Burmese Days》George Orwell

作為一名治安官,他的方法很簡單。即使面對再多的賄賂,他也絕不放棄對案件的決定權,因為他很清楚,判錯案的治安官遲早會被抓住的。他的手法則安全的多,那就是雙方的賄賂他都收,而後嚴格地依法斷案。這為他贏得了秉公執法的美譽,而名譽對他來說極為重要。除了來自訴訟人的收入,吳波金還對治下的所有村莊徵收過路稅,這純屬私自徵稅。倘若有哪個村子沒有上貢,吳波金便會採取懲罰措施 - 成群的土匪襲擊村子,以捏造的罪名逮捕領頭村民,等等 - 於是不多久,款額便會補齊。地區內發生的所有大規模搶劫,他也從中分贓。當然,這些事情除了吳波金的上司(英國官員絕不會相信任何對下屬不利的話的)可謂眾人皆知,可要是誰妄圖揭發他,總是以失敗收場;由於分贓而忠實於他的支持者實在勝不勝數。但凡有人據報他,吳波金只消收買一串證人,據報便無人相信了,他很快還會反控對方,使自己的地位越加堅固。他幾乎已經無懈可擊了,因為他看人極有眼光,絕不會選錯利用工具,而且他深諳勾心鬥角之道,從不犯疏忽輕率之錯。人們可以肯定地說,他絕對不會出問題的,而是從成功走向成功,最終死去時也滿載著榮譽,身家能有幾十萬盧比。

*

“我這輩子伺候很多主子,” 老薩美說,“最糟糕的要數威姆波爾上校老爺了,他常常讓他的勤務兵把我按在桌子上,而他就從後面衝上來,用大厚皮靴踹我,僅僅因為我給他上香蕉片上的太勤了。再有的時候,他喝醉了,會掏出左輪槍把傭人房間的屋頂打穿,就在我們頭上。可我寧肯伺候威姆波爾上校老爺,也不願意伺候一個毛病多的白人太太。如果我們的主人結婚的話,我當天就走。”

*

這些天來,伊莉莎白已經初步認識了緬甸,自然是由弗洛里擔任解說,講講這個、評評那個的。而他所說的話,以及他說話的方式,都在她心中引起隱約但卻深深的不快。這是因為每當談起那些“土著”的時候,弗洛里的口氣幾乎總是對他們很有好感。他是中都在讚美緬甸的習俗、緬甸的特色;他居然還充滿讚許地將之同英國進行比較。這令她非常不安。土著畢竟是土著 - 無疑地很有意思,但終歸只是“被統治”的民族,是長著黑色臉龐的下等民族,而他的態度實在有點太寬容了。他卻毫不知曉自己究竟怎麼惹得她反感了。他很想讓她像自己一樣熱愛緬甸,而不是用那種白人小姐遲鈍而又冷漠的眼光看待這個國家。他忘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只有藐視當地居民的時候,才能在外國活得安然自得。

*

這個世上還有比渴望一個你根本得不到的女人更加墮落和可恥的事情嗎?這幾個星期以來,弗洛里滿腦子淨是殺人和色情的念頭。這是嫉妒心產生的通病。他曾經只是在精神上,或者說是在情感上愛慕伊莉莎白,渴望得到的是她的同情而不是愛撫;可如今,當他失去她以後,卻感受到了最卑賤的肉慾折磨。他甚至不再把她理想化,而是看清她的真實面目 - 愚蠢、勢利、無情 - 可這些並不影響他對她的渴望。能有什麼影響嗎?夜裏睡不著的時候,他把床拖到帳篷外頭乘涼,盯著柔柔的夜色,偶爾傳來一兩聲樹皮脫落的聲音,他痛恨自己內心的念頭。居然基督一個更好的男人打敗了自己,這太卑鄙了,因為這不過是一種怨恨 - 連嫉妒都稱不上。他有什麼權力嫉妒呢?她看上了一個對於自己而言過於年輕漂亮的女孩兒,而她拒絕了他 - 理由也很充分。他收到的冷落純屬咎由自取。可這番決心也沒有多少意思;什麼也不能讓他重新年輕起來了,也密友什麼能消除掉他的胎記,以及他過去十年來孤獨而放蕩的生活。面對更好的男人擁有她,他只能袖手旁觀,嫉妒人家,就像 - 這比喻甚至提都沒法兒提。怨恨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它不像其他痛苦,因為既無法掩蓋它,也無法將之昇華為悲劇。這種感受不只是苦楚,簡直可恥之極。

《黃金時代》王小波

我在交代材料裡寫道,那時我放開她的腳,把她臉上的頭髮撫開。陳清揚猛烈地掙扎,流著眼淚,但是沒有動手。她臉上有兩點很不健康的紅暈。後來她不掙扎了,對我說,混蛋,你要把我怎麼辦。我說,怎麼了。她又笑,說道:不怎麼,接著來。所以我又捧起她的雙腳。她就那麼躺著不動,雙手平攤,牙咬著下唇,一聲不響。如果我多看她一眼,她就笑笑。我記得她臉特別白,頭髮特別黑,整個情況就是這樣的。

陳清揚說,那一回她躺在冷雨裡,忽然覺得每一個毛孔都進了冷雨。她感到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忽然間一股巨大的快感劈進來。冷霧,雨水,都滲進了她的身體。那時節她很想死去。她不能忍耐,想叫出來,但是看見了我她又不想叫出來。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男人能叫她肯當著他的面叫出來。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陳清揚後來和我說,每回和我做愛都深受折磨。在內心深處她很想叫出來,想抱住我狂吻,但是她不樂意。她不想愛別人,任何人都不愛;儘管如此,我吻她腳心時,一股辛辣的感覺還是鑽到她心裡來。

*

後來人家把她押出去,後面有人揪住她的頭髮,使她不能往兩邊看,也不能低下頭,所以她只能微微側過頭去,看汽燈青白色的燈光。有時她正過頭來,看見一些陌生的臉,她就朝那人笑笑。這時她想,這真是個陌生的世界!這裡發生了什麼,她一點兒不了解。

陳清揚說所了解的是,現在她是破鞋。繩子捆在她身上,好像一件緊身衣。這時她渾身的曲線畢露。她看到在場的男人褲襠裡都凸起來。她知道是因為她,但為什麼這樣,她一點兒不理解。

陳清揚說,出鬥爭差時,人家總要揪著她頭髮讓她往四下看,為此她把頭髮梳成兩絡,分別用皮筋繫住,這樣人家一隻手提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揪她的頭髮就特別方便。她就這樣被人“駕駛”著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流進她心裡。但是她什麼都不理解。但是她很愉快,人家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到了,剩下的事與她無關。她就這樣在台上扮演完了破鞋。

2019年2月17日 星期日

《悲觀主義的花朵》廖一梅

那時他痛苦傷感的樣子完全難以讓我動心,我從中嗅出了某種故作姿態、矯揉造作的情緒,不快地察覺到他對自己那幅痛苦的樣子十分著迷。我曾試圖使他注意到這個,笨拙地向他說起先天詩意和後天詩意的差別,我說後天詩意就是人類所謂那些“今天的月亮真美”之類四速準則化的詩意。人人都可以後天學習,努力標榜。我的這種說法使他非常憤怒,結結巴巴地對我說:“詩意,詩意都是人為的!你洗一件衣服的時候,那只是一件衣服,但是你想一想,這是你愛的人穿過的,上面有他的汗,有他的味道,那就完全不同了。這就是詩。”

他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我一生都將厭惡矯揉造作,因為我和它總是來來回回地互相追逐,在錯綜複雜的人生迷宮裡迎面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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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的名言:“女人有兩種,一種是月白風清的,一種是月黑風高的,我只中意後者。”

*

徐晨上小學的時候常常把街上的乞丐帶回家,趁父母還沒下班的時候在廚房裡給他們吃這吃那,送給他們自己的鋼筆、尺子。上中學以後依然如此。當然,他純潔的心靈必定要受到打擊,慢慢能夠分辨謊言,家裡的東西一次次被竊,被人嘲笑挖苦,被父母訓斥。上大學以後他不在給要飯的一分錢,而且看見他們就讓他們滾蛋 - 是出於對自己性情惡狠狠地矯正。鬧不好他私下為自己的心軟感到可恥,看他一次次和女孩們分手,我簡直懷疑他是在磨練自己的冷酷無情。

*

“算了,沒有愛上我,並不算什麼錯誤。”

*

第一個誓言不遵守,以後也就都不必遵守了。

*

是的,要談論任何問題都必須預設一個對生命的肯定答案,這樣我們尋求意義的活動才能得到肯定和讚嘆。但是我給不了自己這個肯定的答案,我想知道在一個否定的答案下,我該如何生存下去?我在其中找到的欣喜之事就是尋求美感。這一切都跟意義無關,所有的愛情、激動、感動、慰藉、欣喜、倉皇、痛苦都不是意義,只是感官的盛宴。我想要的就是這樣的盛宴。

*

完美的愛人。他幾乎具備了我要的一切,只缺少接受毀滅的激情。誰能有這樣的激情。

那些軟弱的男人,對世界無能為力的男人,他們孤芳自賞,潔身自好,想獨自開放,你可能對他們深懷好感,卻產生不了激情,他們太弱了,而弱便會輕易地屈從於更強的意志,有了這種屈從,撞擊的時候便不會有絢爛的花朵開放。而那些強而有力的人,他們又常常缺少愛的神經,他們的心為別的東西跳動澎湃。我的完美的愛人有著最脆弱和最強悍的心。沒有脆弱,情感會粗糙無趣,而沒有強悍,脆弱只是惹人厭煩的孩子把戲。

2019年2月16日 星期六

《遠處的拉莫》胡遷

2015.3.16


她們會吃很多東西,甜的,油膩的,酸的,辣的。她們吃完了再想著減肥。因為不吃晚飯,所以中午她要點一份烤豬蹄,一份麻辣拌,還有炸雞排。

看著炸雞排我總會想起小時候,街口那家香味可以飄幾百米遠的炸雞腿,雞皮焦酥,我總會想起來,但一點也不想吃,我會想起那個口感,但是現在擺在面前也不會吃的。我跟她會聊起童年的事物,她跟我講各種春捲。這是個完美的話題,情侶們湊到一起,聊起童年的食物,有時爭吵起來,伴隨著甜蜜的微笑。有時半夜突然跑去哪個地方滿足地吃上一頓,兩人再笑顏逐開地回來。

我發現廁所的地漏下水非常慢。

2019年2月10日 星期日

《初戀與不倫》坂元裕二

初戀

我沒有戀手癖,只是喜歡三崎的手而已。

昨天晚上,我回想阿和你握著手的情景入睡,結果作了奇怪的夢,夢見我們兩個身在集中營的毒氣室裡,先前有無數的人死在這裡,牆壁和地面滿是黑色污漬,我們倆全身赤裸。我靠得很近很近,看著你的裸體,你說:“不要一直盯著看啦。” 負責釋放瓦斯的人正在準備一氧化碳和氰化氧,但我們絲毫不以為意,渾身充滿性慾。


兩個 13 歲相遇然後分開的邊緣人。“無法愛任何人”。
很多細節,但說真的要很好看也還真的太日本了。

不倫

妻子去非洲差點死去的丈夫被女騙子騙,女騙子愛上他兩個開始一段互相幫助的畸戀。

2019年2月9日 星期六

《時間的空隙 The Gap of Time》Jeanette Winterson

人變幸福,書變難看。常識吧。

如果復仇。悲劇。和寬恕才是結局,恐怕總是前兩項更好。

但總之,要活下去,總得以一些靈光交換。

2015 年的 Winterson。結了婚把船收打散了蓋了木屋的 Winterson,好多房間分給好多人,甚至各種 issue。

《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Jeanette Winterson

時間是了不起的終結者,人們逐漸遺忘,覺得無聊,慢慢老去,離開。有過一段期間,英格蘭人人皆熱中建造木船,以便出海航行,和土耳其人飆船。後來大家失去興趣,存活下來的農民一跛一跛地走回田地,存活下來的貴族則開始互相算計,彼此陷害。

當然,這並不是完整的故事,但是故事無非就是這樣;我們高興怎麼講就怎麼講。它是我們用來解說宇宙的一種方法,而解說完了以後,宇宙依舊奧妙。它是我們藉以讓宇宙保持生龍活虎的方法,如此宇宙才不會封閉在時間當中。每個說故事的人,講出來的故事都不盡相同,這提醒了我們,每人看事情的觀點都不一樣。有人說,世上存在著真實的事物,有待我們去發現;有人則說,各式各樣的事物都是可以證明的。我才不相信這一套。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我才不相信這一套。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一切都是那麼複雜難解,就像一條打滿了結的繩子。繩子明明就在那裡,你卻查不出頭在哪裡,也量不出尾在哪裡,充其量只能去讚嘆那糾結不清的一團,說不定索性再替它多打幾個結。歷史應當是可以盪來晃去的吊床,可以玩的遊戲,就像貓咪在玩耍一樣。貓咪伸出爪子去搔,去咀嚼一番,再整理整理它的形狀,到了臨睡前,它照樣是一團打滿死結的繩子,誰也不必放在心上。有些人因此賺了大錢,出版商就幹的挺好,精明的孩子也會因此得到成功。雨天裡有了它,什麼都不愁,故事簡化了以後,就成了歷史。

人們喜歡把說故事和歷史區分開來,故事並非事實,歷史則是事實。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讓自己知道該相信什麼,又不該相信什麼。這可真耐人尋思,為什麼都沒人相信鯨魚吞了約拿,而約拿卻天天都在吞鯨魚呢?這些人就在我的眼前,再怎麼可疑的故事,他們照樣囫圇吞下,為什麼呢?因為那是歷史。知道該相信什麼,能夠給人帶來好處。它建造了一個帝國,讓民眾各得其所,活在燦爛光明且富強的國境中......

歷史往往是棄絕過去的手段。棄絕過去就是拒絕承認它的完整性,而加以撥弄、擠壓、調整,吸出精髓,直到過去看來符合你心目中它該有的模樣。在我們的小格局裡,我們都是史學家。Pol Pot 的作為固然駭人聽聞,卻比我們其他人誠實,他打定主意徹底拋棄過去,根本懶得去佯裝正在以客觀的敬意對待過去。在柬埔寨,城市被夷平,地圖遭到丟棄,什麼都不留。沒有檔案文件,啥也沒有,嶄新的世界,古老的世界太可怕了。我們伸出手指頭,說三道四,然而大跳蚤的身上卻背著正在咬噬牠們的小跳蚤。

往事一旦變得太難應付,人便不費吹灰之力地處理掉往事。肉體可以燃燒,照片可以燃燒,那麼回憶呢,那是什麼玩意?一群烏合之眾,散兵游勇,全是些不願意了解自己需要遺忘的傻子。處理不掉的話,就修改一番,反正死人又不會叫喊。死亡的事物有某種誘惑力,它保有生命所有令人讚佩的特質,卻沒有活生生的事物那種令人厭倦的紊亂。廢話、牢騷,還有對愛的需求。你可以拍賣過去,把它放進博物館,收藏它。收集古玩可安全多了,因為你要是好奇的話,就得一直坐在哪裡看看接著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你得坐在海灘上,等到天氣變冷了,就得投資買艘玻璃底的船,那比釣竿貴多了,你得置身於風霜雨露當中。好奇的人難免會碰上危險,你要是好奇,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就像那些如今與美人魚為伴,住在海底的男人。

*

我並沒有直接回家,走到了小山上。那兒一個人影也沒有,天氣太惡劣了,我如果仍住在鎮上,這當兒也會在室內,做訪客就是有這個好處,幹傻事也無所謂。我一路爬到小山頂,在那兒可以看著繞著圈子飛揚的雪花逐漸將小鎮填滿,直到小鎮整個被白雪覆蓋,所有的黑色都被擦掉,我大可藉此作一番精彩的講道......。“我的罪惡如雲一樣高掛盤據在我的上方,祂擦掉了雲,釋放了我...... 。” 之類的。可是這會兒,天上滿佈著太空人,主又已被推翻,上帝在何方?我懷念上帝,我懷念與絕對忠誠的人作伴的滋味。我還是不覺得上帝出賣了我,是上帝的僕人出賣了我,而僕人天生就是會出賣別人的。我懷念曾是吾友的上帝,我甚至不知道上帝存不存在,但我確實知道,如果上帝是你的情感角色模範,那麼人間將少有一段感情可與之匹敵。我的想法是,有朝一日可能會有這樣的感情,我曾以為有過這樣的感情,可是那稍縱即逝的一刻,卻使我流浪徘徊,在天地之間苦苦追尋平衡。當初,上帝的僕人倘若沒有恆加介入,拆散了我們,我說不定已感到失望,說不定已一把掀開那面白色的織錦布,發覺布底下不過是一碗湯而已。眼前的狀況卻是,我無法安定,我想要一個人,這人勇猛強悍,愛我至死方休,明白愛跟死一樣的堅強,並永遠支持我,站在我這邊;我想要一個能摧毀我,並被我摧毀的人。愛與情有許多的形式,有些人可以相伴一生,卻始終不知道對方的姓名。命名是艱難又耗時的過程;它跟本質有關,並且意味著權力。然而在狂亂的夜裏,有誰能呼喚你回家?只有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的那個人可以。浪漫的愛情已被稀釋,灌入平裝書中,銷售成百萬上千萬本。在某個地方,它仍保有原貌本色,寫在石板上。我願飄洋過海,承受日曬雨淋,並放棄我的所有,卻不是為了一個男人,因為他們只想摧毀人,卻不願意被摧毀,正因如此,他們不適合浪漫之愛,也有男人不在此限,我祝他們幸福。

2019年2月6日 星期三

《The Powerbook》Jeannette Winterson

她綻放笑容,用胳膊繞住我的肩膀。我故作稀鬆平常。

“你對陌生人通常都這麼友善嗎?”
“向來都是。”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陌生人是個安全的所在。什麼都可以和陌生人說。”
“要是我把它寫進我的書裡呢?”
“你要寫的是小說啊。”
“所以?”
“所以你不會把我跟事實拴在一起。”
“可是我可能會說出真相。”
“事實永遠不會說出真相。連最簡單的事實都有誤導作用。”
“像是火車的時刻。”
“還有你有過多少情人。”

*

我正在筆電上打字,試著把這個故事推展下去,試著避免走在終結,試著讓真實的與想像的世界彼此碰撞,試著確定哪個是哪個。

我寫得越多,越發現真實與虛構的畫分,就跟廉價旅社的牆壁一樣單薄。我聽得到另一側的人聲,流水稀裡嘩啦、瓶子忼噹互撞、房門開開關關。我起身踏出房間到走廊上,一切靜悄悄、渺無人跡。然後,就在我認為自己曉得不存在的與村子的這兩者的相關地理位置時,隔牆的房間卻傳來椅子刮磨的聲響,有個女人的聲音:“你就是不懂,對吧?”

我坐在電腦那裡,心裏接受了這點:我在那裡所發現的虛擬世界,跟我自己的世界是平行的。我無法證明我談話對象的身分。我消失在坐標網路裡(人們說它即將改變全世界)。什麼世界?哪個世界?

以前是這樣的:真實的與虛構的是永不交會的平行線。後來我們發現,空間是彎曲的,而在彎曲的空間裡,平行線永遠都會交會。

心靈就是個彎曲空間。我們經驗到的、我們所編造的,一軌接一軌同時往前延展,然後整個匯流成一道,煞車桿放了開來。原子與夢境。

*

你曾經問我怕不怕死亡。

我說我不怕活著。

我不想像稀有資源那樣,節約儉用自己的人生。唯一自私的人生是膽怯的人生。壓抑保留、退卻畏縮、將最棒的積存不放,這些作法把自我看得過重,也低估了自我的本質。

眼前是我的人生 - 我必須開採、墾殖、交易、租借;租約一到期,是無法更新的。

這是我的機會。把握住吧。

*

你翻過身去,好讓我撫搓你的背。

女人之間的性愛是鏡像地理。其秘密的幽微精妙 - 完全相同又大相逕庭。你是個鏡子世界。你是在鏡子另一側對我敞開的隱密之地。我撫觸你平滑的表面,然後手指陷進了另一側。你就是那面鏡子反應與編造的東西。我看到自己,我看到你,兩個、一個、無人。我不知道。也許我不需要知道。吻我。

2019年1月22日 星期二

《Written on the Body》Jeanette Winterson

On the way out I bought myself a large bunch of flowers.

'Visiting someone?' said the girl, her voice going up at the corners like a hospital sandwich. She was bored to death, having to be nice, jammed behind the ferns, her right hand dripping with green water.

'Yes, myself. I want to find out how I am.'

She raised her eyebrows and squeaked, 'You all right?'

'I shall be,' I said, throwing her a carnation.

At home, I put the flowers in a vase, changed the sheets and got into bed. 'What did Bathsheba ever give me but a perfect set of teeth?'

"All the better to eat you with,' said the Wolf.

I got a can of spray paint and wrote SELF-RESPECT over the door.

Let Cupid try and get past that one.

*

Her name is Catherine, she wanted to be a writer. She said it was good exercise for her imagination to invent little scenarios for the unsuspecting. I don't want to be a writer but I didn't mind carrying her pad. It did occur to me, those dark nights, that movies are a terrible sham. In real life, left to their own devices, especially after 7 o'clock, human beings hardly move at all. Sometimes I panicked and told Catherine we'd have to call the ambulance.

'No-one can sit still for that long,' I said. "She must be dead. Look at her, rigor mortis has set in , not so much as a squint.'

Then we'd go to an arthouse showing of Chabrol or Renoir and the entire cast spent the whole picture running in and out of bedrooms and shooting at one another and getting divorced. I was exhausted. The French crack on about being an intellectual resource but for a nation of thinkers they do run around a lot. Thinking is supposed to be a sedentary occupation. They pack more action into their arty films than the Americans manage in a dozen Clint Eastwoods. Jules et Jim is an action movie.

*

When I got to my flat the door was locked. I tried to get in but the chain was across the door. I shouted and banged. At last the letter-box flipped open and a note slid out. It said GO AWAY. I found a pen and wrote on the backside. IT'S MY FLAT. As I feared there was no response. For the second time that day I ended up at Louise's.

*

Louise was the woman I wanted even if I couldn't have her. Jacqueline I hd to admit had never been wanted, simply she had had roughly the right shape to fit for a while.

*

THE NOSE: THE SENSE OF SMELL IN HUMAN BEINGS IS GENERALLY LESS ACUTE THAN IN OTHER ANIMALS.

The smells of my lover's body are still strong in my nostrils. The yeast smell of her sex. The rich fermenting undertow of rising bread. My lover is a kitchen cooking partridge. I shall visit her gamey low-roofed den and feed from her. Three days without washing and she is well-hung and high. Her skirts reel back from her body, her scent is a hoop about her thighs.

From beyond the front door my nose is twitching, I can smell her coming down the hall towards me. She is a perfumier of sandalwood and hops. I want to uncork her. I want to push my head against the open wall of her loins. She is firm and ripe, a dark compound of sweet cattle straw and Madonna of the Incense. She is frankincense and myrrh, bitter cousin smells of death and faith.

When she bleeds the smells I know change colour. There is iron in her soul on those days. She smells like a gun.

My lover is cocked and ready to fire. She has the scent of her prey on her. She consumes me when she comes in thin white smoke smelling of saltpetre. Shot against her all I want are the last wreaths of her desire that cary from the base of her to what doctors like to call the olfactory ner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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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STE: THERE ARE FOUR FUNDAMENTAL SENSATIONS OF TASTE: SWEET SOUR BITTER AND SALT.

My lover is an olive tree whose roots grow by the sea. Her fruit is pungent and green. It is my joy to get at the stone of her. The little stone of her hard by the tongue. He think-fleshed salt-veined swaddle stone.

Who eats an olive without first puncturing the swaddle? The waited moment when the teeth shoot a strong burst of clear juice that has in it the weight of the land, the vicissitudes of the weather, even the first name of the olive keeper.

The sun is in your mouth. The burst of an olive is breaking of a bright sky. The hot days when the rains come. Eat the day where the sand burned the soles of your feet before the thunderstorm brought up your skin in bubbles of rain.

Our private grove is  heavy with fruit. I shall worm you to the stone, the rough swaddle st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