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3日 星期二

《背離親緣 Far From the Tree》Andrew Solomon 聽障/侏儒/唐氏症/自閉症/思覺失調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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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聾人協會也主辦美國聽障小姐選美大賽,比賽辦在週五晚上。年輕佳麗個個盛裝打扮、斜披緞帶,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南方的手語竟然比得這麼含糊?我不敢相信有人真這樣比手語!”有人說,一面還指了指密蘇里州聽障小姐。(必須當心手語的地區差異:紐約俚語“蛋糕”的手語比法,在南方某些州卻是“衛生棉”。我手語比得很不準,本想請人一起享用午餐,卻比成女同志。)紐約聽障小姐葛姿的父母是俄國猶太移民,在她十歲那年移民美國。她比了一段精彩的獨白,談自己如何在美國尋得自由。她說在那個對身心障礙並不友善的母國,她和社會格格步入,但她現在可以是聾人又以自己為榮,而這也是美國自由的一部分。一個人可以既失聰又光采動人,這樣驚人而激進的想法似乎也是一種美國夢。

奈曼是“聽障機師協會”的會員,過去他經常全世界飛來飛去,但是2005年出了事,地勤人員忘記自己是在和聽障機師通訊,結果他受了重傷。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剛從中國旅行回來。他說:“我第一天就碰到幾個中國聾人,於是到他們那兒去住。聾人從來不需要旅館,你總能找到地方和聾人同住。雖然我和中國聾人用的是不同的手語,卻可以了解對方的意思。我們來自不同國家,但共同的聾人文化將我們結合起來。那天晚上睡覺之前,我們聊了中國聾人的生活,也談了中國政治。”我點點頭。他繼續說:“在中國不能談政治,任何聽人都不能。這麼說來,失能的到底是誰呢?”這麼說也許令人不安,但在全國聾人協會的大會上,你很難不希望自己是聾人。我本來就知道有聾人文化,但我不知道這個文化竟如此熏人欲醉。

260 自閉症

在愛爾蘭傳說中,孩子出生時可能會被偷走,留下一個妖精的孩子作為交換。這個孩子長得和原本的孩子一模一樣,但沒心沒肺,只想一個人獨處,總是緊抓著一片木頭,因為木頭讓他想起妖精的故鄉。他不說話,只嘰嘰呱呱嗯嗯啊啊。如果母親想摸摸他、想愛他,他會哈哈大笑、吐口水,還會做出奇怪的舉動來報復。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他丟到篝火中。馬丁路德曾寫道:“這樣的交換之子沒有靈魂,只是一團肉。”

346(思覺失調症的生理原因)

聽障/侏儒/唐氏症/自閉症/思覺失調症


一直找下冊而不得,終於接受或許我根本沒有上下冊一起買。Andrew Solomon 可能是唯一有能耐,把一件事從好幾個不同角度描寫,峰迴路轉跟著他一起經歷不同主觀的作者。沒有絕對對錯,只有沒想像過的經歷和看法擴寬大腦。 

 《背離親緣》談親子關係,不灑狗血,只有一把手術刀割開每個細微切面,家長和孩子是最親近卻獨立的個體,生出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孩子,愛猶有恨。上冊談聽障/侏儒/唐氏症/自閉症/思覺失調症,聽人父母和聾人孩子的拉鋸,聽人父母不願將聾人孩子送到專屬學校,怕他們到了自己進入不了的社群,就算他們在那裡顯得更愉快。 聽障已能從小植入助聽器,訓練頭腦,調整接受聲波,恢復部分聽覺。然而父母是否該幫未成年的幼兒決定?像生出侏儒的父母,是否該幫成長中的兒女下決定做痛苦又漫長的長高手術,一次次打斷手腳骨,拉開肌肉,只為了更接近正常人?

和一般“可以正常,為何要殘疾”的想法不同,有些聽障和侏儒父母更願意擁有一樣的孩子,因為他們顯然可以活得很好;聾人父母和聾人孩子沒有聽覺的隔閡,侏儒才能幫侏儒小孩克服常人父母感受不到的困擾。然而在基因工程進步的今日,好不容易擁有自己的社群和文化的侏儒/唐氏症家庭,也面對產前刪選和墮胎將會“滅族”的可能而感到憤怒。

自閉症父母還能慢慢教導自己理解子女的感受與表達方式不同,只有往往成年後才發病的思覺失調症父母感受到的往往只有痛苦。 究竟該不該為自己的快樂帶孩子來世上?父母的快樂和子女的快樂又該如何衡量?誰的意志才算數,幸福又何嘗是“正常不正常”而已。一方面不希望被看作缺少了什麼,一方面又的確需要幫助才能活在“普通常人“的一般世界。你看他們是吃苦,他們卻每天在挑戰中得到幸福,千金不換。

2021年2月22日 星期一

《如果麥子不死》紀德 Andre Gide

再讀紀德自傳《如果麥子不死》,同樣的疑問再次湧起心頭,無論是卡繆、沙特,還是盧梭,普魯斯特就更別提了,法國人到底是怎麼過的童年,怎麼能如此鉅細靡遺的回憶幼年經歷,連同學褲子的花紋都能想起。對於一個早上起床都能忘記自己有頭貓的我,別說學齡前還是小學,連國高中時期都是一團迷霧,就算能記得某些事件,也不可能描寫聲響和氣味彷彿身歷其境。


除了與兒時玩伴摸索世界,大部分無非是教養的過程。客廳、大人的膝蓋頭、森林、稻草堆...... 多少有點乏善可陳。描寫成年生活的第二部,好看的無非是在阿爾及利亞的墮落,男妓、舞孃、沙漠放蕩的生活,恐怕花了四倍篇幅、描寫清教徒教養的第一部,就是為了第二部的墮落來的更愉快些,從高處掉落的時間長一些。最好看的也不是紀德自己的墮落,是他側寫的王爾德和王的傲嬌情人波西。 

好吧再讀這本讀過即忘的書,無非是懲罰自己老把紀德和惹內搞錯。能寫出《竊賊日記》《繁花聖母》的惹內能笑的話應該在笑我。這記憶力真是沒救了。 

所以要寫筆記: 

圖二:法國小朋友對美國小朋友的印象。 
圖三:乾苜蓿、野豬巢、馬廄、牲畜棚、酒糟、清新果實、等著釀酒的蘋果汁、新收割的金黃麥粒...... 好多氣味。送到鄉村就不用花大錢在城市上蒙特梭利。

圖四、五:兩頁令我翻白眼的作者自敘,光讀也覺得精疲力盡。 
圖六、七:描寫友人記錯和王爾德的最後一幕。友人記憶中,王爾德甩下一句「您以為我有朋友,我有的只是情人,再見!」雖然這類灑脫口氣一聽就很王爾德。但其實在王的回憶中,他悲傷地説的是「永別了,路易!我想要一個朋友,卻只能有情人。」這是在王爾德回英國受審判、入獄前,已有眾叛親離的意味,看到這裏真是感慨萬千。 

圖九:「他日復一日的將無聊的底線往後再退一點。」不但王爾德在獄中回憶情人波西的空洞無物,連紀德也受不了他。 圖十:波西鬧公主性子,得知自己的沙漠男寵竟然和舞女打混(此舞女也是紀德和友人都親臨過的了不起的莎樂美),憤怒到下逐客令。原來潛規則是只能與男人瞎混不能與女子。

153

我們的友誼儘管如此熱烈,卻全然不參雜任何肉慾的成分。首先里昂奈長得非常醜,而且,我那時應該已經覺得精神與肉體不可能混合,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此後也將成為我生命裡最無法忍受的一點。至於里昂奈呢,這個不辱祖父桂索之名的孫子,對情感的表現像是高乃伊戲劇般的英雄式。有一天當我告別離開時,上前想友愛地抱抱他,他伸直雙臂推開我,鄭重地說,

“不,男人之間不擁抱。”

159

我想稍稍顯露在巴夫赫特家感受到的晦暗氣氛。在這裏,和有錢人經常以為的不一樣,貧窮絕不僅是物質上的剝奪欠缺,而是讓人切切實實感受到的、具攻擊性的、時時刻刻圍繞的東西,它可怕地支配著腦袋和心靈,蔓延到每個角落,觸及一切最隱密最溫柔的地方,讓生活中最纖細的活力都走樣。今日在我眼中如此明顯的事,當時我並沒被教育過去了解他們。巴夫赫特家一些異常的舉動和反應,在我眼中之所以覺得怪,無疑是因為我沒能看出它們的緣由,也不知道這往往是因為他們家費盡心力想隱藏的貧窮所造成的。我並不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我已經說過,母親很小心不讓我和家境較差的同學之間有任何差別,但是母親從未企圖改變我的習慣,或是打破我幸福的快樂光環。我身在福中卻不自知,就像我是法國人和新教徒卻不自知,這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出了這個框架,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如同,我們住的房子要有馬車出入的大門,我們“必定要有”馬車出入的大門,例如我們旅行時“必定”要坐頭等艙。相同的,在劇院裡,我無法想像任何一個尊重自己的人除了坐包廂,還能坐哪裏。

2021年2月9日 星期二

《生活邊緣》畢飛宇

大熱天


建築很難吧?母親拿著調羹問。

建築就是牆,艾葉說,比什麼都容易,宇宙中唯一沒有反抗力的就是空間。

艾葉不停地說。他對語言似乎有一種依賴,綠背心感受到他的饒舌有一種使命感。饒舌成了某些家庭“家“的象徵。像艾叔臉上的微笑,彷彿時刻都想證明,我們是一家人了。他說一些好笑,不特別好笑,但艾叔和母親都笑出了聲來,綠背心聽得出勉強。綠背心突然覺得自己的家已經成了一個麻將牌局,一些勝負正不均等地等待。吃完飯艾葉掏出香菸,遞給母親,給母親點上,而後給自己點上。他的點煙有點外交。母親說,今天累了,就不練琴了吧。綠背心把手伸出來,說,全腫了,腳也腫了,算了。綠背心變走進自己的小臥室,心裡一片空洞,火車的聲音卻復活了,開始了匡啷哐啷。

敘事

一屋子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靜了下來,都望著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酒話恰恰是歷史的真面目。歷史在酒瓶裡,和酒一樣寂寞。歷史無限殘酷地從酒瓶裡跳出來,帶著泡沫與芬芳,令我猝不及防。一部真實史書的誕生過程往往又是一部史書。這成了我們歷史的特色。我們在接受每一部歷史之前都要做好心理準備,會有下一個面目全非讓我們去面對。

生活邊緣

夏末走在大街上。他用那雙渴眼四處大量招聘廣告。招聘廣告極多,反反覆覆就是女招待和男會計。城市就是這樣一個街,一邊站滿女招待,一邊佇立男會計。招待與會計構成了現代都市的花枝招展與理性秩序。一邊是溫柔鄉,一邊是富貴場。招待與會計的身影一路排列下去,拉出了都市的透視效果,用最時髦的傳媒話語概括齊來說,拉出了都市的“風景線”。他們的身影儀態萬方,瀟灑體面。他們就是今日城市,他們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處處顯示初今日城市的泡沫繽紛。無主題、無承載、款式不限、隨意自如,他們的身影迎來滿堂喝采與掌聲是一台綜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