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無論如何,與其和彬彬有禮的陌生男子一起品嘗蛋糕,倒不如蓬頭散髮,在地氈上受憤怒與悲傷的折磨,面對同樣痛苦的同年男子,對我更合適些。
121
他們是死的,他們只能靠自己的財產或名望而活,我認為他們是危險人物。和他們接觸就會受到束縛,會變為憂鬱。
128
他問“愛我嗎?”這話意味著“不相信你愛我,我知道你愛我,你為甚麼喜歡我?不可能不愛我以及我愛你”等等。我想問他在甚麼地方,想要他說明房間的情況,從窗口看見甚麼?今天做了甚麼?但我不能問。再過一些時候,等他的存在增加記憶的重量再問。現在他只是我的一夜男人,在黑暗中看他的時候比白天多。他對於我是燃燒的肉體、仰天的側臉、黎明時分看見的側面相。他是一團溫暖、三條視線、一種重量、四篇文章。而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情人。然而,我不記得他的毛衣眼色和轎車顏色。他怎樣開車,如何在煙灰缸內揉息香煙,我都不記得。我們一分鐘都沒有睡,所以也不知道他怎樣睡覺。不過,他在快樂中的臉和聲音,我知道。在這領域、這快樂的寬闊領域裡,我知道我們尚有無數的事等著去發現,例如兩人依偎著躺臥的幾千畝田園、或草原,我們點了火,然後非撲滅不可的火災。我知道他和我都不會厭倦,我無法想像這雙重的飢餓減輕的時期。當他說:那麼,禮拜六。我就回答:好,禮拜六。恰像船遭難的兩個人在說“陸地”,又像墜入地獄的兩個人驚歎地這樣呼喚地獄。
142
我對他,也對我自己感到羞恥。對我們兩個在一起的密度頗厚的緊張感到羞恥。加上他的手只是輕輕放在我肩上,而且要放下時,似乎有些遲疑的樣子。他的臉有些抽搐,呼吸有些急促。我們彼此沒有進入對方眼睛的視線內,我覺得自己的臉和他的臉同樣赤裸,和他的臉同樣一動不動,叫喚著“你”、“你”。為愛而憔悴的臉龐,凝固的灰色行星,交織的眼光中,默然流動的海,以及緊閉的嘴唇深淵。在我們額角跳動的青色靜脈,是不相稱的時代錯誤。那是我們錯覺地以為存在、相愛、睡覺,但彼此尚未認識的時候,固執的想法。我在認識他以前,以為太陽是溫暖的,絲綢是柔軟的,海水是鹹的。我做了長時間的夢,雖然想到過年紀已經漸大,但我並沒有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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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愛裡面,有兩匹優秀的馬,兩匹看到自己的影子而驚訝的忠實、喜歡風與黑暗的純種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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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戀愛冒險頻仍的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對這種可能性產生希望。我要在一棟房屋與路易、狗,和孩子生活在一起。... 暴風雨、狩獵和逃亡的人生,將要以幸福結束。我的角色終於要改變,從被狂亂的獵人追捕的狩獵角色,逃入親密的森林,溫柔親愛的動物們,也就是丈夫、孩子和我們飼養的動物們將一起來避難、吃東西、喝水。我再也不會被反反覆覆檢討、撕裂,我將變成浴著陽光的林間空地和流水,我的家人將前來喝人類的溫柔之乳。由於這最後的冒險無法想像結尾,所以覺得也許會比以前更危險。
2011年3月30日 星期三
《失落的愛》 Un Profil Perdu - Sagan
2011年3月19日 星期六
《我們在此相遇》Here is Where We Meet - John Berger
我們只能給予已經給予的東西。我們所能給予的,都是已經屬於別人的東西!Jorge Luis Borges
Geneve
想要在別人指定的地方尋找生命的意義,只是一種徒勞。唯有在祕密當中,才能挖掘到意義。
Krak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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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喜劇演員都在扮演受害者,這個受害者必須贏得所有買票觀眾的心,而那些觀眾也都是受害者。
他來到前台,伸出他的雙手,像是站在悲劇的邊緣般,乞求協助:人生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你永遠無法在活著的時候想通它!當他在一個美好的夜晚說出這句話時,整棟屋子裡的人都把自己交到他的手掌心。
115
關於精通這件事,總是有某種悲傷,難以形容的悲傷,我回答。
Isling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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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柯蕾特正在烤土司,一邊把茶倒進杯子裡;她和我則四肢交纏,緊緊相黏。這沒嚇到我們,因為我和她都意識到某件更令人驚訝的事:那個晚上,我們在彼此的性慾中入睡,不是為了滿足它,或否認它,而是順從著一種直到今天依然很難命名的欲望。沒有任何臨床敘述符合那欲望。也許它只會發生在1943年春天的倫敦。我們發現,我倆的手臂擺出一種一起離開的姿勢,一種流放他鄉的姿勢。我們像正在滑雪或滑滑板那樣把彼此結合在一起。目的地並不重要。每一次出發,都是為了前往性感之帶。我們用每一回的舔噬把距離餵養給彼此。肌膚相觸的每個部位,全都許諾了一條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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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得很早,很早。我想,我把窗戶關上,是因為在每一個新的一天來臨時。我需要某種保護。因為有些時候,我需要平靜的清晨,這樣我才有辦法去面對它。每一天,你都得決定不讓自己被擊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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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變成愛人,我們甚至連朋友也不是,我們沒甚麼共同點。我對馬沒興趣,她對新聞自由不關心。在藝術學校交錯而過時,我們無話可說。但這並不困擾我們。我們交換輕吻,在肩膀或頸背,但從不在嘴唇,我們繼續各走各的路,就像一對老夫婦恰巧在同一所學校工作那樣。然而黑夜一旦降臨,只要我們有時間,我們就會碰面做同一件事:在彼此的臂膀中度過整晚,像這樣,離開,前往他鄉。一而再地不斷重複。
然後,隨著我們的種種姿勢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慢,我們聽任對方單獨睡去,兩具身體考慮著彼此所能給予對方的最無法想像的距離,然後我們離開。早上,我們默默無言。我們無法開口。若不是她起身去洗頭,就是我走到床腳窗邊,眺望著下方的柯倫遊樂場,任她把我的褲子丢過來。
The Szum and the C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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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覺得,路標像是在說童話故事 - 之字路,跳躍鹿,十字路,鐵路平交道,圓環,落石,險升坡,漫步牛,危險轉角。
這些警告的內容,如果和人生可能遭遇的危險比起來,似乎是簡單容易到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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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麼把我們湊在一起?表面上是好奇心作祟 - 我們兩個幾乎每一方面都天差地遠,包括年齡。我們之間有太多的第一次。然而把我們拉在一起的更深層原因,是同一種心照不宣的悲傷。沒有自憐的成份。只要她在我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絲自憐的痕跡,她會立刻把它腐蝕掉。而我,如我說過的,我愛她的自信,自信與自憐是無法相容的。我們的悲傷,像是滿月之犬的瘋狂嚎叫。
基於不同原因,我們兩人都認為,風格必然與帶點希望活著有關,而你要不是活在希望中,就是活在絕望裡。沒有中間路線。
風格?一種確信的輕盈。排除某種行動或反應的羞恥感。一種確定的優雅比例。相信在任何事物裡都可尋找或找到某種旋律。然而,風格是脆弱的。它來自內在。你無法從外面得到它。風格和流行或許做著同樣的夢,但它們的創造方式截然不同。風格是關於看不見的承諾。正因如此,它需要一種忍耐的才能,一種對於時間的自在,它也會反過來助長這種才能與自在,風格非常接近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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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米雷克微笑的事,就是那些能打破日常生活管理與厭煩規則的聰明樂趣,而當他的嘴角因微笑而咧過頭時,就會爆為歡聲。他有偷獵者的眼睛和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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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我會和他說話,我們之間發明了一種語言,獨一無二的語言,既非波蘭語也非俄語,不是立陶宛語、法語或德語,是一種除了我倆之外沒人會說的語言;也許每一份愛都能發明一種辭彙,都能打造一處掩體躲藏其下。和他在一起,我找到一種永生難忘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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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說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睿智。他有雙敏銳的眼睛,而反覆講頌的次數還沒多到讓他志得意滿。他很清楚,他所主持的每一場婚姻,都是在一張錯綜複雜的網絡裡取得同意,由算計、慾望、恐懼、賄賂與愛交織而成的網羅,因為這就是婚姻契約的本質。然而,每一次他給自己定下的任務,就是去找出這張羅網裡的純粹部份。他像個獵人一樣走進森林,開始追蹤純粹,把它從掩蔽處誘勸出來,讓在場的所有賓客,尤其是那對新人,能認識它。
這不是容易的工作,即使是碰到男女雙方不計一切、瘋狂陷入戀愛的罕見情況,這工作也未必更容易,因為當欲望相互滋長成熱情的時候,往往就成了這兩人對抗冷酷世界的一種陰謀,而他無可避免的會瞥見到,這樣的欲望顯然是被上帝摒棄的。他所尋找的純粹線索當然永遠存在,他的困難之處在於,純粹一旦被人發現,必然會立刻躲回去。你很難像戴絲皮娜悄悄靠近狼群那樣偷偷接近純粹。蕭邦曾在幾首媽祖卡舞曲中做到,還有 Sappho 的幾闕斷殘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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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追尋的是欲望的純粹,是打渴盼與承諾之間穿過的純粹:可以比生命的懲罰更長壽,或至少略勝一籌的令人慰藉的承諾。
欲望是短暫的 - 幾小時或一輩子,都是短暫的。欲望是短暫的,因為它是為了違抗永恆而生。它在對抗死亡的爭鬥中挑戰時間。而跳舞,正是這樣的挑戰。
這裡只有一位新娘,一位新郎,但卻有好幾百場婚禮;記得的,真實的,懊悔的,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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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有很多東西沒有名字。在那個像翻過來的小船的房間裡,我告訴自己,那些上了亮漆牆面的木紋,是某種無以名之的地圖,我試著把它記在心裡,相信有一天會用得到。無名的領域並非無形。我得在裡面找到自己的路 - 就像在一團漆黑但有著堅硬傢具和尖銳物件的房間裡一樣。反正,我所知道和我所預感到的大多數東西,都是無以名之的,或說,它們的名字都像我還沒讀過的一整本書那樣長。
... 到處都有痛苦。而,比痛苦更持久且鋒利的是,到處都有懷抱期望的等待。
... 指望,是祕密趨近某件事物的方法,那些此刻不被指望的事物。
... 自由並不慈愛。
沒甚麼是完整的,沒甚麼是完成的。
... 微笑邀請幸福,但它們沒透露是哪種幸福。
在人類的屬性中,永不匱乏的脆弱,是其中最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