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愛的饑渴》三島由紀夫

彌吉無端地覺得刹時離開悅子的旁邊便會感到不安。也許是因霧,隔開兩三公尺便會把她的樣子襯得朦朦朧朧之故。火堆的顏色,在霧中顯得美極了。悅子挺立著,緩緩地把散亂在火周圍的稻草,用手掌把它們攏在一起。火像討好似地在她手邊炙旺起來。彌吉把垃圾向悅子的旁邊掃來,在地面上描成一個個圈圈。邊描著圈圈又慢慢地離開。每次挨近時,不自覺地去偷看悅子的側面。把機械地攏著的手停下來,並不覺得冷,她卻把手展開在發出燃燒破藍子聲音的特別高的火燄上。

“悅子!”

彌吉丟下掃帚,跑過來把她的身體從火堆拉開。

悅子正把手掌放在火上烤著。

- 這次的火傷非前次中指的輕微火傷所能比擬。她的右手目前不堪使用了。掌上的柔軟皮膚全起了水泡。塗上油用繃帶好幾層裹著手,整夜痛得悅子不能入睡。

彌吉懷著恐怖,想起那一瞬間的悅子的姿態。毫不畏縮地瞪著火,毫不畏縮地把手伸進火中的悅子的平靜,從何而來?那頑固的雕塑樣的平靜。委身於感情種種困惑的這個女人,一刹那從那一切的困惑獲得了自由的,差不多近於倨傲一樣的平靜。

如果任她那樣,悅子也許不至於灼傷。彌吉的喊聲,靈魂的假睡中可能僅有的平衡讓她覺醒,也許就在那時才使她的手掌為火所傷也說不定。


看著悅子手上的繃帶使彌吉感到怖懼。他覺得那是自己所傷似的。絕非粗心的這個女人,平時鎮定得令人可怕的這個女人,悅子的受傷絕不尋常。在先,她的中指裹著小小的繃帶,彌吉詢問時,微笑著說是受了火傷。那該不是自己烤傷的吧。那個繃帶剛解下,跟下來便是這個更大的繃帶裹住她的手掌了。

彌吉年青時所發明而自鳴得意向朋友誇耀的獨特見解,女人的健康是由許多疾病構成的這麼一句話。像彌吉的一個朋友,與患著原因不明的胃痛的女人結了婚,結婚後胃病霍然而癒、放了心,但進入倦怠期卻又因她的頻發性的偏頭痛而煩惱,後來因偶然的機會涉足花叢被太太發現,偏頭痛好了,但未婚時代的胃病復發,一月後診斷害的是胃癌,不久便死了。女人的孰真孰假簡直無法判斷。以為是假的,卻突然生了孩子,突然死了。

“而且女人的疏忽是有由來的。”彌吉這樣想。“少年時代有一個專門尋花問柳的朋友名叫辛島的,聽說他的太太當丈夫開始荒唐,每天要因疏忽而敲破一隻盆子。此乃完全基於疏忽,太太是壓根兒不知道丈夫涉足歡場的事。對於自己的指尖非故意的失態,還天真地引以為奇哩。”

2016年12月21日 星期三

《Walks With Men》Ann Beattie

Well: better someone be mysterious than that the mystery be solved, because you might be stuck with an answer you didn't want.


I was trying to breathe normally.  Had I known without knowing?  Would she ever go away? "He washed your hands, didn't he? You couldn't lie about that.  You'd be standing at the sink and he'd come up behind you and pick up the soap and lather his own hands, clasp your little hands in his, and rub them while you laughed.  It was a turn-on, wasn't it?"

"You can have him," I said again. "He's all yours."


Neil and I stood at the red light.

"Negative Capability: 'When a man is capable of being in uncertainties, mysteries, doubts, without any irritable reaching after face and reason.' You've got to love Keats.  Forget his figures on ethe urn.  He's using the word irritable, as if facts should make a person irritable.

Rollerina streaked by, curving into Washington Square Park: a guy on skates, in a ballgown.

The light turned green.

2016年12月5日 星期一

《為愛狂亂》吉田修一

她在半空中尋找著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時枝身影。

“...... 你也是裝瘋賣傻嗎?所以才去縱火?你以小老婆的身份住在偏屋,是不是有人看不起你?是不是有人說你精神不正常?所以你就為了好玩,故意假裝自己有問題?“

桃子覺得豁然開朗,頻頻點著頭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再度低頭看著攤在榻榻米上的舊報紙。

“是噢,原來是這樣。那我稍為能夠體會你的心情。找到這些報紙後,我一直在想像當時的事。但是在想像中,你縱火後逃跑時的表情很悲傷......。不過,實際上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吧?你一定面帶笑容吧?你想到那些被你裝瘋賣傻的演技欺騙的人,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吧?”




我剛才一直在看以前的日記。當我一頁一頁翻著以前每天寫的日記,不免覺得這八年到底算什麼?這個想法幾乎快把我壓垮了。既然真守和照子覺得我腦筋有問題,那我就故意裝瘋賣傻,但看了以前的日記,會覺得我這個女人絕對有問題。只是裝瘋賣傻,那我的腦筋就沒問題。當我無法裝瘋賣傻時,到底會變怎樣呢?重溫以前的日記,發現自己在日記中,總是努力想要肯定自己的人生。遇到開心的事,就會說自己很開心;遇到好笑的事,就會寫說自己捧腹大笑。既然我目前在裝瘋賣傻,那日記中的我,可能一直在假裝自己是一個幸福的女人。想到這裡,就覺得寫日記這個行為也很虛假。我必須繼續徹底裝瘋賣傻。否則稍不留神,真的會變成一個瘋女人。如果我繼續拒絕離婚,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真守說最好由第三者介入,也就是要調解離婚。到時候,他打算讓我從這裡去法院嗎?出門之前,要對照子說:“那我去法院了”嗎?越想越覺得那個傻瓜做事情缺乏計劃性。搞不懂自己努力的這八年所為何來。這八年只是為了讓我認清那個傻瓜真的是傻瓜嗎?這次恐怕真的完蛋了。真的。

2016年12月1日 星期四

《錦繡》宮本輝

和你分手的十年間,我經歷了許多事。真的是經歷了許多事......。如果要將這十年間的經歷都寫出來,恐怕要花兩、三年才夠。有句成語“窮困潦倒”,十年來我的確是逐漸窮困潦倒了下去。但是仔細想來,自從和你結婚一年後,我走進京都河原的百貨公司買哈密瓜,突然懷念起由加子而決定上六樓寢具賣場時,那一瞬間起我便開始失勢了。十年之間,我待過的公司十根手指頭也不夠數,經手過的生意也超過三、四種。跟好些女人發生過關係,其中有人還養了我三年。現在我跟一個女人同居生活。她是個溫柔的女人,願意照顧我這個麻煩的男人,然而我卻感受不到她的愛情。如果拿相撲來比喻我這十年的時間,可說是:一靠上去就被推回來;想要頂向前轉身就被化掉;正要來個過肩摔反而被摔個更慘;打算伸出左腳絆倒對方,自己的右腳先被對方勾住了。做什麼什麼都出狀況,簡直就是被鬼俯了身。和你在藏王的重逢,說穿了正是我人生跌入谷底的時刻。



我在提起這段經歷之前,曾經說過“沒有任何思維與推理”,但我也不能否認其中不得不參雜我些許思維過後的解釋。之後我也好幾度思考,那另一個自己會不會就是俗稱的靈魂?靈魂這東西究竟是什麼,是否真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著自己瀕死,不對,一段時間我確實已經死去,我不覺得那個是我自己的靈魂啊。如果真的有靈魂,難道不應該是我們人在活的狀態中,由靈魂來主導肉體活動和精神活動的嗎?那麼包含心臟的跳動、血液循環、好幾百種的荷爾蒙分泌,奇妙的內臟作用等,還有內心無時無刻的無限變化,都是受到了靈魂的控制才對。請仔細想一想,人並不是那樣子啊。我們的身體會自主地活動、自主地哭笑、生氣。我們的生命並非是隨著靈魂這東西而生存與起舞呀。另外一個自己累積了我們人生的惡與善,受苦於永無止境的煩惱,在我們死後還繼續存活,絕對不是靈魂那種曖昧的說法;而是可以讓我們人類有喜怒哀樂等感受,可以有複雜微妙的肉體活動和精神活動的“生命”本身呀,這是我的想法。絕對不是靈魂,而是無色無形、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生命本身。隨著我的恢復,我從醫院窗口看著顯示鋤田即將到來的自然變化,內心不斷思索這個問題。

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所體驗的這個奇妙事實。我開始對於活下去感到害怕;這次沒有死於這個事件,但總有一天我還是會面臨死亡的。我會被裝進棺材、送到火葬場燒成骨灰,我將無形無影的消失在人世間。然而我的生命背負著自己所累積的惡與善將不會消滅而繼續存在。著一點讓我渾身顫抖。我又聞到最後一夜抱在我懷裡由加子的體味,由加子像個孩子般對我而言一一點頭的樣子在我眼前浮現。是我殺了她,這個想法深深根植在我心中,直到今天依然沒有消散。儘管我看見了自己的生命本身,這個想法還是沒有改變。我必須過著和過去完全不同的人生才行,在我療傷的過程中逐漸形成這個想法。我知道我讓當時的你受了多大的傷害與悲傷。我對你的愛意,在出事之後反而變得更加濃厚。同時對於已不在人世的瀨尾由加子,那種痛徹心肺的愛情也在逐漸擴大中。

就在這個時候,令尊星島照孝先生暗示我離婚的事。難得他會用迂迴婉轉的說法,態度卻很堅決。如果我沒有經歷那段奇妙的過程,我大概會低著頭拜託令尊:只要你願意,請讓我們夫妻重新來過吧。但是我必須改變自己,那個自己今後必須有著不同人生的決定動搖了我。在確定出院的那一天晚上,我在好幾天搖擺不定的心劃上了休止符,決定和你離婚。然後面對新的人生。

的確我變了。嘗試和以往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變成泥土般的男人,為生活所拖累,成為沒有光彩的人。這些就不必多說了。我在藏王小木屋的房間看著貓吃老鼠的同時,你應該在距離不遠的大里公園裡,和身體殘障的清高眺望著星空吧。或許我和你們母子各在不同的地方欣賞不同的光景,其實所看到都是一樣也說不定。真是不可思議呀,人生有時就是這麼充滿悲傷。不,我不應該寫這些的。我想這封信就到此為止吧,再繼續寫下去,恐怕會寫出更多不該寫的內容。請你保重身體,平安生活。因為莫扎特的音樂自然帶給你的感受,讓我寫出了原本打算一生都不公開的生命體驗。就請當作是我一廂情願的說法,不必太在意一個殺了歡場女子的落魄男子的戲言。

2016年11月23日 星期三

《龍頭鳳尾》馬家輝

麻木?心死?是的,卻亦不盡然。麻木和心死以外,亦有喜悅。自己不也離家數年,杳無音訊?你不碰她,別人碰她,非常公道,自己不吃的東西卻不准別人吃,始是無理。至於弟嫂相姦,雖然下賤,然而這是亂世呀,在天翻地覆的人間,人命本就賤如泥,還去計較做的事情賤不賤已無意義。比他年輕兩歲的北風亦是有血有肉的人,他這樣做,自有他的需要。倒過來說,阿娟肯跟他這樣做,同樣有她的需要。這個弟弟從小即比他狠,小時候在田裡玩,他不敢爬的樹,弟弟敢;他不敢殺的狗,弟弟敢。弟弟還教訓個個,你不爬,有人爬,你不殺,有人殺,倒不如我來爬我,我來殺,是否對得住別人,先不管了,至少先要對得住自己。此刻陸北才只是好奇,阿娟在床上有沒有咬北風的肩膀,有沒有把北風喊作爸爸。

2016年10月29日 星期六

《東京鐵塔... 老媽和我,有時還有老爸》Lily Franky

這兩人好像是在一個派對上認識的,根據老媽的說法是,她由一位當醫生的男朋友陪著參加,老爸則是一個人去的,可能想偷進去白吃白喝吧?

當時開始交談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彼此的第一印象又是如何?這些老媽都沒有說到。

可是,兩人在第一次見面之後沒多久就決定結婚了。有一天,老爸沒有和任何人商量,毫無預警地帶著聘禮闖到老媽的娘家去。

可能因為老爸攻其不備,老媽禁不住就點頭答應了。也可能這就是老爸的奇襲戰術吧!

老媽對於老爸雙手捧著聘禮闖進自己家裡這事,用了“我嚇了一跳”這個極其普通的句子跟我解釋,她可能想不出其它的話來形容了。

總之,在驚嚇的同時,兩人結為夫妻。

我十幾歲第一次聽到父母結婚的故事時,這麼跟老媽說:“我比較想當醫生家的小孩耶。”

然後老媽就會像以往一樣耐心對我解釋:“那樣的話,就不會生出你來了啊。”


把木頭前端削一下做成砲台,插上火柴棒當作大炮,在外圍用小釘子每隔一公分釘一根,然後用天蠶絲一根一根地繞上變成砲架。

是一艘戰艦。其實我喜歡的並不是這種船,而是只能坐三個人左右的小船,但老爸做得實在很漂亮,讓我嚇了一跳。

“想要白色的對吧?”

用鑿子把變硬的油漆罐蓋子撬開,將刷子直接插進油漆裡。然後木頭色的船漸漸被塗成白色。已經接近黃昏,塗成白色的部份看起來像被染上了淡淡的橘色。傍晚的蟬鳴聲,還有涼爽的微風。

就在快做好的時候。

“可以了吧,差不多就是這個感覺吧。”

老爸說著,就在差三分鐘就可以完成時放下了刷子。“好了!”他一面說,一面回到房間開始準備出門。

不要啦,要做就做完啊!只差一點點就完成了啊。不想做了嗎?突然就不想做了?還是想到跟別人有約?不會吧,再做下去也花不到五分鐘啊,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做事半途而廢的習慣到底是怎樣?

我無法理解他為什麼不幫我把船做好,不過那時候的老爸,毫無疑問是我記憶中最像父親的瞬間。

在那段時間,誰都看得出來我們是父子,那也是我和老爸在一起最快樂、最高興的一段時光。

我現在還留著這個只差三分鐘、最後還是未完成的戰艦。雖然我經常弄丟東西,但是不管搬幾次家,我都會把這艘船小心收在最明顯看得到的箱子裡,不管我住在哪裡,都會把它擺在身邊。


有人說,人類還有無窮的潛力。

然而似乎大部分的人,連一半的力量都還沒有用到。

人們為了試探自己的能力和潛力,離家向外發展,進入社會,徘徊飄零。

向外衝的氣勢也是一種才能,宛如剛離弓射出的箭般,多少都能在直線前進中,醞釀相當的結果。

即時射出時只發揮全部能力的百分之一、二,也可以有那麼一點架勢。

但是當弓箭開始畫出弧形的飛行軌跡時,就會有一些來路不明的“情感”從某處滲透進來;肉體也開始衰頹,沒來由地開始思考起來。

才剛起跑,就開始思考前方是否可以尋得“幸福”。即使能力可以帶來成功,也不見得一定能召喚幸福。

只要開始思考這種事,就完了。

因為即使人類擁有無窮的潛力,人類的“感情”,早就在亙古以前達到了極限。

現代社會日新月異,每天不斷發明新的工具,也發現更多延年益壽的方法,我們過著昔人無法想像的“美好生活”。但是,幾千年前的先聖先賢所遺留下來的金玉良言,古代的人所感受到關於“情感”、“幸福”的語句和價值,至今竟然全無改編。不管手持熱訥河工具,也不論身處任何環境,人類的感受千年不變。

人類所能夠承受的情感,已經到達極限,因此,人類將永遠無法再發揮任何潛力。

當我們意識到”幸福“這美好的感覺時,對於所謂的尚未發揮潛力,就不值一顧。


終究,青鳥就在自己家的鳥籠中。如同故事中奇爾奇爾和米琪兒兄妹四處追尋幸福的青鳥後,發現牠其實是在自己家的鳥籠裡一樣,“幸福”也在“家庭”裡。

人類是否永遠無法逃離這個法則呢?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人類就是一種完全沒有可能性和意外性的動物,不過,也因為這樣,才是如此溫暖、如此可愛的動物吧。

青鳥就在家裡。

但是,就算家裡的鳥籠有青鳥,也不是光憑此就能獲得幸福。如果每個家人都尋找青鳥、需要青鳥的花,可能“幸福”就會親自造訪;可是只要有一個家人,有一個只想追求火鳥的男人在,就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男人覺得那隻青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很煩,覺得喜歡青鳥的女人和小孩很無聊。

為了捉住火鳥,男人認為必須拔掉青鳥的羽毛,然後吧牠烤來吃。可是卻招來了一群烏鴉。

在五月裡,有個人曾經那麼說過:

那個人說,當住在東京時,對於那種明明非常清楚的事情,有時也會弄不明白。

2016年9月24日 星期六

房子

這些房子都很漂亮,尤其是你從遠遠看的時候。從窗子的外面,鏡頭的另一邊,螢幕的對方。它們從內發光,偌大空間裡簡單的家居,一塵不染,窗明几淨。像那些你沒碰過的女人,柔軟的皮膚,適當的體溫,出爐麵包一樣的呼吸。然後你開門進屋,然後你開口說話。它就是個房子,五室二廳,你住不到的蒙塵的房間,你住著的滿地頭髮;她原來是人有各種想法,有些愚蠢有些靈光,你把她衣服脫光,看它從發光到黯啞,到它像一塊硬化的橡皮擦,看你的孩子像皮屑落下,你連眼淚都被他哭走。有時候你愛他,他是你的一部分,她是橡皮擦,你就是被擦掉的鉛線,你們都消失一些,變成了他。現在你是紙上一存在過的印痕。這皮削滿地滾。滾過五室二廳每一個角落。滾過物理世間。

2016年9月13日 星期二

《貓與庄造與兩個女人》谷崎潤一郎

庄造本來想送到國道的巴士招呼站去,不過因為被太太堅決地限制,從今天開始,暫時除了去澡堂之外,一步也不可以走出門外,所以當提著籃子的塚本走出去之後,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似的孤零零地坐在店裡。福子禁止他外出的理由,是怕他可能因為太擔心莉莉而不知不覺就走到品子家附近去了,事實上,庄造自己也有點這樣擔心。而且這一對粗心大意的夫婦,在把貓交出去之後才開始逐漸了解品子的真正用心。

2016年8月29日 星期一

《妨礙安寧 Disturbing the Peace》Richard Yates

他的秘密只能說給布林克聽。

“最近發生一個重大改變,醫師。我的女朋友跑了。她去跟巴比甘迺迪的講稿撰寫人同居。”

“嗯,這是會讓人心煩,當然的,” 醫師說,快速在檔案夾裡寫字。“但是撇開別的不談,這代表你的生活不再那麼複雜了,是吧?你要往好的方面看。”

好的方面沒有什麼值得看。

2016年8月28日 星期日

《電影小說》村上龍

我們不發一語的等候頭班車,走過星期天黎明時分的商店街,來到我的公寓前。我們看著那棟木造建築物很久,彷彿它是某種象徵。由於我們剛看完“納粹狂魔”,很瞭解象徵的意義。終於,市川明美開口說:“我回去了。” 我準備送她去車站,她攔下了一輛剛好路過的計程車。聽到她對司機說了一句:“去橫須賀。” 車門就關上了。我不想一個人回家,走了一個多小時,去了瘦女人家裡。


很久以後,我突然想起那個星期天的黎明時分。那是1990年義大利世界盃決賽的前一天晚上。已經成為小說家的我,來到羅馬採訪,和幾個朋友來到最有名的餐廳吃飯。時間差不多七點多,夕陽西斜,一踏進餐廳,我就倒吸了一口氣。挑高的天花板上掛著藍色的天鵝絨簾幕,西斜的陽光在店內勾勒出抽象的圖案,兩個長得像米開朗基羅雕像般英俊的同性戀靜靜的拿著刀叉吃飯。那一刹那,我覺得我不應該踏進這麼美麗的地方,然後,就突如其來的想起看了“納粹狂魔”,和只做了一次愛的女人分手的情景。之後,我們沒有再見過面。

聽說市川明美結婚後,回到了佐世保,繼承了父親的加油站。

2016年8月15日 星期一

《Sleep It Off Lady》Jean Rhys

Who Knows What's Up In the Attic?

But he went on singing.  He had a good voice.  How long was it since she had sat by a man driving fast and singing? Years and years. Or was it perhaps only yesterday and everything that had happened since a strange dream?

.
'Yes and it would be lovely, but it's quite impossible, I can't."
'Why not?'

Of course he must have seen perfectly well why not and if he didn't she was certainly not going to spell it out. That would have depressed her for days, for weeks. How few people understood what a tightrope she walked or what would happen if she slipped.  The abyss. Despair. All those things.

Not Shooting the Birds

There is no control over memory.  Quite soon you find yourself being vague about an event which seemed so important at the time that you thought you'd never forget it.  Or unable to recall the face of someone whom you could have sworn was there for ever.  On the other hand, trivial and meaningless memories may stay with you for life.  I can still shut my eyes and see Victoria grinding coffee on the pantry steps, the glass bookcase and the books in it, my father's pipe-rack, the leaves of the sandbox tree, the wallpaper of the bedroom in some shabby hotel, the hairdresser in Antibes.  It's in this way that I remember buying the pink milanese silk underclothes, the assistant who sold them to me and coming in the street holding the parcel.

I had started out in life trusting everyone and now I trusted no one.  So I had few acquaintances and no close friends.  It was perhaps in reaction against the inevitable loneliness of my life that I'd find myself doing bold, risky even outrageous things without hesitation or surprise.  I was usually disappointed in these adventures and they didn't have much effect on me, good or bad, but I never quite lost the hope of something better or different.




2016年7月16日 星期六

《修道院紀事》Jose Saramago

他突然沈默了幾分鐘,然後繼續說,等每樣東西都完備且彼此運作和諧,就可以飛了。光是那張圖就說服了巴達薩,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釋,原因很簡單,因為沒有人看過鳥的內部,不知道是什麼讓牠能飛,但牠就是能飛,為什麼,因為鳥長得就像鳥,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香港三部曲》陳冠中

我不會像那些白種嬉皮般卑視物質生活。我這一代是貧窮過的,是住尾房長大的,我不要再回去。我討厭沒沖水的馬桶、沒水壓的花灑、或任何的髒。我明白最終一切是幻象,不可能永久,不需要眷戀。時間一到我可以什麼都拋棄。但當我有的時候,我不想作踐自己。心智上,我如出家僧,行為上,我是享樂主義者。


非洲我也不留戀。這是一個你不能睜大眼睛什麼都看的地方。你只能選擇性的看、做自己的事。如果你放眼亂看,你會很不安,各種的苦難就在你身邊。你要學會視而不見,無動於衷,打你的麻將,看你的港片錄影帶,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七十年代初,東部天主教的分離份子成立比亞法拉國,聯邦軍封鎖了那地方,結果發生大饑荒,餓死了兩百萬人。今天,較小規模的人為災難無日無之,是一個不可能太平的國家。

我是喜歡英式花園的人,整齊的草地,人為的玫瑰花床等等,一切有秩序、清晰、受控。不過身為香港人,又是中國人,我可以容忍中式山水,峰迴路轉的佈隨風而擺的垂柳,青苔爬上石階隨意的綠著,有層次的紊亂,不清的水。

我懼怕的是沼澤及熱帶雨林,今天清理好,晚上一陣雨,明天又恢復森林狀態。人為努力留下的痕跡,來不及拍照留念已經給淹沒了,所有秩序又回歸混沌。

沒有東西可以稍為保存:嶄新的房子馬上腐蝕,鐵一下生鏽,紅酒隔夜變酸。

當然,我也知道沼澤及雨林有它自己的生態,一對受過訓練的眼睛可以看到各種食物鏈和倚賴關係,本可以永續發展,但是我們外人闖進去,不是給吃掉毒死,就是把生態破壞。

奈及利亞已不能回到奴隸貿易者和殖民者未到以前的部落社會,它是一個非洲強國,生態已變形,現代的原始人更險惡。

英國園丁知道管不了,就撒手而去。中國人到此一遊,衣錦還鄉。沒有人可以阻擋異型雨林的反撲。

有人可以阻擋異型雨林的反撲。

2016年6月18日 星期六

《里斯本之夜》Erich Maria Remarque

“有一天晚上,有了一項縈繞已久的念頭。有了這本護照,我可不可能回到德國去?它幾乎天衣無縫,國境上為什麼會有誰猜疑它?我又可以見到太太了。就能壓下去關於她的害怕,我就能......”

舒華茲望著我:“你一定懂這種感覺,純純粹粹的難民膽戰心驚,胃裡、喉嚨裡、和眼睛後面的發緊。多少年以來,一直試圖埋掉的每一件事情,竭盡全力要忘掉的一切一切,就像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又都活生生的了。對難民來說,記憶是一種致命的絕症,是他三魂七魄上的癌症。

“我力圖把這種想法壓下去,不住地去看那些和平、寧靜的油畫,西畢勒的畫啦,畢薩諾的畫啦,瑞瓦的畫啦,在博物館裡一待就是幾個鐘頭 - 可是這時卻對我有了反效果。這些油畫不再慰藉我了 - 它們開始吼叫著、喝問著、提醒著我...... 一個還沒有被褐色痲瘋病所擄去的國家;夜晚的街道,盛開的紫丁香花夾道成垣;舊城金色的夕陽;燕群繞著綠色的鐘樓,飛翔 - 和我太太。

“我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任何特異的稟賦。像大多數男人般,同太太共同生活了四年:平平靜靜、快快樂樂,但卻沒有很大的熱情。我們的關係頭幾個月後,成了所謂的好姻緣 - 這種關係是兩個體諒的人,而並不期望太大。我們的夢想屬於過去,但並不懷念它們;我們都通情達理,彼此非常親愛。

“這時,我在新的光度下看一切事情,責備起自己來;我們的婚姻這麼平平凡凡,都是我的罪過,把一切事情都弄擰了。過去為什麼而活呢?現在我在做些什麼?我已經爬進了一個洞裡,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還要繼續下去多久?結局會如何?戰爭會發生,德國志在必勝,沒有一個別的國家有充分的準備。那麼怎麼辦?即令假定我那時有時間、有力量,還能往什麼地方爬?會餓死在什麼集中營裡?如果走運的話,給槍斃掉時會靠在什麼牆上?

“應該給我帶來平安的護照逼得我絕望,在大街小巷中晃蕩來晃蕩去,一直到被人疲倦得要死為止。可是我睡不著,等到我一闔眼,那些夢又使我醒過來;我見到太太在秘密警察的地牢裡;在我所住的大酒店院子裡,聽見她的喊救命聲;有一天我一走進“玫瑰咖啡館”,認為就在門對面的鏡子上,見到了她的臉容,她轉面對著我有一陣子 - 白白蒼蒼的臉孔,淒淒涼涼的眼神呵 - 然後便消失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有把握她就在那裡,便跑進後面的屋子裡。像往常一樣,滿屋子的人,她卻不在其中。

“有好幾天我都失魂落魄,想到她已經到了巴黎來找我;有好幾十回我看見她在角落上拐彎;瞥見她坐在‘盧森堡公園’的一條長椅上,我一走過去,卻是一個陌生的臉孔驚訝地仰望著我。就在人車的洪流在‘協和廣場’正要再度起步時,她在那裡越過,這一回準定是她了 - 她的步態,收起肩部的姿態,我甚至看出來她穿的衣服,可是等到交通警員終於攔住了車輛的洪流,我才能在她後面追上去時;她卻消失了,被地下車黒黒的深淵一口嚥了下去。我跑到下地道的階梯邊,正好見到這列地下車揶揄的車尾燈,正向黑暗中退去。

“我傾訴給一位朋友聽,他的姓名是‘敗家’,正在幹股票買賣,從前是布勒斯勞市的醫師。他勸告我不要太多的時間裡孑然一身,說道:“替你自己找個女人吧。”

“這碼子事幫不了忙,你曉得這些風流事兒都是由悲傷啦、孤寂啦、畏懼啦所產生的。一個人熱切要追求人性的溫暖啦、一個聲音啦、一個身體啦 - 一覺醒來卻是在一間陌生的、可怕的房間中,覺得就像是落出了人世以外。在寂寥中,你對身邊的鼻息很感謝 - 可是這時你的想像力又開始活動了,一會兒以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來,只有斥罵自己的醜惡感。”

“現在我談到它,聽起來全是荒唐和矛盾,當時卻截然不同。我的一切奮鬥努力,只加在一件事兒上面 - 我得回國去;得回國去再見到我太太。她很可能同什麼人住在一起,只有天曉得有多久了;那不要緊,我一定要見她一面,對我來說,似乎那是實實在在理所當然的事兒。”


“那天晚上星星完全出現,夜色靜得似乎聽得見植物的生長,在危險的時,視力就開始有了不同的形式。眼睛並不是有特異的聚焦力,而是擴及全身的什麼東西,就像你能用皮膚看得到似的,尤其是晚間。你的聽覺也分散進入了皮膚,似乎連最輕輕兒的聲響都‘看’得見。你把嘴巴張開靜聽,似乎嘴巴也看得見、聽得著。

“我決不會忘了那一天晚上,每一根神經都很警覺,所有的感覺都儘量發揮。我準備任何事情的發生,都絕對不帶一點害怕。覺得自己就像是過一座高橋,從生活中的這一岸到達另一岸去;也知道這一道橋,會在我身後像銀煙般消去,永遠無法回頭。我由理智經過而到了感覺,從安全到了冒險,從理性而到了夢境。我是絕對孤零零的一個人,不過這一回我的孤獨並不是一種折磨,它有一些神秘性。


“她站住不動了:‘待好久?’
“‘我不知道,’我說道:‘我從來沒有本領往以後想;我只曉得的是要見到你,一陣時候,我一定得回去。’
“‘越過邊境嗎?’
“‘當然啦。’
“她低下頭來繼續往前走;我想到;現在我應該非常快樂了吧,卻沒有那種感覺。一直到了後來才真正感受得到。現在 - 現在我才知道,當時我非常快樂。”


“她問道:‘Joseph,為甚麼你又回來了?’
“我很想說,我的回來是為了她,可是在當時,卻不能這麼說。並不那麼簡單,我明白了以前從沒有見到的事;驅使我回來的,是一種靜悄悄赤裸裸的不顧死活。我的謹慎都已經耗光了,自我保存的直率本能一直不夠堅強,不能再忍受孤孤單單的寒冷了。我又沒辦法去建立一種新生活;在我內心裡,也從沒有真正要這麼做,因為我從沒有真正把以往的生活拋開;我忘不了,也克制不了。壞疸已經已經開始,我得選擇了。可以讓自己潰爛死掉,或者可以回去,設法治好。
“我從沒有算計出這一切一切,甚至到了現在,對我也還是一半明白,但能像我一樣知道得那麼多,也是莫大的安慰了。壓迫和羞慚的感覺離開了我,現在我知道我為甚麼回到了這兒。五年的逃亡,我沒有帶回任何東西,只除了銳利的感覺,生存的渴望,和一個逃犯的謹慎和經驗。在其它各方面,我都破產了。在國境間無人地帶的晚上;為了一點點兒吃食,幾小時睡眠,一隻鼴鼠般在地底下的生存,而耗費在奮鬥上,這種生活的殘酷無聊 - 所有這些,當我站在自己家門前時,都已離開我了。我破產了,但最低限度我沒有負債,我是自由的,我越過國境時,那些年的我已經自殺了,它死了。另外一個自我還活著,它是天賜,並不包含責任。” 舒華茲對著我:“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反反覆覆談到自己,說的又背道而馳。”
“我想我懂得你,”我答道:“自殺的可能性是一種福氣,雖則我們很少知道這一點。那使你有了自由意志的幻想。或許我們的自殺遠比自己所覺得的為多,只是不知道這一點。”
“說得對,”舒華茲熱切地說道:“只要我們為了自殺而知道這一點就好了,那點我們也可以死人中站了起來。我們會有好幾條命,而用不著拖著經驗的腫瘤,從一個危機到另一個危機,到頭來被它們打垮。

2016年5月14日 星期六

《屠夫渡口》John Williams

但是當他們越往前進,這些插曲對安德魯來說便越脫離現實。他們旅程中的真實部分在於例行的晚上睡覺、早上起來、用馬口鐵杯喝熱咖啡、把鋪蓋捲好放回日漸疲憊的馬背上、在一成不變的大草原上單調且令人麻木地移動、中午時給牛馬水喝、吃硬梆梆的鬆餅和乾果、重新開始行程、在黑暗中摸索著紮營、大量無味的豆子及狼吞虎嚥吞下肚的醃肋肉、再一次咖啡、最後躺平。這一切成為儀式,不斷重複後變得越來越無意義,不過這儀式卻是賦予他現在所過的生活唯一的型態。他似乎極為吃力,一吋一吋地,在大草原上無際的空間中前進;但他似乎完全沒有穿越時間,反而是時間與他同步,彷彿是一片無形的雲,徘徊在他頭上,在他前進時緊貼著他。


時間的流逝呈現在其他同行者的臉上,以及在他自我審視時察覺到的變化。他一天天地覺得他臉部的皮膚在天氣的影響下變硬,臉部的鬍渣因皮膚變粗糙反而顯得柔軟,他的手背被陽光曝曬而從紅色變褐色,到最後變得黝黑。他覺得自己的體型變瘦、變結實;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具新的軀體,或者是走進了一具真正的軀體,只不過它以前一直隱藏在一層層不真實的柔軟、白晰與滑順之下。

他在別人身上看到的變化就沒那麼意味深長,也較不極端。米勒濃密且修剪整齊的鬍子變厚了,末端開始捲曲;但是他坐在馬鞍上的姿勢、走路的步幅,以及凝視廣闊的草原時的眼神等種種變化,又最明顯不過了。安德魯第一次在屠夫渡口鎮看見米勒時那種繃緊及拘謹的態度,開始被某種自在、親切和自然的感覺取代。他坐在馬鞍上,彷彿就是他騎乘的馬匹的自然延伸;他走路時的步履彷彿正在撫慰著地表的外形;而他對大草原的凝視,就安德魯而言,就如同引起他注目的大地一般開闊、自由和無限。

史耐達緩慢生長的鬍鬚像堅硬的稻草長在黝黑的皮膚上,似乎使臉部不斷後退,被隱藏起來。一天一天地,史耐達向自我退縮;他與別人講話的頻率降低, 在騎乘的時候,他似乎一直企圖從他們之間脫離出來:他的視線總是投往與其他人不同的方向,晚上他靜靜地吃晚餐,不正面對著營火,比別人提早就寢和入睡。

他們之中,查里.賀治的改變最少。他滿臉灰色的鬍子長得更硬,皮膚在天氣的影響下只是變紅,卻不至於成為褐色;他以一種超然的、狤慧的目光環顧四周,他總是忽發高論,內容與任何人無關,也不要求回應。當路況平坦,他便拿出他那本已磨損的破爛聖經,一頁一頁地翻,視力不良的灰色眼睛在塵土中瞇著。每隔一段時間,他會從座椅底下掏出一瓶威士忌,用發黃的牙齒把軟木塞扯開,一口吐在大腿上,再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起來。然後他會尖著顫抖的嗓子高聲地唱一首聖詩,歌聲微弱地飄盪在塵土中,消逝於前面三人的耳中。


當他的身體忍受著疼痛時,他的思想似乎脫離了痛苦,可以從某個高度比以前更清楚看見自己及米勒。在那最後的一個小時,他發現米勒已是機械化、自動化地被移動的牛群牽引著;他發現米勒宰殺牛群不是因為嗜血、不是要取得牛皮、不是要獲得牛皮背後所代表的經濟利益、更不是因為心中那股暗黑力量所誘發的盲目憤怒──他發現米勒的行為,是他對自己參與及投入的人生作出的冷酷、無意識的反應。安德魯看到自己在平坦的谷底麻木地跟著米勒匍匐前進、撿拾空彈殼、使勁拉著木桶、管理和清潔槍枝、在有需要時把槍枝傳給米勒──他看著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或身處何方。


﹁年輕人啊,﹂麥唐納用輕蔑的口吻說,﹁總是覺得有東西要追尋。﹂ 

﹁是的,﹂先生。

﹁嗯,其實什麼都沒有,﹂麥唐納說,﹁你一生下來,就哺育在謊言中;斷奶後,就在學校裡學習更天花亂墜的謊言。你一生活在謊言裡,然後或許到你臨終前,你才會發現一無所有,只有你自己,和你曾做過的一切;可是你並沒有做妥,因為謊言總告訴你還有其他的追求。然後那時你知道你可以擁有整個世界, 因為你是唯一知道箇中秘密的人;只是那個時候已經太遲了,你已經太老了!﹂ 


五天五夜以來,威廉安德魯一直留在法蘭辛狹小而封閉的房間裡,只有到存貨已嚴重不足的布萊德里雜貨店買食物、飲料或衣物時才會出門。自從第一個晚上他與法蘭辛在一起後,他已失去了時間感,情況就如同他在山裡遇到暴風雪時躲在牛皮睡袋裡一樣。在昏暗的房間裡,只有一扇總是拉上窗簾的窗戶,早上與下午已分不清楚;而只要煤油燈還是亮著,白天與黑夜已沒有分別。

他沉浸在這個封閉的、永遠是黎明或者是黃昏的半個世界裡。他很少跟法蘭辛說話;他只把她抱在懷中,聽著彼此沉重的呼吸聲和無言的呻吟聲,直至他最後以為他在那裡找到他唯一的存在感。在四面牆壁外,他能想像到的只是耀眼的強光及喧鬧,那是一種壓迫著他威脅著他的虛無感。如果他看太久,太專注, 那四面牆壁似乎會壓向他,而房中的物品──紅色的沙發、地毯、桌上的小玩意──彷彿隱隱地威脅著他在那半明半暗的處所裡找到的安逸感。在黑暗中他赤裸地躺在法蘭辛被動的身體旁,閉上眼睛,他似乎浮在自己的身體裡;甚至醒著的時候,他也處在一種與法蘭辛做愛後進入的熟睡狀態。

漸漸地,他視他與法蘭辛頻繁而激情的交合,彷彿是另一個人在進行。他彷似閉目地,從遠處觀察著自己,甚而至自己如何從另一軀體上獲取滿足的感覺, 至於他給予此軀體的一個名字,已無關宏旨了。有時候,躺在法蘭辛的身旁時, 他看見自己蒼白修長的身體,彷彿是屬於別人的;當他撫摸自己稀疏地長著柔軟捲毛的胸部,手指輕輕拂過胸部肌膚所產生的感覺,使他大為驚異。往往在這些時刻裡,身旁的法蘭辛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她的存在只證實了他的內在需求,而那種需求卻在得到滿足後,才隱約被感覺到。有時候,當他重壓在她身上, 迷失在激情的幽暗中,他才驚覺到某些內在的感官經驗,是他從來沒有體察到的;而當他張開眼睛,接觸到身下法蘭辛瞪著的一雙大眼中難以測度的眼神,他才又驚覺她躺在那裡。後來,他一直無法忘記她的眼神,而且很好奇在他們的激情時刻,她心裡想的是什麼、肉體感覺的是什麼。

2016年5月5日 星期四

《死在香港:見棺材》《死在香港:流眼淚》陳曉蕾

目前香港已經有殯葬公司,除了本身是上市公司,還有和保險集團合作,推出不同的選項:簡約之旅、傳統之旅、升級告別之旅 等等,讓客戶在生前替自己安排好身後事,並與公司簽定合約,委託屆時執行。這也出於費用考慮,葬禮通常一筆過給錢,生前契約可以分期付款或者預繳保險費等,以減輕逝者和家人的經濟負擔。而且通脹不斷上升,推出“生前契約”的公司估計殯葬業在2007至2011五年內,累計加幅已達四成,未來每十年殯葬費至少會翻一倍。購買“生前契約”就像買保險,可以鎖定價格。

冰葬

利用液態氮凍結遺體,震動成粉末,再過濾汞等重金屬,放進可生物分解的容器下葬,在6至18個月內便可以完全分解,潤澤墓園內的植物。

瑞典已有全球首間“冷凍墓園”,每年可以處理1500具遺體。韓國亦計劃在全國興建13座大型墓園,大規模興辦冷凍葬禮。

《剩食》陳曉蕾

2016年4月30日 星期六

《交加街38號》陳寧

咖啡店,再相見

分手的時候,在茶餐廳。我們對望著,喝完了奶茶,當是道別。後來我每次走過那家茶餐廳,總看看窗邊那個卡座,坐的是什麼人。後來,茶餐廳歇業了,換上一家連鎖化妝品店,午膳時間擠滿購買廉價唇彩的辦公室女子。黒短裙白襯衣,手裡拿著小布袋。而我還住在那條街上,開始忘記了那家餐廳,還有你的樣子。

斯德哥爾摩

她對這城市不是一無所知,她常光顧的幾家勢力強大連鎖傢具店、設計店與時裝店都是瑞典出品,像她用來搭配名牌上班服的廉價飾物就在那家 H&M 買的。每逢星期五下班後,她慣例和女同事Q到店裡購物。恍若獨立小王國的時裝店,每區每層的佈局與特色,她閉上眼睛也可辨認。辦公室女郎拿著與月薪等價的置裝費,徘徊穿梭踱步於一排排看不見盡頭的貨架之間,神情皆靜默而莊嚴,如瑞典女王在檢閱她的士兵,每一樣都合適,每一樣都得體。這燈火通明的大賣場,給她源源不絕的安全感,使她暫時忘卻痛苦,花錢令人痛快她終於明白。只是在那些用布簾稍作遮掩的試衣室裡,當她脫掉衣服,裸身站在一面陌生的大鏡前,滿室冷風教她冷得發抖,她才驟然感到片刻失落、孤苦,於是趕緊套上要試穿的衣裙,快速換上新的表情。

北方

這城市有一股力量,能讓所有驚心動魄的事都變得平常,平常的事卻有驚喜與戲劇的本領。在這裡,遺忘是生存技能,時刻要有毀滅的兩手準備,記憶崩潰,日常破敗,在廢墟裡尋找氣息,如雜技表演,每月每天,口裡吐出的白煙用以圈記著寒冷的時光,路邊的禿樹默默,投奔高高城牆落下倒影,如飛蛾撲火。

房間

她和男人在房間裡,以相愛的名義彼此傷害著(或倒過來)。是你的,也是我的,他對她說。他們放棄私有的概念,房間是共同的房間,是他們愛情的領土。卻不是她的房間。她離開,牆身立即崩塌。

在共同的房間裡,她自覺擁有很多虛假的自由,陽光曬遍每一個角落照見塵埃。她有自己的書桌、椅子、衣櫃,有命名與裝飾的權利。有一陣子,她以為那是“她的房間”。她不是隨處漂蕩、隨水漂流到他床邊的行李,而是那房間的主人,擁有鑰匙,可以自由進出、離開、回來。毋需預約、迴避、躲藏。她並不意識到,她只是訪客,隨時被反鎖於門外,過門不遇。而她離開以後,有另一女子住進房間,躺在她曾躺過的大床上,使用著她的杯子,翻開她未讀完的書。

她坐在這房間的窗邊,看著對面樓房外牆上的光影緩緩移動,想起那房間,或那些房間。那些房間裡的人,乞求的不過是一點尊嚴,一點可以隨意分配時間的自由。關上門,他們是孤獨的,卻也是自由的。不會有人來干涉他們如何過日子,不會指點他們的坐姿、睡姿、吃相,不會數算他們銀行戶口裡的存款、該有而未有的名利、明年要去的旅行、開玩笑的方法。他們只是特別敏感,特別害怕受傷。只要和別人同在房間裡,他們無法全然放鬆、隨心所欲,必須時刻偽裝得體,不能隨便哭泣以免惹人厭煩,不能不刮鬍子,披頭散髮,不能直接說出心裡話,喝完牛奶的杯子不能放著不洗,垃圾紙張必須準確無誤丟進垃圾桶...... 房間的規條,由別人定下,而他們無法依從,只能瘋狂,或生病、抑鬱、自殺。或流離失所。

2016年4月29日 星期五

《移動的邊界》陳冠中

半唐番美學筆記


成功的半唐番,都是不能還原的新生事物,是偉大的雜種。帝國撤走後,原宗主國的文化就會茁長嗎?對不起,不是這樣,歷史不能從頭再來,雜種就是我們寶貴的本土,半唐番就是出發點,我們的源頭。

Susan Sontag 《Notes on Camp》1964

Camp:對某些非自然的人為造作的偏愛。看的是風格,不是內容,是“一個女人穿著三百萬條羽毛做成的衣服到處走”。

高雅藝術基本上是關乎道德的;前衛藝術則通過極端狀態去探討美與道德之間的張力;Camp,則全然是審美的感覺,即:風格在內容之上、審美在道德之上、反諷在悲劇之上。繞開了道德而選擇了遊戲。是樂趣、是鑑賞、是慷慨:一種對人性的愛和享受、對某些物品和風格的愛和享受。Camp是一種街坊,讓有良好品味的人和受了過多人文教育的人也可以享受到樂趣。

Christopher Isherwood《The World in the Evening》你不能 Camp 那些你不認真的事情;你不是在開它玩笑;你是從它那裡得到樂趣。

Pauline Kael (Trash, Art,and Movies》1969

“如果我們不能欣賞最好的垃圾,我們有非常少理由對電影有興趣”
“你可以期望在垃圾中有些生動感是你可以相當肯定在受尊敬的藝術電影中得不到的”
“垃圾不屬於學院的傳統,而這是垃圾的部份樂趣 - 你知道或你應知道你不需要嚴肅對待它,而它從不企圖在輕浮、猥瑣和娛樂之外有更多”。
“我們是有普通感覺的普通人,而我們的普通感覺並不是全壞”
“我不相信一種人的品味,即他們出生就有好品味,故毋需通過垃圾來尋他們的路”
“我不相信那種不承認他一生中有些時間曾享受過垃圾美國電影的人”
“垃圾讓我們對藝術有了胃口”
“垃圾令人腐化?一種傻清教徒主義仍在藝術裡滋長”
“這幾乎是階級歧視的假定,即粗糙電影,沒有藝術外觀的電影,是對人不好的”
“最低級的動作垃圾比健康家庭娛樂可取”
“當你淨化它們,當你令電影受尊重,你便殺了它們”

Kitsch(媚俗)

我們生命中所有虛假的縮影。
a 形容的物件或主體高度充塞著現成情緒。
b 形容的物件或主體可以不費力地立即辨認。
c 並沒有實質的豐富我們對被形容的物件或主題的聯想。

Kundera on Kitsch

他從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中看到人類的兩滴 Kitsch 淚:Kitsch 導致兩淚快速連續流出。第一淚說:看到兒童跑在草地上多好。第二淚說:看到兒童跑在草地上,(我)與全人類一起被感動,多好。是第二淚使 Kitsch 變成 Kitsch。是將這種有既定模式的愚昧,用美麗的語言喬裝,甚至連自己都為這種平庸的思想和感情流淚。Kitscher 對 Kitsch 的要求,即是對著一面會撒謊又會美化人的鏡子看自己,並帶著激動的滿足認知鏡中的自己,同時將人的存在中本質上不能接受的一切排斥在它的視野之外,如糞便、屁眼、死亡、玫瑰花一樣形狀的癌細胞,對糞便的絕對否認。極權國家發展了這種 Kitsch,因為這些國家不能容忍個人主義、懷疑和嘲笑。

2016年4月28日 星期四

四月讀書

《太平盛世》
《小寂寞》聞人悅閱

《行向昨日的旅程》Stefan Zweig

“當母語通行的世界淪亡、精神故鄉歐洲自我毀滅之後,再也沒有任何地方能讓我重建生活...... 對我而言,似乎該及時以有尊嚴的方式,讓生命走向盡頭...... 。我向所有友人致意,願他們在漫長的黑夜之後,扔能再度見到晨曦..... 。而我,這過於性急的人,就此先行離開。”

《The Paris Wife》Paula McLain

《Moveable Feast》的對方,讀過前者就乏善可陳,尤其把手稿在火車上弄丟和硬是要生孩子令人憤怒。

2016年4月15日 星期五

《How to be Alone》Jonathan Franzen

父親的腦

大衛申克認為,阿茲海默症最重要的“意義之窗”在於它減緩了死亡的速度。申克將阿茲海默比作稜鏡,將死亡射入各部件原本緊密結合的光譜 - 自主權之死、記憶之死、自覺之死、性格之死、肉體之死;他同意最常用來描述阿茲海默症的比喻:它的悲傷與戰慄,源於受害者的“自我”早在肉體死亡前就已凋敝。

信件裡迷途

這天算是輕鬆的送信日,在一個勞動階級地區,強森除了一些醫院帳單何沃爾格林量販店的傳單,沒什麼要塞進投信口和信箱。他的工作就是跑腿和專注。如果放任心神渙散 - 搞不清楚街尾那戶人家今天早上會不會把那隻瘋狗關起來,他就會忘記投遞雜誌或型錄(在分類架上與信件分開放),而得走回頭路。我們步行穿過早上長長的光影,穿過尖峰時間過後空空蕩蕩的住宅區,他的襯衫顏色因汗溼而變深。在家養病的孩子和在家工作的作家了解這種空蕩。它會帶來與世隔絕的疏離感,對我來說,這種感覺向來會隨郵差接近又遠去的腳步聲而加劇。要當郵差,就得一連好幾個小時處在這種空蕩裡,得一一打攪五百座被遺棄的草坪,一座接一座。我請強森告訴我在他九年送信生涯裡碰過最有趣的一件事。他想了一會兒,說沒碰過什麼有趣的事。

撿破爛

節儉,無論字面上或比喻,都是轉盤式電話還在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按鍵式電話令我反感。我不喜歡它了無生氣的鈴聲、它形象鮮明的特徵、它老氣的設計,還有稱霸後志得意滿的樣子。

困難先生

當時,在山坡上的我並未意識到要抓住維亞特的故事和我所處情況的相似處:我們都在下曼哈頓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作品都賣不了錢,都對藝術產生極度認真的懷疑,都迫切需要苦修,父親都瘋了。當時我只是很高興找到一本難讀的好書來讀,也意外自己能夠駕馭。跟速維亞特的朝聖成了我自己的朝聖之行。那十天的閣樓雖然常有鴿子咯咯地叫,卻是我待過最安靜的地方。深刻的、形而上的安靜。抵達《承認》的最後一頁時,我覺得已經做足準備面對正在外面陽光普照世界裡等著我的離婚、死亡和混亂。我有聖潔的感覺,彷彿已經跑了三哩、喝了蔬菜湯、看了牙醫、報了稅,還上了教堂。

聖路易見

葛瑞格皺眉:“更具體地描述這一帶。”
“喔,很明顯,這一帶是城市的郊區。”
“說說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我對目前住在這裡的人的感覺是,他們不是以前住在這裡的人,正因如此,我恨他們。我的感覺是,如果我得回來住這條我曾經住得這麼快樂得街道,我會暴怒而亡。我的感覺是,這條街道、我對它的回憶,是屬於的 - 但顯然這兩者我都沒有專利權,就連這次以我的名義拍攝的鏡頭也不屬於我。



顯然我沒有表現出感情。

“你抬頭望著樹,”葛瑞格這麼指導:“回想你的父親。”

我父親死了,而我,感覺也和死無異。我想起來,但又叫自己忘記母親也有一些骨灰灑在這裡。當克里斯推進和搖動鏡頭時,我主要的動作是將橡樹枝的結構印在視網膜上,試著回想樹在我們種下時的尺寸,試著推算它的年生長率;但一部分的我也在注視我。一部分的我在想像這場景將如何在電視上呈現 - 宛如極感傷的音樂。表現情感是我身為作家的份內之事,而這棵樹就是我的素材,但現在我卻成為毀滅它的幫兇。我知道我在毀滅它是因為葛瑞格對我蹙眉的樣子,就像我蹙眉看著一枝難寫的原子筆。肚子和背部奇癢無比反倒成了慰藉,讓我不用專心面對無法適切地面對父親和他的樹的羞愧。我恨不得沒跟葛瑞格提到這棵樹!但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提?

2016年4月13日 星期三

《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顏擇雅

亞力山卓的傾城之戀

翻遍莎士比亞全集,還真找不到安東尼如此不英雄的死法。他誤以為克蕾佩脫已死,一心以身相殉,逐懇求身邊的部屬殺他。手下卻一刀砍向自己,搶先殉主。安東尼自慚連手下都不如,才帶愧以身就刀,卻傷而不死,只是倒在地上,乞求來來往往的路人甲乙丙補他一刀,讓他死的痛快些。

但大家只是你一言,我一語,指指點點,“那是誰?安東尼嗎?快看快看。”讓他兀自在地上摀傷呻吟老半天。其實,克蕾佩脫還活得好好的。這就是莎翁筆下的中年之戀:因為世故,才有許多猜忌背叛和挽回。愛得轟轟烈烈,死得凌遲示眾,城傾的莫名其妙。

從雷峰塔到摩天樓

中國文學中最有名的烏托邦構建者,大概就是《列子 湯問》中的愚公。他自信滿滿:“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 代代都照著老祖宗的意思辦事。他不能想像,子孫有可能會喜歡上那兩座山,喜歡上山居歲月,也可能山不移我移,乾脆搬家到山的另一邊。選擇有很多,愚公卻只看到他自己那種,覺得他那種最崇高,只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卻不知“人各有志”,不會都依循規劃者的意志,這是烏托邦構建者共通的單眼病。

薛西佛斯上班去

薛西佛斯享有一樣東西是現代大多數工作者沒有的,就是人格尊嚴。薛西佛斯是一人一石完整流程,人動石動,人止石亦止,除了必須上山下山,不然完全自主,速度、動作、路線都隨他變化。奧維德《變型記》還說,樂神奧斐斯赴陰間拯救亡妻,彈琴歌唱,樂聲實在神妙,連薛西佛斯也不禁倚坐巨石傾聽入神。有些人明明錢多事少離家近,依然要抱怨工作,缺的就是這種自主。

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

還有一種狀況,赴宴者雖沒明講,動機卻是財經刊物津津樂道的“累積人脈存摺”。說是人脈,意思當然也不是朋友,而是哪天也許彼此有用也未可知。這種關係的基礎是利害,而康德定義的友情卻只講義務不講利害。朋友因有真關懷,真信任,相談才能傾懷朗暢,互相激出新意。相交基於利害,對話一定凝滯於交換訊息、好康相報的層次,“你覺得我股票現在應該出清嗎” 之類,含智量一定很低。

五種聰明和一種最笨

最常見的“smart”,本來的定義就讓人大吃一驚。它是德文“Schemerz”的表親,意思是痛苦。莎士比亞作品中這字共出現九次,全是疼痛之意。

聰明和疼痛有何關係?字義演化過程如下:先在中世紀轉借為刻薄,因為刻薄令人痛,再從刻薄轉借為口齒伶俐,到最近兩百年才轉借為聰明。這字的身世讓我們恍然大悟:難怪聰明人不討人喜歡,因為聰明等於製造痛苦。

2016年4月11日 星期一

《裸命》陳冠中

我迷瞪又糾結的想,我慾火焚身,你焚身侍我,我的救度佛母,慈悲的卓嘎,我的藥,我的甘露,我的及時雨,你能對治我心的魔障和身的不由自主,你渡我過了一段急流河,吸著我的雞巴走出拉薩離開梅姊,逮著我的小頭拖著我來到北京,強迫著我往前開呀開呀去追求我的夢想,哪怕夢想本來太美好最後只是失望。為了救我,你火燒了自己,用盡了你不算大的能量,不求回報,毫無計較的豁出去,你真的是多羅菩薩的化身。在你引火燒身的那段日子裡,一個小小的奇蹟出現了,你的烈火也焚燒掉了你心的魔障和身的不由自主,你就好像是脫了一層皮,消了幾生業,更接近解脫了。你焚燒的時候,我是在你身邊的。如果我能回報給你什麼,這就是我無意中的回報,就是在你焚燒的時候陪著你。這一切都只能夠說是命中蛀定。但是菩薩也不是萬能更何況是你?你的能量就只有這麼一點,你渡我過了急流河,我面前卻是汪洋大海。這回我不能再靠你護著我了,我得靠自力了。我憑什麼以為可以靠自力?難道我不就是像飛蠓一樣,一條裸命,撲向北京,為了舞出生命中僅有的一次求偶舞?我迷瞪又糾結的想,凡是有情皆有煩惱,也許我會運氣好,也許菩薩三寶會給保佑,也許奇蹟會再出現,也許眾生皆像飛蠓,凡逃過劫難的,都將舞出新生命。我們藏人就是多夢。

2016年4月7日 星期四

《烈佬傳》黃碧雲

此處

「大佬推開棋盤,說,差不多了,你回去吧,小心行自己要行的路,記著所有發生的事情,有一天,你會發覺你一無所有。」

「她將頭埋在我大腿上,頭髮搞到我好痕,像一個小孩,說,你讓我試試,你可以,為甚麼我不可以。我說,因為我是個甚麼都沒有的人。說完便很後悔,好像說了雖然是真的,但不應該說的話。

好像我說了這一句,我的一生便定了,再不可以是別的樣子。」

「我問,你怎麼了。她說,不要問,我都沒有問你。」

「她細眉尖臉,返工穿一件旗袍,幾多客追她,我亦不知她為何會鍾意我。她只說,和你一起,沒甚麼會想。做人甚麼都不想,就快樂。

過去我們忘記,亦不會有將來。」

「一世人流流長,日子怎樣過。」

那處

「人的路是一步一步行過來的,哪有坐摩天輪,一轉轉到天那麼高。再轉還不是行落地,好運的話,路繼續有得行。」

「過去是會返轉頭找人的,走不掉。」

彼處

「再行一次,我會不會行這條路?

但不可以再行一次。」

2016年3月19日 星期六

《Stoner》John Williams

到了四十三歲,史托納才學到其他人比他更早學會的事:初戀的情人並不是他最終的愛人,而且愛不是目的,而是一個人企圖瞭解另外一個人的過程。



他們活在一個昏暗的世界,並把自己較美好的部份帶進去,以致過了不久,外在世界對他們來說似乎變得虛假不真實,儘管那裡有人們在活動及說話、有變遷及持續的活動。他們的生活清楚地分成兩個世界,而這樣的切分對他們來說似乎也十分自然。

在晚冬初春的幾個月裡他們發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當外在世界拒他們於門外的同時,他們也較少注意到它的存在;而他們的快樂在於不需要與對方談論它,或考慮它。凱撒琳的公寓狹小昏暗、隱密得像偌大房子裡的地窖,但是他們在裡面彷彿脫離了事件,進入他們發現的永恆的宇宙裡。

2016年3月12日 星期六

《永別書》張亦絢

看到父母“打架”與看到父母“吵架”是很不一樣的。無論可笑不可笑,吵架比較好理解;打架則非常神秘。這兩個人在較勁的不只是力氣,還是沈默 - 對於他們的動作我留有很少的記憶,那些揮舞、推擠與拉扯,在我眼裡看來,非常奇怪,一點都不像我在電影中,或是小學下課時所看到的打架。我印象中的打架,似乎是以打傷或打倒對方為目的,但是我爸媽之間的打架,似乎是以讓對方動彈不得為目的。我似乎是靈魂出竅了,當我回憶他們打架時的場景,我腦中浮現的彷彿劇場。在戲台上,演員分成兩組,兩個比較高大、面對面的的演員是我爸媽,他們就像大齒輪一樣相依並且到處轉動;我和小惠屬於另外一組,我們比較矮比較小,是小的齒輪組;一旦大齒輪打架的範圍越來越靠近小齒輪,小齒輪就會往東往西或往後移動 - 因為他們總是不說話,我們也是,整段時間,就像一場機器人的死亡之舞 - 這種類似被超自然魘住了的視覺經驗,我後來只在被強暴者的自述中讀到過。



然而,難道外公不能克制嗎? - 這樣的疑問,放到現實來看,已經很難有意義。付諸行動的人,操控的,絕不是他們自己的命運。外公是這種人,爸爸是這樣 - 就連我的妹妹小惠 - 從她差點被捲入雜交的失敗行動來看 - 小惠也是半途而廢的“這種人”。

這個世界,或多或少,就是被“這種人”所決定的。陰莖已經插入、精液已經射出、孩子已經在肚子裡了、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孩子已經長大成人。語言的規則或是世人的觀感 - 相較於性生殖行為的暴力不可逆,不過像是什麼也吹動不了的風。



究竟是誰的手,曾經拂了誰的額頭,誰使誰勃起射精,或受孕或流胎,或自殺或活了下來 - 這賬目,真正的賬目,慾望的性總帳,絕對比會計師們著名的兩本帳,更繁複花俏、更巧奪天工、更瞞天過海 - 無論是在法院或在醫院,都不存在有,一套可查的明細與檔案。

死無對證。但是沒有證據一事,並不會證明沒有發生。我們遲早會查到我們自己的帳本。

2016年3月5日 星期六

《玻璃蘆葦》櫻木紫乃

節子前方的車輛,沿著國道邊豎立的皇家飯店的招牌朝箭頭的方向轉彎。節子將行車距離保持在一百公尺以上。從國道邊駛向建築物的近一公里石子路上,停了兩輛沒熄火的車子在商量要不要直接進賓館。由於路很窄,她為了避免掉落路肩只能驚險地駛過。

喜一郎經常笑言:即時車庫的鐵捲門都拉下了還有客人在半推半就。據說也有進房間不到一分鐘就走人的。她說真正做選擇的是女人。



夏日祭過後是中元連假。人潮湧動時賓館也很忙。喜一郎在這種賺錢的旺季總是說:休假時想做愛對男女雙方都是身心健全的證據。壓榨體力與腦力時的交媾缺乏慈悲。這是喜一郎向來的論調。

2016年2月27日 星期六

《半場無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 - Ben Fountain

現在和亞伯特談的人,有 Oliver Stone、布萊恩葛雷瑟、馬克華伯格、喬治克隆尼。劇本設定是個帶有悲劇色彩的英雄故事,有了悲劇,才能凸顯英雄主義的高貴情操。亞伯特說,講伊拉克的電影票房向來“不如人意”,這是個要考慮的問題沒錯,但不是B班的問題。戰爭或許原本就走在道德的灰色地帶,但這回B班打了勝仗,足以壓倒所有爭議。他們的經歷本身就是救人的故事,而救援情節本就有牽動情緒的強大力量。亞伯特之前就說過,大家對這種故事特別有感覺。只要是人都會擔驚受怕,至少也總會覺得人生有點灰暗,不管你再有錢、再成功,過得再安逸,總是會有那種好景不長的焦慮。絕望是人之常情,因此只要能有救星出現,無論是全套閃亮盔甲的白馬王子也好,掠過魔多山頭烈焰的電影動畫老鷹也好,奮勇殺出血路的美軍騎兵隊也好,都是觸動人心的強大關鍵。證明自我啦、救贖啦、鬼門關前走一回,這些都是很夠力的因素。“夠力”。“你們在那邊所做的一切,” 亞伯特向他們保證:“是人類求之不得的歡喜大結局,可以給大家希望,讓人覺得有美好的未來。只要是人,都會願意花錢買票進戲院啦。”

《身為職業小說家》Haruki Murakami

毋庸置疑地,角色對小說來說是極重要的元素。小說家必須要把具有現實味,而且非常有趣,言行某種程度不可預測的人物,放在該作品的中心 - 或中心附近 - 才行。如果是好像可以預料的人物,只會說一些可以料想到的話,做出一些全是可以預測的事情,這種小說應該不會有太多讀者拿起來讀。當然可能也有人會說“能把那種普通的事情,寫得很普通的小說,是很優秀的”,但我(純屬個人偏好)對這種故事不太感興趣。


不過我認為對小說的角色來說,比“真實、有趣、某種程度不可預測”更重要的,是“那個人物能把故事往前引導多少”這件事情。雖然創造這個出場人物的當然是作者本人,但其實這些人物在書中是活著的,從某個時間點之後會脫離作者的手,開始自己行動起來。這件事不只有我,還有很多小說作者都這樣主張。如果沒有發生這種現象的話,繼續寫小說是相當枯燥的事,應該會變成很辛苦的作業。但當小說順利上軌道之後,出場人物會一一自己動起來,故事也自己向前進展,結果,小說家只是把眼前進行的事情照樣寫成文章就好,會出現這樣極其幸福的狀況。有時候,那些角色甚至會牽起小說家的手,引導著他或她,去到一個事先想都沒想過的意外的地方。

舉個具體的例子,就拿我最近的小說來說。我所寫的長篇小說《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中,出現了一個名叫木元沙羅的美麗女人。老實說,我本來是打算寫短篇而開始寫這篇小說的。以稿紙來說預計大概六十頁左右。

情節簡單說明是這樣,主角多崎作出身名古屋,高中時代非常要好的四個同班同學對他說“我們不想再見你。也不想跟你說話”。他們沒有說明理由,他也沒有特別問。他進了東京的大學,在東京的鐵路公司就業,現在已經三十六歲。高中時代被朋友不告知理由就絕交的事,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傷痕,但他把傷痛藏在內心深處,現實中過著安穩的生活。工作順利,周圍的人對他懷著好意,也交過幾個女朋友。只是跟誰都沒辦法擁有深入的精神關係。然後他遇到大他兩歲的沙羅,成為戀人關係。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他忽然把高中時代被四個一直很親近的好朋友絕交的經驗,告訴沙羅。沙羅思考了一下之後說,你必須立刻回去名古屋,查清楚到底十八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她說“(你)不是去看自己想看的東西,而是去看不得不看的東西喔”。

老實說,我在沙羅這樣說之前,沒有想到過,多崎作會去見那四個人。我以為,多崎作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為什麼被否定之下,人生就會不得不安靜地,神秘地活下去,我本來打算寫這樣比較短的故事。但因為沙羅那樣說了,(她對作說了那些話,我只是照那樣寫成文章而已),我不得不讓他去名古屋,而且最後還送他去到芬蘭。那四個人分別是什麼樣的人,每個角色分別擁有什麼樣的個性都必須重新一一建立,甚至必須具體描寫他們分別走過什麼樣的人生。結果,當然故事就變成長篇小說了。

也就是說,沙羅口中說出的一句話,幾乎在一瞬之間,讓這部小說的方向、性格、規模和結構都為之一變。對我自己來說,也是非常大的驚奇。試想起來,她不是在對主角多崎作說,其實是在對身為作者的我說的。“你必須從現在開始往前寫。因為你已經踏入那塊領域,學到那種功力了”。換句話說,或許沙羅也是我的分身的投影。她是以我的意識的一個面相,告訴我自己,不可以停留在我現在的地點。她說“再往前面更深入去寫吧”。在這層意義上,這本《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對我來說,或許變成有絕對意義的作品。雖然就形式上來說,可以稱為“寫實主義小說”,但我自己在想,其實是水面下各種東西複合性地,而且隱喻性地進行著的小說。

我小說中的角色們,或許比我所意識到的更用力在催促、鼓勵、和在背後支持身為作者的我往前進。那也是在寫《1Q84》時,一邊描寫著青豆的言行,一邊深深感受到的事。她好像把我心中的什麼牽動起來擴張開來了啊。不過我回想起來,書中的男性遠不如女性角色對我有更多的引導和驅動。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想說的是,在某種意義上,小說家在創作小說的同時,自己的某部份,也被小說創作了。


我們見面談話,剛才也說過,幾乎不記得談過什麼,不過老實說,其實我想可以真的都是無關痛癢的事。因為我覺得當時最重要的,與其說是談話內容,不如我們在那裡共有過什麼,這種“物理性的真實感”更重要。我們共有了什麼嗎?以一句話來說,我想可能是故事這個概念。所謂故事這東西,也就是人在靈魂深處存在的東西。人的靈魂深層底部該有的東西。因為那是在靈魂最深的地方,因此是人和人的根部互相聯繫的東西。我因為寫小說,平常會下降到那個場所去。河合先生身為臨床心理學家必須面對諮商者,也會下降到那個場所。或者不得不下降。河合先生和我可能“臨床性地”互相理解 - 我這樣覺得。雖然言語上沒有說出來,但彼此互相了解。就像憑氣味互相知道那樣。當然這可能是我單方面自以為是。但我到現在還能清楚感覺到,應該有接近那樣的某種共鳴。

我能有這種共鳴的對象,過去除了河合先生外,一個人都沒有過,老實說現在也一個人都沒有。“故事”這用語近年來開始經常被提起。但我提到“故事”這個用語時,能把故事就“那樣”地以正確的形式 - 我所想的“那樣”的形式 - 物理性地總和性地接收到的人,除了河和先生之外沒有別人。而且重要的是,投出去的球,對方能用雙手確實地接到,每個細節都理解到的感觸,不用說明、不必講理,這邊都能清清楚楚接收到反應。這種手感,對我來說是比什麼都高興,都受到鼓勵的事。可以確實感覺到,自己所做的事絕對沒錯。

我這樣說或許會有一點問題,不過直到目前為止,我不曾在文學領域上,獲得過足以媲美這種手感的鼓勵。對我來說是有一點遺憾的事,也是不可思議的事,當然也是悲哀的事。不過從這裡,也能看出河合先生是以為超越專門領域,卓越而大器的人。

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

《無謂的盛宴》Milan Kundera

亞瀾出世幾個月後,她離開了她的丈夫,而這個丈夫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從來不曾說過她一句不好。一個心思纖細又溫和的男人。孩子不明白一個女人如何能拋棄一個如此纖細又溫和的男人,更不明白她如何能拋棄她的兒子 - 他也是(他自己也有自覺)從小(如果不說從受孕以來)就是個纖細又溫和的人。

“她住在哪裡?”他曾經問過父親。
“應該在美國吧”
“你說‘應該’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她的住址。”
“可是她有責任要告訴你。”
“她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可是對我呢?她不想知道我的消息嗎?她不想知道我在做什麼嗎?她不想知道我想她嗎?”

有一天,父親忍不住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你母親根本不想把你生下來。她根本不想要你在這裡散步,她根本不想要你這麼舒服地癱在這張小沙發裡。她不想要你。這樣你懂了嗎?”

父親沒有咄咄逼人。可是,儘管他忍下所有不該說的,還是掩不住他對於一個女人想要阻止一個人類降生的那種神聖的無法苟同。

我已經說過亞瀾和他母親的最後一次相遇發生在一棟出租度假別墅的游泳池畔。當時他十歲。父親過世的時候,他十六歲。葬禮過後幾天,他把母親的相片從一本家庭相簿裡拆下來,裝了框,然後掛在牆上。為什麼他的套房裡沒有任何一張父親的相片呢?我不知道。沒道理嗎?當然。不公平嗎?毫無疑問。可事情就是如此:他的套房的牆上只掛了這麼一張照片 - 他母親的相片。時不時,他會跟這張相片說說話。

愛道歉的人是如何生成的





卡利班靠到葡萄牙女人面前,吻了她的嘴,可是她雙唇緊閉,於是他們的吻成了某種堅守的貞節。然後,她跑開了。

她的害羞讓他們滿懷鄉愁。靜靜的,他們下了樓梯,坐上車。

“卡利班!你醒一醒!她不適合你!”

“我知道,可是,你就讓我遺憾一下吧。她一片好意,我也很願意做一些對她好的事。”

“可是你根本沒辦法做什麼對她好的事啊。光是你的出現,就只會傷害到她。”夏勒說完,發動了車子。

“我知道。可是我也沒辦法啊。她喚起了我的鄉愁。對於貞節的鄉愁。”

“什麼?對於貞節?”

“是啊。雖然我花名在外,可是我對於貞節有一種無法滿足的鄉愁!”他又接著說:“我們去一下亞瀾家吧!”

“他已經睡了。”

“我們把他叫醒。我很想喝酒,跟你還有他一起喝,一起為貞節的榮光乾杯。”

《我可不這麼想》佐野洋子

* 成年後,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

這我就能順利回答了。就是離婚的時候。客觀來說,離婚應該是相當不幸的事,但我早上起床,心底卻湧現一股由衷的喜悅。坐下來吃早餐時,看見眼前乾枯的芒草閃著晨光在風中搖曳,不禁心想今後我得靠自己一個女人家賺錢,還得養小孩,又沒有男人,簡直就像站在一根草都不生、淨是石頭的荒野上任憑風吹雨打,不僅是預感也真切感受到自己會到死都孤單一人,但我卻開心得要命!那是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卻也使我開心得不得了。感覺就是很爽很樂。望著閃爍晨光的芒草,我感動到差點落淚,覺得啊~活著真好!覺得太陽公公露臉了,好感激!

至於“如果離婚的老公也能這麼想就太好了”的想法在離婚很久後才出現。

* 你認為男人是怎樣的生物?

這種事有人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但稍為明白的是,雖然不知道男人這種生物的自然生存法則為何,但我總覺得
他們的腦袋,從古早就拼命建構出共同幻想或觀念這種東西,為了維持這個框架,全世界的男人聯手拼命奮戰。若把這個框架拆了,他們會馬上跌得四腳朝天,猶如地震倒塌的房子夷為平地。為了不落到這種下場,他們必須不斷製造出新觀念,譬如科學、哲學、藝術、賺錢,或是和女人做的事、戰爭、政治,還有這世上的一切,甚至人類的歷史都是。我覺得他們很偉大、很優秀,也很尊敬他們,但同時也覺得他們像傻瓜,很勇敢。但如果像以前的高倉健那樣對我說:“唔!啊!男人就默默地喝札幌啤酒!” 那你就自己一個人喝吧,別把女人拖下水。我喜歡健談的男人。但說別人“娘娘腔”的男人,會給我一種威脅感。


我都忘了醫生說我懷孕會死。我才沒死呢。把能出的奶都出光後,我的乳房若無其事回到75公分,體重也從63公斤變回43公斤。我不認為我的身體有人格,它和地面、企鵝、蒼蠅是同一個等級。然而這個不是我意志的東西卻支撐著我。

2016年2月9日 星期二

《Tenth of December》George Saunders

《聖誡》

我想講的是什麼呢?我想講的是(講得很激動,因為這事很重要):可能的話,大家試試看,儘量把抱怨工作、自我疑慮降到最低程度。工作本身或許不是那麼宜人,大家有時難免鬧情緒,這我知道。我想說的是,我們做每一件事時,大家儘量不要在道德方面吹毛求疵,不要細究好/壞/漠不關心。細究的時刻老早就過了。我希望,在將近一年前,在整件事開始的時候,我們人人已和自己溝通過道德問題。既然已經踏上這條路,基於最中肯的理由(大家一年前決定過了),現在卻被神經兮兮的自我質疑擋路,前進不得,這豈不是有點像自殺嗎?你們有誰拿過大榔頭敲敲打打?我知道你們有幾人拿過。我知道,我們那天去幫瑞克打掉他家後院平臺時,你們有些人用過大榔頭。握著大榔頭,讓地心引力幫你,不顧一切捶下去,一直捶一直捶,感覺不是很棒嗎?各位,我想說的是,做我們這件工作時,讓地心引力幫助你:捶下去,屈服於油然而生的那股情緒。這種天然情緒能產生無限能量,我經常在你們許多人身上看到,見到你們執行任務時精力充沛,毫不自我質疑,全無神經兮兮的想法。去年十月,安迪不是破紀錄嗎?他那月的績效是平常的兩倍。拋開所有雜事,暫時忘掉一堆軟弱的念頭,不去管是對是錯,安迪的幹勁和精神不是很值得一看嗎?我認為,如果大家深深自我反省,難道不會有點羨慕他嗎?天啊,他是真的拼命捶啊捶。每次他匆匆經過我們,多拿幾條毛巾去擦乾淨,臉上的那股活力充沛的喜悅,你們看見了嗎?那時大家站著看呆了,心想,哇,安迪,你中邪了嗎?而他的績效是不爭的事實。數字掛在休息室裡,大家都看得到,遙遙領先我們其他人的成績。雖然十月至今,安迪一直不能如法炮製出同樣的績效,但是一、沒人怪他,因為他那個月的數字是奇蹟,而且二、我相信,即使是安迪,他也無法再如法炮製出那種績效。即使如此,他一定在內心深處,依然偷偷懷念光輝十月精力泉湧的美好回憶。假如安迪自我驕縱,或是神經兮兮地懷抱疑慮,去年十月的績效能轟轟烈烈嗎?我很懷疑。當時安迪的表情十分專注,完全像是靈魂離身,從他臉上就看得出來。也許是因為老婆剛生小孩吧?(果真如此,珍妮絲應該每星期生一個,哈哈。)

《森普力卡女孩日記》

提醒未來世代:有時候,在我們這時代,家庭生活會陷入憂鬱。家人會覺得我們是輸家,事情每做必錯,爸媽高分貝吵架,碰到災難時指責對方。爸踹牆壁,在冰箱附近的牆上踹出一個洞,全家省略午餐。情緒持續緊繃,無法坐同一張餐桌。難以忍受。令人(父親)懷疑家庭的價值何在,令父親(我)質疑,人類過著獨來獨往的生活,獨居樹林裡,只管自己的事,不愛任何人,日子會不會比較好過。

小孩一個接一個出生,潘姆與我拋下一切(環遊世界冒險的年輕情懷等等),只為了好好擔任親職。有了小孩,生活缺乏刺激,大部分是苦悶的瑣事。許許多多晚上,事情沒做完,得熬夜,累得半死,繼續做事。很多時候,蓬頭垢面+疲憊,衣服沾著嬰兒便便和/或嘔吐穢物,其中一個還得微笑面對另一人手裡的照相機,笑得倦怠/憤怒,理髮太貴所以頭髮亂七八糟,不拉風的眼鏡一直往下滑,因為找不到空閒去鎖緊螺絲。

2016年2月6日 星期六

《The Rosie Project》Graeme Simson

A questionnaire! Such an obvious solution.  A purpose-built, scientifically valid instrument incorporating current best practice to filter out the time wasters, the disorganized, the ice-cream discriminators, the visual-harassement complainers, the crystal gazers, the horoscope readers, the fashion obsessives, the religious fanatics, the vegans, the sports watchers, the creationists, the smokers, the scientifically illiterate, the homeopaths, leaving, ideally, the perfect partner or, realistically, a manageable short list of candidates.

"I'll add a question on HIV and herpes."
"Stop," said Claudia. "You're being way too picky."

 I began to explain that an incurable sexually transmitted disease was a severe negative, but Claudia interrupted.

"About everything."

2016年1月28日 星期四

《Fates and Furies》Lauren Groff

Mathilde dreamt of Leo Sen.  She knew he was a young man, from the few bios that existed online.  And though Lotto was thoroughly straight - the daily greedy need ofo his hands told her this - her husband's desire had always been more to chase and capture the gleam of the person inside the body than the body itself.  And there was a part of her husband that had always been so hungry for beauty.  It was out of the question that Leo Sen's body could steal her husband; it was not out of the question that with his genius Leo could take her place in Lotto's affections.  This was worse.  In the dream, they were sitting at a table, Mathilde and Leo, and there was a giant pink cake, and though Mathilde was hungry, Leo was eating the cake, delicate bite by delicate bite, and she had to watch him eat it, smiling shyly until it was gone.

She'd always hated pregnant ladies.  The original Trojan horses, they.


I HAD OFTEN SAID that I would write, The Wives of Geniuses I Have Sat With.  I have sat with so many.  I have sat with wives who were not wives, of geniuses who were real geniuses.  I have sat with real wives of geniuses who were not real geniuses.... In short I have sat very often and very long with many wives and wives of many geniuses.  Gertrude Stein wrote this in the voice of her partner, Alice B. Toklas. Stein being, apparently, the genius: Alice apparently the wife.

《Wishful Drinking》Carrie Fisher

But I'd been feeling overwhelmed and pretty defeated.  I didn't necessarily feel like dying - but I'd been feeling a lot like not being alive.  The second reason I decide to get ECT is that I was depressed.  Profoundly depressed.  Part of this could be attributed to my mood disorder, which was, no doubt, probably the source of the emotional intensity.  That's what can take simple sadness and turn it into sadness squared.

About a year later, Mike Todd took of in a private plane in a rainstorm, and the following morning Elizabeth was a widow.  Well, naturally, my father flew to Elizabeth's side, gradually making his way slowly to her front.  He first dried her eyes with his handkerchief, then he consoled her with flowers, and he ultimately consoled her with his penis.  Now this made marriage to my mother awkward, so he was gone within the week.

Now, my stepfather, Harry Karl, was not a handsome man but because he was wealthy and well-groomed he was said to be distinguished looking.  That's ugly with money.

2016年1月21日 星期四

《無用的日子》佐野洋子

2003 秋天

再旁邊的人整個人的氛圍有點像英國的家庭教師。她身穿灰色窄裙,白色襯衫和毛線背心。白襯衫的小圓領上鑲著精巧的蕾絲,領口別了一個浮雕的胸針。現在已經不流行浮雕胸針了,她的打扮有一種復古味。不過,我的衣著在別人眼中也很古怪,牛仔褲搭配了一件印度刺繡上衣,腳上趿著在西友超市買的五百圓脫鞋。以前路上找不到像我這種老女人,我相信自己全身都散發出獨居老人的氣場。明天相同的時間來這裡,搞不好可以再看到這幾張老面孔。這裡的每個人都不和別人聊天,我沒來由地湧起渾身的力量。我們生活在史無前例的長壽社會,沒有生存方式的範本可供參考,必須在黑暗中摸索,首先要開發吃早餐的方法,然後各自做出選擇。

2004 春天

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到乃乃子家時,剛好是晚餐時間。乃乃子是重度身障者,所以晚餐由她老公沛沛雄負責。她老公對廚房工具很講究,也很執著,特地去訂製了可以放各種不同刀具的箱子,箱子上有好幾個扁扁的抽屜。如果小偷想要來偷竊,根本不必帶兇器,只要去他家廚房找一把大菜刀,就可以把五臟六腑都挖出來。

2004 夏天

我在便利商店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個老爹正在收銀台付煙錢,看到我笑了笑。我太驚訝了,原來是文具店的老闆。通常店員離開那家店,即使在路上遇到,也會一時想不起來對方到底是誰。太驚訝了,原來那個老闆居然會笑!然後,他就像正常人一樣親切地對我說:今天真熱啊。我雖然驚魂未定,但仍然故作鎮定地回答:今年的天氣很不正常呢。老闆探出身體,向收銀台的女生指出萬寶路涼煙的位置,那個,不是那個,是再右邊那個。更令人驚訝的是,當他走到門口時,還向我揮了揮手。

真傷腦筋。當初是因為他經常不給別人好臉色看,讓人膽顫心驚,可以激發我的勇氣,所以才喜歡他的。

走回家的路上,我覺得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

洗完澡後,就上床睡覺了。

2006 冬天

桃子很生氣,雖然她的聲音和電話中一樣,但我知道她在生氣,我也很生氣。搞什麼嘛,我最無法原諒的就是那些腦袋空空的小女生,裝出一副很內行的樣子,用可愛的語氣說什麼‘這種溫順的口感’或是‘調味很銳利’之類的屁話。那種年輕小女生懂什麼美食。

對啊,她們連地瓜葉都沒吃過,有什麼資格說美食。洋子,你也沒吃過地瓜葉吧?

開什麼玩笑,我還吃過麥麩呢。桃子,你沒吃過麥麩丸子吧?

桃子有點不甘心地說:我倒是真的沒吃過。

我有一種勝利的喜悅。爛地瓜發黒的地方也很難吃。

我們停止戰爭,開始走共鳴路線。還有地瓜粉做的地瓜圓,外面是看起來髒兮兮的淡綠色,有點透明,我這輩子再也不想吃那種東西。

呵呵呵。

桃子的笑聲很可愛,笑容更可愛。

我第一次吃霜淇淋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銀座有一家美軍商店,只有那裡有賣。當時我月薪才十五圓,一給霜淇淋就要八圓。桃子從年輕時就很有魄力。我當時想,原來我們在吃這種東西的國家打仗,難怪會輸。

桃子對吃的東西很執著。

2016年1月13日 星期三

《蘭妮萊芬斯坦回憶錄》Leni Riefenstahl Memoiren

努巴人對於人體的認識是那麼細緻,他們對於每塊肌肉、每個身體動作都有不同的稱呼。他們使用的辭彙遠遠比我們更豐富。對每一個肩膀或腹部的動作他們都有不同的叫法。在蹲下時腳跟是否著地,或是身體是否支撐在腳趾上,腹部是否收起,或是向前突起,是否聳肩,肩是寬的還是窄的,這一切他們都有不同的說法。極少看見努巴的男人女人身上有過多的肥肉,他們認為這很可怕。女孩和男人一樣很看重她們的身體。

他們最喜歡的事就是摔跤比賽,這是針對更為艱難危險的舞刀節的前期訓練。比賽絕對公正的,但很艱苦,都是村與村之間進行比賽,從來不與自己村的選手比賽。還有大型的比賽盛會,這時三個村落都會選送他們最好的選手出賽,這是部落的一個古老傳統。這種節慶活動與他們的愛情生活有密切關係。越是優秀的選手,獲得青睞的機會就越多。獲勝者會得到很高的聲譽,甚至已婚的婦女若想和他有個孩子,也會願意與他過夜。在這種情況下丈夫會表示理解,將孩子視如己出。在平時,婚姻是遵循嚴格法規的,如果一個男人想和一個女人結婚,他必須在女孩家裡的田地做上八年工作,直到結婚。儘管管束很嚴,但自由戀愛的風氣還是很盛,然而卻不能公開,與馬薩金努巴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