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3日 星期三

《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顏擇雅

亞力山卓的傾城之戀

翻遍莎士比亞全集,還真找不到安東尼如此不英雄的死法。他誤以為克蕾佩脫已死,一心以身相殉,逐懇求身邊的部屬殺他。手下卻一刀砍向自己,搶先殉主。安東尼自慚連手下都不如,才帶愧以身就刀,卻傷而不死,只是倒在地上,乞求來來往往的路人甲乙丙補他一刀,讓他死的痛快些。

但大家只是你一言,我一語,指指點點,“那是誰?安東尼嗎?快看快看。”讓他兀自在地上摀傷呻吟老半天。其實,克蕾佩脫還活得好好的。這就是莎翁筆下的中年之戀:因為世故,才有許多猜忌背叛和挽回。愛得轟轟烈烈,死得凌遲示眾,城傾的莫名其妙。

從雷峰塔到摩天樓

中國文學中最有名的烏托邦構建者,大概就是《列子 湯問》中的愚公。他自信滿滿:“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 代代都照著老祖宗的意思辦事。他不能想像,子孫有可能會喜歡上那兩座山,喜歡上山居歲月,也可能山不移我移,乾脆搬家到山的另一邊。選擇有很多,愚公卻只看到他自己那種,覺得他那種最崇高,只知道“有志者事竟成”,卻不知“人各有志”,不會都依循規劃者的意志,這是烏托邦構建者共通的單眼病。

薛西佛斯上班去

薛西佛斯享有一樣東西是現代大多數工作者沒有的,就是人格尊嚴。薛西佛斯是一人一石完整流程,人動石動,人止石亦止,除了必須上山下山,不然完全自主,速度、動作、路線都隨他變化。奧維德《變型記》還說,樂神奧斐斯赴陰間拯救亡妻,彈琴歌唱,樂聲實在神妙,連薛西佛斯也不禁倚坐巨石傾聽入神。有些人明明錢多事少離家近,依然要抱怨工作,缺的就是這種自主。

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

還有一種狀況,赴宴者雖沒明講,動機卻是財經刊物津津樂道的“累積人脈存摺”。說是人脈,意思當然也不是朋友,而是哪天也許彼此有用也未可知。這種關係的基礎是利害,而康德定義的友情卻只講義務不講利害。朋友因有真關懷,真信任,相談才能傾懷朗暢,互相激出新意。相交基於利害,對話一定凝滯於交換訊息、好康相報的層次,“你覺得我股票現在應該出清嗎” 之類,含智量一定很低。

五種聰明和一種最笨

最常見的“smart”,本來的定義就讓人大吃一驚。它是德文“Schemerz”的表親,意思是痛苦。莎士比亞作品中這字共出現九次,全是疼痛之意。

聰明和疼痛有何關係?字義演化過程如下:先在中世紀轉借為刻薄,因為刻薄令人痛,再從刻薄轉借為口齒伶俐,到最近兩百年才轉借為聰明。這字的身世讓我們恍然大悟:難怪聰明人不討人喜歡,因為聰明等於製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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