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4日 星期五

《武人琴音》徐皓峰

心寬意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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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人送禮講究單數,因為武人收徒按單數,一次三五個,不會四六八,取“一條心”的意象,世俗覺得“成雙成對”吉利,武人則覺得“有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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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是自我修養,彈給自己聽的,非遇知音不彈,所以音量不大,一室之內,少數人品嚐足以。琴音含著治世、達命的理念,琴音有山林歸隱的逸情,也有王朝殿堂的威嚇,常人親近不了不了,沒法在大庭廣眾中賣好。

與周作人成反例的是老舍。1941 年,老舍聽到查阜西和彭祉卿的琴蕭合奏,其時戰亂,在昆明一所污穢小院。老舍感到琴蕭之音洗去了環境的不潔,“大家心裏卻發出了香味”。

彈琴,是因為這“心裏的香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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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昏天黑地,韓伯言守著悶,真等來了他。人被澆透了,受理還是兩串螞蚱。

韓伯言過壽,是楊國才到了才開席,不來不開席。在鄉下如此,回城後也是如此。韓伯言讓孫子韓瑜拜楊國才為乾爹,給孫子選乾爹,竟選了個流浪漢,令人稱奇。

此人自己還衣食堪憂,不可能在事功上幫助小輩,無口才,不會來事,傻實誠。讓孫子親近這樣的人,究竟有何益處?難道是韓伯言可憐這個徒弟,讓孫子拜他為乾爹,有了名份,長大了好照顧他?

自有益處。

清末形意拳進入大城市,經李存義、尚雲祥兩代,第三代裡有了文化人子弟,受家庭薰陶,自小嗜好音樂。韓伯言昆亂不擋、琴蕭俱佳,李仲軒也曾學藝於評劇名角高月樓。

聽李仲軒談過,高月樓點撥弟子唱腔,會說世間雜音裡有上好腔調,比如落伍大雁的孤鳴、走失孩童的泣音。大雁落了單,天地廣闊,望不見隊伍,叫也沒用,但還是叫一聲,是心裏孤單,忍不住出生。

街頭走失的小孩絕望了,不再大哭大叫,叫了也聯繫不上誰,心裏悲,呼吸聲便是哭音。雁鳴童泣,都是哭自己,不為別人聽。說是上好的腔調,因為沒了目的,不是作為,所以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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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愛在自己電影裡加上。個幫會人物,《悲情城市》寫黑幫家族,侯版《教父》。他的觀念是,傳統社會的男性符號系統破壞了,幫會殘存點,所以值得一拍。

傳統社會的男性系統,由國家祭祀、民間祠堂、忠烈堂、賢人墓構成。南信符號紊亂的時期,往往生亂,改朝換代都是從祭祀荒廢開始。現今,男性符號卡通化是世界現象,民族英雄成了肯德基、花仙子形象,按中國史書觀念看,是出大土匪、大奸商的預兆...... 可能已是現實了。

武俠小說屬於男性符號,神話武功,但不神話個人暴力,《史記》和《唐傳奇》的刺客多是失敗者。對“個人才智”也不認可,最高智商的諸葛亮、龐統都是倒霉蛋。有家族依託的才能成為最終勝利者,《三國演義》有各路奇才,最後勝的是司馬家族。

中國的男性符號有家族化特徵,武俠背後是族譜,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金庸《射雕英雄傳》、古龍《七種武器》都是族譜式寫作。寫武俠,便是寫家史。

寫武俠,同時做紀實文學,已七八年了,因我大學受的訓練是,有體驗才有資格寫作。以靈氣彌補功力不足,比拼奇思妙想的形式感,在同學裡有人氣,受老師打擊。我已人到中年,過年看望老師,還被提醒“別太相信靈感,要啃下一個時代”。

我下功夫的是民國武林,民國武術界和武俠小說的成長是同步的,武林不在山野而在都市,高手首先是城裡人。國術館按照西方中學模式辦,中國自己的制度體系 - 武士會,按照商會、行會規則辦。

現今的高手都是業餘愛好者,因為沒了武人階層,拳術不是職業。武術世家的後人彼此見面,才有機會來點祖輩風範。

民國武俠小說作家平江不肖生本身習武,他的遺憾是一輩子文筆不好,對自己的文學水平絕望了。宮白羽文筆好,迫於生計寫武俠小說,斷了文學家的夢,屢次表示此生遺憾了。

老一代遺憾在文學,我們一代遺憾在文化。

人到中年,不敢想未來,因吃過暢想未來的苦。也不敢迷古典,孔子推崇商朝禮樂,聽到商朝後裔在搞復原,說,還不如讓商朝禮樂徹底絕了,起碼不誤導後人。

傳統一斷便沒法復原,沒了,也比走樣好。與其按樓市股市的模式重塑武林,讓其成為一個賺錢機構或政績裝飾,不如讓其滅亡,後人還會緬懷。

我們真的沒法給後人留下古典,任其滅絕乾淨,就功德無量。我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對現代化失望對傳統隔閡,人生的出口是做做家史,講講爺爺一輩人。

《刀背藏身》徐皓峰

《師父》


生命如此無聊,令每個人都變得下賤。林希文已二十六歲,還未見過一個高貴的人。督軍不是,師父也不是,他倆是強者和聰明人。

《民國刺客柳白猿》

天壇外是一片濕漉漉的草地,向北就是您的府邸,我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您對我已心存顧忌。

才知道了中國的上層組織為黨,下層組織為幫,明朝末年東林黨人李三才駕馭幫會管理運河,開始了黨幫合作。這是把握社會的關鍵,您這一代軍閥既沒有黨也沒有幫,光靠手中一點隊伍,打了敗仗就什麼都沒了,所以不能成氣候。

現今的南京政府懂得“黨幫一體”的道理,所以比你們長久些。但他們又不懂得黨幫雖一體,卻又上下之分,往往在黨中用幫的手段,一言不合就搞暗殺,上下不明,所以有亂。

在黨幫之外的名為“俠”,行俠就是行刺,這是戰國時代靈動子的思想,認為刺客是天道運行的一環,盛世以道德約束人,衰世以法律,而亂世以行刺,否則人沒了顧忌,社會將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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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只想殺人。山中歲月已將我磨鈍,作為一個“俠”,在這個亂世,判定是非的思考太耗費心神,我只想無思無想連綿不斷地殺人。

《黎明即起》

活,而無方式要求,即為賴活。
內心強度,清潔演進上,也有了多重層次。

《黎明即起》

讀小說看電影既然不是看犯人供詞。半猜半蒙,才是敘事 - 而這種傳統,在現今是不成立的現今的電影“美學”要求,內心,用意,用詞三者
需要解釋一下,“口是心非,方為台詞”,這是從生活經歷裡提煉出的藝術原則,生活裡,人人皆口是心非,畢竟不是自己和自己說話。


台詞即是打折,通過被扣掉的部分,我們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得以測知人物關係、處境、內心強度,情節演進上,也有了多重層次。

2018年8月17日 星期五

《屈服 Soumission》韋勒貝克 Michel Houellebecq

兩個年輕女生哈哈大笑,專心玩著《小氣鬼畢蘇月刊》上“找出七個錯誤”的遊戲。商人抬起頭,對她們露出齜牙咧嘴痛苦的責備微笑。她們也對他微笑,繼續低聲興奮地吱吱喳喳。他又拿起手機,開始另一段對話,和上一通同樣冗長而機密。在伊斯蘭制度裡,女人 - 好吧,是說那些長得夠漂亮、可以吸引有錢男人的女人 - 其實可以一輩子都是孩子。剛走出童年就成為母親,所以又重返孩童的世界。她們的孩子長大,她們成為祖母,生命就這樣過去,只有其中幾年時間,她們可以買性感內衣,把孩子遊戲轉換成性遊戲 - 老實說這兩者其實相差無幾。當然,她們失去自主權,但去他的自主權,我自己不也是嗎?我必須說放棄一切職業上、學術上的責任,不但不困難,甚至還鬆了一大口氣,而且我一點都不羨慕高鐵頭等商務車廂走道另一邊的這位商人,隨著手機持續通話,火車駛經過聖皮耶帖古時,他的臉幾乎憂慮得宛如槁木死灰,想必情況真的很糟糕。至少,他有兩個纖細迷人的妻子作為撫慰 - 或許巴黎還有另外兩個妻子,我記得伊斯蘭教律好像最多允許四個妻子。我父親呢,他有過...... 我母親,一個神經質的老娼妓。想到這我一陣冷顫。現在她已經死了,他們兩個都死了,我是唯一還活著 - 儘管這陣子很疲倦 - 見證他們愛情的人。

*

我想自己從來未曾如此讓人渴望過。追求榮耀的機制很快會疲憊,或許我的論文如他所說的如此卓越,老實說我根本記不太清楚了,年輕時完成的學術成果似乎事隔已遠,好處之時讓我染上一層光環,其實我之後只想看看書,下午四點就躺上床,身旁擺著一條香菸和一瓶烈酒,不過我也必須承認,按照這樣的節奏,我將會快速死亡,不幸且孤獨地死去,而我希望不幸且孤單地快速死去嗎?思前想後,我並不這麼希望。

*

我在鋼樑長廊間信步了一刻鐘,很驚訝自己的懷念之情,但也充分意識到這環境實在非常醜陋,這些難看的建築實在現代化最糟糕的時期興建的,但是懷念和美感毫不相干,甚至不見得和某個美好回憶有關聯,我們懷念一個地方,只是單純地因為曾在這裡活過,活得幸福與否並不重要,過去總是美好的,其實未來也是,只有當下讓人不堪,在過去與未來這無窮幸福安詳的兩段,人們駝著像腫瘤一般的痛苦。

2018年8月16日 星期四

《靈長類人科動物圖鑑》向田邦子 Mukouda Kuniko

飛機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搭飛機,大約是在二十五年前,記得是去大阪的時候,友人告訴我這樣一個故事。飛機準備起飛,螺旋槳開始旋轉,一名乘客忽然臉色發白,開始吵鬧:

“我想起有急事。放我下去。”

“現在不能下機。”

乘客像要打倒攔阻的空姐般大吵大鬧,不斷要求放他下飛機,最後硬是下去了。之後飛機起飛,離陸後立刻因引擎故障而墜落。那位乘客以前是戰鬥機的駕駛。

“那妳多保重。”

我在那位友人的目送下走上空橋,螺旋槳開始轉動時我幾乎緊張得喘不過氣。噗嚕噗嚕噗嚕嚕,我有點氣悶,那該不會是剛才故事裡引擎故障的聲音吧?唉,只有普通的耳朵真可悲。噗嚕噗嚕噗嚕嚕,還是怪怪的。要下飛機就得趁現在。

但飛機順利起飛,平安降落在大阪機場。

這次的經歷似乎留下後遺症,至今我在飛機起降時還是無法保持平靜。放眼環視周遭,大家都泰然自若地坐著,但那也有點可疑。他們真的泰然自若嗎?該不會是故作鎮定強調自己對於搭機就跟坐計程車一樣早已習慣了?

最近我經常出門,平均一星期搭一次飛機,但我還是無法放心。我想把凌亂的房間與抽屜收拾乾淨之後再搭機,卻又忍不住想,不不不,弄得太乾淨的話,萬一有個三場兩短時,可能會有人說:

“果然冥冥之中已有預兆。”

為了討個激勵還是就讓它亂著吧,於是故意丟下一室凌亂直接出門旅行。

無花果

去參加宴會嚇了一跳,因為撞見一對離婚夫婦在會場相遇的尷尬場面。

男方正在和我講話。我忽然一驚。前任夫人正從對面走來。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這種場合該如何是好,我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佯裝不知未必太矯情,正在暗自煩惱時,男方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對話一下子變得很奇怪。看似不動聲色地閒聊,但他已心不在焉。

至於女方,看到我們也面露詫異。

其實她從剛才就注意到了,但似乎費了三至五秒才下定決心。從發現到面露詫異為止還有時間差。

她和顏悅色地走近。

“最近還好嗎?”

“托福。”

雙方刻意彬彬有禮地寒暄,然後又含笑各分東西。前妻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從前夫襯衫領口的乾淨程度到領帶、鞋子一一掃過,前夫也對前妻的後頸、胸部投以一瞥。

前妻在離婚之後立刻出席盛會時,尤其在席上可能遇到前夫時,一律都會把妝化得比以前更濃,更注重穿著打扮,變得年輕貌美。

之後,很偶然地,我又和前夫那票人去第二攤,不知何故,那位前夫喝威士忌兌水的續杯速度好像比往日更快。

《行過地獄之路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Richard Flanagan

18

杜里戈憎恨美德,憎恨美德被推崇,憎恨道貌岸然之士,憎恨那些假裝保守自攝之人。他年紀越大,越被“推崇”,就越憎恨美德。他不信任美德。美德只是虛榮的假面,等待眾人的掌聲。他受夠了自己的高貴與備受尊重,反而是在琳娜特的失敗裡找到最值得敬佩的人性,也是在她不忠的臂膀裡,他找到某種忠貞不變的奇怪真理 - 世事的本質就是短暫即逝。

20

她說,海浪,鐘,海浪,鐘。

他又仔細聽。終於他的耳朵與周遭環境合拍,下面的街道寂靜無聲,他能聽見海浪緩慢升起又拍到海灘的聲音,以及時鐘的細柔滴答聲。

一個浪拍到海灘上,她說,這是海的時間。時鐘滴答,她說,這是海的時間。時鐘滴答,她說,這是人的時間。她笑著說,我想我們過的是海的時間。

如果他那麼可怕,妳幹嘛不離開。

重點是他並不可怕。我甚至可能以自己的方式愛他,跟我們的愛不同。

但愛就是愛。

是嗎?有時候我覺得愛是詛咒。或者懲罰。跟他在一起,我寂寞。坐在他對面,我寂寞。半夜在他身旁醒來,我覺得好寂寞。我不希望這樣。他愛我,我沒法說出口...... 這太殘忍了。他想他是憐憫我,這並不夠。或許我也可憐他。你懂嗎?

他不明白,不可能明白。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她,越是想要,就將自己跟愛拉綁得更緊。也不明白她跟基夫的關係何以叫做“愛”,它只給艾咪帶來痛苦與寂寞,牽絆程度卻勝過他能讓艾咪快樂的那種“愛”。聆聽她的敘述,你會覺得他們之間的一切事兒都由不得他們決定,他們活在一個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牽絆的世界,完全不准擁有彼此。

他說,我們並非單純的你跟我。

艾咪說,當然是你跟我,否則我們算什麼。你說我們不只是兩人,什麼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當下,他覺得自己是活在別人的思想、感情與話語裡。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他找不到言語或概念來描述他與艾咪,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只容許某些事情,懲罰其他事情,沒有理由、沒有解釋、沒有公義,也沒有希望。有的只是當下。他們最好接受這個現實。

但是艾咪還在繼續說,企圖解析一個無法解析的世界;她還是繼續問他的意圖、他的想法】他的渴望;他也依然覺得艾咪是在設陷阱,要他做出承諾,好一口回絕他。艾咪想要他為彼此的關係定位,一旦他如此做,就恰恰會毀掉那個關係。

昏黃的燈光裡,他聽到艾咪發誓 -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他永遠找不到我。

杜戈里難以置信,因此無言。她也跟著無話。他覺得有必要打破沉默。

妳幹嘛跟我說?

因為我不愛基夫,你看不出來嗎?

這幾個字讓他們震懾,因為它們揭露了某種嶄新且不安的意義。

好一會兒,他們沈默無語。除了對面那座鐘的一圈綠色數字發出的光,他們的身體溶解於無邊黑暗裡。漆黑中,他們找到的不是彼此的身體,而是組成另一個不同自我的“零件”。杜戈里覺得如果不是艾咪的雙手與身體攔住他,他會飛裂成百萬個碎片。

她說,你聽,我們過的是海洋時間。

但是海洋已經默默,唯一聲響來自只剩一根指針的膠木鐘。杜戈里知道這並非事實;當他親吻熟睡艾咪的耳輪,他覺得此刻宇宙的唯一真實就是他與她一起躺在這張床上。但是,他的心並不平靜。

《沒有神也沒有佛》佐野洋子

我想起朋友的九十七歲母親對我說過:“洋子,我已經活夠了,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可是,不是今天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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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看到小船。每當看到牠,我就不由得拿牠和人類罹癌的恐慌相比。因為幾乎整天都看到牠,所以我整天都在思索人類的死亡方式。想著想著,不禁對小船肅然起敬。我完全比不上這隻小動物。看著這隻小動物,就這樣平靜接受生物的宿命“死亡”,我不禁眼眶泛淚。在這份寂靜面前深感羞愧。如果我是小船,一定會又哭又鬧,詛咒這份痛苦。

在遙遠的太古時代,人類也許也跟小船一樣,有著小船般的眼神,能夠普普通通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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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都是同樣的光輝燦爛,敗北卻有各自不同的暗影。於是我這麼想,這個畫面裡的美麗男子,自然地進入我的眼簾,即便他對我沒意思,我的眼睛還是追尋著他,然後一道小小的陽光射進心中。可是也只有這樣。每個當下每個當下的喜悅。無論多麼不幸的時刻,人都可以靠小小的喜悅活下去。生存的訣竅,一定在於發現很多小小的喜悅。例如男人在電車內,會本能地站在美女前面。因為人生就是痛苦到這種地步啊。大概是這麼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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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送我的東西,或我送別人的東西,我一下子就忘記了。有一次人家送我醬菜,我拿了一半去分送給麻里,結果麻里說:“什麼啦,這是我送妳的耶!”

《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村上春樹 x 河合隼雄

村上

可是,當我跟美國學生談到這件事的時候,大家都很生氣。例如,開座談會時,大家一我的短篇小說當文本一起閱讀時,因為有人問我“村上先生怎麼想呢?”所以我說“我這樣想,不過這就跟各位擁有的想法一樣,只不過是意見之一而已。”他們就會說“可是,這不是你寫的嗎?”

河合

美國人,因為特別是對所謂西方的個人(主觀)思考非常重視,所以非常依賴自己的意思或自己的想法之類的。所以,如果作者寫了什麼,作者說了什麼,他們就會認為那是對的,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如果到歐洲去的話,我想會有一點不同。因為歐洲擁有久遠的歷史,經歷過許多奇怪的事情。

可是,在美國,自我(ego)等於那個人,這類想法的傾向還是很強吧。憑著自己的力量創立事業,靠自己的力量儲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什麼不對?如果辦不到的傢伙是他自己不行,會有這種想法對嗎?所以,可能連對藝術作品都這樣想。不過,作品這東西,如果沒有在什麼地方超越作者本身的話,應該就沒有什麼趣味可言了。

《被我封殺的感傷》大島渚 Nagisa Oshima

國家 | 黑色太陽的形象

我並不是特別喜歡太陽。我沒有人們自豪地稱作“太陽的季節”的青春。毋寧說,在川崎單身集合式住宅五樓約五坪大的房間裡一個人看到的夕陽,對我來說是恐怖的。夕陽照耀下,眼下並排的房屋就像是火柴盒堆起的聚落。人們生活在這一個個盒子裡這個事實令我戰慄。我真想從窗戶投身而處降落在這些盒子上 - 這種誘惑時不時地襲擊我。為了抵抗這種誘惑,一到傍晚,我幾乎都會蓋上被子睡覺,等到霓虹燈開始閃爍,方才出門到小巷子裡喝點酒,尋求慰藉。

死與愛 | 你我靈魂的祭司

我的長子現在七歲,今年三月小學一年級結業。結業典禮那天是我悄悄給自己訂下的一個責任期限 - 我下了決心,在我的父親為我活到的歲數,我一定要為我的兒子活到這一天。在我六歲時,我的父親在我小學一年級結業典禮的那天死去。

幼時,死亡對我來說不是一件遙遠的事。三歲時祖母去世、六歲時父親去世、七歲時父親去世後我和母親委身的祖父去世。除了母親,我的父輩、祖輩直系親屬都不在人世了。接二連三的死亡給了我巨大的衝擊,幼小的心靈蒙上了一層陰影。我將悲傷這種情感完全封存在內心深處。六歲時,寫有我名字的牌子就掛在了我家門口。

這種事顯然讓我成了一個非常反常的孩子。我不僅克制悲傷,還壓抑其他所有情感,只對公共性的是非做出反應。這無疑是可笑的。因為家人接二連三地去世,我受到了巨大的私人傷害,由於傷害過於巨大,以至於我的感覺像是受到了公眾傷害。對我來說,圍繞我的世界一開始就是邪惡的。但是,將那些事說出口,就好像是流於私人情感 - 我對此十分厭惡。我應該是不帶任何表情地在面對這個世界。現在我的電影中的少年也常是不帶任何表情的,原因就在這裡。

世界打從一開始就是邪惡的。為了從這種想法中得救,就必須有人能證明有什麼東西是不邪惡的 - 或許我們可以稱之為“愛”。所以一般來說我不認可人的存在本身,只認可愛我的人或我愛的人。也因此,我的愛常常是熱愛。這種愛的方式也許既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許多人。但是,或許只有透過與其他人進行愛的交流,我才能活到今天。

在死亡接踵而至的少年時期,我感到自己就像被迫背負了極重的擔子,對生存下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我認為這種恐懼至今還遺留在我的內心。我當時還沒有發現:那不僅僅是對生存下去感到痛苦,還包含了被編入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痛苦。當發現這一點時,我已經被編入這個世界,結婚、成家,也生子了。

從一九九六、一九六七年左右開始,日本年輕人拒絕傳統社會的現象日趨顯著。我不了解其發源地美國 - 嬉皮的大本營 - 的情況,但在莫斯科、布拉格,我與那樣的年輕人相遇。我與新宿的“瘋癲族”建立了親密的關係,也拍了幾部關於他們的電影。隨著國家全面管理國人生活的傾向越發嚴重,像這樣拒絕傳統社會的年輕人的出現就是必然。我讚美他們,也十分羨慕。

然而,我無法離開體制。我無法拋棄家庭,拋棄妻子。對此,我感到十分地絕望。我設定以孩子一年級結業為期的期限,便是希望此後能自由地生存,但毫無疑問這只是個無法實現的願望。

我無疑正走向死亡。喝酒超過常人的酒量可能是我有計畫的一種慢性自殺。無法拒絕體制的我也許只能透過死才能被解放。儘管如此,促使我繼續活下去的是對諸多死者的回憶。幼時起就對死亡有著深切感受的我,從青年時代直到今天遭遇了許多人的死亡。我想盡可能地不流露感情,然而對死者的記憶卻一直鮮活地浮現心頭。難道我只愛死者嗎?

與生者交流愛,恐怕會極大地傷害彼此,因此我將所愛的人當作死者封存。我拍電影,因為這樣能夠撫慰生者和死者的靈魂。同時,透過發現我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尋找撫慰自己靈魂的道路。到死之前,我還能再拍幾部電影呢?我並非沒有日暮西山路途遙遠之感,但我會繼續走在這條你我靈魂的祭司道路上。

《服妖之鑑》簡莉穎

服妖之鑑

十二

1969 年,所有人都知道反攻大陸只是一場夢。
只有一個人不知道。
派特務去大陸沿海城市,破壞幾面牆幾輛車,不痛不癢。
高調搞破壞反而引人注意,造成死傷慘重。
死前受盡各種折磨,
你身上所有有洞的地方都被封起來。
所有沒洞的地方都被打了個洞。
所有硬的器官都變成軟的,
所有軟的都變成硬的。
這怎麼辦呢?再這樣下去台灣就沒人要幹特務了!
一個優秀如 007 的情報員向情報頭子古正文獻了一個妙計。
這個計畫叫做吃吃喝喝來去大陸看電影。
在大陸吃飯靠的是什麼?是糧票。
要糧票才能換糧食。
我多吃了別人一份糧食,別人不就沒得吃了嗎?
我多看了別人一部電影,別人不就沒得看了嗎?
我多坐了一個火車座位,別人不就沒得坐了嗎?
造成的心理和生理壓力,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把糧票火車票電影票帶回來,放在蔣總統面前,
他龍心大悅。
升官拿獎金。
討個好老婆。
買部德國車。
人生多美滿。
果然是台灣 007!

十六

每個人都有不能抗拒的臉。你也不懂為什麼有一些臉你就是特別喜歡,明明也不是長得特別好看。有的看到小小的眼睛會覺得親切,笑的時候鼻子皺起來會讓你覺得溫柔,窄窄的臉讓你覺得你不能生氣,你會比平常更忍耐、更善良,更千方百計的討好這個人。你對這件事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知道是什麼未知的力量。

直到夜色溫柔



胖妹:就算某程度上我接受你的解釋,但你還是有逃跑的可能。
男:我不會。
胖妹:不然你把包包留下來。
男:我才不要把包包留給陌生人,我也怕你偷我東西好嗎?
胖妹:既然不相信人類,那為何要約炮呢?
男:我現在只相信護唇膏,我快無法思考了。

《毒舌北野武》北野武

《極端戀愛論》

擁有之後的女人,就像是預存在酒吧裡的酒一樣,剛開始的時候覺得很好喝,但是漸漸地就會厭倦起來。即使被其他的女人甩了,也想不起來自己原來擁有的那個女人。

因此,這個女人在被冷落之後,最終又變成了別人的女人。

因為分手而造成的殺人時間,如果從這種意義上來理解的話,也就很容易了。

深信不疑的“自己的東西”,在失去之後,因妒忌心理而苦悶不堪,就會想:“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的話,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這種心理是無論誰都有的,只是我們平常都不注意而已。

這就是大人的戀愛,因為戀愛是兩個大騙子的互相欺騙,所以這樣也就無所謂了。

當兩個人的關係變得親密之後,會有女人說:“希望在我面前,你可以展示出真實的自己。”其實這句話真的非常愚蠢。為什麼我必須說心裡話呢?

我們經常會對我們交往很長的女人說:“你永遠都不會變老的,你永遠會像現在這樣年輕。”這肯定不是心裡話。因為始終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好。

已經擱了幾個月的生魚片是沒有人吃的。那樣的東西,肯定是不好吃的。所謂的“有味道”,也只不過是餿味而已。

大家都隱藏起自己的真心,玩著互相欺騙的遊戲。

因此,受歡迎的傢伙,肯定是謊話連篇的傢伙。

一天給女生打 N 次電話,總會毫不臉紅地說“我只喜歡你一個”或者“你不在我很寂寞”之類的話。

聰明地說謊是受異性歡迎的必要條件。

女人也是一樣的。如何體諒男性的心情,讓他們心情愉悅,是至關重要的。

因為洗浴中心的頭號女招待,也是謊話連篇的。

我曾經聽洗浴中心的女招待說過這樣一件事情。有一個客人因為自己的小弟弟很小,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說:

“我的怎麼這麼小啊。”

“您說什麼呢?大家的都是這麼大的。” 女招待安慰他說。

實際上,那個客人的小弟弟的確很小。但是當女招待鼓勵他的時候,他卻開始得意忘形了。他說:“小姐,你看,那個人的不是要大一點嗎?”

那個女招待聽到這句話之後,就大怒了。

即使對方是女招待,我們也不能實話實說的。這樣的男人,是永遠不會受歡迎的。

在男人和女人的交往的過程中,說謊是基礎。但是,如果謊話被揭穿的話,就用錢來彌補。結果是,一切都是靠謊話和錢就能擺平。

*

有意思的是,隨著我們漸漸長大成人,我們漸漸覺得,與那些讓我們心跳加速的漂亮女孩相比,似乎稍微遜色一點的女孩更好。

雖然我們總是很容易對那樣的女孩採取冷漠的態度,但是要是說喜歡哪一種的話,還是比較喜歡長相平平的女孩子。

男性,應該都是如此吧。就算是在我們青春年少,性要求最強烈的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們對於漂亮的女生,也只會不知不覺地產生像對麥當娜一樣的崇拜之情,而不會想到去染指。但是相反,我們跟稍微遜色一點的女孩卻總會產生不清不白的關係。

但是你可能認為跟稍微遜色一點的女孩不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我要告訴你,其實不是這樣的。也會有很多心跳加速的時候。例如怎樣讓她脫衣服,在什麼地方做之類的。

《超思考》北野武

佛壇供著八個人,包括老媽和黑澤明,每天回家和他們報備一天的生活喜樂。

《固執會令人失去判斷力》

永遠都最喜歡當下的自己,從來沒想過當年的生活真好,當下永遠是我人生的最高峰,所以老了也沒什麼好煩惱。看來我對事物並沒有特別固執,如果我執著於漫才,當時可能不會放棄,肯定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我也一樣不執著於拍電影的工作,當然拍電影是因為有趣,但心中總會有個冷靜的角落,當我拍著電影,感覺頭頂上總有另外一個我在看著我,所以我沒辦法全心去享受任何一件事情。真的,無論是做愛或酒精,我從來沒有全心享受過,或許有一瞬間覺得很爽,可是下一秒就冷掉了。

這麼說可不是在裝酷,比方說我前陣子碰到一個開法拉利的傢伙,開得滿面春風,我罵他北七,可是心裡其實很羨慕,因為他看起來很享受。好久以前我買了人生第一輛保時捷,結果叫別人幫我開,我站在旁邊看。為什麼?賺大錢買了夢寐以求的保時捷是很不錯,但是自己開車就覺得很空洞,因為坐上駕駛座就看不到這輛保時捷,不好玩,這代表我沒有辦法好好享受保持捷才會幹出這種事。

其實這已經有點病態,比方說看到人家吃吃喝喝超開心,我也會很羨慕,我知道這東西好吃,可是吃起來一定沒有那個人好吃。就算我真的很想全心沈醉於某件事情,總還是有另外一個我來潑冷水,這並不讓我開心,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我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小時候的心靈創傷。

我媽非常討厭吵鬧的人,光是找朋友回家裡玩都會讓她不開心,而且要是吃飯的時候說東西好吃或不好吃,一定會被她罵得很慘,說不好吃當然會被罵,但是說好吃一樣會被罵。我小時候小朋友們最喜歡的就是咖哩,而我只要看到咖哩就高興的大呼小叫,我媽就會罵我沒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