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吉無端地覺得刹時離開悅子的旁邊便會感到不安。也許是因霧,隔開兩三公尺便會把她的樣子襯得朦朦朧朧之故。火堆的顏色,在霧中顯得美極了。悅子挺立著,緩緩地把散亂在火周圍的稻草,用手掌把它們攏在一起。火像討好似地在她手邊炙旺起來。彌吉把垃圾向悅子的旁邊掃來,在地面上描成一個個圈圈。邊描著圈圈又慢慢地離開。每次挨近時,不自覺地去偷看悅子的側面。把機械地攏著的手停下來,並不覺得冷,她卻把手展開在發出燃燒破藍子聲音的特別高的火燄上。
“悅子!”
彌吉丟下掃帚,跑過來把她的身體從火堆拉開。
悅子正把手掌放在火上烤著。
- 這次的火傷非前次中指的輕微火傷所能比擬。她的右手目前不堪使用了。掌上的柔軟皮膚全起了水泡。塗上油用繃帶好幾層裹著手,整夜痛得悅子不能入睡。
彌吉懷著恐怖,想起那一瞬間的悅子的姿態。毫不畏縮地瞪著火,毫不畏縮地把手伸進火中的悅子的平靜,從何而來?那頑固的雕塑樣的平靜。委身於感情種種困惑的這個女人,一刹那從那一切的困惑獲得了自由的,差不多近於倨傲一樣的平靜。
如果任她那樣,悅子也許不至於灼傷。彌吉的喊聲,靈魂的假睡中可能僅有的平衡讓她覺醒,也許就在那時才使她的手掌為火所傷也說不定。
看著悅子手上的繃帶使彌吉感到怖懼。他覺得那是自己所傷似的。絕非粗心的這個女人,平時鎮定得令人可怕的這個女人,悅子的受傷絕不尋常。在先,她的中指裹著小小的繃帶,彌吉詢問時,微笑著說是受了火傷。那該不是自己烤傷的吧。那個繃帶剛解下,跟下來便是這個更大的繃帶裹住她的手掌了。
彌吉年青時所發明而自鳴得意向朋友誇耀的獨特見解,女人的健康是由許多疾病構成的這麼一句話。像彌吉的一個朋友,與患著原因不明的胃痛的女人結了婚,結婚後胃病霍然而癒、放了心,但進入倦怠期卻又因她的頻發性的偏頭痛而煩惱,後來因偶然的機會涉足花叢被太太發現,偏頭痛好了,但未婚時代的胃病復發,一月後診斷害的是胃癌,不久便死了。女人的孰真孰假簡直無法判斷。以為是假的,卻突然生了孩子,突然死了。
“而且女人的疏忽是有由來的。”彌吉這樣想。“少年時代有一個專門尋花問柳的朋友名叫辛島的,聽說他的太太當丈夫開始荒唐,每天要因疏忽而敲破一隻盆子。此乃完全基於疏忽,太太是壓根兒不知道丈夫涉足歡場的事。對於自己的指尖非故意的失態,還天真地引以為奇哩。”
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愛的饑渴》三島由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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