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哭著出嫁了。像她那天送走出國的情人。
情人來自離婚家庭,望族不待見。打來的電話全被祖母截斷 - 她不在家,你好好讀書就好,別想太多 - 她站在後面。絕望一點點升上,腳底,膝蓋,肚腹,臉頰。她窒息,隨便哪裡,來一點空氣。救命。救命。
“我第一次看見你姑姑是在我家泳池旁,她那男友為她擦防曬,整個背,像一生不會擦完。”
後來的姑丈。男人的意氣:我沒文化,有的是錢。
隨便哪裡,你怎麼鬥得過這些人?親愛的。二世祖用一口日文討好了日據時代長大的老人,二世祖不讀書,看摩登相聲都會睡著打鼾,那重要嗎?他能說服老人讓她離開家,遠到美國。巧克力、長灘、酒。她心裡可否抱著一絲見著他的希望?然而美國竟這樣大。
酒。
學法文、學攝影的姑大著肚子出嫁了。多少恨。多少恨。
母親永遠記得,婚後他連一件便宜睡衣也不買給她。地主,二世祖。二世祖打牌打高爾夫,終日不歸。二世祖在她嘔心瀝血的日記,隨性簽下一個“閱”。
閱。
我告訴自己不會重轍。誰一時不察,我將他掃至桌下。誰說錯話,我記一生,原狀付還,加總利息。和我鬥?警局見。
一個也不放過。
得不到,就發難。甚麼事做不出來。
喔,一屋子警察。我彷若剛醒,癡癡看著他們。
“他玩的這些遊戲,有意思嗎?”
“他想,我就走。”
親愛的,我已活了千年,萬年。活過了原野,冰川,草原。
我早就是一空心人。裝什麼不行?
警車上,女警怔怔盯著我:你好美,你真的好美。
我想死嗎?我天天想。你問我?我沒想過。
值班醫生說:他不值的。他不值的。
沒有一件事是值的,親愛的。
我要看見所有事情的盡頭,像夜裡腐爛的花朵。
2017年3月16日 星期四
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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