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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第一次,我們性愛的第一次,像是預示著往後的許多次。
但往後的每一次,又像是第一次那樣,時時刻刻,等待著下一次。
一天的時間開始分為,見到查理和不見到的;又分為,氣憤於見不到t,和安學自己見不到也沒關係的。這是一種全新的時間分類法。我的眼前有很多荐子,格子之內又有格子。我離開床的下一秒就開始想他,花很長的時間優後回想在一起時的情境。直到下次見面。我在筆電裡寫下與查理有關的事。除此之外,我很難工作或認真寫點什麼。正確的說我沒辦法做任何事。只要一個人坐在那裡,打開筆電,記憶就開始滲透我,毫不禮貌地進入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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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網買各種衣服。長裙、香水、外套和鞋襪配件等,只要我覺得我值得的東西我都買。我天天去便利商店收包裹。不管價格,不顧一切的買。
物質有時使人安寧。
我開始變得粗魯,失去耐性,疑神疑鬼,只要一見到面,就開始倒數剩下的時間。有次還在餐廳裡,瞪了打斷我們談話的服務生一眼,只因為他問查理要不要加水。種種身而為人的美德開始消失,包括整潔、禮貌以及體貼的心。我拿出查理最討厭的刻薄來對付他,對任何事挑三揀四,批判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質疑他不跟我一樣痛苦,就是不夠愛我。
「怎麼回事?妳講話的那副模樣跟我太太一樣。」查理有次忍不住說。
「是嗎?那你怎麼還跟她在一起?」
「我也還跟妳在一起啊。」
又有一次他說:「妳一點也不了解我。」
我沒回話。
查理繼續說:人活著需要很多東西。戀愛的快樂。旅行的快樂。購物的
快樂……還有,家庭的快樂。他看著我說,「這些都很重要。」
「家庭的快樂。你指什麼?」我問。
「我在想,妳跟家裡關係真的不是很好吧。」查理說。「才會連這種問題都要問我。」
我瞪著他。突然間,湧起一種想揍他的衝動,我想要掐死他,舉槍射殺他,把他的頭埋在枕頭底下。他看起來那麼瘦弱,而且有點年紀了。我應該下會完全後有勝算。我現在就要這麼做,把他推到地上,扯他的耳來,打得他嘴角流血,眼眶烏青站不起身,必須要掛著那張臉回家接受太太逼問。而且我能確信,他不會反擊或推開我之類的,而是乖乖坐在那邊被我揍,他就是這樣,總是由著我。想到這裡,我的心一陣翻攪,忍不住走向前,伸手抱住他的頭。我們倆都還光著身子。
「天啊,這最好是真愛。」我說。我已經不知道該拿我自己怎麼辦了。
「它最好是。不然,也太不划算了。」查理厭煩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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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想像他們的親密行為,查理和她不必做愛,也能繼續聯繫關係,這點和我截然不同。我們如果不上床,什麼東西都不會留下來。他們年紀相仿,品味互補。在我的想像裡,查理會替她買各種生活用品,他們不必再互相餽贈禮物,而是知道哪裡缺了就買。每逢紀念日上高級餐廳。生活淡淡的圍繞在他們身邊,不是激情跟旅館小房間。他渴望被制度收編,成為一個朋友間眾口稱讚的好老公,是一項榮譽。他陪她回娘家,成為另一個家庭的好女婿,彷彿重新出生,擁有新的社會身分。返程,他們去熟悉的餐館,邊吃晚餐,邊討論要不要再買一張癌症險保單,以及,什麼時候一起去做全身健康檢查?
走在路上時我感覺,每一對夫妻都是他們。年輕夫妻是他們的過去,老年夫婦則是他們的未來。我眼睛裡只看得見他們。我世界裡的人類成雙成對,只分為是他們的,以及不是他們的。
查理總是說「我」,而我知道那是「我們」,那個我們絕不是我。
讀書時,每讀到「婚姻」或「夫妻」等相關字眼時我就跳過,避免讓自
已聯想。但這樣一直跳過跳過跳過,我根本讀不完任何東西。
一個類哲學的問答:「你什麼時候思考『婚姻』這件事思考最多次?」
「偷情的時候。」
很久之後我才跟小捲說,我覺得自己毀掉了。不是那種帶有控訴意味的毀,而是對於婚姻家庭這件事,一種想像力的毀滅。我曾經是一度決心不要婚姻的那種人呢,而不管我要或不要,它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空白的嶄新的關係,它的好正是好在我一無所知,充滿新奇,有選與不選的自由,至少是一段從未走過的處女地。
但現在已經改變了,無論時間經過多久,我永遠會無可抵擋的想起他也走過這樣的路;小從戒指的品牌大到居住地的選擇,在各種細節推敲中明白他如何和另一個人經歷這些,我要做的事他都做過,我沒做過的他也做了,在那個他辛勤打造的家庭生活裡,不可能避掉。
那是我無法踏足的世界,如今我在自己的領地裡被迫倒帶觀看。我不是被他傷害,而是被他背後的整個制度和結構傷害。所謂婚姻,究竟是什麼呢—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它絕對不只是一紙契約罷了。它是一整個巨大的系統與社會結構,任何人都難以脫逃。只要我還在這段關係裡,那些原本應該終生保護我的,都變成教更用終生去對抗的、一想起來就像有人用總潤的黑布蓋住我的頭,無法呼吸。
但制度之所以為制度,並不是要製造出來傷害誰的,而是為了安置。或許正是預言了人的不可信任,讓心無論游離到哪裡去都有一個位置可回去。
人是需要系統的,而我呢?我是這個系統裡的「誰」呢?我是一個bug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