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20日 星期四

《藍色的靈魂》Sagan

其實,時間是我所尊敬的唯一偶像、唯一的神,很明顯只有和時間有關的事才能令我深切地高興或痛苦。我知道這棵楊樹會活得比我久,但這堆乾草卻會早我一步枯萎;我知道家裡有人在等我,也知道我大可以輕鬆地在這棵樹下待一小時。我知道無論我如何匆忙都和無論我如何緩慢一樣愚蠢,而且永遠不變。我什麼都知道,同時也知道明白這個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幸運的一刻罷了。依我看,這些是唯一真實的時刻。我嘴裡說“真實”,心裡想的卻是“有教育意義”,這也很蠢。我懂的永遠都不夠。永遠不夠讓我百分百快樂,永遠不夠讓我擁有一種能確實滋養我的抽象熱情,無論什麼都永遠不夠。但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些幸福的、與生命緊緊相依的時刻,最終會變成某種撫慰人心的遮蔽物或拼布,覆蓋在赤裸裸、骨瘦如柴、因孤獨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


既然已經知道他的重量、他的氣味、他的氣息,她很快就會和他上床。伊蓮娜和文明女性(所謂的文明女性)從來扯不上關係。對她而言,男人都是笨手笨腳、吸引人的、不可靠的、愣頭愣腦的或是令人心生憐憫。她才不管什麼婦女解放運動。工作機會平等、薪水平等,贊成。當然了,反正她也不工作,這一切都讓她覺得好無聊。而且男人睡得很熟,睡得像狗或像刺蝟一樣,有點捲縮起來,或是像雄壯、勇敢、鼾聲震天得獅子,而且如果你還愛他們,總會容許一些漫不經心地宣示主權的動作,讓他們把手肘放在你的肚子上讓你無法入睡。而我們這群可憐的女人,就在夜裡睜著眼睛,動也不動地忍受著這個如此親近又如此專橫的重量。哦,對了,你的腿被那條腿壓了幾個小時,都已經發麻,這點嘛,婦女解放運動萬歲!只偶爾幾次,會有一隻迷失的手,一隻如 Aragon 所說的赤裸的手,朝我們伸來,帶著稚氣或溫柔,牢牢抓住我們的手。愛情遊戲都是千篇一律,不管是幼稚的、簡單的、情慾的、溫柔的、暴瘧的、色情的或喁喁私語的。只是必須要了解,最重要的就是要互相了解:無論在床上、在大白天裡、激情狂熱或絲毫沒有、在陰暗處、在陽光下、在絕望中或在用餐時。否則就完蛋了。這一切。還有我們僅存的那麼一點點能去體驗的,生氣蓬勃的,也就是說還能討人喜歡的那一點點;還有在日常生活演變而成的這片愚蠢巨大的聒噪聲中,我們僅存能去思考(去假裝)的那麼一點點(這聒噪聲無可避免、無可批判,對所有出身嬌貴的人也確實難以接受);這一點點,首先就應該想到與人分享。有時候我甚至期望,沒錯,我期望那鐵灰色的飛機到來,期望聽到那令人意外又有點太吵的轟隆聲,期望看到一張張驚愕的臉仰望向噪音,和那幾乎看不見的黑色包裹從飛機上掉落。我到最後還期望爆炸,將天空、我們的眼睛、我們的耳膜撕裂,甚至期望那可怕的燒灼、和對我們這個科技進步的時代而言顯得怪誕荒謬的原始吶喊,這聲吶喊必然是:媽媽!如果這種可怕的事發生了,唯一會令我害怕的就是獨自待在空屋裡。死亡,可以,但是當大地跳動或從此崩壞的瀕死之際,要能把臉貼在某人的肩窩裡。這樣似乎能讓我有一種驕傲、瘋狂、詩意的感覺...... 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能夠知道我有一根脊梁骨、有一種無畏,還有一種對他人或愛情或隨便什麼的熱情,神也拿我莫可奈何...... 

他愛錯了方法。她小時候有過很多馬,卻從未想去拍拍馬的頭或是給馬吃糖,她只想到小心照顧牠們的嘴,協助牠們調整步伐。牠認為這是感謝牠們的俊美、活力與冷漠的最佳方式。


2014年2月1日 星期六

《卡繆札記》第一卷

八月的雷雨天。熱風和烏雲。但東方卻透出一抹晴藍,輕盈而剔透。教人無法直視。這樣的藍,對眼睛和靈魂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因為美會令人受不了。美讓人萬念俱灰,因為我們是多想要讓這種剎那的永恆一直持續下去。

旅行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是恐懼。就是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因為和自己的家鄉、語言距離得這麼遙遠(法文報紙成了無價之寶,還有那些泡在咖啡館裡的夜晚,和人的接觸即使只限於手肘的碰撞也好),我們會被一種模糊的恐懼攫住,會本能性地渴望能夠再度受到積習的庇護。這就是旅行最明顯的收獲。處於這樣的時刻中,我們就像在發熱,卻又似海綿一般。最細微的碰撞,都能讓我們的存在根本產生動搖。連一道光瀑的洩下,都可以從中看到永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能說旅行是一種樂趣。旅行並不能帶來任何樂趣。我在旅行中看到的不如說是一種苦修。一個人之所以會踏上旅途,是為了自我養成,如果所謂的養成即時去鍛煉我們那最內在的、對永恆的感受。樂趣會讓我們迷失自我,就像帕斯卡認為消遣唯有令人和上帝更加疏遠。旅行,好比一門最龐大也是最沈重的學問,讓我們得以踏上歸途。

對話。
“那您從事什麼樣的工作?”
“我數數兒,先生。”
“什麼?”
“我數數兒。我說:一、大海,二、天空(啊!多美!),三、女人,四、花(啊,我好開心啊!)。”
“聽起來好蠢。”
“我的天,您對您的早報有意見,那我也可以對這個世界有看法。您如果和巴黎之聲是同一陣營,那我就是和這個世界的想法一致。當這個世界充滿光亮,太陽直射,我就會想要做愛、想要擁抱,像在一些體內、一些光線裡面淌流,在肉慾和日光裡泡澡。如果這個世界變成灰色的,我就會變得很溫柔、很憂鬱。我覺得自己變好了,有能力去愛,甚至結婚,但不管是哪一種狀況,其實都無所謂。”
他走以後:
(一)這是個傻瓜。
(二)是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三)是個挑戰世俗價值者。
“哦不,”那小學女老師說:“這是個被寵壞的小孩;少來了,一看便知。一個好人家出身的小孩,不曉得什麼是人生。”
(因為這是越辨越明的道理:要覺得人生可以美好又簡單,就得未曾經歷過它。)

“他冒著毛毛細雨,在泥濘的街上一直往前走。他能夠看的不遠,幾步之外的前方而已。但他仍獨自走在這個如此偏遠的小鎮上。遠離一切也遠離他自己。不,這再也不可能了。在一條狗和所有人的面前哭出來。他想要快樂。他有權利快樂。他不該被如此對待。”

會讓我想逃的,無疑的不是怕讓自己定下來,而是怕自己會定在一種毫無美感的東西裡面。

十二月
令他感動的,是她抓住他衣服的那種方式,她抓著他的手臂跟著他走,那種全然的信賴讓身為男人的他頗為動容。而且,她也不說話,因此可以更專心在她的一舉一動上,這讓她看起來更像一隻貓,再加上她那已經夠肅穆的吻......
夜裡,他的指尖輕觸她冰冷而突出的顴骨、微溫的唇,把指頭伸進去。當下這在他內心就像一個無私並熱血的吶喊。面對著這個要被星星擠爆的夜,這個城市,好像一片倒過來的天,漲滿了人工光線,一陣長長的暖風從港口那邊吹過來,拂在他臉上,他突然很渴望那股微溫的泉,無法抑遏地想在這兩片活生生的唇上面,找出這個不仁的、沈睡的、就像她嘴裡含著的一股沈默般的天地還有什麼意義。他身子往前傾,覺得自己的嘴唇碰到的好像一隻小鳥。瑪莎在呻吟。他輕輕咬著她的唇,然後,一連好幾分鐘,嘴對著嘴,吸吮著這令他心神蕩漾的溫熱,彷彿整個世界都擁進懷裡了。至於她,像個溺水的人似地抱著他,在這個被人推下去的黑洞裡載沈載浮,那兩片唇被推開後又會立刻黏上來,她於是再度墜入一片又冷又黒、宛如一群天使般讓她渾身著火的水中。

無聊的事情總是一開始就會讓人覺得無聊。然後,就是死了。“我永遠沒法過這樣的日子”;但這種日子就是要過過才能接受。

因不完全一樣而痛苦,因完全一樣而感到不幸。

論四十工時
我們家裡是:工作十小時。睡覺。星期天 - 星期一 - 沒事幹;人就唉聲嘆氣。人最大的悲哀,是他竟然會去哀求,去盼望那個羞辱他的東西(競爭)。

波特萊爾:“我們在人權宣言裡面忘了兩種人權:自我矛盾和一走了之的權利。”
同上。有些誘惑強烈到只能視之為德行了。

我很願意為她死,P說。但就是她別來要求我活下去。

瘟疫。“我渴望一件公平的事情,” - “瘟疫這不就來了。”

見 Plutarque 描述的 Alcibiade:“在斯巴達,他是一個運動健將,飲食節制,生活簡樸;在 Ionie,挑剔且遊手好閒;在 Thrace,嗜飲;在 Thessalie,一天到晚騎馬;住在 Tissapherne 家時,比任何波斯的有錢人都要浪費、鋪張。”

有天,聽到有民眾給他鼓掌:“我是不是說了什麼蠢話?” Phocion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