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多長,宋未未你在等甚麼,她跟自己說話,宋未未你姊妹都嫁了,那些日子永遠都不會回來,姑娘家,多開心,手拖著手挽個飯壺去返工,晚上輪流做飯,一做八個人的飯,八個飯壺,五顏六色,朱芬芳,嫁了個賭鬼,沒錢要在家裡車胸圍,幾毫子一打,要看孩子沒辦法,她車胸圍車到腰都彎,三十歲還不到,劉天齡,嫁了個不知甚麼人,那人打工轉來轉去,她生了兩個孩子,老公一天沒有回來,兩天沒有回來,第三天回來當沒事,怎麼辦,一是忍,一是帶著兩個孩子走,誰知也不用她揀,男人一走了之,走得容易留下的難,都是責任與埋怨,姊妹都不敢見劉天齡,她開口不停怨這怨那,其實怨婦比棄婦可怕,大家各嫁各,姊妹都很少見面,過年很勉強聚上五六個,一枱麻將剩兩個,兩桌又不夠腳,那兩個沒癮就不去,聚了幾年便散了,宛若兒和未未一樣,嫁給老男人,前妻留下五六個兒女,過年煮那一桌年夜飯,前兩晚便開始浸海參乾瑤柱,要蒸要燜,做完一頓年夜飯她全身痛,一家人在食,她在廚房透透氣,這一枱都是不相干的人,你就好,你老公待你好,兒女又不要你服侍,宛若兒說未未,未未都不敢答,只好附和,我就好。
海越來越深寒,島在身後,我們見到眼前的華燈,我的心極為悵惘。
原來不是人,是景色,這島將沈,這燈將滅,這繁華終必荒涼,所愛在遠,相親必分,何必。
余亮的臉也在黯色之中,我看不清楚,好像是誰活在誰裡面,有一個人,也有世上所有,他在我面前,不可接觸。
我懷念小刀的痛楚,或許我這一生,已經無法再有第二次。
這船這海這人這風,一生只有一次。無論我多麼珍惜或浪費。
回來我見到你,一個人在主家席,主家席鋪紅布,你拿著一雙象骨筷子,一個人在吃一條青菜,垂著眼,你沒有看站著流水般的敬酒人,你那個位置,在新郎新娘的正對面,如果我坐下,我會對著你,看看你的喉嚨,怎樣一動,你的眉毛,怎樣隨眉輕輕靠近,你早生的皺紋一定在眉心,你的眼睛憂傷而充滿疑問,餘生在暗影之中,慢慢顯現,跟隨世界,獨自承擔,非活不可嗎?你看著我嘴唇的抖動,安麗就拉開我,說,你要不要去廁所,你是不是要作嘔,我跟老爺奶奶關早年說,你們先坐,我一會便回,這一會,我在廁所的洗手盤,伏一下,我需要休息,安麗在我旁邊,我洗一洗雙手,水流著,我一直洗著雙手,然後說,好了,沒事。
出去時你已經走了,關早年說,炸子雞上來他說要走了,明天要上班。
你覺得你做人也是這樣,明明是你的事,你卻任由擺佈,你是一個局外人,那個局裡人做著各種事情,打電話,寫信,報價,填表,追報告,會累,睡睡醒醒,醒來還在夢境之中,睡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清醒,無法不清醒,在一個海邊,有風吹,但你不知道哪一個海,南中國海、印度洋、太平洋、臺灣海峽。
....我給撞破似的,逃回房間,關早年給吵醒,說,一個人睡不著,由她,現在四個人睡不著,你不睡連弟弟都給你吵醒,說得我,在床上乾躺,關早年是對的,他比我更知道生活,不需要太複雜,複雜虛榮,複雜奢侈,見雪年輕,還可以負擔,我們的人生,已經負債累累。
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
《微喜重行》黃碧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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