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1日 星期日

一天一地

細沙一樣的雪無聲的下了一個晚上。路燈下看得見風﹐有時候不規則地旋轉﹐有時候在半空失憶似地停止不動。毫不可聞。埋了一頭一臉﹐埋進夢裡。

醒在一個沉默的冷凍庫。一天一地。一隻烏鴉停在三角形屋頂尖﹐背著我忙碌地低頭﹐轉動。像午休民工扒飯。像牙齒凌亂的小姐﹐在路邊整理斑駮艷紅的十隻腳趾頭。

2008年12月17日 星期三

顯示為離線

一杯巧克力煮的近焦﹐兩個人都知道依照窗外的雪勢﹐隨即會累積。兩個人都知道對方裝著不知道。劇場的天窗慢慢暗下來﹐積雪擋住了光﹐做好了場。第二幕。

“我看今天是回不去了。”

長長的停頓。

“那就不要回去吧。”

牙酸無忌。在專業上絕對拿不出手的臺詞﹐竟唸得心顫發抖。她知道彼此在想什麼﹕再下去就是場標準伯格曼電影。就是歡娛、偷竊、告解、衝突、痛苦、和絕望。

把衣服脫光﹐捲在毛毯裡。瓦斯暖氣喘吁吁。多少年的經驗過來撲殺他們。每一個讚不絕口的鏡頭﹐再三研究的過場。一切有人開路﹐太陽下沒有新鮮事。更是﹐一切都像既成規矩。下一幕前﹐一段快樂的滑坡。

2008年12月2日 星期二

口味口

在別人面前她吃的很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他還以為是一種女性慣常的矯飾﹐或某些國家不成文的禮貌的影響﹐他也不好意思問﹐只是仍然往她碗裡夾著他知道她不會吃下去的菜。他也逐漸習慣了下半場約會裡聽著她打包塑料袋的唏唏做響。或是在黑暗的電影院裡﹐或晚上的公車上﹐看她手裡餘溫尚存的食物香的眾人胃痛發慌。

一直到結婚以後﹐他才知道其中緣故。她總在食物冷掉以後﹐才津津有味的吃起來。她尤其喜歡冷掉的餃子和薯條﹐覺得那硬實的口感值得一嚼再嚼。她也不是不喜歡熱食﹐只是得配著冰涼的可樂﹐毫無疑問地一口一洗﹐他總懷疑她到底嚐到了什麼。她還最喜歡假中國菜﹐那些外國人才吃的甜酸雞、檸檬雞、桔味豬扒﹐她往往能一人吃掉一盤。

她的味覺是沒有問題的。她能輕易地煮好一桌子菜﹐看他和孩子心滿意足的吃完。她則把上一餐剩下來的幾道飯菜都丟進一個鍋裡﹐炒熱了再開開心心的吃起來。新嘗試是在熱飯上堆一些生菜﹐切一些早餐留下來的德國香腸﹐再淋上又酸又辣的 Buffalo Sauce﹐算得一道聯合三大洲成份的新料理。他曾經擔心孩子們會因為好奇而染上像母親一樣的奇異口味而在學校受欺負﹐好在孩子往往試了一口“媽媽的菜”便失去興趣。

等他們家境寬裕一點時﹐孩子也離開家到大學去了。她總愛和他開著車到處去試新餐館﹐尤其是那些新移民開的餐廳。從餐盤和餐點裡可以明顯看出這些新移民從來就不是做餐館的。她最喜歡的是一家越南移民做的紅燒牛肉麵。黑黝黝的湯裡有白麵和大塊牛肉﹐上面放著綠油油的水煮芥蘭。味道也說不上是哪裡奇怪﹐但絕對不算可口。他甚至懷疑過是不是狗食罐頭。這餐廳莫名收場的時候她難過了好一陣子。他卻鬆了一大口氣因總覺得那不過是某個幫派堂口﹐餐廳全然只是掩飾。只是如此一來更不敢追究那肉和奇怪的味道究竟從何而來。

2008年12月1日 星期一

忠告

1
“你是個船迷麼﹖”我問他。
“也不是。有人放馬具﹐有人放高爾夫相關物 - 你總得有些什麼﹐你知道。”

2
我回來的飛機上遇見的亂流好厲害﹐叫大家安上安全的廣播才剛完﹐飛機就365度翻了一翻。咖啡﹐飲料﹐餅乾撒了大家一身都是﹐一個女人帶著小孩﹐那小孩皮的很﹐一路上吵的大家頭痛﹐一時來不及反應就往機頂摔﹐落地時嚇傻了﹐還不知道哭﹐她那一路都沒出聲制止的媽倒尖叫起來﹐聲音跟那小孩一模一樣。

3
每天晚上他睡著以後﹐我就從陽臺溜出去。我們就住二樓﹐我得抓著陽臺的彫花鐵欄慢慢掛下來﹐背後是整個夜晚的星星﹐我身上一件薄薄的碎花睡衣﹐掉就掉在沙灘上﹐然後一直跑﹐一直跑﹐沒命的跑到和他相約的地方﹐他在形狀崎嶇的岩石旁遠遠地看到我﹐黑夜月光裡笑出一口白牙。

4
這幾年我一直聽她說教﹐說我不該和哪個男朋友分手﹐說三十歲不比二十歲﹐說我身邊人一個換過一個﹐最後年華老去﹐什麼也沒留下也不是辦法。她丈夫就在他旁邊聽她說話﹐為她添茶﹐友善的微笑。她總拿他做例子﹐說平淡是愛情最好的狀態﹐兩個人只要能互相照顧就好﹐人生就圓滿。他是我最長的情人﹐每年找一個國際會議和我去渡假﹐我們瘋狂做愛﹐每次都像要把一輩子的精力都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