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活就像作曲。各人為美感所導引,把一件件偶發事件(貝多芬的音樂,火車下的死亡)轉換為音樂動機,然後,這個動機在各人生活的樂曲中取得一個永恆的位置。安娜可以選擇另一種方式自殺,但死和火車站的動機,與愛的誕生有著不可忘懷的聯繫,並且在她絕望的時刻,以內色的美誘惑著她。人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候,各人總是根據美的法則來編織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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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他們來說,他們能理解的事只是那火焰,他被燒死在火刑柱上時那光輝的火焰,那光榮的灰燼。於是,對於他們來說,身為捷克人的實質意義除了灰燼,再沒有什麼。唯一能使他們聚合在一起的東西,便是他們的失敗與他們的互相指責。
...... 我們知道為什麼。她背叛了她的父親,生活便向她敞開了背叛的漫漫長途。每一個吸引她的背叛是罪惡也是勝利。她不願意遵守秩序; 她拒絕服從秩序 - 拒絕永遠和同樣的人一起講同樣的話!這就是她被自己的不公平所困擾的原因。但這並非心情不悅,恰恰相反,薩賓娜的印象中,這是一次勝利,有看不見的人還在為她熱烈鼓掌。
自我陶醉一瞬間滑向極度痛苦:漫漫長途總有盡頭!遲早她不得不結束自己的背叛!遲早她不得不結束自己!
這正是晚上,她匆忙穿過火車站,一列去阿姆斯特丹的火車進站了。她上了車,在站警友好的 指引下,打開包廂的門,發現弗蘭茲坐在臥鋪上。他站起來迎接她,她伸出雙臂抱住了他,吻得他透不過氣來。
她像最平庸的女人一樣, 有一種焚心烈火般的欲望,像告訴他,別趕我走,抱緊我,把我當你的玩物,你的奴隸,猛烈地玩弄我吧!但她什麼也沒說。
她從對方的擁抱中鬆脫出來,只說了一句話:「你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是多麼高興啊。」這是她的天性允許她做的最多的表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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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是只能靠著暴力來完成的。生理上的愛沒有暴力是難以想像的。
... 薩賓娜又開始了孤獨的沈思:如果有一個指揮她的男人又怎麼樣呢?一個要控制她的人嗎?她能容忍他多久?不到五分鐘!從這兒得出結論,無論強者還是弱者,沒有人適合她。
「為什麼不用你的力量來對付我?」她問。
「愛就意味著解除強力。」弗蘭茲溫柔地說。
薩賓娜明白了兩點:第一,弗蘭茲的話是高尚而正義的,第二,他的話說明他沒有資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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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真實之中,既不對我們自己也不對別人撒謊,只有遠離人群才有可能。在有人睜眼盯住我們做什麼的時候,在我們迫不得已只能讓那隻眼睛盯著的時候,我們不可能有真實的舉動。有一個公眾,腦子裡留有一個公眾,就意味著生活在謊言之中。她看不起文學,文學作者老實洩漏他們自己或他們朋友的種種內心隱密。她認為一個放棄了自己私我隱密的人就等於喪失了一切,而一個自願放棄它的人必是一個魔鬼。這就是她保守著那麼多戀愛祕密但一點也不感受到難過的原因。相反,這樣才使她得以生活在真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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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法國朋友們說起這件事,他們都很驚訝。「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反對對你們國家的佔領?」她本來想告訴他們,在共產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的後面,在所有佔領與入侵的後面,潛在著更本質更普遍的邪惡,著邪惡的形象就是人們舉著拳頭,眾口一聲地喊著同樣的口號的齊步遊行。但她知道自己永遠也沒法使別人明白這些,便尷尷尬尬地改變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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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媚俗作態的極權統治王國裡,所有答案都是預先給定的,對任何問題都有效。因此,媚俗極權統治的真正死敵就是愛提問題的人。一個問題就像一把刀,會劃破舞台上的景幕,讓我們看到藏在後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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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人類美德,寓含在它所有的純淨和自由之中,只有在它的接受者毫無權力的時候它才展現出來。人類真正的道德測試,其基本的測試(它藏得深深的不易看見),包括了對那些受人支配的東西的態度,如動物。在這一方面,人類遭受了根本的潰裂,潰裂是如此具有根本性以至於其他一切裂紋都根源於此。
有一頭牛對特麗沙表示友好。小牛停下來,用棕色的大眼睛盯著她。特麗沙認出了這頭牛,一直叫牠瑪可塔。她總是樂於給所有的牛取名字,不過牛太多了,她做不到。不久以前,大約是四十年以前,村莊裡所有的牛都是有名字的(如果有一個名字就意味著有一顆靈魂的話,我可以說,這些牛都有一顆憎恨笛卡爾的靈魂)。但是後來,各個村莊都變成了大集中的工廠。牛只能在牛欄裡五碼見方的一塊小地方畢其終身。從那以後,它們就沒有名字了,成為了machinaeanimate(能活動的機器)。世界證明了笛卡爾是正確的。
特麗沙總是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看見她坐在樹樁上,撫摸著卡列寧的頭,反覆思索著人類的潰裂。我腦海中又出現了另一幅圖景:尼采離開他在杜林的旅館,看見一個車夫正在鞭打一匹馬。尼采跑上前去,當著車夫的面,一把抱住了馬頭放聲大哭起來。
這件事發生在一八八九年,當時尼采也正在使自己離開人的世界。換一句話說,他的精神病就是在那時爆發了。但是正基於這個原因,我覺得他這一動作的廣闊內涵是:尼采正努力替笛卡爾向這匹馬道歉。他的精神失常(這是他最終與人類的訣別)就是在他抱著馬放聲痛哭的一瞬間開始的。
這就是我所熱愛的尼采,正如我所熱愛的特麗沙 - 一條垂危病狗正把頭擱在她的膝蓋上。我看見他們肩並著肩,一齊離開了大道向下走去。那條大道上正前進著人類,「自然的主人與所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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