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3日 星期一

《英兒》顧城

我突然覺得最美的日子都在後邊。

她完全沈浸在她桃花盛開的叢林一樣的所謂愛情中去了。

人太不一樣,秉性最後顯出來的時候,太殘酷。但畢竟有過那如花如月的一刻,我們在一起,向這邊看著。

最擔心的事情就是這個,我們創造的那種生活、談笑、相互的戲謔,對我的嘲笑,各種妙語的珠連,是一種永遠不可替代的和諧的趣味。是我們嘻哈的,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夠代替的。但是她的身體卻是盲目而脆弱的,像是一個籃子誰都能把它提走。


道義都是在不傷筋骨的時候說的,是活著的加減法,到死那就沒法說了。死要死的省錢,便宜一點,這是我對自己說的,聽別人算賬總有些不以為然。

看到人為了活,展現的儒儒、明媚的樣子,真傷心。那麼好的人也會這樣,就像在萬丈高樓邊看花。心冷的時候,我就看見了有意無意,平時覺得靈巧的小伎倆。

她這樣是對的,也是不對的,因為她忘了,不是在對活人說話,而是在對死人說。想死的人什麼都知道,風動一動火焰就會搖晃,他已經變成魂了。


太陽每天照著我們空無一人的房子,照在我們門前荒草叢生的台階,沒有人了。我不知道痛苦在這日夜中會變成什麼。但它確是黒黒的含著死亡,它不斷不斷不斷不斷地長,長著我不知道的奇怪的異想。有些顏色直接變成果實,有些淡淡的像煙一樣升起,它又開始長了。在煙裡面,有我們過去的日子,有我們走路的日子,有我們摘果樹的日子,有我們洗衣服,晾被單的日子,有英兒的手,也有你的手,有你們在陽光下收被單的籃子。... 它們像麥穗的穀粒一樣,帶著細細的光芒耀眼而銀亮,有時候在大氣中閃爍浮動,大氣也在起伏如同海水,我們曾安靜地生活在海底。那個被安靜夜色包圍的小島,光照亮了它,好像它就在我的手掌裡。我好像越來離它越遠。我看不得任何和它相像的地方。

... 我喜歡有人和我在一起,做我的遊戲,一個人,兩個人,不回家的人,喜歡天不黒,把這個遊戲一直做下去,這都是不可能的。

我們在荒棄的石子的鐵路上走著,下午溫熱,雷雨未來,在地球的另一邊,我不願意這麼想,黎明前的英兒還沒有醒呢。她的頭髮散開,她還沒有醒來,她交疊的肢體讓我的心中發冷,夢見蛇在心上也不會那樣發冷。這是使我活著的東西。


走的時候你不再哭了,但我仍然能夠感覺到你的悲傷。你說:再見,媽媽。你說:謝謝你來看我,好像是對我,也是對所有關於你的故事。

“她一言不發,...... 沈浸在自己的情意裡。” “我知道這是從小最深處的願望,在沒有人的地方,在沒有人的地方,呆滯喃喃地說:在沒有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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