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基督教的阿拉伯人,內戰前的黎巴嫩,在埃及經商的“東地中海人”,而後,是“巴勒斯坦人”。16歲前的深刻戀母情結,母親嚴控他和妹妹,研究所畢業,父親也沒把他當“一個人”,令他簽下的文件讓他從此再也回不了埃及。一生無論去哪裡都會把所有東西帶著因為早年的經驗。
雖都是大戰前後的生活切片,多是慘綠少年情懷,對社會和情勢難有茨威格描寫的《昨日世界》這樣成熟,但都能懷念「部落分裂前的世界」風景。最後一封長信,寫給先跨到另一邊的母親。
也不是沒有樂趣的。讀到五零年代他在埃及的英屬國際學校上國中,校內演出的同學竟是《阿拉伯的勞倫斯》裡出名的埃及演員 Omar Sharif,和艾倫狄波頓的金融家老爸 Gilbert de Botton。
39 躲在遊戲中而不必展現私人情感的父親
遊戲不需要他多說話,也不必做最起碼以上的情緒投資,也許由於這原因,打牌成為一個執迷,一個像是支撐他人生的習慣。他以此將他的焦慮昇華到一個規則固定,由慣例秩序控制的生活領域,逃避任何一種對人、事業或問題的正視。
82 似風似雨又似霧的母親
她突出我們之間的差異,藉以將我們分開,她活靈活現為我們強調彼此的缺陷,她下功夫使我們覺得她才是我們的參考點、我們最可靠的朋友、我們最珍貴的愛 - 而十分矛盾,我至今相信她是。我和妹妹們之間的一切都必須經過她,我對她們說的一切話都在她的觀念、她的感覺、她的是非對錯看法裡浸過。
我們當然沒有一個人曉得她對我們真正作何想法,即有所知,也是稍縱即逝、謎一樣,以及效果疏離(例如她告訴我,我們全都令她失望)。我相當後來才了解,她對我們在開羅的生活必定感到多麼落空和憤懣,以及,回顧之下,覺得那段日子何其庸碌,強迫嚴肅,缺乏開朗(她,以及她的子女),受不完的操控,以及特別缺乏真實。這裡面關係很大的是她那神奇的本事:她能讓你全拋片新信任她,即使你知道,片刻之後,她就會使出無比的怒氣和鄙夷和你翻臉,又用容光煥發的魅力吸住你。“來,坐我身邊,愛德華,”她說,以此讓你覺得她引你為腹心,使你生出十二萬分放心之感;當然,你也感覺到,她這麼做,有排拒羅西和珍妮,甚至我父親的妙用。這裡有一種魔性的佔有慾,同時有她聲調抑揚自如的各種反應,不把你當兒子,而是王子。我有一次向她告白,說我相信自己是有天資的、不尋常的,雖然我在學校和其他所有地方有多得令人失笑的失敗,惹人數不完的麻煩。我是怯怯自行肯定一種力量,甚至肯定“愛德華”底下的另一個我。“我懂,”她柔聲說,是那種最體己、最令人放心又難以捉摸的低語。
然而說真的,她是誰?我父親,固固實實在那裡,說話頒令也像刻石勒銘般清楚可稽,整個人是個已知、穩定的數量。我母親不同。她是能量的化身,對一切事物,整個家和我們的生活,不斷的刺探、下判斷,將我們每個人,加上我們的衣服、房間、隱藏的惡習、成就、問題都捲入她不斷擴大的運轉軌道。然而我們之間沒有共同的情感空間,只有與母親的雙邊關係,猶殖民地之於母域,一個只有她能看出全貌的星座。
282 高中生活
我們生活其中的那個精神或知識世界完全和心智拉不上關係,在任何嚴肅的或學術的意義上都拉不上關係,我至今想來,仍為止一驚。和我們帶來帶去以及我們同別人交換的那些東西一樣,我們的集體語言與思想由小小幾撮取自漫畫書、電影、連載小說、廣告、流行切口的凡庸系統所支配,基本上屬於市井街頭層次,完全不受家庭、宗教或教育的影響。
316 美國的阿拉伯人
亞歷山大的行為證明我父親一項很嚇人的心得何其明智。他說,在美國,對阿拉伯人最好敬而遠之。“他們萬萬不會為你做任何事情,永遠會想辦法把你拉下來。”他邊說邊表演,平伸雙手,往下壓倒離地兩呎的高度。“他們永遠是個阻礙。他們不能保持阿拉伯文化裡好的一面,彼此之間也沒有絲毫團結。”
331/22 美國文化
我們只有一種膚淺的親近。我覺得美國人沒有深度,沒有自在,只有表面的玩笑和隊友之間逢場作戲的快活,這些從來不能滿足我。我總是覺得,置身同輩美國人之間,我若有所失,想念別的語言,尤其是阿拉伯語,我在英文之外生活、思想、感覺的語言。他們似乎比較不重感情,比較沒有興趣抒發自己的態度和反應。這就是美國生活那種超常的同質化力量,大家看同樣的電視節目,穿同樣的衣服,用一致的意識形態思考,看同樣的電影,讀同樣的新聞,同樣的漫畫,把日常生活的複雜交流侷限於一種沒有反思、記憶也不扮演什麼角色的最起碼層次,也是我覺得自己的回憶充滿到累贅的地步。
324 美國陌生感
秋天到冬天的季節變化令我生畏,那是我不熟悉的東西。我1951年11月1日生平頭一遭見雪,至今沒有克服對雪的厭惡。那時候開始,我無論怎麼試,都找不出雪有什麼享受或愛悅之處。對我,雪徵示一種死亡。但我最苦的是赫蒙山在社會層次上的空虛。我這輩子都在兩個豐富、充滿生意、佈滿歷史的大都會度過,就是耶路撒冷和開羅,現在完全喪失那一切,舉目只見原始的森林、蘋果園,以及剝掉歷史的康乃狄克河谷和山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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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上的信念和對部族、宗派、國家的熱情忠誠之間無法調和的本質,開始在我內裡出現,而且至今無從彌合。我從來不覺得有必要彌合這道裂隙,我至今讓它們保持對立,而且始終覺得應該優先的是思想意識,而不是國族或部落意識,無論這種本末先後的取捨使一個人多麼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