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14日 星期三

我愛廚房

不知不覺已到月中了。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十一月底麼﹖感覺像過了很久﹐畢竟是另一個人生了。我是那些沒有面孔的人﹐人們在外面對著蠟燭美食相談甚歡正 襟危坐的時候﹐我們在裡面拼黏炒煮忙得翻天覆地。然而我們在裡面大多也是笑的。沉下臉的時候會有一千件事情過來把我淹沒。會有一個聲音過來安慰你﹐或一句 笑話﹐一盤剛起鍋的意大利牛肚還是巴西蘑菇還是松露麵﹐運氣好可能轉角還有個小牛尾﹐晾在那兒等待你的寵幸。手裡碰觸的一百樣東西﹕各種味道的奶油起司餡 料﹐蛋黃蛋白﹐捶打捏揉的塔皮﹐香草糖漿﹐乾了的冰淇淋﹐杏桃水﹐融化在掌邊的可可﹐翻搗成泥的杏仁粉﹐靠傷的草莓﹐覆盆子... 有時遞來一杯多種蔬果打成的鮮紅活力湯﹐有時是一杯燉了多久貨真價實的雞精。

我是那些沒有面孔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在沒有人或沉默相對的午後廚房裡拿起拖把拖著隨即又會沾髒的地﹐當做以後應徵天堂油漆工的練習。一心一意 的勞動裡你要忘記那些損心的事情﹐忘記那些無處下手怎麼也擦不乾淨的記憶﹐就是你和眼前那一寸寸潔白的瓷磚﹐你充滿成就感好像贏得了甚麼戰役。

有時候你得離開去處理世界上的事情﹐大都和銀行有關係。你走在路上自己看著那些和你一樣沒有面孔的人。電動的狗對你吠著﹐無助的聖誕老人沿著一條 線爬上爬下... 真正的老人戴著一頂帽子﹐層層疊疊的模糊暗色衣裳﹐坐在板凳上渥著手。眼神對不住焦的女子拿著彩卷站著﹐我從未看過人買﹐她也知道﹐只是沒有目的地站著並 不上前來。我是這個世界的鬼魂﹐就只是這樣走過你們。她的焦點可能聚會在另一個世界。旁邊的工地鐵門開了個縫﹐一跟鋼筋從裡面伸出來﹐他似乎有點訝異我就 在這樣近的後面﹐我避開﹐沒看見他的臉。

我是這個世界的鬼魂﹐少許看見你的人﹐把身體靠後﹐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他不知道你去了哪裡經歷過甚麼﹐他不知道你心裡想些甚麼。他對著錦衣華服 會露出別的樣子﹐金邊眼鏡會滑出笑容。他日夜商討盤算著重要的事情﹐似乎手握整個宇宙。金錢和權力是唯一反地心引力的東西﹐誰不自然地向上攀﹐誰在宜蘭拾 起一顆落地的無花果咬了一口﹐他在走回家的路上﹐背上的果子會變成送往台北的包裹﹐那家他從未也可能終生不會踏及的餐廳﹐裡面有一個廚房﹐一個綁著頭髮的 女學徒將包裹打開﹐黃色的保護圈拿起來﹐端著刀子一分六以後放在烤盤裡﹐露出紅白的芯﹐淋上漂浮香草子的蜂蜜水去烤﹐柔軟以後被安排在被蜂蜜黏在盤上的杏 仁蛋糕﹐一個個尖塔一樣的蛋白餅包圍著﹐放上乾燥的香草枝﹐沾上金鉑﹐打響鐘聲﹐送出門。他的姿態非常專業﹐笑臉滴在白色昂貴的盤子上面。但坐著的人沒有 看見。那笑容不過是某一種消費﹐回饋在他們意識不到的時刻。廚房傳出不雅的笑聲﹐隨即淹沒在帘幕和高亢歌劇的後面。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