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又想重新裝潢?”
“用的是我自己的錢,”依妮德說:“想怎麼花是我的事。”
“那我賺的錢呢?我做過的事呢?”
以往,這套論點擲地有聲(可說是暴政合法的憲法依據),現在卻不管用了。“那張地毯鋪了快十年,而且咖啡漬怎麼洗也洗不掉。”依妮德回答。
艾爾佛瑞指向他的藍椅子。壁紙工人用塑膠罩布覆蓋椅子,讓它看起來很像某個以平臺卡車載運到發電廠的東西。他氣得發抖,無法置信。他要以這張椅子來擊垮她的論點,以這張椅子來阻絕她的計劃,不敢相信她竟然把這張椅子忘掉。這張坐了六年仍近乎嶄新的椅子,象徵著他七十載幾乎毫無自由的人生。他齜牙笑了,因這個極其完美的邏輯而容光煥發。
“椅子怎麼辦?”他說:“椅子怎麼辦?”
依妮德看著椅子,神情裡除了痛苦外沒有其它。“我從來沒喜歡過那張椅子。”
這或許是她所能對艾爾佛瑞說的話當中,最殘酷的一句。這張椅子是他展望未來的唯一具體象徵。依妮德這句話令他的內心滿是沈痛 - 他多麼同情椅子,感到人椅同心,對它從捍衛自己轉而傷害自己既慟又驚 - 於是它扯掉塑膠罩,倒進它的懷抱,沈沈睡去。
(人類體認魔法之境的一種方式,就是像這樣沈眠。)
等候過程中,齊普防禦似地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同時抬高一隻手去拉耳垂上的鍛鐵鉚釘。他擔心再拉的話會連釘帶耳垂整個扯下來 - 但耳神經再痛,也比不上此刻要穩住自己腳跟的苦。他站在金屬探測器旁,看著一位頭髮染成天藍色的女孩超前他父母。藍髮女孩是讀大學的年紀,嘴唇與眉毛都打了洞,是個非常令人垂涎的陌生人。他突然想,假如能和這女孩做愛一秒,他就能鼓足自信去面對父母;要是他在父母停留紐約期間,能和這女孩持續每分鐘做一次愛,他就能夠撐過父母來訪的這件事。齊普的身材高挺,一副健身房鍛煉出來的體格,眼角有魚尾紋,奶油黃的頭髮稀疏。如果藍髮女孩注意到他,可能會嫌他這年紀穿一身皮衣有點超齡。女孩匆匆走過時,他更用力拉扯鉚釘,以抵銷今生再也見不到她的心痛,並將心思轉向他的父親。
言歸婚禮的場面,在內心深處,她的想法跟丹妮絲很接近,近到她不願承認的地步 - 依妮德認為粉藍色德燕尾服遜斃了,最不適合用來做伴娘禮服的布料就是廣東縐紗。然而,在形容這類風格婚禮時,儘管誠實心迫使她收起“高雅”這個形容詞,但她心中另有一個更高興、更響亮的聲音喊著:她最愛這種婚禮。因為通俗品味等於是向在場來賓暴政,格調不是今日結合的兩家最看重的事。依妮德篤信事事相配的道理,參加婚禮時最樂見伴娘壓抑私慾,穿著能搭配胸花、酒巾、蛋糕上的糖霜、賓客禮物的緞帶的禮服。
如果你在晚餐桌邊坐得夠久,無論是被罰還是拒絕吃菜,或只是枯坐著,只要坐了久沒辦法站起來;某一部分的你會一輩子坐在那裡。
光陰赤裸裸地流逝時,如果你持續接觸它,或接觸得太直接,就會像直視太陽一樣可能在神經上留下永久的疤痕。
一如對任何內在事物瞭解得太深入,獲得的必然是有害的知識,是永遠洗滌不到的知識。
(被住得過久得房子是多麼疲憊,多麼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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