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6日 星期二

《Bento's Sketchbook》John Berger

她並不是在看著那名觀察者。她是在熱切看著她渴望的男人,把他想像成愛人。這男人肯定就是 Drost。關於 Drost 我們唯一能確認的一件事,就是他確實被這名女子渴望著。


這件作品喚起了某樣東西,那東西通常是不會在博物館裡被喚起。當被某人如此熱切地渴望著,而這渴望又是彼此相應時,會讓被渴望的人無所畏懼。樓下展室裡的那些盔甲,無論你穿上哪一件,都無法提供可以媲美的保護感。被某人渴望著,或許會是任何人在活著的時候,感覺最接近不朽的時刻。


"我們並非因為判定某件事物為善,而有所努力、意欲、探求或渴望;相反的,我們是因為對某件事物有所努力、意欲、探求或渴望,才斷定那件事物為善。" Spinoza《Ethics》


在那些沒有字詞的地方,知識是來自於肉體的行動,以及那些行動被執行的空間;因為允許空間為每個行動賦予意義,因而不再需要額外的意義。

每當我感覺疲累的時候,我就擁抱她。

我不知道那個塊狀物被拆成多少片。這項任務進行了一整個晚上。

但我確實記得某件事情:每當移除掉那個塊狀物的另一片,讓她的身體又有一部分被顯露出來時,新的那塊身體總是和先前那塊相等。相等指的未必是大小,而是意義上的相等。

......

而她完完整整地站在那裡,看起來就跟剛開始一模一樣,能做出同樣的動作,擁有同樣的名字,同樣的習慣,同樣的歷史,沒有更多。然而,從塊狀物中釋放出來之後,她和所有不屬於她的東西之間的關係,全都改變了。一種確定無疑但看不見的改變。現在,她成了週遭一切事物的核心。所有不屬於她的東西都為她創造了空間。


他樹立的典範不是知識上的,而是倫理上的。我觀察他的日常行為,觀察他與時間和人物相遇時的精準方式,並試圖做出回應。他以這樣的方式成為我的模範。


2014年9月15日 星期一

縫隙

他知道 你只是在找個躲藏之地
在哪個城市都是一樣的
咖啡 書架 影院
到處都有 走到其它世界的入口
你去吧 回來就好
這裡有個位置
不算什麼
但這裡有個位置

金色的森林是火
原來是燒著自己
樹上每片葉子都是透明的
不過映著你自身的火光
森林剩下枝枒 你剩下枯骨
走啊走啊走
我這裡有個位置
不算什麼
但這裡有個位置
他說

從床底下拿出的鞋盒
藏在這裡 他說
這不算什麼
但藏在這裡

鞋盒裡不好站著
鞋盒裡不好坐著
鞋盒裡不能躺直
只有一種姿勢

你蜷成了九個月的樣子
他為你蓋上蓋子
盒蓋的交錯有一條縫
縫裡有光有聲音
有氣味有人來回走過

哦好的
你等著
這裡很小
但是很好
這裡不算什麼
但有

世界黑了 輕了 安靜了
鞋盒被推了出來
他打開盒蓋
把自己蜷進盒裡來
像兩隻倒立的鞋子
剛好幾乎沒有縫隙

他說 嘿

我不算什麼


你有

你說。

《咖啡癮史》The Devil's Cup

最惡毒的蘇丹王是討厭咖啡的穆拉德四世。他出生於1612年,在十一歲時就成為蘇丹了;到了十二歲時,他已經處死過五百多位士兵了。接著他又迅速德謀殺了他的兩個兄弟,只留第三個活口,因為他媽媽說服他這個弟弟笨到不可能跟他爭奪王位。穆拉德因為處決了一群在公共場合唱歌的女性(因為干擾寧靜),也因此被封“易怒的”國王。又聽說他比較喜歡砍脖子粗的男人。


你得先懂得如何習慣四百年前那種純樸、落後的歐洲社會環境。在那個時候,不但還沒有書籍出版,也幾乎沒有電影,而且音樂也不怎麼悅耳,食物方面則更是讓人不敢恭維......。當時胡椒還沒有被發現,白鹽則稀罕珍貴,而砂糖也才於不久前剛剛亮相。基本上,非常像長時間過著乏味的週末 - 不是上教堂,就是喝啤酒。可是,歐洲人卻精明的把那兩種結合起來。1660年的巴黎有超過一百個宗教節日,而每一個假日的高潮,都是當時非常流行的馬拉松飲酒比賽。“他們得先喝掉一半,然後一口氣把剩下的全部喝完,“一位德國人在1599年記載著,直到他們完全陷入昏迷狀態後...... 會有兩個英雄脫穎而出,然後再繼續做最後的酒量比賽”

... 啤酒裡面混合一層厚厚的雞蛋,再倒在麵包上是是最原始的大陸式早餐,一直到十八世紀的中期,這種大陸式早餐在德國還是很受歡迎。由於溫熱的飲料比較罕見,而且當時的水質也較不衛生,所以許多工廠的員工們早上都會有休息的時間可以喝啤酒。一般他們都在早餐時喝啤酒,午餐喝麥酒,晚餐則喝更強烈的黒麥酒,而每一餐之間也會隨意喝個幾杯。一般的北歐人,包括婦女和小孩在內,平均每天都會喝到三公升的啤酒,差不多等於兩箱六罐裝的啤酒,而且他們所喝的啤酒酒精成分往往比一般的高很多。在社會上較有權勢的人,譬如警察,還會喝得更多。而芬蘭的士兵每天可以分配到五公升較烈的麥酒(大約有七箱六罐裝啤酒,或是四十罐啤酒的酒精成分)。而在 Sussex 的修道士大概只有十二罐啤酒的量。

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含有酒精成分,尤其是藥物。任何沒發酵過的東西在夏天都會壞掉。在冬天的時候,啤酒會結冰,於是就可以生產比啤酒的酒精成分還要高的烈酒。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那些私釀的烈酒一定不會浪費的。然而,更糟的是,主要的營養來源中,唯一沒有酒精成分的麵包,則被認為很容易收到真菌類的污染,而變成一種製造LSD的基本原料。於是產生了喝醉酒的醫生、酒醺醺的政治人物,還有酒後宿醉的將軍。於是,接踵而來的就是瘟疫、飢荒,還有可怕的戰爭,再加上一個適用迷幻藥的教宗,這些都可以讓我們更加了解中世紀的基督教。


咖啡之所以能夠增添財富,在英國可以得到最明顯的證明,許多咖啡店轉變成一些世界上最有勢力的企業總部,例如倫敦的 Lloyd's 證卷(Lloyd Cafe)倫敦航運交易所(Baltic Cafe),英國東印度公司(Jerusalem Cafe)等等。咖啡店的外觀設計也激發了現代辦公室的設計。特地為某些商人所擺設的桌子被改為有簾子隔開的小空間,提供他們多一點的私人空間。這些後來就變成辦公室或是小隔間,而且一直到現在,大家還是聚在一個共有的大辦公室裡面一起工作。甚至到目前,英國股票交易所的通信員還是被統稱為伙計(waiters),而這也是因為不久以前,交易所的確是個有伙計的咖啡店。

其它有些咖啡屋則轉變成科學和藝術的聚會所。以前牛頓經常光顧 Grecian Coffee house,而Will's Cafe 則是作家 Jonathan Swift and Alexander Pope 經常去的地方,而畫家如 Hogarth
 則常去 Old Slaughter's 捧場。


有一次他去訪問俄國的途中,他對 KGB 抱怨俄國的咖啡很難喝,那位承辦人則回答:就像 Kremin 對美國的中子彈頭一樣 - 兩邊都具有傷害人民的能力,可是對外在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不好的咖啡就等於擴張主義、帝國主義與戰爭;而好的咖啡則是象徵文明、反戰主義與懶散。我可以證明這一點。就像義大利在西元三百年後就不再打勝仗,美國在六〇年代學會煮咖啡,也因此輸掉越戰一樣。

2014年9月9日 星期二

字條

她躲因為她希望他來找她。如果他不來就更好。她就在這裡等成一根鹽柱,等成一具骷髏。



因她厭惡你。

但她厭惡你因她更厭惡自己。



這只是家常。她想。我的人生在別的地方。秦小姐出門。秦小姐對每個人微笑。秦小姐把每件事做到最好。這一點也不困難 - 這只是俗世 - 她想。



他們一離開她的視線,她就不知道他們是誰了。他們像一團霧,一團影子進進出出在這幾個房間。進來。出去。談笑。走動。誰說了一句有趣的話,用輕浮戲瘧的聲調,她聽不懂沒關係,只要不要掉拍就好,她得趕快跟上。哈哈哈哈哈。



她真的太久沒有男朋友了。久到她忘記自己到底有沒有過男朋友。她看著眼前的白紙,上面四個大字 - 新年目標 - 說太多,甚麼都不想說。甚麼都列出表,總是一個人做事。

於是她開始約會 - 直到她搞混他們的童年,是誰想做

記者
太空人
老師
演員

像沒喝的牛奶水線卻慢慢下降,像世界末日倒在冰箱旁把冷凍庫的東西慢慢吃掉。

誰結婚了誰沒有
誰的家有父沒有母
誰的母親到現在還會做早餐和等門 - 畢竟這些事總是有人做過的。



Anger Denial Grief Acceptance



她站在一旁看著躺在地上的她。一團爛泥。一件賤貨。

然後車來了,她把她抱在身上,一切又不同了 - 她現在是她的賤貨。

2014年9月8日 星期一

《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Margaret Atwood

一般認為作家的童年多少與其志業相關,但若細看各作家的童年,你會發現其實每人都大不相同。然而這些童年常有個共同點,就是書本和獨處,我的童年正是如此。北方沒有電影或戲院,收音機受訊也不佳,但我身旁總是有書。我很早就學會識字,熱愛閱讀,找到什麼就讀什麼 - 從來沒人告訴我哪本書不可以看。我母親喜歡小孩安安靜靜,而一個正讀著書的小孩是很安靜的。

由於親戚全都不在我可以親眼看見的範圍,祖母和外婆在我感覺起來並不比小紅帽的外婆更真實或更虛幻,或許這一點跟我日後走上寫作之途有關 - 無法區分真實和想像,或者說,將我們認為真實的事物也視為想像:每個人的生活都有其內在生命,一種創造出來的生命。

許多作家都有與外界隔絕的童年,這些童年中也常有說故事的人。我人生中最初說故事的人是我哥哥,起初我只是聽眾,但不久之後便能夠參與。我們的規則是不停講下去,直到想不出新情節,或者直到想換個口味當當聽眾。我們最主要的長篇故事,說的是生活在遙遠星球上一種超自然的動物。無知的人可能會把牠們當成兔子,但牠們是無情的肉食動物,還會在空中飛。故事的內容充滿冒險,情節要素包括:戰爭、武器、敵人和盟友、寶藏,以及驚險的脫逃。

故事是在黃昏和雨天說的,其餘時間我們的生活明快而務實。家裡鮮少說到道德上和社會上的不端行為 - 我們很少有機會碰到這些事。大人確實有教我們避免致命的愚行,諸如別在森林裡放火,別跌下船,別在大雨中游泳這一類的事。由於一切都由家父親親手建造 - 包括我們住的小屋、用的傢俱、停船的碼頭等等 - 我們有充分自由可取用榔頭、鋸子、銼刀、電鑽、手搖曲柄鑽和鑽頭、各式各樣尖銳的危險工具,這些我們都常拿來玩。後來大人還教我們如何安全正確地清理槍(先退出子彈,別把槍口對著自己),如何迅速殺死魚(一刀插進魚的兩眼之間)。我們家不喜歡孩子畏縮和抱怨,不管男生女生都一樣,哭哭啼啼也不會受到縱容。父母微笑稱許的是理性辯論,以及對幾乎所有事物都感到好奇的態度。


“只有毫無用途的東西才可能真正美麗;所有有用的東西都是醜陋的,因為它表達了某種需要,而人的需要是可恥而噁心的,一如貧瘠而衰弱的人性。”Theophile Gautier《莫萍小姐》


作家對自己的藝術該感到多內疚?對此類問題最感焦慮的作家,似乎是 Henry James。1909年他出版了《大師的課程》,收錄了1890 代主要為“唯美主義”刊物《黃皮書》所寫的短篇小說,雖然他基本上並不贊成唯美主義。這些小說每篇的主角都是一個或數個作家:一名年長作家力勸年輕後進禁慾,對藝術付出教士般的無私全心奉獻,然後自己娶了年輕作家喜歡的女孩;一個默默無名的好作家,被並不瞭解他藝術的社交世界發掘且捧為名流,最後因此被害死;一個貧窮但認真的作家渴望名利而不可得,另一個有錢有名的粗俗作家(是個女的)卻渴望得到在大眾市場失敗的作家享有的那種藝術認可;一位大師級作家,沒人了解他藝術的中心秘密;還有一位名聲顯赫的作家,但其實是個騙子。詹姆斯在這些故事中寫出緊張兮兮的樂趣,這些小說加在一起,描繪出對於“身為作家”此事基本上福婁拜式的態度,這些態度由來已久,已成了眾所承認的作家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