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日 星期一

《鱷魚街》Bruno Schulz

阿姨不停的抱怨,這是她談話的基本調性。她的聲音從一團多產的白色肉塊中傳出來 - 那肉塊肆瘧的生長已經超過了她的極限,它們只是鬆垮、隨便地被聚集在一塊兒,勉強構成了一個人的形狀。然而,這團肉塊也已經長到多得不能再多,它隨時都會分崩離析、擴散、灑落到全家人身上。那幾乎是可以自行聖旨得反制裡,是不懂得什麼叫矜持的女性氣質,以一種近乎病態的方式增生。


似乎,只要有男人的氣味,比如菸草的味道或黃色笑話的激發,這有如野火般燃燒的女性氣質就會開始她淫蕩的單性生殖。其實,她所有對丈夫和僕人的抱怨,還有她對孩子們的操心- 都不過是生殖力未獲滿足所衍生出的憤怒和反覆無常。它們是她尖銳、憤怒、可悲調情的延續,在她白費力氣向丈夫求歡不成之後。瘦小、駝背的馬克叔叔有一張荒廢得已經看不出性別的臉,他坐在他灰色的失意潦倒之中,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被一團沒有邊際的輕蔑籠罩,彷彿在那陰影裡休息。在他灰色的眼中微微閃爍著那在窗戶上舒展開來的、花園遙遠的炙熱光芒。有時候他試著以虛弱的手勢表達出保留的態度或反對意見,但是那自給自足的女性浪潮把這無意義的手勢推到一旁,看都不看它一眼就逕自走過去,用它洶湧的浪潮淹沒這軟弱、男性的最後掙扎。


我們來到鱷魚街上,從我們站著的高處剛好幾乎可以俯瞰整條大道,一直通往遠方還沒建完的火車站。這是灰暗的一天,就像這一帶典型的日子。有一瞬間眼前的情境看起來像是畫報裡的照片。那些低矮的平房、人群和車輛是如此地灰暗、平板,這現實是如此薄弱,就像紙一樣。這條街的模仿性質從每一道縫隙洩漏出來。有時候你會有一種感覺:只有在你眼前那一小塊地方,所有的元素才排列得漂漂亮亮,呈現出一片模範、成功、大城市大道的壯麗景觀。然而在兩側,這場即興的化妝舞會卻開始瓦解、鬆動。它太過拙劣,無法繼續扮演自己的角色。它在我們身後分解成一塊塊石膏和粗麻,變成了某個空洞大劇院裡的雜物間。緊繃的禮儀、面具矯情的嚴肅和諷刺的高尚在事物的表面上戰鬥。但是我們一點都不想戳破這場戲。雖然明知不可為,我們還是被吸引進鱷魚街廉價的魔法中。一排排只有一層樓的獨棟平房和有許多層樓的高聳樓房交錯林立,這些樓房彷彿是用紙板做的,它們是一個個由招牌、假窗、灰色玻璃櫥窗、廣告和門牌號碼組合而成的拼湊物。在房屋下方流著一條群眾之河。雖然街道和大城市裡的一樣寬敞,但是車道就像村子裡的廣場一樣,是用土做的,充滿了坑洞、水窪和雜草。街上熱鬧的程度甚至可以讓人拿來說嘴。當居民們提到它時,他們的神情驕傲,眼裡還閃著會心的光芒。這灰暗、沒有自我的群眾可說是對自己的角色非常熱衷,他們以無比的熱情展示這片大城市街道的表象。然而,即使他們是如此熱切、工於心計,街上的景象卻看起來像是一場錯誤、單調、沒有目的的漫遊,或者說是傀儡夢遊似的舞蹈。整個場景浸淫在無足輕重的氛圍中。群眾單調地流動,奇怪的是,我們從來沒有辦法看清它。人影匯流成一股溫和、錯綜複雜的喧嘩,根本沒有任何清晰的面貌。有時候我們會在那團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瞥見某個陰暗、活生生的延伸,某頂壓得很低的圓頂硬禮帽,某張被笑容撕裂的臉 - 那張嘴不久前剛說了一句什麼話。某條腿正要跨出一步,然後就永遠凍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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