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法馬鐸上哪來的電報!不過,你說的也對,每一團符號就是一段簡短而緊要的文句,描述一個情況,一幕景象。我們特拉法馬鐸人讀的時候,是一眼看過去,而不像你們要逐字逐句地看。所有這些文件之間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聯,除非作者有意另作安排,以便當我們一眼看過去時,產生一種美麗、驚奇而深刻的生命意象。我們的小說沒有開頭、中腰、和結尾,沒有懸宕,沒有道德觀念,沒有因果關係,我們喜歡的是,能在一眼之間即可把握到的由許多美妙時刻所構成的深度”
“美國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但是美國民眾大多很窮,而貧苦的美國人都受到鼓動去仇恨他們自己。套一句美國幽默家哈巴德的話說:‘貧窮並非不是丟臉的事,但也很可能是。’事實上,使美國人變窮是一種罪惡,即使美國是一個貧窮的國家。世界上每一國家都有其民族傳統,民眾雖窮,但都具有很高的智慧與美德,因而較擁有權勢與金錢者更值得尊敬。美國窮人向來不講求這些,他們只會嘲弄自己,讚揚比他們優越的人。一個窮人開的一家簡陋飲食店,很可能會在牆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這麼一個殘酷的問題:如果你很聰明,為甚麼你不富有?“也很可能在一根棒棒糖的木棒上黏著一面不比孩子手掌大的美國國旗,插在收銀機上,任風飄揚。”
2017年12月10日 星期日
《第五號屠宰場 Slaughterhouse-Five》馮內果 Kurt Vonegut
2017年12月9日 星期六
《叫我自己親愛的:瑞蒙卡佛談寫作》Raymond Carver
談寫作
有些朋友跟我說他們必須趕著出書,因為缺錢,說是編輯在催稿,或者太太快要離家出走了 - 諸如此類的理由,所以很抱歉寫得不太好。“要是不這麼趕,我會寫得很好。”我聽到一位寫小說的朋友說這句話的時候,真是無言以對。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無言以對。如果我們不能心口如一的寫出內心的想法,那何必寫呢?畢竟,我們能夠帶進墳墓的,不就是我們盡心盡力的過程和辛勤耕耘的結果嗎?我很想對我的朋友說,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就轉行吧。換口飯吃,你一定能找到別的比較容易上手,而且看得到實在成果的行業。否則就請你竭盡全力發揮所長,別找理由別找藉口;不要抱怨,不要解釋。
火
在那些日子裡,我只要能夠在工作和顧家之餘擠出一兩個小時,就是不可多得的好運。那簡直是天堂;那一兩個小時令我興奮極了。不過,有些時候,因為某個原因,沒辦法偷得這個時間,那我就會巴望著星期六;雖然不時的還是會有些突發狀況來攪局,但還有星期天可以盼望。嗯,或許星期天。
也就是在這種情勢下,我實在看不出自己能夠寫長篇小說,換句話說,我根本沒有寫長篇小說的本錢。在我來說,寫長篇小說的作家應該是生活在一個合情合理的世界,一個作家可以相信、有目標可以瞄準,然後精確的描寫出來的世界。那是個最起碼在一段時間裡固定待在某處不移動的世界;同時必須有一種信念,相信這個世界最基本的正確性,相信這個熟知的世界具有生存的意義,值得書寫,不會在寫作的過程中煙消雲散。然而,這可不是我熟悉的世界,也不是我生活中的世界。我的世界似乎是隨時變遷、方向不定,由著它自己的規則,每天都在變化。這讓我對未來的計劃最遠不能超過下個月的第一天,因為我一天到晚都在籌錢,不擇手段的找錢,為了繳房租,為了供兩個孩子上學穿的衣服。這都是實話。
2017年12月6日 星期三
《壞女孩遇上中國 CHINA to ME》Emily Hahn
我們已經歸納出特定的規律。日本人做事講求系統,不認為他們應該更改既定計劃。情況大概是這樣的:四、五天密集轟炸,至少出動八十架飛機(有時候將近兩百架)在市區各處投彈。接著會有兩、三天的空檔。皇家空軍軍官解釋,這是因為他們要在漢口的駐紮地整修軍機。然後新一波的轟炸再次展開。重慶短暫的夏日間,天氣是一成不變的晴朗,也少有讓我們能夠喘息的雨天。經歷反覆不斷的攻擊,城裡居民放棄了,認為要到秋天以後的多霧季節才有機會休息。有些人不畏艱辛,每天渡河到鄉間躲避,晚上再回家。這是相當艱難漫長的路程,特別是晚間擁擠的碼頭。
如果我還住在北岸,那這本書絕對無法在夏天完成。即使在這裡,我還是大半天難以工作。基本上我一定是在第一次警報和至急警報的空檔動手。那時屋裡一片寂靜,沒有人想打擾我。我會在屋側露台上瘋狂打字,鮑雷一家跟吉德里、泰迪打橋牌,或是處理他們的公務,每個人都緊張地盯著天際,豎起耳朵等待不祥的警報聲。
不過我們學到讓週末更加愉快的方法。APC 在下游幾哩處有個煉油廠,已經無油可賣,只得結束營運,但屋舍和場地都維持得很好,有時候我們會在星期六搭公司的船隻過去,直到星期一早上才回來。有一艘英國炮艇停在那裡,謹慎地遠離成為攻擊目標的重慶。我們帶上自己的僕人、食物、酒,其他人打橋牌時,我就看書,或是陪不喜歡牌戲的賓客閒晃。到了星期日,我們上船去吃午餐,沒有比這更舒服的享受了。雖然我還是會陷入焦慮,但被炸出招待所的那天我已經很幸運了,不僅能寫書,更在安全區的保護下過得滋滋潤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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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間,我在蔣家多待了一會,比我平日預計回家的時間要晚得多(蔣夫人對她的生活作息很嚴格,但那天她丈夫要到很晚才會回家,而她不喜歡獨自一人。顯然保鏢並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同伴)。扛轎椅的苦力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因此我們並不擔心。我們跟廚房借了盞燈籠,向夫人道別,小心翼翼地爬下石階,從山腳出發。
在這麼暗的夜裡,穿過稻田不是明智之舉,苦力向我解釋這點,輕快地踏上最近鋪好的新路。我不太清楚為什麼要費神敘述這件事。它根本算不上什麼趣聞。我只想為了自己,努力喚醒那天的感受。我對中國了解得如此透徹,它的氣味、聲音、色彩,所以我可以輕鬆喚回曾經在那裡度過的時光。比如說上海楊樹浦的街道,或是北平夏日的漫天塵煙。杭州湖畔的潮濕小徑,還有靜靜飄浮的平底蓬船。黃山鋒銳的岩石、滑過身旁的軟雲。回想那些時刻都很容易。我可以畫出任何一副當時的景象。如果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身在其中某個地方,我一定說得出地名;我認得那處的氣味、那處的聲音。可是那晚,我坐在轎椅上,從夫人家滑過黑暗的道路,那是一段非常特殊的時光。那段路沒有任何熟悉之處。那裡不是中國,那個人也不是我。不知怎地,苦力跟我重新融合成另一個宇宙的人。我們沿著深邃黑暗的谷底小跑步前進,那天下午所有的興奮、喜悅,我和蔣夫人談過的話、我們讀過的詩、橫越這片田野時曬著我後頸的陽光、收在椅子後面的那些花朵 - 它們都不在那裡。我腦中還記著,像是曾在書中讀過的事物,但沒有更深一層的現實感。我的人生就只剩手邊正在讀的書。那一刻就是證據。一次,就只有一次,第一次,我闔上那本書,放到一旁。我靠上椅背,和它一起隨著苦力輕軟的足銀搖晃跳動,心想:接下來呢?
《奇想之年》Joan Didion
在麻州綜合醫院 J. William Worden 的哈佛兒童喪親研究中,我學到,據觀察海豚喪偶之後會拒絕進食。雁鴨面對喪偶的反應是又飛又叫,到處尋覓,直到自己失去方向,迷途難返。至於人類,我在書中讀到(但其實我早已知道),也表現出相同的反應模式。他們四下搜尋。他們不吃不喝。他們忘記呼吸。他們因氧氣不足而意識模糊,他們因未流出的淚水而鼻竇阻塞,最後弄得疑似耳朵發炎去看耳鼻喉科。他們失去專注力。“一年之後,我才能讀報紙標題。”一位三年前喪夫的朋友對我說。他們失去無論大小的各種認知能力。就像赫曼卡斯托普一樣,他們在生意上錯誤百出,蒙受可觀的資金損失。他們會忘記自己的電話號碼,人到了機場卻忘了攜帶有照片的身份證件。他們會生病,他們會跌倒,甚至又像赫曼卡斯托普一樣,他們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