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紀德自傳《如果麥子不死》,同樣的疑問再次湧起心頭,無論是卡繆、沙特,還是盧梭,普魯斯特就更別提了,法國人到底是怎麼過的童年,怎麼能如此鉅細靡遺的回憶幼年經歷,連同學褲子的花紋都能想起。對於一個早上起床都能忘記自己有頭貓的我,別說學齡前還是小學,連國高中時期都是一團迷霧,就算能記得某些事件,也不可能描寫聲響和氣味彷彿身歷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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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友誼儘管如此熱烈,卻全然不參雜任何肉慾的成分。首先里昂奈長得非常醜,而且,我那時應該已經覺得精神與肉體不可能混合,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此後也將成為我生命裡最無法忍受的一點。至於里昂奈呢,這個不辱祖父桂索之名的孫子,對情感的表現像是高乃伊戲劇般的英雄式。有一天當我告別離開時,上前想友愛地抱抱他,他伸直雙臂推開我,鄭重地說,
“不,男人之間不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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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稍稍顯露在巴夫赫特家感受到的晦暗氣氛。在這裏,和有錢人經常以為的不一樣,貧窮絕不僅是物質上的剝奪欠缺,而是讓人切切實實感受到的、具攻擊性的、時時刻刻圍繞的東西,它可怕地支配著腦袋和心靈,蔓延到每個角落,觸及一切最隱密最溫柔的地方,讓生活中最纖細的活力都走樣。今日在我眼中如此明顯的事,當時我並沒被教育過去了解他們。巴夫赫特家一些異常的舉動和反應,在我眼中之所以覺得怪,無疑是因為我沒能看出它們的緣由,也不知道這往往是因為他們家費盡心力想隱藏的貧窮所造成的。我並不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我已經說過,母親很小心不讓我和家境較差的同學之間有任何差別,但是母親從未企圖改變我的習慣,或是打破我幸福的快樂光環。我身在福中卻不自知,就像我是法國人和新教徒卻不自知,這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出了這個框架,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如同,我們住的房子要有馬車出入的大門,我們“必定要有”馬車出入的大門,例如我們旅行時“必定”要坐頭等艙。相同的,在劇院裡,我無法想像任何一個尊重自己的人除了坐包廂,還能坐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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