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9日 星期二

《荒原狼》Hermann Hesse

與世無爭,沒有痛苦,過著平庸的日子,是一件美事。過這種日子,既不敢叫苦也不敢喊了,一切都要低聲耳語,悄悄而行。遺憾的事,我正是對這種與世無爭受不了,而且很快就變得對此憎恨無比、厭煩之極,我一定要躲到另一種空氣中去。當然我希望逃避的道路是愉快的,但即使是痛苦的也在所不辭。如果我有一段時間既無歡樂也無痛苦的話,如果我呼吸著那平淡無味的所謂好日子的空氣的話,在我孩童般的內心就感到陣陣痛苦,我就要將那生鏽的感激之琴向睡意朦朧的滿足之神的臉上扔去。我寧願讓那異常殘忍的痛苦在胸中燃燒,而不願領受這有益的溫室氣氛。於是在我心中燃起了對強烈感情的野蠻渴望,對轟動世界事件的渴望;燃燒起對平庸、單調、常規、空洞的生活的憤怒;燃起要打碎甚麼東西的瘋狂欲望,砸爛一個百貨商店也好,一個大教堂也好,或者毀掉我自己也行。我就是想魯莽冒險,想扯下可敬的神像頭上的假髮,想給那些敢於造反的學生買好他們渴望的去漢堡的車票,想誘騙年輕的姑娘,或者扭斷維護中產階級世界秩序的某些代表人物的脖子。我深深地憎恨、厭惡、詛咒這一切:與世無爭、健康舒適、中產階級所推崇的樂觀,中庸之道的繁文縟節,一切普通、中等、平常的東西的滋生爛殖。

這部永動機,它阻礙了人們像我這樣對自己的生活進行批評,阻礙了人們去認識和體會他們生活的愚蠢和淺薄,去認識和體會他們生活的絕望的悲哀和荒涼。啊,這些人,他們是對的,絕對正確,他們這樣生活,做他們的遊戲,追求他們的大事,而不是像我這個離軌的人那樣去反抗生活的可悲的機械性,絕望地注視著一片空虛。

動物常常是悲傷的,而一個人要是悲傷,並且原因不是牙痛或者丢了錢,而是由於他一時之間突然感到了他的整個生活,感受到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他的悲傷就是真誠的,他看起來就總是有點像動物,看起來悲傷,但比平時更真更美。

你曾經是一位藝術家和思想家,曾經是一個充滿歡樂和信仰的人,一直在追求偉大和永恆,對漂亮而眇小的東西從不滿足。但是你越是被生活喚醒,更清楚地認識你自己的面目,你的困苦就越大,就越深入地陷進痛苦、不幸和絕望之中,深不可拔。而你一度所認識、喜愛和尊重的一切美好和神聖的東西,你原來對人們和我們崇高使命的信仰,現在對你都無濟於事,變得毫無價值,支離破碎了。你的信仰已找不到空氣可呼吸。而窒息是一種痛苦的死亡。

你的心目中有一幅生活的畫面,一種信仰,一種要求,你準備去行動、去受罪、去犧牲 - 然後你卻發現,世界根本不要求你去行動、去犧牲以及做出諸如此類的行為,生活並不是充滿英雄角色和英雄業績的英雄史詩,而是一間中產階級舒適的客廳,想著英雄業績,美好的理想,敬重偉大詩人或聖賢,那他就是傻子,就是唐吉軻德。

誰想要生活下去並感到生活得愉快,那他就不能像你我這樣做人。誰要是不要忍耐而要音樂,不要消遣而要喜悅,不要金錢而要靈魂,不要忙碌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玩笑而要真正的熱情,那麼這個漂亮的世界就不是他的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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