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8日 星期四

《告別圓舞曲》Milan Kundera

露辛娜只是出於謙虛才說的這句話,但是,小號手卻立即為自己辯白起來,就彷彿這一聲你是不是有些太誇張針對的就是他蠱惑人心的說法,是她一下子就把它揭穿了似的。然而,他已經無法再後退了:
“是的,我太誇張了。我總是有些瘋狂的念頭。我就是這樣的人。但是,我跟別的人不一樣,我會實現我那些瘋狂的念頭。請相信我,再沒有比實現瘋狂的念頭更漂亮的事情了。我真希望我的生活僅僅是一系列瘋狂的念頭。我真希望我們再也不回溫泉城去,我真希望就這樣把車繼續開下去,始終不停,一直開到大海邊。在那裡,我會在一個樂隊中找到我的位置,我們沿著海岸,從一個療養地走到另一個療養地。”

他朝她附下身,把他的嘴巴壓在她的嘴巴上。這是一張鮮豔的嘴,一張年輕的嘴,一張漂亮的嘴,柔軟的嘴唇輪廓勾勒得很美,潔白的牙齒保護得很精心,一切都沒有改變,一點兒沒錯,就在兩個月之前,他屈服於誘惑,親吻了這對嘴唇。但是,恰恰是因為這張嘴娜時候誘惑了他,他透過欲望的濃霧隱約瞥見它,卻不知道它真正的模樣:舌頭像是一團火焰,津液就是一口令人陶醉的美酒。只是在現在,在丟失了它的誘惑之後,這張嘴才突然恢復了它原來的樣子,成了真正的嘴,就是說,那個兢兢業業的口子,通過它,那女郎已經消化了若干立方米的麵團、土豆和菜湯,牙齒上帶有少量的充填物,津液不再是一口令人陶醉的美酒,而只是唾沫的難兄難弟。小號手的嘴裡滿是她的舌頭,活像是一團不好吃的食物,根本無法下嚥,卻又不好意思吐出來。

正義不是一件人類的事情。有盲目和殘酷的法律的正義,也可能還有另一種正義,一種更高的正義,但這種正義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總感覺到生活在此就是生活在正義之外。

2011年7月23日 星期六

Salman Rushdie《羞恥》

我們知道萬有引力的力量,但不知道它的起源,為了解釋我們為什麼依戀出生地,我們假裝是樹木來談論樹根。看看你的腳下,你不會看見根鬚穿過鞋底生長出來。有時候我想,根,是一種保守的神話,旨在使我們不四處移動。

2011年7月21日 星期四

無名之人

他還在說,她瞪著他腰裡的那顆痣,慢慢地,慢慢地變得不認識。那是什麼,它不一樣了,原來的它已經消失,這裡的這個黑點沒有名字,沒有人能辨認,它什麼也不是。直到你將他殺死,你才重新認出了他來。

這身子的一切你都熟悉,眉角耳朵嘴唇。但他沒有名字。它本來有名字,現在這個名字有它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這個名字忙碌了,他精神勃勃,怒氣衝衝。這名字離開這具身體,把他留在這裡。

留給我吧。留給我吧。

多年後你會看到那個名字,出現在他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多麼眼熟,但你知道不同。名字身邊站著別人,那些人曾經都很瘦。現在他們把時間像年輪都圍在腰間,硬生生多了一圈圈。名字像不認識你。你其實也不確定你在哪裡。

半夜兩點

喝了一杯酒
但是我再也不會醉了
我的靈魂要我回家
它說:你別在這裡看他。

我回家。

我再也不出門了。

春天的三個月

你何時出賣我
你何時背叛我
你何時忘記我
全部的花都在問著。

21

打個蛋花
切點蔥
淋上糖漿
鮮奶油
巧克力碎片
小茴香
靈魂
我的靈魂
我不知道
拿你怎麼做

你在那
你一直在那
你坐在床頭
睜眼看著我
靈魂
我的靈魂
我不知 拿你 怎麼做
我不知 拿你 做什麼
我不知道還能給你什麼
你要我給你什麼。

2011年7月19日 星期二

《荒原狼》Hermann Hesse

與世無爭,沒有痛苦,過著平庸的日子,是一件美事。過這種日子,既不敢叫苦也不敢喊了,一切都要低聲耳語,悄悄而行。遺憾的事,我正是對這種與世無爭受不了,而且很快就變得對此憎恨無比、厭煩之極,我一定要躲到另一種空氣中去。當然我希望逃避的道路是愉快的,但即使是痛苦的也在所不辭。如果我有一段時間既無歡樂也無痛苦的話,如果我呼吸著那平淡無味的所謂好日子的空氣的話,在我孩童般的內心就感到陣陣痛苦,我就要將那生鏽的感激之琴向睡意朦朧的滿足之神的臉上扔去。我寧願讓那異常殘忍的痛苦在胸中燃燒,而不願領受這有益的溫室氣氛。於是在我心中燃起了對強烈感情的野蠻渴望,對轟動世界事件的渴望;燃燒起對平庸、單調、常規、空洞的生活的憤怒;燃起要打碎甚麼東西的瘋狂欲望,砸爛一個百貨商店也好,一個大教堂也好,或者毀掉我自己也行。我就是想魯莽冒險,想扯下可敬的神像頭上的假髮,想給那些敢於造反的學生買好他們渴望的去漢堡的車票,想誘騙年輕的姑娘,或者扭斷維護中產階級世界秩序的某些代表人物的脖子。我深深地憎恨、厭惡、詛咒這一切:與世無爭、健康舒適、中產階級所推崇的樂觀,中庸之道的繁文縟節,一切普通、中等、平常的東西的滋生爛殖。

這部永動機,它阻礙了人們像我這樣對自己的生活進行批評,阻礙了人們去認識和體會他們生活的愚蠢和淺薄,去認識和體會他們生活的絕望的悲哀和荒涼。啊,這些人,他們是對的,絕對正確,他們這樣生活,做他們的遊戲,追求他們的大事,而不是像我這個離軌的人那樣去反抗生活的可悲的機械性,絕望地注視著一片空虛。

動物常常是悲傷的,而一個人要是悲傷,並且原因不是牙痛或者丢了錢,而是由於他一時之間突然感到了他的整個生活,感受到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麼他的悲傷就是真誠的,他看起來就總是有點像動物,看起來悲傷,但比平時更真更美。

你曾經是一位藝術家和思想家,曾經是一個充滿歡樂和信仰的人,一直在追求偉大和永恆,對漂亮而眇小的東西從不滿足。但是你越是被生活喚醒,更清楚地認識你自己的面目,你的困苦就越大,就越深入地陷進痛苦、不幸和絕望之中,深不可拔。而你一度所認識、喜愛和尊重的一切美好和神聖的東西,你原來對人們和我們崇高使命的信仰,現在對你都無濟於事,變得毫無價值,支離破碎了。你的信仰已找不到空氣可呼吸。而窒息是一種痛苦的死亡。

你的心目中有一幅生活的畫面,一種信仰,一種要求,你準備去行動、去受罪、去犧牲 - 然後你卻發現,世界根本不要求你去行動、去犧牲以及做出諸如此類的行為,生活並不是充滿英雄角色和英雄業績的英雄史詩,而是一間中產階級舒適的客廳,想著英雄業績,美好的理想,敬重偉大詩人或聖賢,那他就是傻子,就是唐吉軻德。

誰想要生活下去並感到生活得愉快,那他就不能像你我這樣做人。誰要是不要忍耐而要音樂,不要消遣而要喜悅,不要金錢而要靈魂,不要忙碌而要真正的工作,不要玩笑而要真正的熱情,那麼這個漂亮的世界就不是他的安身之處。

2011年7月14日 星期四

海子

祝福,因為
你不能再做什麼
該留下的就留下
該離開的就離開

祝福愛人的都得以被愛
出發的都能抵達
祝福欺騙的真相都得以掩蓋
失足落溪能重歸大海。

2011年7月12日 星期二

《欲望初綻的夏天》Guy Goffette

你知道的,我多麼希望可以如此。讓自己不要那麼痛苦,能走出自己封閉的世界,重新開始某種類似愛的東西,某種清純的,溫柔的,有生命力的東西,可以一勞永逸的讓這句軀體 - 這具像是沒有用的舊玩具般被丟棄在記憶深處的軀體 - 和劇變前的這個男孩 - 當時森林依然處處充滿著神祕和驚喜 - 兩者相互契合。然後,像棲林之鳥般內心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而不是像我現在這樣,夜夜惶恐顫懼,就像獵人步步逼近時,那隻失音的松鴉。

2011年7月2日 星期六

行事

一碗不熱的熱湯
一架走過地上的飛機
不帶仇恨的殺戮
一棵從未存在的樹
完全陌生的痣
一場走錯了的筵席
一個沒有愛的情人
做出非常婉約的姿勢。

2011年7月1日 星期五

La Chamade - Sagan

她明白自己為的是尋找一些刺激的事,一些悲劇,一些除了厭惡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事。而受罪的會是查理,而受苦的會是查理。她只喜歡極端,這是一回事,然而讓其他人忍受她的極端,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幸有時會給人力量,讓人產生一股活力,產生一股生氣,就跟在欣喜之下所產生的力量一樣。

她知道大清早來糾纏情人是一種錯誤,就和這兩年來愛上安東是一個錯誤一樣。只不過直到目前為止,她人生中這個錯誤始終像一首隱密的電影主題曲,在背景悠悠回響,而此時此刻,這個錯誤變成了殘忍且無可彌補的喧譁鑼鼓聲。她看著自己最後一次盡力表現出悠然自在的態度,好繼續扮演被愛女子的角色。之後,她就得換上另一個既陌生又恐怖的臉孔,一個被拋棄的女子。

安東向她遞了一個不知所以然的眼光,而從這眼光中她發現到一個純屬男人的永恆世界,在這個世界,一個男人不可能尊重他不愛的情婦。也許她是在恭維他,也許他對她是有某種程度的尊重,但是對他而言,在本能上,在內心深處,她是最無恥的妓女。

要讓男人和女人真正相愛,只是讓彼此享樂、讓彼此歡笑是不夠的,還需要讓彼此受苦。



我以為事情不嚴重。你要知道,我希望...... 查理突然停住不語,轉身對著她:你很明白我愛你。不要以為失去你我不會感到痛苦。我不會忘記你,也不會找人取代你的。我已經過了這種替代補償的年紀了。

他微微而笑。你聽著,露西爾,你會再回到我身邊的。我是為了你一個人而愛你,安東是為了你們在一起的一切而愛你。他要和你一塊兒得到幸福,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很正常。而我呢,我要你不依賴我也能幸福。我只要等就行了。

何況,他會為了你的個性而責備你。說不定他已經責備過你了。責備你是個享樂主義者,無憂無慮,而且還相當軟弱。他一定會為了他所認為的你的弱點或是缺點而責怪你。他還不了解女人的力量來自何處,就是為了這個力量,男人喜歡女人,儘管這些因素中包括最壞的缺點。他會因為你而了解這些事的。他會了解到你之所以很愉快、很有趣、很友善,就是因為你擁有這些缺點。不過,到時候就太遲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然後你就會回到我身邊來。因為你知道我明白。


他們會因這種焦慮而感到痛苦,然而他們內心隱隱約約明白,焦慮感在他們其中一人身上消失的時候,也就是他們的愛結束的時候。

露西爾很懶散,她有極大的能耐不去做任何事,也不去考慮任何未來。她很容易覺得幸福,即便過著如此空洞、如此懶散、如此相似的日子。有時候他覺得這件事很荒唐,近乎可怕。他很明白她愛著他,因此之故,她跟他在一起不會覺得無聊,就跟他跟她在一起也不覺得無聊一樣。可是他感覺出這種生活是最接近她內心本性的生活方式,而他則是因為愛戀才得以忍受這種永恆不斷的空洞。他覺得自己碰上了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一株不知名的花草,一株曼陀羅。

因為露西爾談論自己的計劃時,比任何人都更具有說服力,尤其是那些瘋狂且和她本性相悖的計劃。她昨晚到底喝了什麼酒或是看了什麼書,竟說出這一番話來?她既沒有抱負也沒有毅力,既不想工作,也不想要自殺。

她很明白,她暫時掩飾辭職的事並不意謂她有決心要去彌補。她內心有某種可怕的堅決意念,然而她不知道是什麼。其實,她下定了決心只做她自己喜歡的事。可是一旦喜歡上一個人,便很難對自己吐露事實。

堅決拒絕所有責任的同時,她也拒絕讓另一個人擔負責任,這也許是她唯一誠實的地方。

也許是一種奔放,一個人在走路的感覺,天知道你什麼地方都不想去。一種欲求,天知道你什麼都不想占有。一種永恆不絕的欣喜,可是你很少笑。你要知道,一般人看起來總是應付不了自己生活的重量,而你看起來是你的生活應付不了你。就是這樣。

但是她在這齣動人的戲劇中沒有戲份可演,就如同三個月前她在報社冰冷的辦公室裡也沒有戲份可演一樣,就跟她一生都找不到適當的角色演出一樣。她既不是交際花,也不是知識份子,更不是家庭主婦,她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