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感到這樣的契密與非君不可。她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尋常不過的一對愛侶,因天時地利人和的巧合而走在一起,幾度分開又復合只是因為熟悉與找不著比對方更匹配的伴侶,他們的劇情是最庸俗的肥皂劇本,在紐約在巴黎在東京都可找到。他們沒有把握可以為對方赴湯蹈火,捐腎捐骨髓,或者在對方不幸變成植物人時仍然堅守在病床邊抹屎倒尿翻身塗潤膚露,她也不確定對於他未來極有可能禿光的頭頂仍然願意親吻下去,或者當他的陽具不再勃起時她不會嫌棄,她更無法保證自己在大腿脂肪積聚怎麼也減不掉乳房下垂眼臉鬆掉時他還會再看自己半眼還會在夜裡把手伸過來。她只知道他們是最合格的中產夫妻,有共同聯名的物業與銀行戶口,有一輛歐洲牌子的房車,有一群氣質端莊而沒有任何欠債或入獄等不名譽紀錄的家族成員,有一個圈子生活陽光正面溫暖、品紅酒吃私房菜集體遊輪地中海遊的優雅友人,有體面而且上升潛力不俗的專業工作與社會位置。這就是他們的愛情,也是他們與他們與她們的愛情。靜好,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北方
這城市有一股力量,能讓所有驚心動魄的事都變得平常,平常的事卻有驚喜與戲劇的本領。在這裡,遺忘是生存技能,時刻要有毀滅的兩手準備,記憶崩潰,日常破敗,在廢墟裡尋找氣息,如雜技表演,每月每天,口裡吐出白煙用以圈記著寒冷的時光,路邊的禿樹默默,投奔高高城牆落下倒影,如飛蛾撲火。
房間
她坐在這房間的窗邊,看著對面樓房外牆上的光影緩緩移動,想起那房間,或那些房間。那些房間裡的人,祈求的不過是一點尊嚴,一點可以隨意分配時間的自由。關上門,他們是孤獨的,卻也是自由的。不會有人來干涉他們如何過日子,不會指點他們的坐姿、睡姿、吃相,不會數算他們銀行戶口裡的存款、該有而未有的名利、明年要去的旅行、開玩笑的方法。他們只是特別敏感,特別害怕受傷。只要和別人同在房間裡,他們無法全然放鬆、隨心所欲,必須時刻偽裝得體,不能隨便哭泣以免惹人煩厭,不能不刮鬍子,披頭散髮,不能直接說出心裡話,喝完牛奶的杯子不能放著不洗,垃圾紙張必須準確無誤丟進垃圾桶...... 房間的規條,由別人定下,而他們無法依從,只能瘋狂,或生病、抑鬱、自殺。或流離失所。
2015年2月9日 星期一
《交加街38號》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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