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國家人口龐大,大多數的人都不相識。即使是像吐瓦魯這種只有一萬人的小國,人民也不可能認識全國所有的人,至於人口多達十四億的中國更不用說了。因此,國家需要警察、法律、道德規範使境內人民不會因為陌生而經常捲入打鬥。由於在小型社會人人彼此認識,毋需設立警察、法律和道德規範對陌生人友好。
2015年9月20日 星期日
《The World Until Yesterday》Jared Diamond
2015年9月12日 星期六
Deidre Bair on Anaia Nin
[Anaïs] would set up these elaborate façades in Los Angeles and in New York, but it became so complicated that she had to create something she called the lie box. She had this absolutely enormous purse and in the purse she had two sets of checkbooks. One said Anaïs Guiler for New York and another said Anaïs Pole for Los Angeles. She had prescription bottles from California doctors and New York doctors with the two different names. And she had a collection of file cards. And she said, "I tell so many lies I have to write them down and keep them in the lie box so I can keep them straight."
2015年9月2日 星期三
《墨環》鄒靜之
讀《京劇談往錄》,許多文章中提到梅蘭芳早年眼睛近視,後來養了鴿子,每每那雙眼睛被鴿翅帶至藍天白雲。後來眼睛就好了,上台亮相,目光叩人心扉。
我想這麼好的治近視祕方,並未被人重視,不見電視廣告、報紙廣告、《衛生與生活》登出。原因或有多種:先是眼鏡公司反對,再者眼科大夫反對,眼藥廠反對,還有就是市容管理部門反對(那麼多近視都養鴿子,估計就見不到太陽了)。因有這麼多的反對,這祕方就不會流行起來。若真要一試也不必太急,先去信鴿協會諮詢一下,所有會員是否均不戴眼鏡,如確實,不妨一試,或真可變成千里眼,也未可知。
我沒有眼病,也不近視,不知是否與小時養過鴿子有關。我不是很正式的養鴿子,前後兩次都是因同院小孩的家裡不讓養,才拿到我們家來的。第一次是兩只點子,就是全身白,頭上有一黑點的那種。我把它倆裝在一木箱裡,放在陽台上,偷抓了紅豆、綠豆來餵它們。那只雄鴿總是在叫,看書上形容鴿子叫總是“咕......咕“,其實沒這麼單純,應該更複雜更粗壯些。鴿子來到生地方要先蹲房,待熟悉了四周情況才能放飛。我就讓它們在陽台上活動,走來走去,極討好地對待它們,餵水,洗澡。一星期後,去樓下放,那只母鴿在樓頂盤旋了一圈,而後落在對面的樓頂上,靜靜站立,沒有一點兒回家的意思。我急忙跑回家,拿著那只捆了翅膀的雄鴿來回晃動,想引母鴿回巢。母鴿視而不見,到了下午仍舊沒有回來的意思。我甚至連中午飯也沒吃,一直等到她回來。想來想去不知她有什麼不滿意的,竟對這個新家,這個老丈夫沒有一絲留戀。
最擔心的事兒出現了,頭頂飛來一群鴿子,有二十多只,戴著哨,像一支威武的艦隊。那只母鴿像看到來接她的儀仗般,悠悠而起,被那群鴿子三裡兩裡就帶走了。這等鴿子,竟如那水性楊花的女人一般,管自私奔了。
我終於結束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失敗的放飛,我很快又接收了一對墨環。是那種渾身白、脖子有一圈黒的鴿子。這是一對小鴿子,驚恐、單薄,叫聲還是“吱...... 吱”的,很可愛。我們怕弄髒了牠的羽毛,總是戴著手套抓牠。用嘴嚼爛了綠豆,讓牠們的小嘴在我們嘴裡吃食。那種疼愛,動人極了。
鴿子大了點,拿下樓去,一放它就飛回來,再拿遠點一放,又飛回來了。每次放鴿子,都有一群小孩兒跟著,很隆重很出風頭的感覺。其實,最遠也只拿出去過一千多米,這是最不怎樣的了,可是我們還是很高興。
鴿子養了有半年後,送我鴿子的拿小孩要去陝北插隊,有天他找我說想把那兩只鴿子賣了,他缺錢(他父母被關起來了,說是特嫌)。我半天沒說什麼,誰知會賣給什麼樣的人,墨環像兩個單純的兄妹,如果賣個一個老油條,再轉賣,把牠們的翅膀都拔了,不給吃飯,用髒手抓牠們,牠們會怎麼想。
他說他要買一雙回力排球鞋,臨走送給他弟弟。他弟弟就一人在北京了,他想留點東西。還有什麼好說呢!我上樓把兩只鴿子抓了下來,用兩塊手絹把牠們綁好。那鴿子還在伸嘴往我的嘴邊搆,牠們不知道要分離了,被賣給別的人。我嚼了好多綠豆,嘴對嘴地餵給了牠們倆。我哭了,但小鴿子不知道這些。
我囑咐那夥伴,別把牠們賣給倒鴿子的,最好賣給小孩。他想讓我跟他一起去,我沒去。
鴿子說是賣給了一個跟我們差不多的孩子,賣了七塊錢。還不能給他弟買一雙鞋,我們倆又各自找了點兒牙膏皮、書什麼的,終於把錢湊夠了。
他走那天,在火車站和他弟弟哭得很傷心,使我幾天來想墨環的心,緩解了。
沒有鴿子的陽台,像一個失去了嬰兒的搖籃,空空地停著。地上偶能發現牠留下的一根羽毛,看久了會變成一只盯著你看的小紅眼鏡。我決心再也不養鴿子了,牠們太牽動人心。
過了有一個月。一天下午,有個小孩突然跑來告訴我,“樓頂上有隻鴿子,像是你的墨環。”我趕忙跑到陽台上,抬頭一看,真是我的墨環,身上很髒,疲憊地看著我。
我趕緊叫牠,牠艱難地抬起翅膀,落進我的懷裡。牠薄得像一張紙,身體不停地抖動著,翅膀上有血,牠的前胸,嗉子被汽槍打開了個洞。我忍不住了,我不知道牠是怎麼回來的,我把牠放下時,牠慢慢地走回那只木箱,靜靜地閉起眼睛。
我真怕牠會死去,馬上找來了紅藥水,針線,把脖子上的洞縫上了。然後,給牠喝了加白糖的水;用嘴嚼爛了紅豆餵牠。牠吃了幾口,然後,很累地閉上眼睛。
飛回來的這只是雄鴿,我不知那只母鴿是死是活,從雄鴿的身上我能看到,那賣鴿子的人拔過牠的翅膀,在牠逃飛後曾用槍打過牠。牠帶著傷在這個巨大的城市找了四五天,沒有吃喝,被雨水澆,在最後的時刻才找到家。
我沒有辦法再把那只小母鴿找回來,讓我們三個再去過最初的生活。雄鴿一天天好起來,有一天牠終於又叫了。牠開始單獨地飛出去,有時一上午都見不到牠的蹤影,我不能跟隨牠,我想牠可能去尋找那只小母鴿了。
轉眼,我要去北大荒,我不知怎樣來安置墨環。我不能再把牠賣了,也不願把牠送人,家裡又沒有人能養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我想把牠帶走,又一想:這一去漂泊不定,又怎能保護住一只鴿子呢?我希望墨環能找到一種牠喜歡的生活,飛走吧!去喜歡的地方別回來了。牠還是每天出去很久,然後,總要回來。
真要走了,我沒有安置牠的辦法,就買了一盆玉米粒放在陽台上,然後,打了一桶水擱在旁邊,讓牠自己生存吧。那時我父親被關著,我不能再把一只鴿子交代給原本很傷心的母親。
一去一年半,再回北京,鴿子已沒有了,那些玉米還有很多,母親說:“你走了不久,鴿子就沒再回來,牠像在到處找你。”
《駱小蘭》鄒靜之
駱小蘭的母親叫鄔德芳,爸爸叫駱熊,駱熊不是她的親爸爸。她沒生出來時,親爸爸就被鎮壓了。她一九五二年出生,和我同年。也就是說一九五一年(解放兩年後)她親爸爸還沒有被挖出來,還可以晚上和她媽媽同睡。那樣的日子也許很勉強,也許是那個人暫時忘記現實的一種方法。她是這方法的結果。駱小蘭生命是從那一夜開始的,駱小蘭的憂鬱,在那一夜之前。
她媽媽嫁給駱熊的時候,駱熊大學剛剛畢業。設計院裡很多人都勸過駱熊,幹嘛娶一個有問題(或說有污點)、又有孩子的女人。駱熊沒有聽那些人的話,他娶了鄔德芳。鄔德芳德自信心從那一天開始恢復。她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有人愛,一個新畢業的大學生,一個很結實的男人,娶她了。駱小蘭從那一天就開始姓駱了。
駱小蘭和我同班,她驚恐,敏感,有時讓人特別不好受。她進樓區的時候,總是貼著樓邊低著頭走,像怕引起人的注意。她從小學一年級就有了我們全班小孩身上加在一起的沈默和孤寂。在一群小孩中她的孤寂像針一樣,只要碰到了就疼。
鄔德芳和駱熊像是關係很好,晚上吃完飯了一起出來散步。那時我能想像出駱小蘭一個人在家裡,在二十五支光的燈下,看著她同母異父的妹妹的樣子。她像她妹妹那樣小的時候,是不是有人告訴過她:“你爸爸是壞蛋,被槍斃了。”肯定有這樣的一個人告訴過她,那句話要經過什麼樣的體會,才能被她小小的心接受。
駱熊娶她媽媽時,她快六歲了。駱熊在這之前和她媽媽出去約會(那時中山公園一到週六晚上就有遊園舞會),她是不是一個人在家裡呆過,她怎麼在家裡呆著呢 - 在門窗鎖好的房間裡,她一定會整夜地自言自語,對著牆上的影子說話,對一盤剩菜說話,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也許她什麼也不說,她看一本小人書,一遍一遍地看,等她媽回來。她坐在床沿上的腿夠不著地,她看小人書時,頭低著,她一直聽著走廊上的腳步聲。
鄔德芳其實特別喜歡她,這從我們一起下鄉後可以看出來。想想最初她與駱熊好起來的時候,她總要把心從駱小蘭那兒分出來吧。我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如果有在月光下親吻的情景,她也許要想起兩個人,一個是死了的前夫,一個是獨自在家裡的女兒。她這種不經意的對愛的分心,也許更使駱熊迷戀吧。
我看見駱小蘭放下作業去廚房切菜的那天,我也看見了她難得的一次笑。她站在一個小凳子上,拿著一把刀切白菜,切菜的聲音從她的手下傳出來,宏大而別有心情。她就是那時衝上來,爐上的水壺在響,這些都是她做的。我想不出她第一次做這些時是幾歲,是鄔德芳還是駱熊讓她這樣做的,不會是她自己要做的吧...... 菜切好了,她從板凳上下來,把開水灌進暖瓶。
在對駱熊的這個問題上,我和我爸爸看法不一樣,他認為駱熊太詩意了,我沒有這種看法。我先是有一點不理解,後來再想,一個男人到了鄔德芳和駱小蘭身邊就不應該走開。娶一個女人時,把她的傷口也娶過來是最好的了,一個沒有傷口的女人娶起來沒什麼意思,林妹妹可愛是因為她比寶釵讓人同情,能生出那種憐愛之心。
駱小蘭看護她同母異父的妹妹時,眼睛裡不是親切,是悠遠。我總覺得那是她死去父親和她的目光的綜合。鄔德芳嫁給駱熊後她一定會發現駱小蘭的目光中那種親切和依戀在減少(目光不會做假,除非你願意受騙)。一個人的親切無處擱置的時候,她讓我們看到的是孤單。如果有幸福一說的話,那就是它有更多地擺放親切目光的機會和對象。駱小蘭一個也沒有,那時我真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方法能改變她的樣子。
那時我還小,不會想到愛什麼的,但我有擁抱她的心情,我想如果我是個爺爺或父親的話,我一定要這麼做。一個男人應該這樣,一個讓他心痛的女人應該是愛的對象。我後來非常敬重駱熊,他在院子裡獨往獨來的身影讓我感覺到了悲天憫人的男子氣。
駱小蘭到北大荒沒有多久就病退回北京了,她得了腎炎,和她媽媽一樣的病。她媽媽在她回來沒有幾天就死了,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那之後她在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聽說她把弟弟妹妹都給帶大了,駱熊待她很好,也很隔膜。
一九七三年後九再也沒見到過她,如果正常的話,她該結婚生子了,一定有幸福的機會。
《深刻》鄒靜之
那時我手頭的確有活兒,正在往一支彈弓槍上纏漆包線,我在一個月之前就得到了一副汽車內胎的皮條,我想做一支好彈弓槍。蓖麻都長成了,用蓖麻稈做子彈,打起人來特別疼。我對把人打疼和自己被人打疼都有嚮往。
陳占來時,我正忙著。他來了,拿了兩種筆和一沓紙。他幾天之中變得像一個倒楣的中年人,整天與報紙和廣播密切起來了。
他都說我都寫了四次了,但還說不深刻,我實在不知道什麼叫深刻。
我知道他的意思,想讓我幫他寫檢查,但我更想把那支槍做完了。我一句也沒提到他那隻公雞的事兒,是他說的,他說只要檢查通過了,就把那隻公雞給我。
其實當時我很猶豫,我想在傍晚拿著彈弓槍到院子裡去玩。時間並不那麼富餘,你們知道,一只好槍會給大家都帶來興奮。我同意來解釋深刻這個詞,是因為我是這個院子裡真正寫過檢查的小孩,我知道大人們說的深刻是什麼,我沒法拒絕陳占。
在寫之前,就用什麼筆我們倆討論了一下。我說用鉛筆打草稿,由我寫,然後,用鋼筆抄一遍,由他抄。
我先問他什麼出身。他說,職員。我說不行,還有沒有更壞點的,比如爺爺、奶奶是地主或資本家。他說不是,是普通農民。我說不行,要深刻。他說那就寫地主吧。我寫了,“我出身於萬惡的地主階級,身上烙有深深的剝削階級的烙印。”我是用這一句話開頭的,這幾乎是我寫過的所有檢討的開頭。
你們知道,他是因為看了黃書《三個火槍手》被整的,那就必須從複雜的思想這方面著手。我問他是否看過父母接吻、姊姊洗澡這樣的事兒。他說沒有,他說你知道我沒姊姊。我說那從幾年級就愛上女同學了。他說,沒愛過女同學,跟女孩子沒說過什麼話。我說不行,這麼寫沒法深刻。他想了一會兒說,在四年級的下學期,袁麗麗坐在他前邊,他總是看見她脖子上的汗毛。他說你不知道袁麗麗身上有股花露水的味道。有一天他看著那些汗毛。他說你不知道袁麗麗身上有股花露水的香味。有一天他看著那些汗毛,情不自禁地吹了一下,袁麗麗回頭了,他以為她會生氣。沒有。只是問了他一句,幹嘛?從那以後,他就沒敢再吹。
你們說,這麼件事如果寫進檢查中,會給人深刻印象嗎?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懂檢查是什麼,更不懂深刻了。我並不是為了那只洛克公雞,從心裡說,我是想告訴他這麼寫不行,我想告訴他大人所說的深刻是什麼。
我把自己在五年級下學期幹的一件事,借給了他,我借給他時,有點捨不得。你們知道,弄不清什麼時候你又得寫份檢查,這種事在檢查中是有力量的,它們才是深刻。
你們可能認為,把一樁劣跡借給別人,是幹壞事,但我從來不這麼想。一個人必須有所儲存,好事壞事都得儲存,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上了,你們肯定也都發過言,談過思想。什麼是思想,在我來看就是把壞事和好事用相應的比例調配出來,端給別人看。思想不是隱密的,也不必特別真實,但要做到可信。可信的作料是壞事,不是好事,在你的思想中加的壞事越多越可信,這分寸很難把握。當一個大人問你要深刻時,你就要多加一些壞事,不是那種尋常的壞事,要有想像力,能夠刺激他,讓他覺得新鮮,就是咱們學寫作文時說的奇思妙想。對!這東西像塊石頭,不太大,不能傷害你什麼,但要準,要打中,你知道那股勁。
我借給他的那件事兒是我小學五年級時的經歷,但我換了他和袁麗麗的名字。我這麼寫的:我在上小學五年級時,有一個夏天,班裡大掃除。我去院外倒髒土,從一樓看到了二樓擦玻璃的袁麗麗,我從她裙子下邊看見了她給穿的粉紅色的內褲(對,我用了內褲這個詞,我覺得褲衩給人的感覺缺乏力量)。我後來借掃土的理由,在一樓來回走了幾趟,每次都看見她的內褲。這是我複雜思想的一次大暴露,如果說第一次是偶然的正常行為,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就是故意的流氓行為。
我這麼寫完後,看出他非常不情願。說心裡話他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深刻,他如果不這麼寫的話,檢查十次八次都不會通過。
我勸了他,我說沒有一個人會把這個檢查中的“我”當成自己。你應該這麼想 - 這是一個他們要求的人,他們和他們的準則需要一個這樣的人,這個人暫時需要你來提供。你用一些作料拼湊一盤菜,端給他們,讓他們吃下去,讓他們把你打發走。一個人真寫檢查時,要帶著階級感情,把自己當另外一個人來罵,要罵得充滿激情。這就是深刻,你必須過這一關,否則你很難在今後的生活中平靜下來。
其實,我自己為自己寫的檢查,比他的語氣要更厲害一些,我不在乎。你必須與讀檢查的人有個默契,你該表示出尊重他們,服從他們。你隨時準備撅起屁股來讓他們踢。這樣的你並不比誰低,當他們覺得你寫得深刻了時,你心裡一定會罵:你群大傻X。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這不是一個荊軻的時代,我們比的是智力。
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那樣,我覺得這些新上來的讀檢查的人過於認真了。他們何必根據一個小孩的話就判斷他的父親欺騙了組織,隱瞞了家庭成份。他們遠離了讀《三個火槍手》這件事,他們也拋開了最初對深刻的要求。他們接到一種態度就該收兵的,這些人比我遇到的那群要傻多了。
他是昨天下午跳的樓吧?三樓,腿摔折了。這是為深刻付出的代價,我明天會抱著那隻公雞去看他。你們大家別這樣看我,這不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