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1989)
是的,難堪,這兩個字像石壓上我的心口,我想推開新新,跑出去,跑得很遠很遠。我自怨自艾想起我那很遠很遠的村子,作為村裡少數幾個出外念明星學校的孩子,進了高女校門,父母以為我已經保送上壘,屬於我的故事會自行開始,殊不知天下之大,秩序之外還有秩序,名次之外還有名次,在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之際,我就落到了中段,成績,姿色,甚至說話腔調,那麼一大群人,一比之下,什麼都不是了......
簡直就是個開了一半的玩笑,說了一半的故事。
想來是從那之後我忽然就懶了。
翻譯者(1995)
很多年以來,我試著要用一個人物 W 的觀點來寫一種像回憶錄的東西。這念頭是有點奇怪,回憶錄?我對自己生命都還搞不清楚,憑什麼滿腦子回憶錄口吻?“你還年輕,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父親也去世的時候,親人們常常對我說:“要往前看。”
我的人物 W 是個翻譯者。她坐在房間裡翻譯各種瑣碎的知識,好比一些名人札記、藝術小語或是生活指南,這些東西似乎總是可以安慰人們的心靈,可以銷售,出版商喜歡交給她這一類計劃。此外,有幾年,因為她丈夫工作上的需要,她也斷斷續續幫他以及他的朋友們翻譯過史料。剩下來的時間,她會希望翻譯幾本散文或小說,可是,總是得不償失。
總地說來,她差不多是生活在一種還不錯的現實環境裡,可是,是不是也因此而缺少挫折呢,還是天性使然,她的性格裡始終留有一種孩童般的天真執著,就像她所留下來的畫冊,她重重地在那裡塗上了線:“在自己的內在世界中保持一種對外在世界‘初戀’般的感覺。”
這種精神的質素曾經使她度過耽於幻想的少年,也曾經使她在昂揚的反對運動屢受懷疑。後來,事情有些好轉,因為過去激情同志的人生各自駛進了穩定航行的海域,沒有人再有閒暇來質疑她這些精神的質素。可是,怎麼她一個人還在挽留著這精神的質素,或是,更真實的情況是:想要趕也趕不走,那種未經處理也未沈澱的精神質素漸漸成為她的‘苦惱’,她說不出來它們是什麼,如同她想說出自己在繪畫裡所經歷到的悸動經驗,但她總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它們總是像精靈般盤旋她的腦海,一旦她捕抓它們,它們就狡猾地乘著她嘴裡的謊話溜走 -
她希望親近的人們能夠體會到她的感受,那麼,席捲她心頭的莫名狂潮便不至於那樣令人感到恐懼。可是,跑組織、編雜誌、隨時隨地擺脫不掉的找同志、拜碼頭,大家忙得沒有時間談這種“個人”的事。她無奈翻讀各式各樣的畫評,可是,那些東西只讓她進入繪畫的歷史與背景,那種使她不安的、突如其來的理解,仍然不被說明地折磨著她;像是畫面裡隱藏什麼秘密,像是良善性格裡有些什麼激擾的東西在催促著,她不明白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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