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4日 星期一

《我的米海爾 My Michael》Amos Oz

奧茲唯一以女性角度寫成的長篇小說,彷彿他12歲自殺的母親上身一樣的敘事寫作。在階梯上滑倒相遇的父親母親很快結婚,熱愛文學的母親很快發現實際的父親並非她能長期相處的對象,然而孩子來了,她心思總在其外徘徊。當然《愛與黑暗的故事》更直接,但不愧於26歲的作家降靈之作。男作家寫的女性意識流。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漢娜,傑尼雅姑媽一直想要給父親再找個太太?她幾乎每次來看我時,都帶來一個朋友或熟人:年老色衰的護士、波蘭移民、皮包骨的離婚女子。女人們從向我發動攻勢開始,擁抱,親吻,一盒盒的糖果,喁喁私語,父親卻一直假裝不明白傑妮牙姑媽的意思。他總是很有禮貌,談話多半是從地方官新頒布的法令開始,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


“我一直發燒,體溫很高,整夜發汗,被子都濕透了。父親每隔兩三個小時都要換一下床單。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我,但總是做過了頭。我會醒過來哭叫。天亮前,父親會在洗手間把所有的床單洗乾淨,摸黑走出門,晾在外面的曬衣繩上。漢娜,我不要在茶裡放檸檬,因為胃灼熱得厲害。燒退以後,父親會出去從鄰居格洛伯曼店裡用特價給我買一副跳棋,每局他都設法輸掉。為了哄我高興,他會咕噥著,雙手抱頭,叫我“小天才”、“小教授”、“小札爾曼爺爺”。有一次,他竟然開口講孟德爾頌一家,並戲稱自己為第二位孟德爾頌,此乃大孟德爾頌之子,孟德爾頌之父。他預言我有遠大的前程。一碗接一碗地替我弄不帶奶皮的蜂蜜牛奶。我要是執拗不喝,他便會哄騙利誘,把平凡無奇的我誇得天花亂墜。就這樣,我康復了。漢娜,要是不介意的話,把煙斗遞給我好嗎?不,不是這個,是英國製的那個,較小的那個。對,就是它。謝謝。等我的病好了,父親卻被我傳染,換他發燒大病一場,在傑尼雅姑媽的醫院住了三個星期。他生病時,莉亞姑媽主動來照顧我。兩個月後,她們對我講,要不是運氣好,就是奇蹟降臨,他才能死裡逃生。父親還曾經拿此事大開玩笑,他引用格言說,偉人們英年早逝,幸好他自己只是個凡人。我曾經站在客廳,對著 Theodor Herzl 像發誓,父親要是突然死去,我也會想辦法死掉,我才不去孤兒院或是莉亞姑媽那兒呢。漢娜,下星期我們給亞伊爾買一輛電動火車。買個大的,就像他在雅法路卡里曼 - 本鞋店櫥窗裡看到的那個一樣。亞伊爾很喜歡機械的東西。我再送他一個壞鬧鐘,教他拆開再裝好,說不定將來亞伊爾會成為一個工程師。你注意到了沒有,這小孩對馬達、彈簧和機械有多著迷?你有聽過四歲半的孩子竟知道收音機的原理?我從不覺得自己特別聰明,這你是知道的,儘管我父親認定或者他說他肯定,我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天才。我沒什麼奇特之處,漢娜,但是,你應該盡量去愛亞伊爾。這樣做比較好。不,我不是說你忽略了孩子,沒有這回事。但我覺得你對他並沒有熱情。漢娜,有時候人必須要狂熱,甚至熱昏了頭也沒關係。我說這話是非常想讓你從現在做起...... 我不知如何表達這種感情。算了。幾年前,你我二人坐在咖啡館,我看看你,又看看自己,我對自己說,我並非像別人所言,生來就是一個夢中騎士或白馬王子。漢娜,你漂亮,非常漂亮。我跟你說過了嗎?上星期在霍隆時,父親說,儘管你不會寫詩,但在他眼裡你就是個詩人。漢娜,你看,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對你說這些話。你什麼也不說,我們當中總是有一個人在默默的聽著。為什麼現在要對你講這些?當然不是想冒犯你或是傷害你。噢,我們別再說亞伊爾的名字了,名字畢竟不能決定我們怎樣對待孩子。我們其實傷害了一種脆弱的感情。漢娜,有朝一日我會問你,為什麼你在身邊這麼多特別的男人中竟選擇了我?但現在太晚了,我的話太多了,一定讓你十分吃驚吧?現在你該去鋪床了吧?我馬上就來幫你。我們睡覺吧,漢娜。父親死了,我自己也成了父親。所有世事的安排,在突然間,就像一場愚蠢的兒戲。記得我們曾在住宅邊一塊沙地附近的空地上玩遊戲:我們排成長長的一隊,第一個人拋球,然後跑到隊尾,直到最後一位變成第一位,第一位又變成最後一位,一而再,再而三。我想不起遊戲的目的是什麼了,不記得怎樣才能在遊戲中取勝,甚至忘記了在這場瘋狂的遊戲中是否有章法可循。妳忘了關廚房的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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