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2日 星期六

《天才的責任 Ludwig Wittgenstein》Roy Monk

宗教


尼采《反基督》

想從“信仰”、從因神得救的信念裡找出基督徒的獨特處,根本錯得離譜。唯有照著基督徒的樣式去做,為了死於十架上而活,才是基督徒...... 即使在今日,這樣活著依然可能,某些人甚至必須這樣活著。純正而原始的基督教在一切時代都是可能的...... 不是信仰,而是作為,更精確說是不做許多事,成為不同的存在...... 所有心理學家都曉得,所有意識狀態、所有信仰(例如認為某事為真)比起本能都等而下之,毫無價值...... 將身為基督徒(基督徒性)簡化為相信某些事情為真,簡化為單純的意識狀態,其實就是否定了基督徒性。

宗教的本質在與感受(或照尼采的說法,“本能”)與實踐,而非信念。這個觀點在維根斯談此後思索信仰問題時,是始終不變的主題。對(這個時候的)他而言,基督教信仰是“通往快樂唯一可靠的路”,不是因為它應許了永生,而是因為基督憑著牠的言行和形象,提供了一個足堪效法的典範與態度,讓人明白如何承受人世的苦痛。

低俗小說

維根斯坦有一回在村子的商店裡找到了平裝本的諾伯特戴維斯的《與恐懼有約 Rendezvous With Fear》)。這是他熱愛的偵探小說。去年他在劍橋讀了戴維斯的小說,愛不釋手,不僅借給摩爾和史邁司讀,還買了一本送給班恩。見到這本小說,他實在無法地方買來重讀的誘惑,而這一讀讓他的推崇又增加了。“雖然你知道,”他寫信給馬爾康姆說:“我讀過幾百本讀起來很過癮的書,而且喜歡讀書,但我想或許只有兩本我會說是好東西,戴維斯的作品便是其中之一。”他要馬爾康姆多找點戴維斯的訊息:

聽起來也許瘋狂,但我最近重讀這故事,發現自己還是非常喜歡,心裡真的很想寫信給作者,向他道謝。如果這麼做很瘋狂,請不要驚訝,因為我就是這樣。

只可惜馬爾康姆回信道:“就我印象所及,實在找不到這位作者的任何訊息。”這很遺憾,因為1948年戴維斯其實很需要鼓勵。他和漢密特以及《黑面具》的作者群一樣,是美國冷硬派偵探小說的開路先鋒。1930他放棄了律師生涯,開始撰寫偵探小說,享受了十年成功作家的時光,但到了40年代卻陷入困難。維根斯坦寫信給馬爾康姆後不久,戴維斯寫信告訴雷蒙錢德勒,他最近寫的十五篇小說有十四篇被退稿,希望錢德勒能借他兩百美元。隔年他便死於貧困,全然不知自己有一項罕見(甚至獨特)的殊榮,寫了一本讓維根斯坦喜歡到想寫感謝信給作者的書。

幽默

偵探小說在康尼馬拉是稀有品,這點顯然是維根斯坦如此感謝的原因之一,但是他為何將《與恐懼有約》排在自己讀過的所有其他偵探小說之上?

答案或許在書中的幽默,而這也是它最特出之處。小說裡的偵探竇恩,跟史培德和馬羅不同,外表不討喜到了滑稽的地步,又矮又肥,到哪裡都有一隻體形魁梧訓練有素的大丹狗跟著。對錢德勒來說,戴維斯的風格最令他讚嘆的是他賜死筆下人物的那種隨便,而這一點在《與恐懼有約》特別明顯,例如戴維斯在描述了南美一間名叫阿茲特克的旅館裡的遊客之後,“賈西亞”便登場了:

這一切在那個男的看來都很乏味,我們姑且就叫他賈西亞吧。他坐在位置上喝著顏色普通、濃度跟溫醋差不多的啤酒,橫眉豎目,一張削瘦的臉微微泛黃,黑色鬍髭雜亂無章,而且是鬥雞眼。他應該對阿茲特克旅館出來的旅客更感興趣一些才對,因為其中一人很快就會開槍斃了他。但他這時還不曉得,如果你告訴他,他還會笑你。他是個壞人。

當竇恩開槍打死另一個“壞人”時,浪漫幼稚的女主角關心地問:“他受傷了嗎?”“一點也沒有,”竇恩說:“他只是死了。”

“幽默不是一種情緒,而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維根斯坦在羅斯洛時寫道:“因此,就算幽默在納粹德國確實被撲滅了,也不代表人民心情不好或之類的,而是代表某種更深刻、更重要的東西。”要了解這“東西”是什麼,將幽默看成某種不可理解的古怪東西或許有點幫助:

兩個人在笑,就當是因為笑話吧。其中一人用了某個有點不尋常的說法,這會兒兩人都爆出羊嚎似的笑聲。對一個來自很不同環境的訪客而言,這一點或許相當反常,我們卻覺得理所當然。(我最近在公車上目睹過一次,而且能想像自己是那個感到翻唱的人。從那點看,我覺得很不合理,感覺自己的反應有如異地來的動物一般。)

理解幽默和理解音樂一樣,都被維根斯坦拿來作為理解哲學的類比。此處的理解不是發現事實,也不是從已接收的前提做出邏輯有效的推論,更不是建構理論,而是正確的視角(從而“看見”笑話,聽見音樂裡的表達,看見走出哲學迷霧的路徑)。

欣賞音樂是人類生活的一種展現 manifiestation

《文化與價值》:“盲目與這些面向的人缺了什麼?‘缺乏想像力’不是太離譜的回答。”

*

不論看見面相或理解音樂、詩歌、繪畫和幽默,都屬於某種文化或生活形式嚇的反應,也唯有存在於某種文化或生活形式裡才能存在。

幽默感不同的人會怎樣?他們的反應看在對方眼裡都是不恰當的,就像某一群人有一個習俗,某人扔球給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就該接住然後扔回去,結果這個人接了卻沒扔回去,而是放進了口袋。

因此,若幽默在納粹德國確實被撲滅了,這不僅代表人民心情不好,還表示納粹成功摧毀了一整套的生活方式,包括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與此方式相伴的反應與習俗(可以說納粹將球放進了口袋)。

*

傳統不是人能學習的東西,不是想拿起來就拿得起來的一條線,一如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眼光。
缺乏傳統卻想擁有它的人,就像不幸愛著的人。

維根斯坦有傳統,一個他深愛的傳統:十九世紀的德奧文學與藝術,尤其是當時的音樂。但他深切體認到一點,這個傳統在他人生的大半時間裡已經不存在了。在這點上,與其說他不幸愛著,不如說他滿懷絕望的失落。

差異

“我覺得黑格爾總是在說看上去不同的東西其實相同,我的興趣則是闡明看上去相同的東西其實不同。”

維根斯坦心繫的是生命不可化約的多樣性。動物園散步帶來的愉悅主要來自欣賞千奇百怪的花卉、灌木與樹木,以及各種各樣的鳥類、爬蟲和動物。他非常厭惡用理論將單一範式 scheme 強加在這種多樣上。達爾文得要是錯的,因為他的理論“缺乏必要的多樣性”。

共同性 commonality

某些人(甚至整個文化)對我們將永遠成謎:

有一點對我們看待事物相當重要:有人會覺得,某些人的內在生命對他而言永遠是個謎,他永遠無法理解(歐洲人眼裡的英國女人)。

這是因為少了詮解“幽微莫測的證據”、“眼神、姿態和語氣的細微變化”所需要的經驗的共同性:“就算獅子會說話,我們也無法了解牠”

世界的圖像 Picture of the World

我們其實是在實踐裡達到懷疑的止盡。“孩子學的不是書本存在、扶手椅存在,諸如此類,而是拿書、坐在扶手椅上等等。”懷疑是一種頗為特別的實踐,唯有學會了許多不抱懷疑的行為才能學會。先有不抱懷疑的行為,才有懷疑。

維根斯坦的著力點在將哲學家的注意力從語詞和句子上移開,轉向我們使用語詞和句子的場合,擺在賦予語詞和句子意義的語境上:

我不是越來越接近於說“邏輯最終是不可描述的”嗎?你必須看著語言的實踐,這樣就會看見邏輯。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