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極亮﹐下午三點。我來不及關上百葉窗就躺下了。我知道﹐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我會在地獄裡醒來。我不寂寞﹐孤單碩大無垠﹐像一個巨大的月亮。
他說過﹐我所居住的這條街﹐有著會給人金色錯覺的天光﹐那天光現在很亮。我沒有力氣將它關上。躺在床上﹐會有一些騙子打來問我各式各樣的問題和宣 稱要寄各式各樣的東西給我。雜誌﹐名片﹐折扣卷﹐小禮品﹐DVD。我總是好聲好氣﹐同時確定一定是這些人使我與真正的好運失之交臂。
我們沒吃飯﹐你推過來一個碗。一碗渾圓潔白的湯圓﹐芝麻餡﹐我拿起調羹像廣告一樣咬了一個開口﹐第一個裡面是沙礫﹐咬在嘴中謹防卡在牙縫裡﹔第二個是滾燙的水泥﹐到了肚子裡慢慢的生硬﹐第三個是什麼﹖我不要吃了。我伸手推開。你用受傷的表情瞪著我覺得我拒絕了你的好意。
肚子心裡硬梆梆的都不知道什麼東西。你也煮過很多難吃東西給我﹐你說。我很抱歉我也不想。我想做對的人。做好吃東西給你。光一吋吋的掉。壓下來﹐壓下來。光上面是什麼﹖
你說和我在一起感覺開天闢地那世界現在在哪裡。
2005年9月30日 星期五
In The End, It's Only Passion
2005年9月29日 星期四
獨生
你說這裡是秋天﹐落葉滿地﹐像歐洲。早上起來﹐你給自己泡一杯咖啡﹐加楓糖麼﹖還是加美酒。我們有千百種早餐﹐可頌鬆餅粥﹐火腿土司蛋。昨晚的火鍋鍋底﹐還是鬆軟的亞洲麵包﹖
凌晨﹐有霧。我一個人走進熟悉的公園裡﹐騎著腳踏車﹐或行走﹐買一份世界日報﹐或是 Vancouver Sun﹐75cents。裹著頭的老人們群聚在長長長椅上﹐和我離去時長的都一樣。人們散步﹐遛狗﹐慢跑。我和他們微笑道好。天堂的空氣很空曠﹐天空多麼 高。走在花園裡﹐樹蔭中。想起一些遙遠的事﹐鼻頭酸﹐臉上一陣涼。我微笑慶幸。世界多乾淨。
加恩巴黎公寓裡有楓糖﹐每日早上調在假咖啡裡喝﹐誰還沒醒的時候﹐一個人桌前寫東西。在紐約上東公寓裡買了 Canadian Ham 來煎﹐美國人正打伊拉克﹐我看到貨運卡車上巨大紅色楓葉圖樣第一次感覺家鄉。
紐約﹐我也能像溫哥華郊區過。上下高低階級都沒什麼感覺。一個人路邊買了熱狗﹐酸黃瓜甜洋蔥番茄醬芥末。倫敦。法國。德國。走。羅馬的石板路﹐大 半個巴黎﹐下雨慕尼黑﹐蒼白的康橋...。我走了好久。一張張地圖﹐一條條地鐵﹐火車﹐城市﹐溫哥華的﹐維多利亞的﹐我反而不知道。
張開眼睛。我還在那裡﹐半圓的窗子裡我看著星空睡去﹐雲端一樣高的床我想更靠近天堂。車庫門開關的聲音﹐暖氣在冬天呼吸的聲音﹐被窩地毯的味道﹐樓下的冷瓷磚。我的家。我回來了。
2005年9月27日 星期二
Cut
我像一個瘋子一樣想到你的面前﹐拿起我的左手心﹐笑著告訴你﹐你看! 昨天我在電影院旋轉樓梯跌倒了﹐手心長出了一個硃砂痣。我知道﹐你會那樣笑。你會瞇著眼笑的那樣美。然後執起我的手﹐吻那紅色的痣。抱著我。我拿著你的手 ﹐跟你說﹐打嘛﹐打嘛﹐很棒的﹐聚起所有電影裡的力量﹐快。很厲害的你很厚的手掌﹐左邊骨頭靠過來甚至有耳鳴的感覺。你很快抓住我﹐抱我在懷裡。抓的那樣 緊。力量下我扭曲著身體。
你抱著我。我覺得很幸福。我們的溫度﹐氣味﹐在一起﹐沒有分開。
我看著你的時候﹐我會記得笑。一條破布兔子﹐髒了的熊。肢體的動作有麻醉作用。一個重手掌﹐或是掐著我。我感覺好過許多。我要忘記了心﹐停止腦。感覺熱的臉上湊著冷風。你還在身邊。
裝著一個孩子﹐看著你像看著一個聖誕樹。眼睛裝滿所有的期待與希望。閃亮亮﹐看著你﹐你看!
我手心有一個硃砂痣。你看。給你看。我世界裡所有的﹐都給過你了。我脫了衣服﹐剝了皮﹐劃開了肉﹐抽了骨頭﹐一根一根地。你不想要。
你不想要。是我要給你。我。
對不起我一定喪了心你快離去走到我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去。
Find me a Niche in this Life.
逃避式的那種睡法。被多少通電話吵醒都能夠繼續睡著的那種情況。從天亮﹐到天暗。必須要起來的時候﹐有種氣悶的難受﹐像從灰燼中爬出來。
辭工近兩個禮拜。人生碰巧地處理了我。辭工的時候身體仍然很弱﹐只覺得鬆了﹐沒什麼得失心。只記得但願別再需要像演員一樣不停向對方說些無法此觸到彼此的話﹐最後了。坐車回家﹐隔天早早要上最後一天的吧臺﹐也不用了﹐走入早晨的光這自由突然落到了我手上。被賞賜了。
很愉快地﹐於是精神回來。纏著我半個月的倫敦是舞台﹐你站在裡面﹐我完成了第一個短篇。爸爸在我床上打著呼說著話我只是不停的打﹐他出門了﹐天暗了﹐我還在黑暗裡打著。餅在夢裡去了倫敦﹐車開了。
還開了小差停了列車跟著人家團圓去。頂著個大月亮﹐民生社區那MTV背景似的陽臺上像可以奔過去一樣。我陪著人家團圓﹐沾了人氣﹐也很開心。像走 到故事裡﹐夢裡﹐半醒了於是還能還幫著寫故事。啊她是這樣說的﹐她是這樣笑著﹐一個擁抱手握著心別掉了﹔她是這樣動的﹐啊台大椰林原來是這樣子。
寫完了過份得意了一陣﹐晚上一直沒睡。耽擱了忘記了放在桌上的劇本還有零零碎碎的工作上課的機會。跟著毛吃飯看片見人做夢說話喝茶咖啡又一個禮拜過去了。收集這個收集那個。收集法國美國英國片子﹐收集女友網友老友演員廚師。時間太容易過了。
Always an underline 但還要怎麼書寫? 你說天才少女你超會寫﹐我說謝謝。我們倆一人一煙聽 Elliot. 黃色小燈。美好的停滯的時光。無業少年的生活總能找出一堆。被老爸在路上修或無法和娘調到同一頻是代價。你決定了你自己和我﹐你決定了我只能擺上微笑。你 們不覺得那樣是愛。親近的事兒都教我痛哭流涕。
他說你家在哪裡﹖我說我沒有家。但為何哭著想回家去。
我坐在床沿﹐我飄在空中﹐誰來將我重重摔落... 拜託... 拜託......
2005年9月21日 星期三
回來第三天。每天都記掛著該寫了﹐再不寫﹐就恐怕要忘了。但這幾乎是一篇寫不出來的遊記。旅途上的里程表的每一個刻度幾乎都值得紀念﹐每一天都是新奇的﹐ 未知的﹐撿到的禮物。和過去的旅行不同的是這次多帶了一個器官﹐相機裡的照片幾乎有一半是食物。吃﹐是中國人的大事。沿路上的每一個新朋舊友都能告訴你這 件事。
就這樣一個人﹐兩本護照﹐上路了。兩個禮拜是刻意拉長的時間﹐就打算有條長點的繩子可以飛到更遠的地方。其實我對觀光是沒有興趣的。若問到喜歡什 麼﹐我就喜歡去各個地方的過各個地方的生活。竊盜一種新的人生。於是兩個禮拜太平山沒去﹐半島酒店沒進﹐去半山的電梯沒坐﹐天安門沒踏﹐紫禁城(叫故宮) 沒訪﹐半個旅館沒有﹐就是住在別人的屋裡﹐把腳下的都當自己家﹐過一種市井的生活。香港有廣東話﹐北京有京片子。到哪裡都大聲嚷嚷甘之如飴。
出國前的我再次慣性失眠﹐也幾乎沒有吃東西。沒吃東西的理由是並不感覺到餓﹐於是就時常忘記﹐一整天也就過去了。不睡不感覺到累﹐不吃不感覺到餓。左手摸右手﹐一捏就碎了﹐飛飛揚揚飄到空中裡。是灰。毛說我和這個世界的聯繫太少。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插頭在哪裡。
於是我上路了。二月就該踏上的旅程﹐我打了包趕緊追上去﹐就怕太遲了就埋在這裡。是仲夏的一班船﹐飛到永夜裡﹐熠熠生光。不回頭﹐不揮手。我只是坐在座位上﹐對著自己深深喘口氣﹐像“終於”什麼了一樣。
可能久久以後我們還會談論到﹐哪個新年夜還是初二晚上﹐姑會在桌上和她兩個兒子一搭一唱拿用手抬高了額頭﹐拿芝麻放在臉上﹐還是細聲膩氣的叫我意卿我是慶 良。阿媽會拿身邊可及之物當皮箱甩頭就走﹐嬸嬸會說誰表錯了情對她大唱情歌或是在我出國時在樓下帶了花要送我的難過樣。我會一邊大聲吆喝我爬上爬下的孩子 一邊好氣又好笑。一群人笑笑鬧鬧吃飯喝茶﹐像群白頭宮女說天寶遺事。
我要解決一些人生的基本問題。我是這麼說的。如果在家裡都坐不安穩﹐就該出門了。都不是理智的人﹐事情崩塌的時候﹐承受的極限很低。我們沒有鋒利 到可以把事情排列整齊﹐就撒手不理﹐或是套上一個名號﹐就此解脫。我們會反覆思索﹐痛苦﹐為這地上別人可以不看的事情。我們…或許只有我。
(我記得﹐我記得你說過的“你們” ﹐那麼後面的“你” 應該是我了﹐雖然我怔在原地﹐詫詫的遲疑我是否一定得去認領。)
如果家裡坐不安穩﹐就走到路上去吧。那些我們並肩坐在一起的時候﹐我微笑看著你﹐持著我的心在你掌中﹐削一個梨﹐削一個蘋果﹐一刀一刀接連著﹐你 手藝那樣好﹐都沒失手斷過﹐這樣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剩下的落到了垃圾筒。你專心著﹐我望著低著低著還一直在落下的天花板﹐像望一片無垠的天空﹐擺著雙腳 敲著床沿像像敲著河堤一樣。靠在你肩膀﹐我輕輕哼一首曲子﹕世 界 末 日 前 一 定 會 離 開……
是的﹐我沒有的資格很多。那些權限我也都沒有。包括要回一個蘋果核。這顆心是你的了。我不要了。
*
香港。回台灣正好整整半年﹐總算要出走到另一個地方﹐半島﹐彌敦道﹐陌生的城市﹐熟悉的地名﹐我好奇﹐要睜大眼睛﹐要講一口廣東話大太陽下笑開心。背上行囊在路上忘其所以﹐回來就大吸一口氣﹐說﹕“我既自信返曬黎lu﹐咁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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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9月15日 星期四
292上那歪七扭八神志不清女子是我沒錯。上了車找一個角落﹐一手揣著絲軟的大袋子﹐整個身體向牆軟去﹐遊民一樣地昏睡。身體沒有力氣﹐然而我的靈魂才剛 醒﹐從長長的昏睡裡。這樣久﹐久到醒了﹐還是覺得頭昏。就在床邊的椅子﹐閉上眼睛﹐感覺像中間隔了一個操場這樣的距離﹐左邊的牆向無限延伸﹐黑暗中不可 及。太遠了... 我連伸手的氣力都沒有。拿在手上貼在耳朵的話機﹐小的像一個司迪麥口香糖。時間﹐空間﹐距離﹐重量﹐都混爻﹔我在失去一切事物的衡量。
右邊的床這樣大﹐像睡著一只鬼﹐日夜跟我說話。是我自己。頭髮又重又綢﹐像塊融化的羊羹掛在腦上頭上。你有這樣美好的身體. A symbol of beauty and perfection. 他說。啊不﹐不。夜裡發光冰冷﹐柔嫩滑順。我也喜歡。我比你們都愛﹐才找你們來愛。這身體裡面禁錮一個靈魂。被身體操縱和擁有。行出來由不得我。我猛搖 頭。
把阻擋出水口的障礙拿開﹐腦子旋渦一樣地轉。躺床上腦子裡黑色的萬花筒一朵朵黑色的花綻出來﹐絲的綢的黑色天鵝絨。像坐一個輪子裡滾落山丘﹐山丘綿延著長﹐我呼嚕呼嚕地轉。要有人疼有人愛有人不離開貼著抱著嘆。左手握右手。“這樣夠了。”還是自己對自己說。
飢餓。昏眩。
我的精神啊﹐你還想吃誰﹖就是消化自己啊。
2005年9月13日 星期二
生活在他方
Gio? 我問他。畫面上的意大利男人長長了頭髮﹐趕忙著說自己還沒有刮鬍子﹐匆匆忙忙離開畫面﹐再回來﹐笑著好端端的坐在電腦前。
這真是個神奇的夜。
他們說颱風半夜會登陸﹐於是窗外一夜的雨。更激我感覺那年九月﹐十月... 我曾怎樣失魂落魄走在石子路上﹐怎樣像含著一塊冰讓這個陌生城市慢慢融化﹐怎樣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來過... 我自己都忘了是為什麼。“生活在他方”﹐我就這樣給自己拋出一顆球﹐然後追著到遠方去實踐它﹐並沒想過腳下是什麼。
一年半﹐最清澈的卻是前半年那真正一個人的日子。一切都手續繁瑣﹐我與外界隔絕﹐每天也不知去了哪裡過了什麼生活﹐就知道對付著對付著... 對付著平凡無奇的三餐﹐趕上來的課業﹐怎樣也不能好的病。白花花陽光像踏在雲裡。已經開始冷了﹐穿長袖。他出現在對面的高窗。
很不實際地。過著那樣無重心也沒打算的生活﹐因生活本身是重的﹐要揹負的﹐在徹底的寂靜和虛空裡你總算能和自己共處﹐只有你和你的身體。就算那感 情像熱病一樣來了又去了又不時牽著你﹐但你終究是你自己。因你知道是你自己在揹負這些成敗﹐這些情緒﹐這些瘋狂﹐你沒有一個語言可以抒發﹐你看著他眼神只 能悲傷像個啞巴。而這啞﹐你深深的收了起來。膽戰心驚的吃了那些飯﹐喝了那些茶﹐你聽著他聲音怕漏了一個拍子你不太會說話。曾經你等著他﹐一個人過於空白 的下午他廚房窗戶裡看出去的那陽光。平白無故的燦爛著﹐灑了整個世界﹐晶光亮亮不要錢一樣。那陽光哪裡去了﹖
兩年後的現在﹐一個人﹐沒有重心﹐向哪打發這個現在。什麼現在﹖驚覺一定是哪裡走錯了。我不應該在這裡﹐哪裡我應該轉寰﹐我沒有。一場戲一場戲我一定斷了一首。我為何談了那些戀愛﹐我逃避了真實﹐真實是我一個人當走開。真實是我當時所感覺的。我永遠太晚意會。時差。
陌生的語言﹐陌生的國度。我才能與自己共處﹐回家。太吵雜了。這個城市。我歪斜著身子並沒有窗與我對望。
2005年9月12日 星期一
準確無誤
我這樣病了九月。
渾身沒有了一點力氣﹐這不是我的身體﹐我馱著一具屍體在背上﹐無法甩脫。我抬不起我的手﹐抬不起我的腮﹐我飄落著... 遲遲無法落地。汗濕了背﹐我臉色慘白﹐沒人看見。
前年今日﹐一個人背著六十公斤的行李﹐到一個人都不認識的歐陸﹐一樣走在陽光燦爛的路上感到天旋地轉﹐然而我還在走著﹐我只能走著。我知道﹐當我墜地的時候﹐並不會有人準確無誤地接住我。
你會來。然而那巴掌仍然打在我臉上。我是知道的。
於是我把它托過來﹐千斤萬重地道謝。這個人情我是一定會還的。我會拿著它﹐帶著它﹐直到我可以還你那時。
是不一樣的! 然而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