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7日 星期三

惶然錄

7
有一天﹐一個朋友﹐作為一家生意做遍全國的火爆公司的合股人﹐認為我的工資明顯地太低了﹐對我說”索阿雷斯﹐你被剝削了。“這句話使我意識到﹐我確實如此。但是﹐任何人在當前生活中的命運就是被剝削﹐那麼我的問題只能是﹐被V先生剝削及其紡織公司剝削﹐是否就比被虛幻﹐榮耀﹐憤懣﹐嫉妒或者無望一類東西來剝削更糟糕呢﹖

... 我以一種人們欣然回家的方式﹐轉向另一個人的寫字檯﹐如同它是抗擊生活的堡壘。我有一種如此不可阻擋的溫柔的感動﹐面對著我現實中的帳本﹐面對著我給他人記數的帳本﹐面對著我使用過的墨水瓶﹐還有不遠處S弓著背寫下的提貨單﹐我的眼裡充盈著淚水。我覺得我愛這一切﹐也許這是因為我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愛﹐或者﹐即使世上沒有什麼東西真的值得任何心靈所愛﹐而多愁善感的我卻必須愛有所及。我可以濫情於區區一個墨水瓶之微﹐就像濫情於星空中巨大無邊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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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相信﹐思想比生存更好。這是我的不幸﹐與其他所有的大不幸隨行。

200
我為了理解而毀滅自己。理解是對愛的忘卻。我對 da Vinci 那個既十分虛假同時又十分深刻的說法茫然無知﹐他說一個人只能在理解的時候﹐才可以對什麼愛起來﹐或者恨起來。

孤獨折磨著我﹕陪伴則壓抑著我。另一個人的在場會搗亂我的思想﹐我以一種特殊的抽象方式夢想他們的在場﹐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無法解脫這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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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有愛過誰。我最愛的東西一直是感覺--- 在我意識視圖裡紀錄下來的場景﹐被我敏銳雙耳所捕捉到的印象﹐外在世界裡的卑微之物憑借香水向我開口﹐述說往日的故事(如此容易被氣味所激發) --- 就是說﹐它們向我餽贈現實和情感﹐比那個遙遠下午一塊烤房伸出的烤麵包要強烈的多。當時﹐我參加了叔叔的葬禮﹐然後走在回家的路上﹐叔叔是那樣喜歡過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回家的路上只有一種模模糊糊如釋重負的溫柔之感。

這就是我的道德﹐我的形而上學﹐或者是我自己﹕甚至在自己的靈魂裡我也只是一個黃昏裡的路人。我不屬於任何事物﹐也不渴望任何事物。我什麼也不是﹐只是某些非個人感覺的抽象中心﹐一塊有感覺的鐵片﹐雖然從牆上跌落下來﹐但還是在映照著萬千世界。我不知道這一切給我帶來的是快樂還是不快樂﹐我對此毫不在乎。



雖然 Seville 是卡門﹐唐璜和唐奇軻德的家﹐但我手頭邊沒有它們﹐也沒有任何西班牙作者的書﹐只好帶了葡萄牙的 Fernando Pessoa﹐想著地理上比較近﹐也就魚目混珠一下。一開始就發覺錯了﹐這絕不是一本適合在旅行時刻閱讀的書。Pessoa 一輩子鮮少離開里斯本﹐一直在辦公室裡做著他的職員﹐他緩慢時辰天光﹐把自己從生活中抽離﹐旁觀身邊所有一切﹐偶爾哀求一切重複的終結。

我在路上﹐旅館裡﹐飛機上怎麼也不能專心﹐常常看了幾頁過去﹐腦子裡轉著自己的事﹐等於什麼也沒讀進去。或許還是適合一個人緩慢的某一天﹐靜靜地﹐慢下來看這辦公室裡的蒙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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