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1日 星期六

Le Rideau 帘幕 - Kundera

一個社會現象是在它初生之際﹐而不是在它擴展之際﹐也就是在它還弱﹐還不成氣候的時候最容易被敏銳察覺。尼採曾注意到﹐十六世紀的德國教會是所有西方教會裡腐化程度最輕微的。因為這樣﹐宗教改革運動才正好會在那裡發軔﹐因為腐敗墮落只有在一開始才會被人認為不可容忍。卡夫卡年代的官僚主義和今天的官僚主義相比簡直像個天真無邪的孩童﹐可是它的醜惡面卻由卡夫卡揭露出來。從此以後﹐官僚作風變成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二十世紀六零年代﹐一位傑出的哲學家將“消費社會”放在一種批評架構下。但是一年過了一年﹐這種批評在現實的對照下顯得落伍到可笑的地步﹐以至於一提起它﹐人家還會覺得難為情。我們必須提到另外一項通則﹕如果現實一再重複卻沒有人感到難為情﹐那麼思想在面對不斷重複的現實時終會沉默下來。

de bono's thinking course

art

one of the purposes of art is to help us stock our mind with further patterns. art crystallizes patterns of experience so that we can absorb them without having had to live through and learn them by a slow process of induction. art can also give us a range of experience we would never otherwise have had. in a sense art is an accelerated life machine.

2009年11月19日 星期四

北風

這一切都安慰我。風呼呼地吹﹐所有紙屑都跳起來﹐我面前的樹大幅度地擺動身體﹐高舉的雙手下有兩個面孔不清的小人兒。面孔不清是因為左眼已經突突跳了兩個禮拜﹐是因為你在電腦前坐著都不怎麼動﹐見佛殺佛一樣要把螢幕上的事全做完。吃人吐老人的大理石大廈﹐你在大廈外深呼吸﹐一吐氣就在地上撿到兩塊。白晃晃的燈打在地上﹐外面就是黑暗﹐黑暗裡人們拿著傘﹐雨下在地上僅存的光圈裡﹐你把傘打開﹐挺直背脊走出去。

風呼呼地吹﹐你把外套的帽子戴起來﹐從中間的洞裡看手上的書。你晚到了十分鐘﹐車都開走了。半小時的風撞在身上。書裡的角色一個個死去﹐你剛剛才打開卻已經看完的書頁裡﹐主角挖了幾個深深的洞找死人﹐找不著卻埋了兩個進去。車上身邊的男子問你﹕好看嗎﹖你微笑﹕打開來才知道。他也笑了﹕是的。你又回﹕好不好﹐至少它很短。

風是個膽小鬼﹐發出的聲音毫無美感。風瘋狂搖動帽沿﹐手像書裡屍體一樣冰。書裡的字像凍起越來越小。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看著你和前面瘦竹竿一樣的時裝小姐﹐問﹕有電話可借嗎﹖有電話可借嗎﹖為證明自己不是壞人﹐拿出自己的手機﹕真的沒電了。你看看。小姐微笑搖頭﹐我無奈﹕我真沒手機。他帶著微笑風度好好的離去。第一次發覺沒手機的麻煩﹕無法適時幫助別人。說沒有連自己都覺得不可信。這年代越真實越難致信。

下了好久的雨﹐電車窗外的水漲了﹐像車就行在水上﹐很近很近。車流前頭的白燈流瀉﹐這一切都安慰我。這一切都安慰你。讓我背起你的袋子﹐抓緊你的傘柄﹐把你手心合起。

Amore Mori

死去的愛情就躺在他們中間,有張溫柔的,教人泫然欲泣的臉。他在另一邊沒有發現。它閉著眼睛,張著的小嘴像仍然在呼吸的小人兒,大理石一樣冰冷,又永恆。它再不會受傷,歡笑,哭泣,卷曲。關了燈,夜會過去,灰藍色的光照出淡淡的影子。它從未 離去或到來。

2009年11月7日 星期六

L'ignorance - Milan Kundera

不﹐他沒有任何理由為此感到氣憤。一切都過去了﹐他這麼告訴自己﹔可是﹐看見自己的手錶掛在別人的腕上﹐還是讓他陷入某種奇異不安的情緒裡。他覺得自己像個死者﹐在過世二十年之後﹐從墳裡爬了出來﹐重新回到人間﹔他用一隻腳怯生生地觸著地面﹐這腳﹐已經忘記走路是怎麼回事了﹔他幾乎認不得他曾經生活過的世界了﹐他不斷碰上自己遺留在人間的東西﹐害他跌跌撞撞的﹔他看見自己的長褲﹐領帶穿在活人的身上﹐這些活著的人自然而然﹐毫無猶豫的把他的東西都瓜分了﹔他看著這一切卻不發一語﹕因為死者都是靦腆的。死者的靦腆佔據了約瑟夫的心頭﹐他沒有力氣為他那幅畫發出隻字片語。

手握著手的海報﹐他以前就看過了!捷克工人握著俄羅斯大兵的手!儘管討厭﹐這個政治宣傳的圖像屬於捷克歷史的一部分﹐這是不容爭議的事實﹐不論捷克人有千百種理由可以緊握或推開俄羅斯或德國人的手!可是黑人的手﹖在這個國家裡﹐幾乎沒有人知道黑人在幹嘛。他的母親一輩子也沒碰到過半個黑人。

... 她抓住人家向她伸來的一隻手﹐這手把她拉出她無力承擔的痛苦處境。

她知道自己很懂得感激﹔她總是以此自豪﹐把這事當作最重要的美德﹔當感激的美德命令她的時候﹐愛意就會像個溫馴的僕人那樣跑來。她誠信誠意地把自己獻給他﹐她誠心誠意地把自己獻給他。可這種事有什麼好得意的﹖感激﹐不就是軟弱、依賴的另外一個名字嗎﹖她現在渴望的﹐是與感激無關的愛情﹐完全無關!她知道這樣的愛情﹐必須付諸果敢冒險的行動。而在她的愛情世界裡﹐她從來不曾果敢﹐她甚至不知道這意謂著什麼。

... 他輕觸這肉體﹐如此宏偉壯觀﹐如此豐盛﹐這肉體的慷慨揮霍撫慰了他﹐讓他心情平靜。一股寧靜的感覺包圍著他﹕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情慾處於一切危險之外﹐處於衝突和悲劇之外﹐處於所有的迫害之外﹐處於一切罪惡感之外﹐處於憂心之外﹔他無須照顧任何事情﹐反而是愛情會來照顧他﹐這正是他一向渴望卻始終不曾得償的愛情﹔愛情 - 休憩﹔愛情 - 遺忘﹔愛情 - 逃離﹔愛情 - 無憂無慮﹔愛情 - 微不足道。

2009年11月5日 星期四

L'Art du Roman - Milan Kundera

Hermann Broch 發現那些唯有小說才能發現的事情,這是小說唯一的存在理由。一部小說如果沒有發現一件至今不為人知的事物,是不道德的。認識,是小說唯一的道德。

我無意預言小說未來的道路,我對此一無所知;我只想說:如果小說真的得消失,那不是因為它的氣力耗盡了,而是因為它置身於一個不再屬於它的世界。

“溫柔誕生於這樣的時刻:那一刻,我們被拋擲在進入成年的門檻上;那一刻,我們焦慮不安地領悟到童年的好處,而這些好處,我們做孩子的時候並不知道。”

Kafka to Milena:辦公室不是一個愚蠢的機構;它毋寧屬於幻想的範疇,而不是屬於愚蠢。
這個句子隱含著卡夫卡一個最大的秘密。卡夫卡懂得觀看那些無人得見的東西;他不只看到官僚現象對於人、對於人的境況及未來的重大影響,同時(更令人驚訝的是)他也看到如詩的虛擬,蘊含在辦公室的鬼魅特性之中。

COMIQUE 悲劇性把人性偉大的美麗幻象提供給我們﹐帶給我們某種慰藉。喜劇性則比較殘酷﹔它粗暴地為我們揭示一切事物的無意義。我認為所有的人文事物都包含著它們的喜劇面向﹐有些是眾所周知、被承認、被開發過的﹐有些則是遮蔽隱晦的。真正的戲劇性的天才不是讓我們笑得最多的那些人﹐而是揭露了某個喜劇性的未知領域的那些人。歷史總是被視做一塊非嚴肅不可的領土。但是﹐歷史所未知的喜劇性還是在那裡。就像性慾也有喜劇性(雖然難以讓人接受)。

一部小說經常就是一趟長途的追逐﹐追捕若干逃逸的定義。

偉大的小說總是比它們的作者稍微聰明一點。比自己作品聰明的小說家都應該改行。

Veronika Decide Morrer

當她幾乎得到所有想從生命中得到的事物時,也得到她的生存再也沒有意義的結論,因爲日複一日,毫無變化。所以,她決定不再活下去。

她一個人坐在餐廳裏,小地方擠滿了桌椅,和鄰座手碰手,背靠背。都說著她聽得懂的語言,大概都是這附近的國際學生,討論著各樣語言考試的細節。左手邊的她一口鄉音,戴著粗框眼鏡,長髪染了燙了,盡力地裝扮了自己的樣子。對面的男子抱怨背單字甚爲麻煩,她回覆我喜歡背單字呢。對方就有點怏怏地下不了臺。很快地吃完離開。

她想著,課程結束以後,她回到原來的地方,上傳履曆自傳,四處應徵。可能一路做到三十幾歲,等著朋友介紹對象,或是下班後和男友見面吃飯,懷孕生孩子。和城裏數百萬女子相同。她想著突然很累,一塊敲扁炸酥的雞肉怎樣也吃不出味道來,只有把醬料沾滿。喇叭大聲放著韓文熱門音樂,聽不懂也知道歌詞在說什麽:快來愛我,和,誰要你睬。

坐在教堂階梯前的流浪漢動也不動。下午他讀著一本書,晚上他梳著一頭栗色長髪。時而思索,時而乞憐,時而自在。至少他還有感受。路上走著的電梯電車裏擠著的這些人,全是一個表情動作。

她一天比一天累。八個,九個,十個小時這樣睡。時常覺得呼吸困難。吃飯沖完熱水澡後就像盡了人間責任,往自己的黑暗裏躺去。那裏連夢都沒有。像每次都往那黑暗裏扔下一些什麽。早上起來又是新人,另 一個人。留在另一邊的便在也醒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