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生是整所師範專科學校的黨支部書記,身為學校最高階的共產黨官員,他必定有許多比為和平工作團志工買網球更重要的事要做。亞當說了一些像這樣的話 - 強調沒有網球,他的日子照樣過得十分愜意。但是,張書記十分堅決。
他以淡淡的語氣說:“已經決定了,校方將買網球給你。現在該打牌了。”
起初,我們很少讀文學教科書,因為對學生而言,即使概述也不容易讀,但是,從其它角度接觸教材並不難。我常常說故事,常常和那些被我抓來當“志願者”的不情不願的學生,把故事演出來,而學生們都樂此不疲。在這個國家,外國人常常只因為身為外國人就上電視,所以,當一個外國人表演《高文爵士和綠衣武士》(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時,所有的學生都入迷了。在其他時候,我要他們寫作文;我們談到《貝奧武夫》的觀察角度,而我要他們從怪物 Grendel 的角度寫這個故事。幾乎沒有例外,男學生都描述吃人的滋味,以及如何使用正確的方法吃人,而女學生都描述沼澤地是多麼寒冷而黑暗,都認為即使是怪物也有感覺。一個叫葛莉絲的學生寫道:
那些武士說我是怪物,我不同意。我認為那些武士和國王才是真正的怪物。
你知道,他們每天吃香喝辣,而那些食物和酒是從哪兒來的?想必是從農夫那兒搶來的。
除了享用珍饈佳餚,國王和武士什麼也不做,而農民天天辛苦工作,卻吃不好,許多人甚至沒有房子住,像我一樣,只能住在沼澤地。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世界,我必須改變它。
那些武士,我真是討厭他們。我要幫窮人懲罰他們。我會叫武士蓋一棟大房子,我要邀請窮人和我一起住在這棟房子裡。
上大學時,我上過一些馬克斯主義評論者的課,他們大都被授與終身職,有上流階級的背景,而且領高薪。他們寫了許多評論,關於身體、金錢和交換的評論。然而,不知怎麼地,他們的說服力不及把格蘭達爾寫成馬克斯主義革命份子的葛莉絲。葛莉絲寫得很坦率,這不是上流社會的馬克斯主義。畢竟葛莉絲是農民的女兒,她沒有終身職。而我總是認為,如果那些認真地談論革命和階級鬥爭的人沒有終身職,他們的論點會較切實際。我猜想如果你得聽馬克斯主義者詮釋文學,你倒不如來到一個學生得打掃教師的學校聽聽這些詮釋。
這是一場不算激烈的公開爭吵,包含了兩幕。年輕人被他的朋友拖出庭院,但是他掙脫開來,橫衝直撞地回到廟裡,和師父繼續相互叫罵了五分鐘。顯然年輕人並不想傷害師父,而且當然,現在要改變命運已嫌太晚,他只是想挽回面子。他的朋友邊笑邊把他推向出口。他們離去後,我們等到他的叫罵聲漸漸消逝在遠處,而且顯然不會出現第三幕的爭吵,才進入主廟內。我在涪陵看到的一些公開爭吵包括許多幕,連棒棒軍都看膩了,沒等到爭吵結束就離開了。
這場爭吵不是在這間廟算命的一個吉兆,但是,二十六歲的郭曉琴顯然覺得歲月不饒人,所以沒有半途而廢。師父讓自己鎮定下來,祈禱,然後叫郭曉琴在祭壇前磕三次頭。當她彎身時,他敲鑼,並給她一筒木條,其中一根在喀嚓聲中脫離。師父看著木條上的籤文,然後詮釋郭曉琴的命運。他說她很快 - 也許在一年內 - 就會結婚。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王玉梅給師父十元,我們離開時,他面露微笑。
我知道李佳麗十一個麻煩,就一個中國女人而言,她太放肆了。她不是要錢,就是發瘋了。在第一年,我和亞當都有過這樣的經驗。一個大一女學生在亞當的公寓外埋伏了兩、三星期,而我在涪陵時,一直被一位叫歐小姐的中年婦人糾纏著。這兩個女人顯然精神十分錯亂,無疑地,她們找上我們,是因為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圈外人”。這是住在涪陵最有趣、也最麻煩的一面 - 身為外國人,你常常吸引某些邊緣人物。過著中國人的生活是可能的,但這不意味著這是一種正常的中國人的生活。
我分長長的兩個階段把所有我們讀過的詩錄下來。錄完詩後,我和亞當花五分鐘對著錄音機喊髒話。然後,我把錄音機還給吉米。他也會很好的,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他們堅強、可愛、滑稽而憂傷,那樣的人總是能從困境中挺過來。他們未必有金色時光,但也許就因為這樣,他們不容易凋零。
2015年3月13日 星期五
《消失中的江城》何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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