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1日 星期一

《鱷魚手記》邱妙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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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相信每個男人一生中在深處都會有一個關於女人的“原型”,他最愛的就是那個像他“原型”的女人。雖然我是個女人,但是我深處的“原型”也是關於女人。一個“原型”的女人,如高峰冰寒地凍瀕死之際升起最美的幻覺般,潛進我的現實又逸出。我相信這就是人生絕美的“原型”,如此相信四年。花去全部對生命最勇敢也最誠實的大學時代,只相信這件事。

如今,不再相信,這件事只變成一幅街頭畫家的即興之作,掛在我牆上的小壁畫。當我輕飄飄地開始不、再、相、信,我就開始慢慢遺忘,以低廉的價錢變賣滿屋珍貴的收藏。也恍然明白,可以把它記下了,記憶之壺馬上就要空,恐怕睡個覺起來,連變賣的價目單都會不知塞到哪兒。

像雙面膠,背面貼上的是“不信”,同時正面隨著黏來的“殘忍的斧頭”。有一天,我如何首次寫成自己的名字一樣,認識了“殘忍”:殘忍其實是像仁慈一樣,真實地存在這個世界上,惡也和善具有同等的地位,殘忍和惡只是自然,它們對這個世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力。所以關於命運的殘忍,我只要更殘忍,就會如庖丁解牛。

揮動殘忍的斧頭 — 對生命殘忍、對自己殘忍、對別人殘忍。這是符合動物本能、倫理學、美學、形上學,四位一體的支點。二十二歲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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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對我犯罪,用從前的話說是“該被我處死”,用後來的話說是逼我發生“結構性的革命”。水伶。我犧牲了僅剩存活的可能性,之後之外的,就是不堪的更不堪的更不堪的...... 。被除數越除越小,但永遠除不盡,除式已然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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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有些悲哀與痛苦的深度是說不出的,有些愛的深度是再愛不到的,它在身體內發生後,那個地方就空掉了。回頭看,所有的皆成化石,頭腦給它訂深度,設法保存,腦裡嗡鳴一段時間後,車化石谷的風景畫也空成一片。

“人最大的悲哀是失去曾經有過最大渴望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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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世間對待愛情的態度,與其說是圓成一個理想永恆的愛情想像,毋寧說是去面對一個又一個荒誕殘缺愛情意義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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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經驗一

“從某一方面來說,我已經死了。從少年時代留下來的那些氣質;過份緊張,過份敏感,過份自我意識,以及高傲和理想,這一切都隨著那次事件而消失了。好像我最後終於失去我的天真,雖然比一般人遲些。像每個年輕人一樣,我也曾經目光擺得很高,充滿我自己所不甚了解的熱情和罪惡。”

死亡經驗二

“我不再認為我是不快樂的人了,相反地,我知道我有‘困難的問題’,這就是一種樂觀的方式了,因為問題總是有解答的,而不快樂,就像是壞天氣那樣,你是無能為力的。一旦我認為,這一切將得不到答案,甚至在死亡中也得不到,那麼我就不太管我快不快樂了,‘問題’以及‘問題的問題’就不存在了。這也就是快樂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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