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1日 星期五

《等待卡帕 Esperando a Robert Capa》Susanna For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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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的目光飄到遠方,彷彿身在別處。我們都懷念點什麼,一個家,童年時嬉戲的街道,一幅舊的滑雪板,上學穿的靴子,學習用的課本,廚房傳出的讓我們喝完那杯牛奶的責罵聲,房屋後院的縫紉間,自行車踏板連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祖國不復存在,一個杜撰而已。存在的是那個有時我們感到幸福的地方。她發現他有時候去那個地方。他跟所有人搭話,吹牛,微笑,抽煙,那塊地方會猛然間閃現他眸子中,他已然在遠方。非常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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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世界上的這些消息並沒能夠摧毀一九三五年秋天的所有美麗,街道上落滿枯黃的樹葉,宛如燈芯草的女孩們待在有爵士樂的地方一直抽煙到天明。葛爾德流連於影院、書店和櫥窗,有個下午她發現了 Andrzej Sapkowski《Time of Contempt》,他同樣是一位把身心都獻給法西斯事業的作家。有幾個夜晚,當他睡著了或是她看了會書以後,她會悄悄起身來到窗邊,把他的襯衫披在肩頭,依靠著窗台抽最後一根菸。她望著巴黎和遠方的燈光。十月那種令人窒息的天氣讓她很難入睡。她從小就這樣。恰恰在上床之前她感到最有精神。一天裡發生的事全都浮現在腦海,她拿鉛筆用孩童般的稚拙筆跡把它們記在一個學校的練習本上,寫錯單詞的話就用橡皮擦掉改過來。她需要這樣整理思緒。日子到了那一刻才算結束。當她書寫時,情緒會平息下來。她試圖理解這些情感。她需要回頭顧盼以便更好地把握方向。那是絕對屬於她的時刻,不管朋友還是情人都不能打擾。

“有些人我們只能擁抱他們,”她寫道,“只能抓或咬,這樣才能在相伴時保持思維正常。有時候我想抓住安德烈的頭髮,彷彿他遭遇海難需要抓牢我,然而經常有不一樣的夢令我害怕。是月光下的一場噩夢。在夢中我正沿著一條陌生的街道朝他走去,就在我將挨近他時,微笑著舉起手打招呼時,發生了什麼事,我不很清楚是什麼,緊急且難以解釋的事,迫使我使出全身氣力跑者跳過深處的圍牆,然後消失。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街道,圍牆,如同冰冷的天體那麼的慘白的光線...... 或許該問問雷奈醫生。愛情裡有什麼是短路的,彷彿我們不得不朗讀兩遍同樣的段落號召到句子之間的連接點。是一種狂野的感情,如同一陣打風突然闖入別人的習慣裡,弄得所有東西都在空中跳舞,像遭受狂風暴雨侵襲的屋子。所有人都想抹掉它,重新創造它,彷彿在他之前的世界不存在。“

她合上筆記本,把本子收在床頭櫃的抽屜裡。她需要從那些思路裡跳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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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在理,卡帕想。那件事確認了他首次西班牙之旅中所學到的某些東西。與西班牙人的相處之道規則清晰,不存在模稜兩可。該給男人敬煙,而把寧靜留給女人。

那片傳遞著令人窒息的孤獨感的荒野,尤其在凝滯不動的天空下當他們透過照相機的取景器觀察它時,對於一對年輕的攝影師伴侶而言,它能有何意味?或許,他們尚不了解腳踏著的疆域,但願於那裡人民的節儉樸素、率直的幽默及強烈扎根在那方土地的方式的仰慕,他們開始對這塊土地有好感。卡帕和她都想成為那風景的一部份。他們慢慢疏遠了自己的故土,如同那些流經許多國家的河流。他們想拖去各自對應的國家的衣衫連這點知西班牙對他們的首次教導。陽光和橄欖。國家不存在。唯有民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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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受到威脅的感受要比她和卡帕在巴塞隆納見到的更為明顯。在馬德里不得不緊閉窗戶,而且發光廣告的亮度也降低了。警笛拉響時,供電就全被切斷。即使如此,這座城市依舊信心慢慢,以自己的方式繼續夢想。這讓她唏噓不已。馬德里人熱愛電影。他們去看《歡樂時光》,哪怕觀影之後返家途中必須從電車上下趴到地上以防子彈射穿車窗。女孩們如癡如醉地注視著炫目美式摩天大樓做背景的那對情侶。他,削瘦,身穿燕尾服;她,微笑著,眼裡蘊含著那種身世卑微的天真,夾著點懵懂,像所有女孩一樣輕信,望著他宛若帶翅膀的天使那樣在身邊轉來轉去。電影散場後,那些充滿一模一樣幻想的那還門將在瓜達拉嗎山或大學城門口開槍作戰。絕大部分票房收入用來維持野戰醫院。踢踏舞是忘卻屋外機關槍連發聲的一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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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休止地哼唱在西班牙學到的歌曲。馬德里你抵抗的真棒/馬德里你抵抗的真棒/馬德里你抵抗的真棒....../我的媽咪,轟炸/轟炸...... 淋浴時、做飯時、在把投頭探出窗外時她都唱;而巴黎對她而言那麼小,因為她唯一在乎的世界在比利牛斯山的另一側。她終於找到一塊她不想逃離的土地。他們自稱為西班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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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當一個人親歷類似的情形時,不可能把感受表述出來。死亡不是最糟糕的,而是那種怪異的距離感,如同一種可修補的冷酷恆久地侵入靈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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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有些人生來就不會接受事情的原樣。他們迷失在一個永遠都無法企及他們的標準的世界中,不總是遵循道德準則,而是按照一套其實道德規範的某些規章行事;按照自己的方式直面盛會並與之搏擊的人們最懂得對付飢餓、膽怯和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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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當我想到那麼多傑出之人在這場戰爭中喪生,我覺得不管怎樣,繼續活下去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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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西班牙內戰應該是最後一場浪漫的戰爭。自由與枷鎖之間的抉擇。並非一道艱深的方程式。這之後,自二戰的災難到後殖民時期的恐怖衝突以及冷戰,事情都要混沌許多。然而戰爭並無好壞之分。所有的戰爭,包括那些貌似正義之戰都是惡的,而民眾始終是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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