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9日 星期三

《時光列車 M Train》Patti Smith

66歲的回憶錄。曾經已經租了店舖想開的咖啡館因為75年遇見的丈夫沒能開成。丈夫去世後一個人回到紐約住。曾經喝不起的但丁咖啡屋,每天去報到的伊諾咖啡屋,必定要坐的一個人的方桌。回憶到投資海邊咖啡屋,到海邊買老房子隨即被 Sandy 吹爛的街區。到日本去找墓,去四處找墓,致敬,把這邊的東西放到那邊。是物質也是靈魂。

伊諾咖啡館

我坐在查克這杯無人能及的咖啡前,頭頂上轉著風扇,看起來像隻風向雞東南西北胡指一通。外面刮著強風,下著冷雨,也可能是將下起雨;好像有什麼災厄正要發生的天空行成一連串蜃景,微妙地滲入我整個身心。一個不注意,我失神落入一種症狀輕微但是遲遲難消的不安之中。倒不是沮喪,比較像是對憂鬱這種心境著了迷,我把這點思緒放在手裡捉摸著,彷彿它是個小行星,上面有幾道陰影,透著不可思議的藍。

沒有時針的時鐘

並不是所有夢想都需要實現,弗雷特曾經這麼說。我們完成了一些根本沒人知道的事。例如,那一年我們從法屬圭亞那回來後,他毫無前兆地決定去學開飛機。一九八一年我們驅車去北卡羅來納外海岸向“萊特兄弟紀念公園”裡美國第一個飛機場致敬。我們走158號州際公路到殺魔山,沿著南方的海岸線一路開著,從一家飛行學校到另一家,途經卡羅萊納到傑克森威爾,佛羅里達,再到費南迪納海灘,美國海灘,戴通那海灘,然後繞回到聖奧古斯丁,投宿在一家海邊汽車旅館,住進附有小廚房的客房。佛雷德飛行之餘喝點可口可樂,我呢就寫寫東西酗咖啡。我們帶了些迷你瓶裝的 Ponece de Leon 礦泉水 — 那是從地底下噴湧而出、被世人認定的青春之泉。我們不要把這些水喝掉,他說,於是這些小瓶子就變成我們的無價珍藏。一度我們還考慮買座廢棄的燈塔或者一艘補蝦拖網船。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才回到底特律的家,這一堆夢作不成了,我們改作另一堆。

弗雷特最終如願領到了他的飛行員駕照,卻始終沒錢真正飛一趟。我一直寫個不停,但是一本書也沒寫完。那段時間裡,我們緊緊擁抱沒有時針的始終這個念頭。世界上各種工作都有人做著,抽水機有人操作、沙包都被排好、樹也一一種上、襯衫被燙平、摺邊已縫上,我們想保留自己還能忽視那些指針不停轉的權利。回頭想想,在他逝世這麼多年後,當年我們的生活方式仍像奇蹟,要不是一顆平凡心靈內的珍貴至寶與那時間齒輪靜默地合拍,那樣的奇蹟不會發生。


— 向你致敬,芥川,向你致敬,太宰。說完我把手上的酒一飲而盡。
— 別把時間浪費在我們身上,他們似乎這麼說,我們不過是些無賴。我又把小酒杯斟滿,繼續再喝。
— 所有的作家都是無賴,我低聲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算得上一個。

失物幽谷

有些東西能從幽谷中被叫回來。我相信瑞迪當年呼喚過弗雷德,我相信弗雷德聽到了。我相信他們彼此心有靈犀。有些東西則不是遺失,它們是被獻給了誰。我看見我的黑外套在失物幽谷裡隨意放在土堆上,一個走投無路的皮小子順手拿走了它。最後會落到某個好人的手上,我這麼告訴自己...... 失去的東西會難過地想返回失主身邊嗎?電子羊會夢到洛伊貝提嗎?我那件舊外套,滿是謎樣的破洞,它會記得我們在一起時的豐美時光嗎?一起睡在維也納到布拉格的長途巴士上,晚間在歌劇院、海邊的散步,見了維特島上史雲朋 Swinburne 的墳墓,巴黎的拱廊商店街,盧瑞的大山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咖啡店。人類的經驗纏在它的黐線上。有多少首詩曾經從它破損的袖口汨汨流出:我只是離開你一眼,受到另一件更溫暖柔軟的外套吸引,但我並不愛另外那件外套。為什麼我們會失去鍾愛的東西,而我們蠻不在乎的那些卻始終都在,甚至當我們離開這個世界,它們還被當成衡量我們價值的標準?

正午時刻

我相信動。我相信這個無憂無慮漫不經心的大氣球,這個世界。我相信午夜和中午時刻。除此之外我還能夠相信什麼呢?有些時候什麼東西我都相信。有些時候什麼東西我都不信。思緒起起伏伏,就像光線在池塘水上蕩漾。我相信生命,而這生命我們每一個人終有一天會失去。

我走了出去,穿行過暮色,大步跨過不毛的地表。沒有什麼團團的灰塵、沒有任何人跡,但我完全不在乎。我就是我自己獨行賭局的幸運之手。眼前沙漠的景象一點沒變:一幅逐漸展開的長卷軸,假以時日我要在上面畫些東西娛樂自己。我要把所有的事都記住,我要把所有東西寫下來。為一件外套寫首詠嘆調,為一家咖啡館譜一段安魂曲。我要在夢裡,看見自己的雙手,那就是我所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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