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8日 星期六

余華說話

1
小說的世界。因為我覺得在那個世界,比我們現實的世界要豐富,寬廣得多。在現實生活裏,我也已過了四十多歲,我每天都是一樣的,每天的生活在重復,再沒有新的讓我感到刺激的事物。但是我發現,當我在寫作的時候,我在尋找一些另外的事物,另一個世界,在見到這另外一個世界的時候,我才發覺每天都是新的。

寫作能夠使人不斷地發現自己,它使我對自己真的充滿信心:“我還有這才華啊?能寫這樣的東西!”寫完以後才知道!就是這麽興奮的一種感覺。寫作與我,確實是不可能再分開了,當然,我也不可能再幹別的工作,別的工作我也幹不了。寫小說,我想我會永遠這樣幹下去。

2
最後那個福貴走出來的那條人生道路,不是我給他的,是他自己走出來的。我僅僅只是一個理解他的人,把他的行為抄在紙上而已,就這樣。

3
剛開始寫作,的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面臨的第一個困難,就是首先要建立屁股和椅子之間的友誼,而且是長時期地建立這種友誼。那個時候我二十歲出頭,比你們年紀大一點,但是還很年輕,比我現在是年輕多了。看著別的人都在外面玩,陽光這麽的明亮,鳥在樹上叫,還有汽車在街上跑,船在河裏走,我呢,在房間裏寫小說,你說這叫什麽事。確實非常困難,但是也終於度過了這一個階段,是咬著牙度過的。為什麽?我不能拔牙,我要是看著人家張開的嘴巴度過一輩子,那太悲慘了,我必須要換一個工作。而且,口腔在我看來是最沒有風景的地方,千篇一律,眾口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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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內心非常平靜的時候,你才可以寫他的心理,當他的內心非常動蕩的時候,他的心理活動是根本把握不了的,心電圖都測不出來,只能用一種外圍的物質去表達,可能會更加準確。對於一個作家來說,沒有比準確更重要的了,他能夠準確地寫下每一個人物每一句話是最重要的。

寫作是非常漫長的過程,很多事情是在你寫了很多以後,你才突然領悟到,不是一篇小說都沒寫就能明白的,他是自己逐步的去了解,就像人生道路一樣,一邊走一邊去領悟自己的一生是怎麽過來的,寫作其實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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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的記憶還是可以延伸的。有一個波蘭作家的作品在細部描寫方面非常有力量。他有一篇短篇小說描寫一個煮熟了的螃蟹在逃跑時,沿途掉下了它的腳。螃蟹煮熟了以後,腳當然是要掉下來的... 另外有一個女作家,在一本書裏面寫到,有個人的腦袋被人一刀割下,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那人卻又死而復生了。這時作者把沾著鮮血的脖子比喻成脖子上圍了一塊紅色的圍巾。這種描寫太漂亮了,給人一種血跡未幹的感覺,我覺得這種道具增加以後,便使得我們記憶有一種延伸 - 把圍巾和鮮血放到了一起去了。

他說他用“四倍”的子彈把那個人打死了,但他卻沒有說這個“四倍”的基礎是什麽。蒙田描寫一個將軍的兒子死了,他卻依然可以指揮,但他身邊的一個隨從死了,他卻馬上就倒下了。隨從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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