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那個時候,我決定娶依莎蓓拉;我們認識已經有三年了,這個數字恰恰是一般人婚前交往時間的平均數中,婚禮是悄悄舉行的,稍稍有些憂鬱;她剛剛過了四十歲。我現在想起來這兩件事情是有關聯的,我想要表達我的愛意,以減少她對於邁入四十歲所感到的震驚。她沒有訴諸抱怨,也沒有顯出痛苦的模樣或是任何明顯的徵兆;那同時是更尖銳,更揪人心。有時候-尤其是在西班牙,當我們準備好要去海灘,而且她已經換上了游泳衣時-我感覺到,當我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時,她略微有點沮喪,就彷彿她的肩胛骨上挨了別人狠狠的一拳。一種轉瞬即逝的痛苦的怪相,扭曲了她臉上美麗的線條-她那細膩的、敏感的面孔的美,是經得起時光考驗的美;但是她的身體,儘管她堅持游泳,儘管她堅持跳古典舞,還是開始經受了歲月的最初打擊 - 這打擊,她心裡其實再清楚不過了,將迅速擴大範圍,直到她全面地走向衰敗。我不太清楚,我當時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讓她看了竟然那麼痛苦;早知如此,我應該儘量克制不要讓那種表情出現,我可以重申,我愛她;但是,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我同樣也不怎麼可能對她反覆不斷地說,她始終還是那麼的漂亮,那麼的動人;我從來就不覺得,我能夠對她撒謊,哪怕只是撒一丁點兒的謊。我熟悉她聽了以後會流露出的目光:那是生了病的動物的目光,那麼謙卑,那麼憂鬱,它跟同伴保持好幾步的距離,它把腦袋搭在爪子上,輕輕地喘氣,因為它覺得自己已經受傷了。它知道,它從它的同類那裡,將等不到任何的憐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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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居這件事是兩個成人自願進入的地獄。在配偶的生活中,經常從一開始就存在著某些細節,某些不合,人們對它們往往緘口不說,因為他們熱切地期望,愛情將會解決所有的問題。在沈默中,這些問題漸漸地增大,幾年之後終於爆發,毀滅了共同生活的一切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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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如我當天晚上對我的經紀人所說的那樣,我工作著,或者不妨說,我正在重新找回我的節奏;他表示為此很高興,他對我承諾說,他曾十分擔心。直到某一點為止,我是真誠的。只是在兩天之後,當我坐上去西班牙的飛機時,我才明白到,我會永遠也完不成這個腳本 - 更不用說來執導拍攝了。在巴黎,發生了某種社會動蕩,讓你覺得似乎是有所計劃的;回到聖荷西後,我知道了,我將徹底地僵化。我再怎麼故作優雅都沒有用,我正像一隻老猴子那樣漸漸地萎縮;我覺得自己在變小變矮;我的絮絮嘮叨,我的喃喃自語,都已經是老年人的那種了。我如今四十七歲,我已經有三十年在忙著讓我的同類發笑了;現在,我完了,被淘汰了,動不了了。我看待世界的目光原本還閃爍著的好奇心,馬上就要熄滅了,我將像石頭那樣,還有,一種模糊的痛苦。我的藝術生涯不是一種失敗,至少在商業意義上不是:假如人們以一種足夠的暴力來冒犯世界,它最終會把它的髒錢給吐出來;但是,它永遠不會,永遠也不會再給你們帶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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