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29日 星期日

《不幸年代裡的小幸福》Wilhelm Genazino

是的,這些洗衣廠在面對顧客的抱怨時總是裝聾作啞,這些人的腦袋似乎都已經不再健全,您瞭解嗎,我真是受夠了,我希望您不會是個裝聾作啞的人。

聽到這位女士的最後一句話,我們都笑了,我感到有些悲傷,因為我知道我經常裝聾作啞,只是為了能夠生存下去。是的,我甚至可以宣稱,裝聾作啞是我的主要生活技巧之一。對此,我當然不會露出一點風聲,即使在開玩笑的時候我也隻字不提。



我相信,大多數的男人都不明白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家庭。男人的痛苦始於他們愛上了一個女人。正是這樣的痛苦才使他們恍然大悟,因為這也為他們帶來快樂和滿足。後來,男人與他們所愛的女人結了婚。男人也明白這一點,即使並不再是那般毫無疑問。接著,女人生下了兩個或者更多的孩子。這些過程男人就不怎麼清楚。因為他們現在是四個人或五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和更多的人一起吃著晚餐。很快地,這些孩子會將這個男人稱為父親,這使得許多男人感到錯愕不已。現在,男人開始怪罪女人,並且恐嚇孩子。

劇中主角的話越來越多,喝的酒也越來越多,對他自己的家庭卻也越來越不理解。我看著那主角,聽著他述說的話,剎那間回想起我有一天突然領悟到,我的父母在結婚之前曾是多麼地快樂。當時我十三歲,和母親一起看著家裡的老照片。我的父母在結婚之前是兩個歡笑著的年輕人,他們坐在喝啤酒的大棚子裡,或是坐在花園酒館裡,懷著對未來的歡愉心情彼此注視著。就像幾乎所有人一樣,他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結了婚,生下了小孩。後來的照片中,我的父母親所展現出來的,都是憂心忡忡和力不從心的表情。

看著這些老照片,我恍然明白,我的父母嘗試著將幸福(兩人世界的自滿自足)和新的不自由(婚姻)結合在一起,為此他們必須付出一種幾乎無可廓清的悲哀作為代價。

此刻,這齣枯燥無味的、現在卻讓我覺得相當出色的劇作,不僅恰恰觸及我父母親的生活,同時也觸及我的生活。剎那間,我相信她想要的不只是一個孩子,而是至少兩個,或許是三個。我很高興我坐在一個黑暗的空間內,而且不需要說話。現在什麼也沒發生,我和她坐在劇院裡,但是我卻能夠感受到,一個惡毒的命運正悄悄向我襲來。

顯然,她已經厭倦了擔任儲蓄銀行分行主管的乏味工作,她在尋找一個新的幸福領域。為了重新體驗生活,她需要一些重口味的生活調味料,她需要孩子。兩秒鐘之後,一種對我而言迄今仍是未知的恐懼感,遍襲全身,不久之後,我的內心感到一陣麻木。必須要有某個人出現,將我從我的恐懼感重解救出來。

但是,一如往常般,沒有任何人出現。誰還會出現呢?要將人從麻木狀態中解救出來,是一種人類並不熟悉的舉動。我時而向她望去,她正瞪大了眼睛,微張著乾燥的嘴唇,看向舞台上發生的事情。剛剛在舞台上演出了兒子傑米,把他的錢都花在妓女和酒精上面的情節。

謝天謝地,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知道我眼前的弱點。我的驚恐來自於我突然間確信,她和我將會重蹈我父母親的命運。假使她不離開她那條朝幸福邁進的路線的話,我甚至必然就開始酗酒去。就此而言,我在舞台上看見的這齣戲,正是我當前最現實不過的生活。我甚至感覺到我正偷偷地享受著我自己的恐懼感,這不是我該做的事。



正當我要繼續前進的那一瞬間,那女人站起來,拿起了她的手提包,走進了餐廳。估計她是得上廁所。在她那現在空著的椅子上,我看見了一把湯匙。我看了兩三次,發現這個女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坐在這把湯匙上,卻絲毫沒有察覺。要吃完這盤義大利麵,她並不需要湯匙,之需要一把叉子和張著大嘴在山一般的義大利麵上移動就夠了。我將臉轉向一邊,我不想讓人看見或聽見我在竊笑。我一向都知道:可笑的事物總是等著被揭穿的那一瞬間。



有一次她真的這麼說:你說實話吧,你有一個新的情人!我微笑著,或者說,笑得有點傻。她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一個新的情人!要承受所有這一切真是痛苦。如果這位女士繼續做出這些愚蠢的評論,我會悄悄對自己說:靜下心來,你活在人們所熟悉的生活中,生活裡充滿了善意的愚蠢。我之所以想著這句話,只是因為至少可以藉此來使我的內心世界平靜下來。

然而我現在就已經知道,即使是這樣的安慰也沒法使我平靜下來。人可以想出各種卑鄙無恥又下流的句子,但是它們卻已經無濟於事。



目前我和她的關係正出於岌岌可危的狀態。與我共同生活了這麼長一段時間的這個女人,現在卻成了我生活中一位特殊的客人。在我的感情深處,還始終對她懷恨在心,這種怨恨是麻木的、無聲無息的,而且我也不想說出來的。

曾經愛過人而且依然愛著人的人就會知道,要去適應一段愛情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需要花多麼長的時間。人們在痛苦中察覺到,他們為愛所做的付出,是沒辦法那麼簡單就可以再來一次的。痛苦所造成的結果,是人們從此害怕再對愛情付出。痛心的人必然會突然感到害怕,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是徒勞。我不喜歡在她即將到來之前,還在思考著如此沈重的問題。也許正因為這樣的原因,一股悲傷和苦澀的感覺現在正向我襲來。我試著想一些簡單平易的句子,譬如說:沒有必要為了獲取幸福而鬥爭。

但是我沒辦法在不會同時感到噁心的情況下,刻意進行簡單平易的思考。因為不知道還有甚麼其它的方法可以幫助自己不去思考,我便走去了隔壁的視聽室。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