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9日 星期二

《緬甸歲月 Burmese Days》George Orwell

作為一名治安官,他的方法很簡單。即使面對再多的賄賂,他也絕不放棄對案件的決定權,因為他很清楚,判錯案的治安官遲早會被抓住的。他的手法則安全的多,那就是雙方的賄賂他都收,而後嚴格地依法斷案。這為他贏得了秉公執法的美譽,而名譽對他來說極為重要。除了來自訴訟人的收入,吳波金還對治下的所有村莊徵收過路稅,這純屬私自徵稅。倘若有哪個村子沒有上貢,吳波金便會採取懲罰措施 - 成群的土匪襲擊村子,以捏造的罪名逮捕領頭村民,等等 - 於是不多久,款額便會補齊。地區內發生的所有大規模搶劫,他也從中分贓。當然,這些事情除了吳波金的上司(英國官員絕不會相信任何對下屬不利的話的)可謂眾人皆知,可要是誰妄圖揭發他,總是以失敗收場;由於分贓而忠實於他的支持者實在勝不勝數。但凡有人據報他,吳波金只消收買一串證人,據報便無人相信了,他很快還會反控對方,使自己的地位越加堅固。他幾乎已經無懈可擊了,因為他看人極有眼光,絕不會選錯利用工具,而且他深諳勾心鬥角之道,從不犯疏忽輕率之錯。人們可以肯定地說,他絕對不會出問題的,而是從成功走向成功,最終死去時也滿載著榮譽,身家能有幾十萬盧比。

*

“我這輩子伺候很多主子,” 老薩美說,“最糟糕的要數威姆波爾上校老爺了,他常常讓他的勤務兵把我按在桌子上,而他就從後面衝上來,用大厚皮靴踹我,僅僅因為我給他上香蕉片上的太勤了。再有的時候,他喝醉了,會掏出左輪槍把傭人房間的屋頂打穿,就在我們頭上。可我寧肯伺候威姆波爾上校老爺,也不願意伺候一個毛病多的白人太太。如果我們的主人結婚的話,我當天就走。”

*

這些天來,伊莉莎白已經初步認識了緬甸,自然是由弗洛里擔任解說,講講這個、評評那個的。而他所說的話,以及他說話的方式,都在她心中引起隱約但卻深深的不快。這是因為每當談起那些“土著”的時候,弗洛里的口氣幾乎總是對他們很有好感。他是中都在讚美緬甸的習俗、緬甸的特色;他居然還充滿讚許地將之同英國進行比較。這令她非常不安。土著畢竟是土著 - 無疑地很有意思,但終歸只是“被統治”的民族,是長著黑色臉龐的下等民族,而他的態度實在有點太寬容了。他卻毫不知曉自己究竟怎麼惹得她反感了。他很想讓她像自己一樣熱愛緬甸,而不是用那種白人小姐遲鈍而又冷漠的眼光看待這個國家。他忘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只有藐視當地居民的時候,才能在外國活得安然自得。

*

這個世上還有比渴望一個你根本得不到的女人更加墮落和可恥的事情嗎?這幾個星期以來,弗洛里滿腦子淨是殺人和色情的念頭。這是嫉妒心產生的通病。他曾經只是在精神上,或者說是在情感上愛慕伊莉莎白,渴望得到的是她的同情而不是愛撫;可如今,當他失去她以後,卻感受到了最卑賤的肉慾折磨。他甚至不再把她理想化,而是看清她的真實面目 - 愚蠢、勢利、無情 - 可這些並不影響他對她的渴望。能有什麼影響嗎?夜裏睡不著的時候,他把床拖到帳篷外頭乘涼,盯著柔柔的夜色,偶爾傳來一兩聲樹皮脫落的聲音,他痛恨自己內心的念頭。居然基督一個更好的男人打敗了自己,這太卑鄙了,因為這不過是一種怨恨 - 連嫉妒都稱不上。他有什麼權力嫉妒呢?她看上了一個對於自己而言過於年輕漂亮的女孩兒,而她拒絕了他 - 理由也很充分。他收到的冷落純屬咎由自取。可這番決心也沒有多少意思;什麼也不能讓他重新年輕起來了,也密友什麼能消除掉他的胎記,以及他過去十年來孤獨而放蕩的生活。面對更好的男人擁有她,他只能袖手旁觀,嫉妒人家,就像 - 這比喻甚至提都沒法兒提。怨恨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它不像其他痛苦,因為既無法掩蓋它,也無法將之昇華為悲劇。這種感受不只是苦楚,簡直可恥之極。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