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字並不難,我指的不是以行政手續角度來看,因為以行政作業角度來看幾乎什麼都不可能,行政手續的目的就是把你生命的可能性減到最低,或是乾脆把這些可能性都消除。以行政角度來看,一個好的被管理人,就是一個死人。
我二十七歲認識克萊兒,學生時代已經過去,我也已經交往過不少女生,基本上都是外國女生。必須說明的是,今日如此嘉惠歐洲學生交換性經驗的“歐洲大學高等教育交換學生計畫“(Erasmus)當年還不存在,能釣到外國女學生的少數地方之一,就是位於喬丹大道的”國際大學城“。奇蹟般地,高科農業學院在那裡佔了一個廳,每天都舉辦音樂會或晚會。因此我和來自不同國家的年輕女孩發展肉體上的認識,而我深信,唯有在相當不同的文化基礎下,愛情才能發展,相似的兩個個體是永遠無法墜入愛河的—當然還是有許多同中之異可以起實際作用:我們知道,非常大的年齡差異是永遠無法墜入愛河的—當然還是有許多同中之異可以起實際作用:我們知道,非常大的年齡差異可能會引爆癡狂的熱情;民族不同經常能奏效;甚至國籍或語言的差異也不容忽視。相愛的人說同一種語言是很糟糕的事,能夠通過語言真正理解對方是很糟糕的事,因為語言的功用不是為了製造愛情,而是為了製造分裂與仇恨,話說得越多就越造成分裂;所以對你女人或對你男人一種半語言式的支吾絮語,就像人對狗說話的方式,反而是製造一種無條件而長久之愛的條件。如果只是侷限在立即和具體的話題—車庫的鑰匙在哪裏?電力公司工人幾點來?—這些還可以,但超過這個就進入了分解、感情破裂、離婚的領域。
說實在的,我對自己的工作越來越厭惡。儘管基因改造的危險性尚未被明確證實,那些激烈的環保人士大都是缺乏知識的蠢蛋;但是基改也從未被證明完全無害,我公司裡的那些上級全都只是壞心腸的說謊家。真相是我們對改造植物基因長期的後遺症一無所知,或是知道的極少;但是在我眼裡,問題甚至不在此,問題是種子公司、肥料公司、殺蟲劑公司的存在就操著農業領域的生殺大權,會將農業置於死地;問題出在這個以超大型耕種面積、尋求面積最大產值為基礎的密集農業;問題出在這個完全以出口為主的農業產業,將農業和養殖業分離了,而在我眼裡,這與我們真正該做的背道而馳。農業能夠發展下去,必須注重品質、當地生產、在地消費、恢復複合輪作、保護土壤和地下水,並且使用動物自然肥料。在我們搬進去的前幾個月,某場社區舉辦的聚餐中,他們都非常訝異我在這個議題上的尖銳和旁徵博引,他們的想法當然和我一樣,只是以左派一貫的保守態度不去追究細節。我不同,我有想法,甚至有一個理想,我選擇高科農業學院而非綜合性的綜合理工學院或高等商業研究學院,不是沒有原因的,是的,我有一個理想,但我正在背叛它。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每天早上至少練習兩個鐘頭。我不敢說“忘卻所有煩惱”,那太誇張了,但的確每天早上都是一段還算平靜安詳的時光。Captorix 的助益不容否認,我每天的喝酒量很節制,而且看到我的 Captorix 劑量是十五毫克,比最高劑量稍低一點,這挺振奮人心。我雖然沒有欲望也沒有活著的理由(這兩者是一樣的嗎?這個議題相當困難,我並沒有周詳的見解),還是把絕望維持在可接受的程度。我們可以在絕望狀態中存活,甚至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活的,當然偶爾也盤算是否能放縱自己、奢望一點希望的氣息,但立刻就給自己否定的答案。就算如此,他們還是堅持存活下去,這景象令人動容。
無親無故的我,感覺似乎越來越容易接受“死”這個想法;當然,我也希望活得快樂,融入一個幸福的群體,所有人都希望這樣,但都已到了這個地步,說這個真是離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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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讀韋勒貝克的時候他已經太老了,老到像顆風乾李子這麼老,然而他繼續活了這些年,又寫了這些書。《血清素》出版前一年甚至又結了一次婚,和一個長得像桃子一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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