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8日 星期二

Inside the Mossad


以色列情報組織 Mossad 紀錄片。看完四集彷彿看了幾百部諜戰片...... 就像其中一位前情報員說的:Mossad 去的地方、做的事情是好萊塢編劇吃再多毒蘑菇都想像不到的。

找納粹、獵殺在慕尼黑奧運殺以色列選手的兇手只是 Mossad 的著名事蹟一二。前情報員娓娓道來他們如何在衣索比亞以潛水渡假村做掩護十年,救出無數在當地身處險境的猶太人。或是在73戰爭以其他身分潛入敵國埃及進行間諜活動。

但好看的不是這些介於凶險或陰狠的任務,而是前探員們回顧間諜人生時流露的細節:如何從厭惡“同事丈夫”到因為長期一同執行任務相戀,卻在任務結束後被組織分開、如何在家一邊餵小孩吃玉米穀片,一邊在旁邊的報紙看見熟悉的線人被以間諜罪吊死在廣場而忍住不動聲色、如何在多面人生中進出再也無法做回自己,忘記自己真正的語言、身分、來處......

"The idea of introducing questions of morality into the world of intelligence...... Not to say that it's immoral. It's not immoral, but you make considerations, what you want to achieve, what you're willing to risk for it, and sometimes, you collaborate with the devil himself."

2020年4月24日 星期五

《魂斷威尼斯》托瑪斯曼

11

阿申巴赫半是不經心、半是好奇地打量那個陌生人,也許是少了一點顧忌,因為他突然發現對方回應了他的目光,而且是如此咄咄逼人地直視他的眼睛,顯然打定主意要不計一切強迫他把目光移開。阿申巴赫感到尷尬,把頭轉開,沿著圍籬走了起來,同時決定不要再去注意對方。下一分鐘他就把那人給忘了。然而,也許是那個陌生人那幅漫遊者的模樣,對他的想像力發生了作用,或是受到另外哪種生理或心理上的影響:他愕然意識到自己內心一種異樣的開展,一種蠢蠢欲動,一種年輕人對遠方的渴慕,一種如此活潑、如此新鮮、卻是早已戒除而荒廢了的感覺,使得他把雙手放在背後,注視著地面,愣愣地站住不動,好細究此役感受的本質與目的。

那是旅行的欲望,如此而已;但確實是驟然發作,強烈到了成了熱情,甚至成了幻覺。

52

比起喜好交遊的人,孤單沈默之人的觀察與邂逅較為模糊,同時卻也更強烈,他的思緒比較沈重、奇特,而且總少不了一絲悲傷。原本用一個眼神、一聲大笑、一次意見交換就能輕易擺脫的影像和見聞,過度縈繞在他心頭,在沈默之中加深,變得意味深長,成為經歷、冒險和感受。孤獨帶來原創性,帶來大膽而驚人的美,帶來了詩;但孤獨也帶來了錯亂,帶來不成比例、荒謬而不被允許的事物。

70
缺少健康的光澤,帶種特別的透明,看來易碎,像是有時會出現在貧血症患者身上的情形。他身子很弱,容易生病,阿申巴赫心想,很可能活不到老。一種滿足或者說是安心的感覺隨著此一念頭油然而生,阿申巴赫沒有向自己解釋他何以會有這種感覺。

145

“因為,美,婓德羅,你記住了,只有美是既有神祇又肉眼可見,因此,小婓德羅,它是那條感官之路,是藝術家通往精神的道路。可是親愛的,你以為藉由感官踏上精神之路的人,有可能得到智慧和真正的人性尊嚴嗎?還是你其實認為(我讓你自由決定),這是條既甜蜜又危險的道路,是條錯誤和罪惡的道路,勢必會導入歧途?因為你必須知道,我們文學家一旦走上美這條路,就會有愛神加入並以領袖自居;使得,就算我們也是英雄,也是莊嚴的戰士,以我們自己的方式;我們就像女子,因為激情是我們的幸福,而我們的思慕必須是愛情 — 這就是我們的喜悅,也是我們的恥辱。現在你看出來了吧?我們文學家既不可能有智慧,也無法令人尊敬。看出我們勢必會誤入歧途,勢必要放蕩,永遠是感情的冒險家?我們的大師身分是個謊言,是種愚蠢,我們的名聲和地位是齣鬧劇,世人對我們的信賴可笑之至,藉由藝術來教育民眾和孩童是樁危險的舉動,應該加以禁止。因為天生傾向於無可救藥地墮入深淵的人,如何能夠成為教育者?我們也想否認那個深淵,贏得尊嚴,但是不論我們如何別過身去,那深淵依舊吸引著我們。於是我們拒絕了那消融的知識,因為婓德羅,知識沒有尊嚴,沒有嚴謹;知識曉得、了解、原諒,但缺少自制和形式;它對那座深淵有好感,它就是那座深淵。於是我們下定決心拋開知識,從此只追求美,意思是追求單純、偉大和新的嚴謹,回歸無拘無束,回歸形式。但是,婓德羅,形式和無拘無束導致迷醉和欲望,可能將高貴之人導向感情的褻瀆,他自身的嚴謹棄之如敝屣的感情褻瀆,將他導向深淵。我要說,形式和無拘無束會把我們文學家導向深淵,因為我們無力向上飛升,我們只做得到放蕩不羈。現在我走了,婓德羅,你留在這裏;等我離開你的視線,你再走。

2020年4月23日 星期四

《沙丘之女》安部公房

失蹤

也出現了厭世自殺的說法。提出這個觀點的,是他那對精神分析頗有研究的同事。因為一個大男人,到現在還能熱衷像採集昆蟲之類沒有一點用處的事情,這件事情本身就是顯示精神有缺陷的證據。即使是小孩子,對採集昆蟲表現出異常的嗜好,有很多都是被伊底帕斯情結糾纏住的小孩,為了彌補不能滿足的慾望,就總是想用針不斷地去刺絕對不必擔心會逃跑的蟲子死屍。更不用說長大成人之後也還是無法停止這個做法的了,,這一定是表示病情嚴重。採集昆蟲的人,經常不是具有強烈的佔有慾,就是極端排斥他人,或者是有偷竊的習性,或者是男同性戀,這絕對不是偶然的。並且從那裡到厭世自殺,也只不過是一小步而已。事實上,在採集狂當中,據說就有比起採集本身來,更受到殺蟲瓶中的氰化鉀的吸引,怎麼也無法洗手不幹的人。......這樣看來,那個男的一次也沒有想像我們透露那個嗜好的事情本身,不正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的這個嗜好是見不得人的證據嗎?

禁錮

事實上,像教師這樣收到嫉妒之蟲糾纏不放的職業也真是世上罕見...... 學生年年有如河水般超越教師流去,然而在那水流底部,只有教師彷彿被深深埋下的石頭似的,永遠必須被留在那裡。即使希望是可以向他人訴求的東西,也不是能夠讓自己去幻想的東西。他們感覺到自己就像垃圾紙屑似的,不是陷入孤獨的自虐嗜好中,就是完全成為不斷揭發他人的出軌行徑,充滿狐疑的有德之士。由於太過於嚮往自由的行動了,結果就變成非痛恨自由的行動不可。

*
當然他也不會浪漫到會去夢想純粹的性關係。那樣的東西,大概只有面對死亡露出獠牙時才會用得上......開始枯萎的竹叢,輝煌忙結實留種...... 飢餓的老鼠會在遷徙中重複展開奮不顧身的性交...... 結核病患無一例外,全都陷入色情狂的狀態中......位居萬民之上,攀登到人生頂峰的國王或統治者,會將熱情傾注在後宮的建設上......等待敵人攻擊的士兵,會一分鐘也不肯浪費地沈溺在手淫中......

但是幸好人類並沒有一直身陷在危險之中。就連冬天也不必懼怕的人類,已經從季節性的發情中脫離出來,獲得了自由。然而戰爭一結束,武器反而變成礙手礙腳的了。叫做秩序的這個傢伙來了,代替自然,取得了獠牙、利爪和性的管理權。於是性關係也變成像通勤電車的回數票那樣,每使用一次,就必須用票鉗打一個洞。並且還要確認一下那回數票究竟是真是假。可是那確認卻又跟秩序的複雜相對應,繁瑣得嚇人,一切種類的證明書......契約書、執照、身分證明、使用許可證、權利書、認定証、登記證、攜帶許可證、會員證、獎狀、支票、借貸證書、臨時許可證、承諾書、收入證明、保管證、甚至血統證明書......總之,凡是所能想到的小紙張,全都非總動員不可。

2020年4月22日 星期三

劉仲敬

民主的起源

[19:07] 我們不要忘記民主的本源。民主不是像二戰以後民主小清新所說的那樣,所有的選民都享有同等的權利。民主的主體在古雅典和古日爾曼那裡始終是拿得動武器的人。拿不動武器的人,如果連鐵匠都當不了的話,沒有資格參加政治。你注意,希臘神話中的鐵匠是一個瘸子。他就是因為是瘸子,上不了戰場,才只能當鐵匠的。因為他能打制兵器,所以還算公民團的一部分。如果連這樣也做不到的話,那麼老弱病殘跟婦女算在一起,是沒有資格參加政治的。原始狀態的民主(但是我們要注意,這是最有生命力的民主,就是在荒野當中、在敵人當中也能生存下來的民主)不是別的,就是一支軍隊的民主。它的原型就是色諾芬的萬人遠征隊。色諾芬的萬人遠征隊在波斯打了敗仗以後,萬里長征,通過波斯帝國的大部分腹地,一路打回希臘。它是一個流動的、武裝的城邦。除了沒有一個衛城以外,它跟雅典城是一模一樣的。雅典淪陷的時候,雅典也是全體男人都上了戰船,婦女和兒童送到鄰邦去。這支船隊在,雅典就在;如果因為一場戰役而船全都沉到海底去了,雅典就不存在了。雅典艦隊打贏了以後,雅典城邦和衛城收回來是很容易的事情。民主就是一支流動的軍隊。如果它有太多的老弱病殘和不能戰鬥的人,那麼它的效能就要大大打折扣了。

[20:28] 為什麼像朗諾的高棉共和國這樣的劣質民主輕而易舉地就被推翻了呢?因為它違反了民主的原始定義,它的民主全是老弱病殘組成的。高棉本身是佛教國家,又是法國保衛的殖民國家。法國沒有來以前,高棉已經差不多要被越南和暹羅給瓜分了。法國人一來,從兩個強國的虎口中救出了高棉。於是,他們一直沒有自己保衛自己的習慣。但他們還有政治意願,他們說我們不喜歡。西哈努克親王其實是一個狡猾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他很清楚他的臣民完全不能打仗,所以他企圖通過在政治上採取親華路線,用毛澤東的龐大的中國來壓住可怕的越南,然後再用親北越路線,利用越南壓住赤棉,希望用統戰的方法跟赤棉分享一點權力,希望血流得不要太多。但是這種做法在他的人民看來就變成了,如此可惡的流氓都被你招進來了,你簡直就是對我們人民不負責任。於是人民把他趕走了,選出了純粹的右翼政府,而這個右翼政府在失去西哈努克的統戰以及中國和北越的約束以後完全抵擋不住赤棉。這就是惡性民主的一個典型。民主只能夠由有槍而且能打仗的人來維持。其他的人如果要象徵性地參與一下,就必須服從那些願意去死的人的意志。否則的話,民主無法維持。

談“工作成績”,國民黨不分區

[20:53]主持人:就像您之前預測的一樣,中國國民黨的不分區名單出來之後,裡面竟然有在中國的邀請之下坐在下面聽習近平演講的吳斯懷將軍。國民黨的不分區名單目前看起來顯然就是一個白區黨的名單。現在對中國共產黨來說,國民黨這個白手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呢?因為很有可能,即使它在下一次還能夠獲得相當多的選票,在下下一次的2024年,國民黨就不復存在了。

[21:30]劉仲敬:這是一個工作成績。所有部門的工作成績都是這個樣子的,它有面向市場的工作成績和面向上級的工作成績,兩者之間通常是不能相容的。越是能讓上級滿意的,在市場上就越是不可能滿意。那就要看你們相互之間的容忍度能夠達到什麼程度。但是任何一個部門都是政績製造工廠,它的主要任務是生產政績而不是生產其他。對於白區黨來說,這顯然是一個很好的政績。至於其他會造成什麼後果,對它來說是不太重要的。至於說它會不會改,那完全看社會的抵抗力。例如,對方的社會什麼抵抗力也沒有,那就可以產生出完全只顧上級而不顧當地民眾的政策,這樣的政策就是一個成功的政策;相反,如果激起了強烈的反抗,那它就變成了一個失敗的政策。這個就完全看目標社會本身了。單純的政策本身無所謂好或者壞,全看它能不能把兩者協調起來。所有的政策從根本上講,雖然理論上是要兼顧兩方的,但是實際上都是首先為了讓上級滿意的,因為上級是決定給預算的人。如果讓上級滿意以後又造成了對上級極為不利的後果,使上級及時反應過來,那是後來的另外一回事。如果這個過程進行得比較快的話,外面的人就完全看不出來,但是實際上這中間的回路還是存在的。但是僵化的專制體制一般來說總會搞到“吃小虧根本不會知道,必須要吃大虧上級才會有所反應”的那種狀態,而且中間隔著漫長的時間回路,真正負責的人早已經被調走了,所以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可避免要發生的。

美華,馬華,國民黨

[30:04]劉仲敬:這個跟華人社會本身就有關係。被清帝國發明成為華人社會的那一部分,本身就是零散的垃圾。如果不是零散的垃圾的話,他們當初登記的時候就不會接受這樣一個利益很小的選擇。例如,美華實際上大多數都是非法移民。孫文能夠帶人回去搞革命,主要就是依靠非法移民。例如他的衛隊長馬湘,當時就是一個非法移民。孫文招敢死隊的時候,他剛好被美國員警逮捕,就要驅逐出境,因為他是非法移民。孫文來招人了以後,他正好去參加孫文的隊伍。孫文帶著幾百個敢死隊員回去,都是在美國混不下去的非法移民。你想,如果當時美國下令大赦,他在美國開起了洗衣房,他肯定就不會去跟著孫文走了。所謂華僑是“僑”,這就是暗示了他在本地沒有合法的身份。南洋的情況也是一樣的。少數地位比較高、融入程度比較高的人,他自認為是荷蘭人。例如,國民黨在募款的時候,有一次他跑到一個入了荷蘭籍的富商那裡去,那個富商說我是荷蘭人,你們中國的革命跟我沒關係,我不出錢。於是他就當場大罵起來:你再怎麼入洋鬼子的籍,你的膚色還是黃的。其實荷蘭的國籍跟膚色是沒關係的。雖然大多數荷蘭人是白人,但是法律上任何時候都沒有規定過荷蘭的國籍身份是由膚色決定的。實際上,你也可以看出南洋的自稱為華人的是什麼人。華人在最初是由沒有受過當地教育的人組成的,後來就是由受中文教育的人組成的,一般來說是由不能融入當地社會的人組成的。他們既不能融入當地社會,又沒有堅強的社會組織。他們跟穆斯林或者天主教的團體不一樣,甚至連跟曾國藩的湘軍都不一樣。你看,李光耀有一句名言就是,你們那些毛澤東留在大陸的人都是士大夫階級的子弟,而我們都是窮光蛋,你們怎麼會不如我們?當然,毛澤東把那些士大夫都給殺光了,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就可以看出南洋華人心理上的自卑感,他們自己覺得自己是下等人。

[32:11]什麼叫下等人?沒有律法就是下等人,沒有規矩就是下等人。穆斯林的原則說是,猶太人和基督徒雖然沒有掌握真理,但是他們是有規矩的人。他們的規矩雖然跟我們不一樣,而且是錯誤的,但是是有規矩的人。有規矩的人跟沒規矩的人是不一樣的。有規矩,就是祭司、精英階級諸如此類的人掌握的那些法典。對於儒家社會來說,那就是士大夫階級。而美華和馬華這些人的特點就是,正如大清國所說的那樣,天朝棄民,自絕於綱常倫理。“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背叛皇上和祖宗的人本身就是一個已經被拋棄的人,他們連做一個合格的儒家信徒的資格也沒有。同時,他們也沒有別的什麼信仰。他們的廟宇只能夠做賭博和抽籤用,廟祝之類的東西跟算命先生一樣毫無權威性,跟基督教的牧師和穆斯林的教法學家有判案的資格完全不一樣。左宗棠和曾國藩他們在自己的湖南老家,他們還有相當於是教法學家的那種權威,本地的婚喪大禮由他們主持,誰有理誰沒理是找他們評理的。但是海外華人連這種人也沒有了。他們當中比較NB的人比如說就變成甲必丹了,變成拿督了,就是說他融入了穆斯林社會,他自己變成一個穆斯林了。但是他們的後代就不會接受大清國的登記,大清國登記的是沒人管的人。有人管的人,比如說他是荷蘭人或者英國人,就必然用歐洲人的法,他是穆斯林,就必然用穆斯林的習慣法;沒人管的人,他們的社會組織就是像安良堂、三合會這樣的,說白了就是黑社會。

[34:08]司徒美堂他老人家在美國二十歲殺人,如果在大清國肯定要被砍頭,但是美國人認為這是黑幫之間的相互鬥毆,死的人跟沒死的人都差不多,所以這個跟殺人是有區別的,於是他過了一陣子就出來了。然後他一輩子以安良堂和其他各堂之間的黑幫械鬥為基本職業,打死了幾百個人。但是外界對這些事情不大知道,這是因為他們的戰鬥力的問題。如果是穆斯林打起來的話,那是聲聞天下的,因為他們還有點戰鬥力,能夠打到穆斯林社區之外去。於是給人留下一種“穆斯林為什麼這麼暴力,華人是不是比較和平”的印象。華人和平個鳥,華人只是自己的戰鬥力比較差而已,他們就打不出唐人街以外去。就是在這樣的組織當中,產生了致公堂和紅棍孫中山。也是從非法移民當中,從南洋的回國投資、又得不到保護的商人當中,孫中山募到了第一批款項。這樣一個無產階級浪人的社會在其他國家是沒有的,在封建性極強的日本根本就不存在,穆斯林社會也找不出這樣的人。個別的浪人、隨時生活在法律邊緣上的黑幫是有的,但是一個社會只有黑幫、比黑幫更高的階級完全沒有,這樣的社會在全世界都是極其罕見,找不到第二個樣本來的。在這樣的黑幫社會當中,產生了以黑幫為主要骨幹、以浪人商人為主要金源的國民黨。

2020年4月18日 星期六

《何苦去旅行》Matt Gross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圖,有些地區的人甚至不知道附近的路名,因為他們生活始終在幾條街以內能到的地方。古羅馬時代的地圖則以幾天能用什麼交通工具到達哪裏做為大略的標記。我們的世界觀由我們的經歷造成與編寫。


寂寞獨行,還是熱情交友

我知道,如果現在我已經有一個同伴,如果這個女人已經在我身旁,此事就會比較容易。這個辦法曾經奏效。幾年前,我曾和我的朋友珊卓,嬌小的平面設計師,結伴在北印度旅行。當時我們各自有交往對象,但我們是朋友,都喜歡探險,在火車上,在餐廳,在街上,我們散發出容易親近的氣氛。我們不危險。我們有趣。你可以跟我們談話 — 你不會變成電燈泡。我們同行,但各自獨立。我們可以互相照顧,但不負責對方的快樂。我們可以與任何我們想調情的人調情。

與家人一起旅行

我母親早在六零年代就已完成泛歐壯遊,我父親曾在巴黎教書;他們有錢,也有經驗,而我需要很多年才能得到,但為了取得那些東西,我知道,未來很多年我必須依賴他們的資金和專長。我從未有意識地希望完全拜託他們,變成格林童話的孤兒,但有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至今記憶猶新。夢中,我開車離開我家的房子,心中知道兩件事:一、全家人都在家;二、幾秒鐘內,一顆炸彈將在屋裏爆炸,炸死每個人。最令人不安的部分?夢的調子是愉快和冷靜的 — 它不是惡夢。事後,我將自由,終於獨立。

《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村上春樹

Drive My Car

想像妻子被別的男人抱在懷裡的模樣,對家福來說當然是一件很難過的事。不可能不難過。一閉上眼,各種具體形象便浮上腦海又消失。他不願意去想像這種事,卻又不可能不去想。想像就像一把銳利的刀刃,花時間毫不留情地切割著他。他也想過如果能毫不知情的話該有多好。不過無論在任何情況下,知都勝過無知是他的基本想法,和生存態度。就算會帶來多激烈的痛苦,我還是非知道那個不可。因為人唯有透過知,才能變得更強。

“就我所知,家福先生的太太真的是一位美麗的女性。當然我所知道的事,我想還不及家福先生對她所知道的百分之一。雖然如此我還是這樣確信,能和這麼美麗的人一起生活二十年,家福先生無論如何還是必須心存感激。我是打心裡這樣想的。不過無論是彼此應多麼了解的對象、多麼相愛的對象,要完全窺見別人的內心,終究是不可能的事。去追求這種事,唯有自己難過而已。不過那如果是自己的內心的話,只要努力,應該就能確實窺見努力多少的份。因此,結果我們不能不做的,大概是和自己的心巧妙地誠實相處吧。如果希望真正看清別人,只能深深地筆直凝視自己的內心。我這樣想。”

Yesterday

為了上東京的大學,我搭上新幹線上京之間一直一個人在思考。回顧過去十八年間的人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其實大部分都是令人羞恥的事。不是我故意誇張地說。實際上,全都是我不願意回想的丟臉的事。越想越覺得身為自己實在真厭煩。當然也有少許美好的回憶。也並不是沒有過華麗的經驗。這點我承認。不過以數量來說,還是令人臉紅的、傷腦筋的事要多得多。想起過去我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都是平凡得微不足道的,極悲慘的東西。大多是缺乏想像力的,中產階級的廢物。那種東西讓人想整堆塞進大抽屜的深處。或乾脆點一把火燒成煙(雖然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煙)。總之希望一切歸零,以一個全新的人,在東京開始新生活,學習新語言,就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的最實際(同時也是象徵性)的手段。因為畢竟,我們所說的語言會形成我們的人格。至少十八歲的我,是這樣想的。

“那就行了啊。”我說。我那時候可能(不知道對誰)有點生氣。自己都知道語氣變得有點粗暴。“那有什麼不可以的?如果到目前為止沒給誰帶來麻煩的話,那就行了吧。畢竟,除了到目前為止的事之外,我們又能知道什麼呢?如果想說關西腔,就盡情地說吧。說到死為止。如果不想準備考試的話,不讀就算了。如果手不想伸進女朋友的內褲,不伸就是了。這是你的人生,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別管別人高不高興。“

木樽微微張開嘴,很佩服似的盯著我的臉看。“嘿,谷村,你真是個好傢伙。雖然有時候會有點太平常。”

木野

”畢竟我也是人,所以受傷還是會受傷。“木野回答。不過那不是真的。至少有一半是說謊。我在該受傷的時候沒有充分受傷,木野承認。應該感覺到真正的痛的時候,我把最重要的感覺壓制抹煞了。因為不想接受深切的東西,迴避正面面對真實,結果變成這樣一個沒有內容繼續抱著空虛的心的人。那些蛇正想得到那個場所,把牠們冷冷地跳動的心臟藏在那裡。

2020年4月16日 星期四

《消失的孩子 那不勒斯故事4》Elena Ferrante

284
她提起地震的那次經驗,有兩、三年的時間,她什麼事都沒做,光是抱怨這城市惡化得有多嚴重。她說從那時之後,她就讓自己牢牢記住,我們是由很多東西密集組合而成的群體,我們身上有物理學、天體物理學、生物學、宗教、靈魂、小資產階級、無產階級、資本、工作、利潤、政治、許多協調的語句、許多不協調的語句、內在的混亂與外在的胡亂。

339
我愛我出身的城市,但我一方面讓自己連根拔起,另一方面卻又盡責地為她辯護。我深刻感受到愛遲早會結束的苦惱,也確信我們都是透過這個苦惱來觀看整個西方世界。那不勒斯是個偉大的歐洲大城,對於科技、對於科學、對於經濟發展、對於良善天性、對於有必要追求進步的歷史、對於民主,都具有無比的信念,但最後都證明完全沒有根據。出生在這個城市 - 我有一次甚至動筆寫過,陳述的不是我自己的想法,而是莉拉的樂觀 - 只有一個好處:我們可以近乎本能的知道,每一個人在今天都開始說:幻想著追求無止境的進步,事實上是充滿殘暴與死亡的夢魘。

387
莉拉是躲在杜加尼拉的舊墓園,她挑了一個小孩的墳墓萊斯年沒有墳墓的蒂娜,然後沿著樹蔭掩映的小徑走,走在植物和舊墓竃之間,停在褪色得最嚴重的照片前面。死者 - 卡門告訴我 - 是很確切的,有墓碑,有出生跟死亡的日期,而她女兒沒有,她女兒永遠都只有出生日期,這很可怕,這可憐的孩子永遠沒有結論,沒有一個固定不動的地點可以讓她母親坐下來,平靜以待。

《逃離與留下 那不勒斯故事3》Elena Ferrante

17
她一心想讓我相信,像這樣的研究中心不久也會在那不勒斯成立。我當時想:在米蘭或許會有,在蘇聯肯定是有的,但在這裏不會有,在這裡有的只是你那無法控制的腦袋想出來的愚蠢夢想。在井然有序的地方,在一切真正有可能實現的地方安身立命吧。我是逃離了。但是在後來的數十年裡,卻發現我錯了,這只是條鍊圈一圈比一圈大的鎖鏈,我們的街坊連著那不勒斯,那不勒斯連著義大利,義大利連著歐洲,歐洲連著整個地球。我如今已然明白:病入膏肓的不是我們的街坊,不是那不勒斯,是這一整個地球,這一整個宇宙,或無數個宇宙。而所謂的精明就是躲藏,對事物的真相視而不見。


222
倘若我每天不是在街坊醒來,而是在海邊的某棟建築裡迎接白晝到來,天曉得我對那不勒斯會有什麼感覺,對我自己又會有什麼感覺。我在尋找什麼?改變我的出身?靠著改變我自己,也改變別人?讓這座被拋棄的城市能有不貧窮不貪婪、不痛苦不憤怒的新居民入住,可以喜悅享受這如上帝恩賜的美景?

248/9
在這樣的時刻,我覺得很棒,忘了皮耶特羅和小愛的存在,以及隨之而來的麻煩義務。我只擔心客人離去,我必須回到乏味單調的家務裡:沒有意義的日子,無所事事,在溫馴背後所隱藏的忿怒。所以我表現得非常熱情:興奮地驅策自己講太多話、講得太大聲,我翹起腿,把裙擺盡量往上拉,而且毫不在意地揭開一顆襯衫鈕扣。我主動拉近距離,彷彿是相信,只要我攀住這個陌生人,這一刻的幸福美好就會留在我身體裡面,等他和妻子或同伴離開我們的公寓,我就會覺得消沈,感覺到這許多情感與一年背後的空虛,感覺到失敗的苦惱。.....但一抵達會面地點,我就很害怕。這麼說吧,這些年紀比我大上三十歲,或者是已婚道德男人,一旦在我面前興奮溢於言表,就是失去了他們的權威,失去了我賦予他們的救贖者角色,而原本在誘惑遊戲裡帶給我的快感,也就變成了羞愧的錯誤。

274
“在每個戒律背後都是陽具,只要覺得陽具很重要,就會演變成鐵棍、警察、囚犯、軍隊、集中營;要是你不屈服,要是你繼續顛覆一切,那就會引來大屠殺。”

312
“你老是愛用真心、真相之類的字眼,不管講話還是寫作。也老是說出乎預料。可是,什麼時候有人會講出真心話,有什麼事情發生是出乎預料的?你比我更清楚,一切都是騙局,一件接著一件發生。我不再做什麼真心的事情,小琳。我學會要注意所有的事情。只有白痴才會相信事情會出乎意料的發生。”


2020年4月1日 星期三

《新郎》哈金

新郎 138

這陣子我心裏亂極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大家都說同性戀是種病,只有麥醫生說那是天生的。我又不能把麥醫生的話說給別人聽,好讓他們給我出出主意。廠領導們如果知道同性戀沒有救,還不跟我算帳?我們廠已經在保文身上花了三千多塊錢。我只有不停地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如果同性戀是一種正常現象,那為啥還要有男人和女人呢?為啥不能兩個男人結婚生個孩子?為啥老天爺不給男人身上也戳個洞呢?這些疑問讓我煩透了。我真希望能有一個值得信任的醫生再幫我確認一下保文的情況,希望能有一個見多識廣、坦誠貼心的朋友談一談。

暴發戶的故事 148

我一下子就火了,掏出一疊十塊錢鈔票,叫道:老子把你們這兒所有的點心餅乾全買了!

兩個人傻眼了。她們的經理跑出來一個勁兒地勸我,說把存貨都給了我,這個售貨亭下午就沒東西賣了。我才不聽他那一套,告訴他我家裏還有二十幾個工人沒吃飯呢。我把售貨亭裡的東西都買光了,雇了兩個看熱鬧的男孩子幫我把大包小包搬到圈著四隻熊的熊坑邊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所有的點心餅乾全丟進了坑裡。那幾隻熊用鼻子聞聞點心又走開了。

我知道這件事很蠢,自己也生了幾天悶氣,而且還感到有些羞愧。火車站和江邊碼頭上有的是要飯的,我自己也知道挨餓是啥滋味。但是這件事反倒使我在全城出了名。您說這不可笑嗎?為啥糟蹋點兒錢卻能使一個人揚名呢?花錢誰不會啊。你把錢給一個小孩子,看他會不會亂花。

紐約來的女人 211

後來金莉跟我們說,她要以誹謗罪“起訴”范玲,讓那個老太太“賠償”她的損失。這可是新鮮事兒。有誰聽說過法院還會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再說,哪兒有律師打這種個人糾紛的官司,她倆之間的矛盾應該通過學校領導解決,或是私下裡和解。有些人覺得金莉是心虛,更加證明了她在國外的生活多麼糜爛。還有,她為啥會想到用“經濟賠償”來解決問題?這是一個人的名聲和榮耀啊,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她應該用行動來洗刷自己的名譽,也就是以毒攻毒地和范玲幹一場。

牛仔炸雞進城來 250

“媽的,他從哪兒弄這麼多錢?”白莎說著用白皮涼鞋的後跟把一個啤酒瓶子踢得遠遠的。

這正是我們大家都在想的問題。每個人心裏都沈甸甸的。我們沒敢久待,生怕彼得回來撞見我們幾個人。回家的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腦子裡只想著彼得的那棟大房子。他肯定掙得比我們多,要不哪兒蓋得起那座比市長家還要寬敞的大廈。去之前我們說好了要在一個啤酒館吃早飯,現在誰也沒這個胃口了。過了碼頭以後大家就分手了。

打那天以後,我注意到其他幾個員工都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打量彼得,好像他是個天外來的雜種。他們的目光裡充滿嫉妒和憤恨。大家都開始拼命地學英語:滿友報名上了一個夜校英語班,學的教材是《今日英語》;白莎和費蘭每天很早起來收聽電台的英語廣播講座,背誦英語單詞和片語;京林想學地道的美式英語,說聽起來更自然,於是他就整天捧著本《英語九百句》。我也在學英語,但是我比他們年歲都大,記憶力也不行了,學半天也記不住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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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兒聽了一下子安靜下來。屋子裡有一張鋪著粉紅色床單的雙人床。兩個鴨絨枕頭撫在一條疊著的花毯子上。白莎一個人要這麼大的床幹啥?她一定是經常和她男朋友在上面睡覺。這個小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