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22日 星期三

劉仲敬

民主的起源

[19:07] 我們不要忘記民主的本源。民主不是像二戰以後民主小清新所說的那樣,所有的選民都享有同等的權利。民主的主體在古雅典和古日爾曼那裡始終是拿得動武器的人。拿不動武器的人,如果連鐵匠都當不了的話,沒有資格參加政治。你注意,希臘神話中的鐵匠是一個瘸子。他就是因為是瘸子,上不了戰場,才只能當鐵匠的。因為他能打制兵器,所以還算公民團的一部分。如果連這樣也做不到的話,那麼老弱病殘跟婦女算在一起,是沒有資格參加政治的。原始狀態的民主(但是我們要注意,這是最有生命力的民主,就是在荒野當中、在敵人當中也能生存下來的民主)不是別的,就是一支軍隊的民主。它的原型就是色諾芬的萬人遠征隊。色諾芬的萬人遠征隊在波斯打了敗仗以後,萬里長征,通過波斯帝國的大部分腹地,一路打回希臘。它是一個流動的、武裝的城邦。除了沒有一個衛城以外,它跟雅典城是一模一樣的。雅典淪陷的時候,雅典也是全體男人都上了戰船,婦女和兒童送到鄰邦去。這支船隊在,雅典就在;如果因為一場戰役而船全都沉到海底去了,雅典就不存在了。雅典艦隊打贏了以後,雅典城邦和衛城收回來是很容易的事情。民主就是一支流動的軍隊。如果它有太多的老弱病殘和不能戰鬥的人,那麼它的效能就要大大打折扣了。

[20:28] 為什麼像朗諾的高棉共和國這樣的劣質民主輕而易舉地就被推翻了呢?因為它違反了民主的原始定義,它的民主全是老弱病殘組成的。高棉本身是佛教國家,又是法國保衛的殖民國家。法國沒有來以前,高棉已經差不多要被越南和暹羅給瓜分了。法國人一來,從兩個強國的虎口中救出了高棉。於是,他們一直沒有自己保衛自己的習慣。但他們還有政治意願,他們說我們不喜歡。西哈努克親王其實是一個狡猾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他很清楚他的臣民完全不能打仗,所以他企圖通過在政治上採取親華路線,用毛澤東的龐大的中國來壓住可怕的越南,然後再用親北越路線,利用越南壓住赤棉,希望用統戰的方法跟赤棉分享一點權力,希望血流得不要太多。但是這種做法在他的人民看來就變成了,如此可惡的流氓都被你招進來了,你簡直就是對我們人民不負責任。於是人民把他趕走了,選出了純粹的右翼政府,而這個右翼政府在失去西哈努克的統戰以及中國和北越的約束以後完全抵擋不住赤棉。這就是惡性民主的一個典型。民主只能夠由有槍而且能打仗的人來維持。其他的人如果要象徵性地參與一下,就必須服從那些願意去死的人的意志。否則的話,民主無法維持。

談“工作成績”,國民黨不分區

[20:53]主持人:就像您之前預測的一樣,中國國民黨的不分區名單出來之後,裡面竟然有在中國的邀請之下坐在下面聽習近平演講的吳斯懷將軍。國民黨的不分區名單目前看起來顯然就是一個白區黨的名單。現在對中國共產黨來說,國民黨這個白手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呢?因為很有可能,即使它在下一次還能夠獲得相當多的選票,在下下一次的2024年,國民黨就不復存在了。

[21:30]劉仲敬:這是一個工作成績。所有部門的工作成績都是這個樣子的,它有面向市場的工作成績和面向上級的工作成績,兩者之間通常是不能相容的。越是能讓上級滿意的,在市場上就越是不可能滿意。那就要看你們相互之間的容忍度能夠達到什麼程度。但是任何一個部門都是政績製造工廠,它的主要任務是生產政績而不是生產其他。對於白區黨來說,這顯然是一個很好的政績。至於其他會造成什麼後果,對它來說是不太重要的。至於說它會不會改,那完全看社會的抵抗力。例如,對方的社會什麼抵抗力也沒有,那就可以產生出完全只顧上級而不顧當地民眾的政策,這樣的政策就是一個成功的政策;相反,如果激起了強烈的反抗,那它就變成了一個失敗的政策。這個就完全看目標社會本身了。單純的政策本身無所謂好或者壞,全看它能不能把兩者協調起來。所有的政策從根本上講,雖然理論上是要兼顧兩方的,但是實際上都是首先為了讓上級滿意的,因為上級是決定給預算的人。如果讓上級滿意以後又造成了對上級極為不利的後果,使上級及時反應過來,那是後來的另外一回事。如果這個過程進行得比較快的話,外面的人就完全看不出來,但是實際上這中間的回路還是存在的。但是僵化的專制體制一般來說總會搞到“吃小虧根本不會知道,必須要吃大虧上級才會有所反應”的那種狀態,而且中間隔著漫長的時間回路,真正負責的人早已經被調走了,所以這樣的事情總是不可避免要發生的。

美華,馬華,國民黨

[30:04]劉仲敬:這個跟華人社會本身就有關係。被清帝國發明成為華人社會的那一部分,本身就是零散的垃圾。如果不是零散的垃圾的話,他們當初登記的時候就不會接受這樣一個利益很小的選擇。例如,美華實際上大多數都是非法移民。孫文能夠帶人回去搞革命,主要就是依靠非法移民。例如他的衛隊長馬湘,當時就是一個非法移民。孫文招敢死隊的時候,他剛好被美國員警逮捕,就要驅逐出境,因為他是非法移民。孫文來招人了以後,他正好去參加孫文的隊伍。孫文帶著幾百個敢死隊員回去,都是在美國混不下去的非法移民。你想,如果當時美國下令大赦,他在美國開起了洗衣房,他肯定就不會去跟著孫文走了。所謂華僑是“僑”,這就是暗示了他在本地沒有合法的身份。南洋的情況也是一樣的。少數地位比較高、融入程度比較高的人,他自認為是荷蘭人。例如,國民黨在募款的時候,有一次他跑到一個入了荷蘭籍的富商那裡去,那個富商說我是荷蘭人,你們中國的革命跟我沒關係,我不出錢。於是他就當場大罵起來:你再怎麼入洋鬼子的籍,你的膚色還是黃的。其實荷蘭的國籍跟膚色是沒關係的。雖然大多數荷蘭人是白人,但是法律上任何時候都沒有規定過荷蘭的國籍身份是由膚色決定的。實際上,你也可以看出南洋的自稱為華人的是什麼人。華人在最初是由沒有受過當地教育的人組成的,後來就是由受中文教育的人組成的,一般來說是由不能融入當地社會的人組成的。他們既不能融入當地社會,又沒有堅強的社會組織。他們跟穆斯林或者天主教的團體不一樣,甚至連跟曾國藩的湘軍都不一樣。你看,李光耀有一句名言就是,你們那些毛澤東留在大陸的人都是士大夫階級的子弟,而我們都是窮光蛋,你們怎麼會不如我們?當然,毛澤東把那些士大夫都給殺光了,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就可以看出南洋華人心理上的自卑感,他們自己覺得自己是下等人。

[32:11]什麼叫下等人?沒有律法就是下等人,沒有規矩就是下等人。穆斯林的原則說是,猶太人和基督徒雖然沒有掌握真理,但是他們是有規矩的人。他們的規矩雖然跟我們不一樣,而且是錯誤的,但是是有規矩的人。有規矩的人跟沒規矩的人是不一樣的。有規矩,就是祭司、精英階級諸如此類的人掌握的那些法典。對於儒家社會來說,那就是士大夫階級。而美華和馬華這些人的特點就是,正如大清國所說的那樣,天朝棄民,自絕於綱常倫理。“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背叛皇上和祖宗的人本身就是一個已經被拋棄的人,他們連做一個合格的儒家信徒的資格也沒有。同時,他們也沒有別的什麼信仰。他們的廟宇只能夠做賭博和抽籤用,廟祝之類的東西跟算命先生一樣毫無權威性,跟基督教的牧師和穆斯林的教法學家有判案的資格完全不一樣。左宗棠和曾國藩他們在自己的湖南老家,他們還有相當於是教法學家的那種權威,本地的婚喪大禮由他們主持,誰有理誰沒理是找他們評理的。但是海外華人連這種人也沒有了。他們當中比較NB的人比如說就變成甲必丹了,變成拿督了,就是說他融入了穆斯林社會,他自己變成一個穆斯林了。但是他們的後代就不會接受大清國的登記,大清國登記的是沒人管的人。有人管的人,比如說他是荷蘭人或者英國人,就必然用歐洲人的法,他是穆斯林,就必然用穆斯林的習慣法;沒人管的人,他們的社會組織就是像安良堂、三合會這樣的,說白了就是黑社會。

[34:08]司徒美堂他老人家在美國二十歲殺人,如果在大清國肯定要被砍頭,但是美國人認為這是黑幫之間的相互鬥毆,死的人跟沒死的人都差不多,所以這個跟殺人是有區別的,於是他過了一陣子就出來了。然後他一輩子以安良堂和其他各堂之間的黑幫械鬥為基本職業,打死了幾百個人。但是外界對這些事情不大知道,這是因為他們的戰鬥力的問題。如果是穆斯林打起來的話,那是聲聞天下的,因為他們還有點戰鬥力,能夠打到穆斯林社區之外去。於是給人留下一種“穆斯林為什麼這麼暴力,華人是不是比較和平”的印象。華人和平個鳥,華人只是自己的戰鬥力比較差而已,他們就打不出唐人街以外去。就是在這樣的組織當中,產生了致公堂和紅棍孫中山。也是從非法移民當中,從南洋的回國投資、又得不到保護的商人當中,孫中山募到了第一批款項。這樣一個無產階級浪人的社會在其他國家是沒有的,在封建性極強的日本根本就不存在,穆斯林社會也找不出這樣的人。個別的浪人、隨時生活在法律邊緣上的黑幫是有的,但是一個社會只有黑幫、比黑幫更高的階級完全沒有,這樣的社會在全世界都是極其罕見,找不到第二個樣本來的。在這樣的黑幫社會當中,產生了以黑幫為主要骨幹、以浪人商人為主要金源的國民黨。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