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雪濤宇宙裡有的東西:社會主義轉型期下崗工人、瘸子或少了腿的人、學生時代好強鬥狠的學生、學生時代、窩囊深沈的父親、權威而好勝的中年女性、任性而比男性勇敢的年輕女性、便宜的酒和下酒菜,和鄭執一樣出身遼寧瀋陽。
最後的短篇《自由落體》最好看,也是寫幾個同學畢業,一個移民,一個有錢,一個跑去北京寫作,又有運動場旁觀又有帶上完床的小學同學去探病,挺村上春樹的沒錯。寫爸爸是下棋大師的《大師》也不錯。
看了他的一席演講,發現這些都是他身邊發生的事。天才卻不被世間接受的同學,特別兇悍的鄰居仇姑娘,瀋陽三八大案裡其中一個是他的鄰居。
大師
輸了個痛快,每一盤棋都沒有超過十五分鐘,我心中所想好像全被父親洞悉,而父親看起來的閒手全都藏著後續的手段,每個棋子底下好像都藏著一個刺客,稍不留神就給割斷了喉嚨。下完了三盤,我大為沮喪,知道下棋和看棋是兩碼事,看得明白,走著糊塗,三十二個子,橫豎十八條線,兩個九宮格,總是沒法考慮周全。下完之後,父親去生爐子,不一會炕就熱了起來,父親回來在炕上盤腿坐下說,現在來看,附近的馬路棋都贏不了你,但是你還是個臭棋,奇臭無比。今天教你仕的用法,下棋的人都喜歡玩車馬炮,不知道功夫在仕象。一左一右,拿起來放下,看似簡單,棋的紋路卻跟著變化,好像一個人出門,向左走還向右走,區別就大了,向左可能直接走進了河裡,向右可能就撞見了朋友,請你去喝酒,說白了,是勢的打不通。現在來說常見的十幾種開局,仕的方向。說著,隨手擺上,開始講仕,講了一鐘頭仕,母親還沒回來,父親開始講象。從象,講的東西散了,講到朝鮮象棋象可以過河,這涉及到中國的歷史和高麗的歷史,也就是朝廷宰相功能的不同;又講到日本象棋,又叫本將棋,和國際象棋有點相像,一個兵卒奮勇向前,有可能成為獨霸一方的王侯,這邊和日本幕府時期的歷史有了聯繫。如此講下去,天已經黑了,我有點恍惚,從平時母親的態度看,父親的這些東西她是不知道的。我說,爸,這些你怎麼知道的?父親說,一點點知道的。我又問,那你怎麼今天把仕的方向搞錯了?父親想了想,說,有時候贏是很簡單的事,外面人多又雜,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下一輩子,一輩子有人和你下,有時候就不那麼簡單。
長眠
病和死是兩碼事。病是理性的,或者換句話說,是寫實的,而死亡,是哲學的,換句話說,是詩性的。他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們兩個還是朋友,所以我深以為然,也曾經把他的這套理論跟別人講過,忘記了是否註明了出處。而後來我們交惡,我想把他和他有關的東西全盤否定,但是發現很難,一種言論一旦與人分離,就生發出獨立的命運,有的甚至相當強悍,你越是想要否定,越是沈溺其中,否定的過程稱為了一次更為深刻的領悟。
關於老蕭,小米和我關係,如果用最簡潔的語言概括,可以這麼來講:老蕭是詩人,我的朋友,小米曾經是我的女朋友,後來跟他跑了。我也曾經喜愛過詩,大學裡寫詩的人不多,詩社也沒有,據說曾經有過,在八零年代,油印的刊物,但是在八零年代末的時候,因為有人成了“暴徒”,手裡拿著詩刊作為武器,妄圖擊穿坦克,看起來相當危險,詩社就被斷掉了。到了二十一世紀,曾經有人搞出一次復興,不過由於領頭的亂搞男女關係,使幾個女孩兒相互撕咬,後到了尋死覓活,分別割腕的程度,鬧到了校方。詩社又一次消失了。我從高中時期開始寫詩,寫在教科書的空白處,從未示人,從未朗誦,也從未想認識另一個詩人。在那個年紀,寫詩對於我兩說,等同於自瀆,屬於應該在被窩裡幹的事情,是無法啟齒的快樂經驗。
大路
我看完書包裡的十七本書,用每個月剩下的薪水,我又買了一些書看,數學,化學,語文,歷史,我按照那些教材的科目,分門別類看下去,看不懂的地方就記下,等到下個月剩下薪水,我再買其他的書,把上個月留下的疑問解釋掉。我對此並無極大的熱情,可是每天如果不做,就好像死掉了一天一樣,只好一天天的堅持下去。我幾乎忘掉了我曾經的樣子,知道的越來越多,雖然從未讓別人知道我知道,可是我還是知道我已經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我所相信的已經不再是果敢的行動,而是安靜的思考,我漸漸抵達了某種東西的深處,那個地方於現在的世界毫無意義,可其本身,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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