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智英,現年三十四歲,三年前結了婚,先生叫鄭代賢,兩人去年生了女兒,取名鄭芝媛。他們一家三口住在首爾郊區二十四坪大小的公寓裡,房子是以全租的方式承租的。鄭代賢任職於 IT 界的某間中型企業,金智英則是在一家小型公關代理公司上班,後來因為小孩出生而離開職場。鄭代賢每天都要加班到凌晨十二點,週末也有一天固定都要進公司。金智英的婆家遠在釜山,娘家則是經營了一間小餐廳,所以育兒大小事全部都得自己一手包辦。今年夏天鄭芝媛滿周歲以後,她就把女兒送進了社區一樓的家庭式托兒所,只托育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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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位醫師是非常優秀的員工,長相美麗可人,穿著整齊可愛,親和力十足,也很懂得察言觀色。她甚至記得我愛喝的咖啡品牌和口味,每次都會多買一杯給我;面對同事、患者也總是笑臉迎人,會親切地主動問候,讓診所裡的氣氛變得熱絡許多,但是因為離職決定的太倉促,導致選擇結束諮商的患者比決定轉診的患者還要多,站在診所的立場,等於是失去了一票客人。所以不論是多麼有能力、表現優秀的人,只要解決不了育兒問題,女職員都免不了會帶來這些困擾。我暗暗決定,下一個人一定要找未婚單身的才行。
2018年12月27日 星期四
《82 年生的金智英》趙南柱
2018年12月25日 星期二
《1Q84之後》村上春樹長訪談
1Q84
《郵差》的導演 Michael Radford ,也拍了約翰赫特主演的電影版《1984》。他來日本的時候,我們兩人在青山的壽司店用餐,我說我想寫一本名叫《1985》的小說,他說:“Haruki,這有點不妙。因為 Anthony Burgess,已經寫了。” 我對 Burgess 不太有興趣所以完全忘了,不過他確實寫了《1985》這本小說。
近過去的故事
所謂近未來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大多很無聊。歐威爾的《1984》這本小說,雖然在新聞性意義上很有趣,不過如果純粹以小說來讀的話可能就相當無聊了。至少對我來說很無聊。關於近未來若想描寫些什麼時,很多情況下,故事在結構上往往容易變得平庸。電影也一樣,例如 Blade Runner 是這樣,Terminator 也是這樣,以作品來說很有趣,但氣氛上大同小異。陰暗、下雨、人們不幸,世界面臨嚴重問題...... 或許因為這樣,我個人對近未來的東西幾乎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說起來是近過去。
所謂近未來,是未來可能會變成這樣的想像吧。所謂近過去,是現在雖然是這樣,但說不定過去已經變成那樣了,是一種追溯既往的假定,因此帶來現在事實的改造替換。我覺得這個要有趣多了。我從以前就有這種被“近過去”所吸引的傾向。
換句話說,《1Q84》以一句話說是近過去小說,對我來說,也就是在改寫過去。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我想試著把我自己活過來的時代的精神性之類的東西,做個不同形式的替換,試著加以檢驗。因為我不是評論家而是小說家,因此只能採取這種替換成虛構事物的方法,才能有效檢驗事情。
從戰爭回來的父親們結婚了,戰後立刻生下我們這個世代。和平的時代好不容易來臨,大家雖然貧窮,但都拼命工作,經過昭和三十年代的經濟高度成長,生活水準逐漸提高,那是個從今以後一切似乎都會改善的時代。那當然是個有趣的時代。充滿蓬勃朝氣,至少不無聊。有新幹線的開通,有東京奧運的開幕,有阿波羅登陸月球。而且六零年代不管什麼都帶有強烈的理想主義傾向。因為甘迺迪總統的政權產生了,有公民權運動,有反越戰運動,有披頭四、鮑伯迪倫的音樂,有六八、六九年炙熱的學生運動,有新浪潮電影,有約翰柯川的爵士樂,有迷幻藥、有嬉皮文化之類的撼動全世界。
重要的是,那時候二十歲代的青少年基本上相信未來這件事。當時的我們認為那時的大人既愚蠢又貪婪,社會意識低,什麼都不思考,才做了許多愚蠢的事情,不過等我們這些理想主義者、擁有先進意志的世代長大成人之後,世界一定會變好。現在想起來是相當脫離現實的事情,但當時的年輕人大概都相信這個。
說什麼 “Don't trust over thirty." 即使被取消說大家有一天不也都會變成三十歲代嗎?但還是確信我們將會變成完全不同的三十歲代。就算學生運動被壓制下來,還是相信我們成為上班族後,公司本身會改變,很多人把頭髮剪短進了公司。至少我周圍有不少這種人。但如果要問那麼社會因此而改變了嗎?答案卻是絲毫沒有改變。結果只是搭上往右上方成長的曲線,埋頭認真工作,製造出泡沫經濟而已。
就這樣在持續轉換目的之間,理所當然地,什麼理想主義轉眼之間就都瓦解了。泡沫終於破滅,日本或多或少像被奪走船舵的船那樣。我有種我們這個世代是否沒有負起責任的想法,我雖然不太知道所謂世代的責任具體來說是什麼樣的東西,不過還是有這種感覺。
三島由紀夫
因為也有時代性這東西,現在說什麼來批判可能並不何時,不過那樣高度的自我,我並不感興趣。
三島的作品我幾乎沒有讀,所以並不清楚正確是怎麼樣,不過我想最大的差別,可能是我並不認為自己是藝術家。雖然是創作者,是在創作意義上的創作家,但我認為不是藝術家。至於藝術家和創作家有什麼不同?藝術家是認為自己活在這個地面上本身就是有意義的人。我不覺得自己是這種人。
平常吃飯、搭地下鐵、去逛中古唱片行,過著這種普通生活時,村上春樹這個人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人。只是個到處都有的人。但只有在面對書桌寫東西時,我才會變成一個能踏進特殊場所的人。那可能是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具備的能力,不過我想我碰巧擁有能追究得更深的能力。生活在地面上時雖然很普通,但往地下挖掘下去的能力,和在那裡能發現什麼,能迅速掌握並轉換成文章的能力,或許比普通人多一點。是一個特殊技術者。
《紙上染了 藍》周耀輝
紀念母親的兩年24篇專欄,讀完了竟然眼濕濕。畢竟是真的。而那最終以信件出現的老父親簡直無敵。不禁讓你懷疑或許一路錯的是母親?然而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活下來了 - 感慨萬千都成一句活著就好。
我現在住的家附近有個小公園,每逢星期天,跟香港很多公共地方一樣,坐滿了菲律賓女傭,她們休假一天,都與同鄉聚聚。她們當時的歸屬,大抵就是那個小公園,但我看到她們,聽到她們,卻總會想起水房,想起許許多多至少聚在一起沒有那麼辛苦那麼寂寞的女人。我想起一種屬於女人的活潑,和喜慶。我也好奇,那麼多女人離開了自己的國家,留下來的街區多是男人吧,而在一個多是男人的街區成長,將會成就怎樣的一段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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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碌柚葉的氣味。我媽去世不過幾天後的除夕,我姐繼續了這個習俗。我拿起還站著泥土的葉,聞著它的氣味,小小的浴室很快都是蒸汽,升著升著長著長著,浴室長滿幾十年來的碌柚葉。從此,我用碌柚葉洗澡,一半為了迎接新一年,一半為了喚回舊世界。
在新舊之間,我感覺存在。
感覺存在,不容易啊。在我的經驗裡,很多人千方百計或者只用一個輕蔑的眼神或者毫不自覺地叫我們覺得自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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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買字花六合彩,也打麻將。她說,做人求生,必須懂游兩種水,濕水和乾水。所以,在我還唸小學的時候,她送我去參加游泳班,也教我打麻將。
《The Blue Hour》陳玉慧
筆觸老讓你想到另一個你認識的人。也不是好看也不是不好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盲點。
Munich, Jan 6th
凌晨三時,我躺在黑暗中,腦中許多畫面不斷更換,像小偷闖入空房後,迅速檢視他想要的東西(我所知道的電影或電視片中的小偷)。
也像流浪漢檢視垃圾堆,或者像大拍賣場的少女挑選衣服,像小孩翻著他們所獲贈的禮物。我檢視自己的內在。像撿骨人開棺撿骨。像妓女清算嫖客留給她的鈔票。
Munich, Jan 8th
牙醫在替我看牙時,他的護士走進房間。她問:診所來了一個失業的女人,問你可不可以援助她?牙醫停下工作,做了一個奇怪的回答:我已經把錢寄去援助印度了。
Munich, Jan 9th
E 的一句話讓我嚇一大跳:非洲人太多了,餓死一些沒關係。而我從未看過任何積極援助非洲的人如她。
Munch, Jan 10th
1
我已經一個月沒打電話給什麼人,一種慶幸感正如及時登上火車,坐在窗前看著火車開動,不禁鬆一口氣。我不需要跟別人聯絡,是這樣嗎?至少,今天二次想打電話給 H,卻打消了念頭。和她沒關係,而是我不想隨便破壞這個新養成的好習慣。有時我會在不對的時候和不對的人聯繫,甚至違反初衷把我的事情告訴別人。
為了怕重複這個行為,我逐不打電話給 H。我現在想像幾個月都不跟任何朋友聯絡。我不知這個想法從何而來,但我的確有這個想法。
III
B 有一隻假眼,這使他的笑容顯得誠懇但不快樂。B 說,他已找到一個更適合他的人。我想像 B 以他的一隻假眼看著那位更適合他的女人。
VII
昨晚在印度餐廳吃 Tandoori 烤雞時,想及去年夏天與父親二度在北京重逢,他請我與他的職員去餐廳用餐,點菜時,我的父親說,“什麼都可以點,但我女兒不吃雞。”
父親記錯了,我並非不吃雞肉,只是十歲那年我不吃。那年,母親在後院養雞,我看著長大的雞被殺時,突然對家人宣布我不吃雞肉了。但那個想法只維持了幾個星期,而父親在三十年後仍然以為如此。
IV
住在漢堡的 K 來拜訪我,她說她剛剛認識一個男人,一切猶如童話故事。我記得她上次也認識一個男人,她也說出同樣的字:童話故事。
V
只有更大的不幸才能讓此時的不幸完全消失。
Munich, May 22nd
一位台灣駐外的外交官以賓士車載我們去用餐,我說,車內氣味很友善(我其實並不喜歡芬芳劑),他答以:台灣外交處境雖困難,個人處境則可以隨時改善。
2018年12月17日 星期一
《邱妙津日記》
1989.6.10
三島啊,告訴我哪裡是我文字的領域,指給我一張地圖吧,我的文字是越來枯澀庸俗了,我什麼也看不到感受不到,我的眼什麼也透視不了,只是兩窪空洞的凹坑罷了。我無法在愛裡發現什麼新意,一切是如此虛妄和無聊,重複的演繹,欺騙的醜陋,我用力把悲傷向上推,然而我還是很容易悲傷,很容易被悲傷壓住,我不知道我又能信任誰。鳥人又在呼喚我,不要跟世界有任何關係,不要承擔任何責任,不要讓自己被任何不願的事扭曲,不要被任何人所沾惹,當猛然清醒停止幻想時,才發現愛是自己投射上去的幻影,只因飢餓。悲傷和絕望的狂暴。
日記只是寂寞的補白,除了重疊無創意的情緒外,就是無數生活裡的噪音,更像個垃圾桶,只是我需要收藏大量的垃圾才能為我活過的生命壓榨出幾張乾燥的標本。但這些都是垃圾,當我發現它們確實無能幫我生活得好時,我認同三島最後把它們通通燒掉。
過了二十歲,我反而渾渾噩噩起來,二十歲前生命是要瞬間燃盡的短暫存在,每一日的灼痛都值得吼出最知名的哀嚎。但二十歲後,我不再是主人,而淪為時間的奴隸,一個必須推著時間磨子的奴隸,要收斂起我的每一聲哀嚎,攢進肚皮底下,“推動磨子”是我的全部形貌和存在的代表符號,二十歲之後我只是一個奴隸編號。時間,它在大笑它的勝利,我再也沒有機會打敗它,它有無數個士兵,我這個鬥士根本砍不完,只有放棄當個憤怒的鬥士,乖乖地被編入無言的檔案裡。
6.13
“無能創造生活”這句話很可怕,我也許有能,但卻不知要創造什麼樣的生活。金錢、時間、感情這三樣東西都被我漫無節制地拋擲到創造生活的偉大工程裡,生活是被三樣東西堆疊出的,但我真的擁抱住我的生活創造物了嗎?我的懷裡好空虛,笑聲眼淚都好虛妄,我過的是一個沒有真實感的生活,我所擁有的全是會瞬間幻滅的東西,我努力地想去創造出真實感來,但仍然紮不進真實裡,總是浮在生活的上空,像被永遠放逐的人。三島的渴望死是因為“從沒真實地存在過”,毛姆說“他一生都像在另一個地方觀看著自己在一座海市蜃樓裡演出”,我不知我們這群族類為什麼會這樣,但卻只有當我和他們緊緊貼著心時我才能不寂寞,只有我深浸溺在他們深窪於一般人的內心世界時才覺得滋潤,所以我也願獻出我的一小窪內心世界,參與這族群類的遊戲。
7.12
C:
......靠著專注於讀書和創作,我拯救了自己,真慶幸我有這兩樣法寶,我的這兩個月暑假我為自己排了慢慢的讀和寫的功課,沒有回員林,每天都很嚴格地逼自己去讀和寫,幹勁十足,滿腦子無論走到哪兒裝的都是我正在寫的東西,那種充實和幸福,真的是我所能過最好的生活了。
你呢?你過得怎麼樣?這一個月裡我反省了很多很多,千言萬語都不用講了,那些都各自埋在心裡就好,我像是千錘百鍊,面對這樣的遭遇已能有一套不自己傷害自己的解釋,但我擔心你很難。答應我,把這樣的遭遇看淡,把發生的任何事歸諸於外在,一點點責任都不要擔,把自己從判刑裡釋放出來,去創造屬於你未來的幸福。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誰真的對不起誰,你已經盡力了,請為我這樣告訴你自己。這是我所要說的全部。
7.23
坐在老家朝著大草原的窗口前念書、寫作,是一項彷彿亙古不變的姿勢,這個房間裡的大床和書桌是屬於我的真正地方。把自己的世界限在這房間裡是太枯燥,但把自己從這裡放逐出去卻太孤寂,從這個姿勢放逐出去最後再回到這個姿勢,這一生的線條就是這麼簡單。
1990.4.19
我們是該分開的,我想了這麼久,這樣想已越來越肯定了,因為分離或許不是最美的但卻是最善的,那時的我即使現在的我也不能使你獲得生活的平安充實,我們的相愛雖然美但對我們的生活卻具太強的殺傷力,不是嗎?或許由於我長大的還不夠,仍然承受不了“大愛一個人”但我漸漸地了解“過分愛一個人”和“與那個人生活在一起”是注定相剋的,在愛情裡被激發出一種對於彼此完全結合的美的想像後,若是這種想像的熱情和願望非常強烈,則對於兩人間裂縫的容忍力就相對的非常低,在這種“狂愛”裡人會毫無抵抗力地變成一個狂烈的完美主義者,任何破壞那份至美想像的因子都會被放大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我笑自己說:除了分離外一根針都忍受不起,分離似乎是保存那份至美愛戀想像的最安全方法了。我長大得不夠的地方或許就在於“不懂得若要和你生活在一起就要降低對妳的熱情,就要放棄早先我們彼此激發的關於愛情結合的浪漫幻想。
5.27
跟妹妹說:只要自己長到夠堅強,不怕被你瓦解,隨時都可以回去看你,但是氣度要夠大,大到可以讓你去結婚、去生子、去愛別人、去屬於別人、去過你自由自在的生命,要提升自己有那樣的氣度。
然後我們提到包容,我們說除了兩人之間有明顯的差異可預先排除外,任何一個對象的相處都必須面對個性、價值觀、生活方式的差異,最重要的是熱情要夠,熱情不夠就很容易暴露出你對他的厭惡,之後就是要不斷地提昇自己的氣度,胸襟要夠寬闊,足以離開用偏狹的相對價值觀去批判對方,而是站在愛的態度上,先跳出來客觀地了解對方實實在在是什麼樣子,然後進入愛裡用有益於他的方式對待他。
我們說:心靈的相通是更高、更抽象的相通,是能霸氣地說:“他就是這樣”,這樣的相通是奠基於愛對方更根本的本質。
6.25
愛一個人這件事實在太恐怖了,那樣傾家蕩產地去愛,然後一無所得,然後回復到毫無關聯,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但是唯心論說:愛過就是愛過,所有的東西你都不可能佔有,所以人與人的相處無論瞬間或永恆,記憶無論長或短,都一樣存在也都一樣不存在。
7.13
這一陣子過得太動亂了,太多訊息進來又出去,太多人進進出出,什麼也來不及感覺、什麼也來不及留住,卻沒有時間照料到原來已經擁有的,這樣的生活像空架子,我像是穿越一連串時間粒子,就我一個人在穿越,非常寂寞。
我的求知欲真會讓我這一輩子受苦,我像一隻貪婪的知識怪獸,不停歇地學習、吞嚥,讓自己膨脹、肥腫到消化不良,我似乎迷戀於這種累積財富的方式。為了這求知欲,我幾乎不再眷顧什麼,每天啃噬著這個慾望,也讓這個慾望啃噬我,眼裡再也正視不了其他東西,結果太專注在征服知識,變得狹隘且僵硬。我這一輩子不知道還要為這種追求失去多少寶貴東西。
又變得無法感覺了,每天接觸這麼多人,進來這麼多關於人的訊息,但我卻沒有任何美好或感動,我知道我只是機械性地在應付這些人,我聽他們講、對他們微笑、說笑、耍寶、分析、歸納、探索、同理,做盡善盡美的演出,但演出完之後對我竟沒留下任何意義,我只是在上緊我自己的發條並且嗒嗒嗒擺動罷了。所以這些關於人的訊息其實是壓迫的、痛苦的,我不要這種不像活著的感覺,這些人、這些訊息對我更產生隔離、更令我寂寞,像走在沙漠裡見到滿地的骷髏一樣,我在他們身上浪費我的生命。
1995.3.30
有時候你想,無論如何還是活下去吧,雖然你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裡走,但你知道你必須改變你的人生,必須改變你的生活條件,讓自己往一個離瘋狂與死亡較遠的地方走去。
從前所讀塔可夫斯基說的:古代日本的宮廷藝術家等到藝術臻於一個境界時他們就遠走他鄉,改換一個身分,改換一個名字,改換一個人生,重新去創作一種新的藝術。我想人生元素沒什麼是不能轉換的,這才是在自我生命中的獨立。
4.15
三十五歲時我希望擁有自己的講堂、研究室,我希望我有一間簡單、樸素、寫意,擁有小花園的小平房在濱海,我要在那裡過著勞動、栽種的鄉村生活,學習與大自然相處的道理,每天可以到海邊散步、寫信給朋友親友們。這之間若有能與我感通、美麗的靈魂願意走進我的生命一段、給予我什麼,我就接受這些不同經歷的贈與,朝向這些經常會有的幸福和美開放。我要經常去旅行,去和不同的朋友過完全不同的生活,去完全不同的時空裡學習體驗不同的生活方式。我要過一種對世俗、對物質、對喧囂、對人群要求很少的生活,很簡單的生活,只要去創作更多文學、認識更多激動我的靈魂,愛更多,經驗更多朋友的生命,投入更多生命體驗的冒險。當我可以在我的海邊小木屋看海,安靜創作時,若有一個女人自然而然在本性、時機和生活方式上都適合和我共同生活,那就讓她住在小木屋裡的另一個房間吧,隨她要住多久。
...... 或許我根本不必要過分要求一個女人,每個女人都給予她們所能給予我且願意給予我的那部分,我就會很豐足了;我也根本不必要過分愛一個女人,我以我所能的不同深淺度及方式去愛她們就夠了,適度地愛之於維持關係反而更好。既然沒有一個女人能滿足我,那就讓我所愛的這些女人一起滿足我吧。直到有一個女人能完全深愛我到我們能深證完全彼此身身心心相屬,彼此都在那個“獻身”的深深體驗裡,而那個深深的體驗有多深,我們之間的相屬就自然會展開多久。關於“獻身”的體驗需要很深它所包含的內容很廣,是需要很長時間的考驗的,如果那個決定要彼此“獻身”的點真正到來時,我們彼此都會直到的。既然我的熱情如此強大,需要如此之劇烈,就把我全部的愛、美、熱情與需要發洩、寄託在四個我能愛的女人身上吧。但我一個也不會去傷害她們,我會無限溫柔,我會對我的語言、行為、身體和承諾負責的,我會知道我愛她們每個人的深度及各自該如何愛她們的。性不是重要的,能不能碰一個女人或熱情之有無都沒有關係,能不能共同生活在一起或專屬也不是重點。而是我要學習與人生活,給予她們我的靈魂。
《愛的變奏曲 Enigma Variations》Andre Aciman
深刻而錯綜複雜的五段情感故事:在小島與木匠的初戀。目睹女友外遇當晚暗潮洶湧的晚餐派對。暗戀同網球場的曼佛瑞兩年。與曼佛瑞在一起時和大學沒有在一起卻不斷靠近分開的女友,現已結婚生子的克蘿伊。與年輕作家海蒂的黃昏之戀 - 然而已經娶了在晚餐派對遇上的女性克萊兒。
初戀
我以為我哭是因為疼痛,或者因為我開始慌了,但其實我知道還有另一個原因,雖然我摸不清這個原因,或者這原因為什麼會讓我落淚。禮拜堂裡和我心裏有著悲哀,海對岸的大陸有著悲哀,我的身體裡面有更多的悲哀,因為我不懂我的身體以及那個時刻我所需要的很單純的事。我想到了等在我面前的許多歲月,知道這種感覺永不會消失,就算這炙痛消退了,我也沒法忘掉這種羞恥,原諒自己或他讓我做出這種事。將來的歲月裡,我會坐在同一地點,並記得之前我這輩子從來不懂得那種會讓你真的去撫摸自己身體的寂寞。我把破布扔在地上,進家門之前,用園丁的水龍頭和他那塊骯髒的肥皂洗淨了手、手臂和膝蓋。
無論我走到哪裡,每個我見到並渴慕的人,到頭來我都免不了會用你發出的光芒去測量他們。若說我的人生像一條船,你就是那個上了船、開了它的航行燈之後,從此就沒了消息的人。這一切不妨還是擱在我的腦海吧,也只停留在我的腦海裡。可是我一直自己活在你的光芒中被愛著。在公車上,在繁忙的街上,在課堂上,在擁擠的音樂廳裡,一年裡總有一、兩次,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每次我瞥見有點像你的人時,心還是會猛然一跳。我們一輩子只愛一次,父親曾經說過,有時太早,有時太遲,而其他時候則總是有幾分蓄意的。
春睏
我跟那個男人道別,他以沮喪、垂頭喪氣的神情點頭回應我,意思是,他們太年輕,所以不懂得老婆、癌症,還有家鄉。不知道怎麼搞的,但我在跟手上的熱狗、公事包和健怡可樂奮戰時,我但願自己停下來,坐在長椅上,並且告訴那個希臘人,我也失去了某個人。他會懂得的。
但就在我繼續朝球場走去時,我醒悟到自己並沒有他的那份絕望。想到茉德跟她的花花公子一路寬衣解帶上到他位於中城摩天大樓不知第幾層的公寓時,我一點也不感到心煩。我可以相見他們倆走在長廊裡,直到終於抵達他的公寓門口,有點尷尬和猶豫,但很感激他們的腳步聲被厚地毯淹沒掉了。袖扣、領帶、她的大腿圈住他赤裸腰部的景象,也不會讓我心煩。我會去打網球,他們會去做愛。我們之中誰是比較快樂的?誰知道呢?
...... 我想著那個整天在賣熱狗的可憐男人,已經在計畫著要打包什麼,要送掉些什麼,要記得什麼,要放手什麼,東西、地方、人,一輩子。也許我也該想想整理一下我的東西。似乎沒有一樣讓我心煩。比起害怕茉德跟別的男人找到了幸福,我更害怕被逮到我看到這對鴛鴦的可能性。她看來如此感情奔放、洋溢、癡迷,我很久沒見過她像這樣了。有部分的我甚至很高興見到她的微笑,摸他頭髮時,一肘漫不經心地擱在支撐他們背後大鏡子的薄邊架上。看起來就像是莫布森珠寶公司手鐲廣告的模特兒。她很美,可是為什麼我不吃醋呢?
這是因為事情來的太快了 - 這不是震驚,甚至不是震驚的開始?還是因為要是你不准許、不逼、不討論,甚至是跟你自己討論,這些都不應該擾亂到宇宙?真的能不想這件事嗎?茉德在欺騙我,我的茉德和別的男人上床,做那些她不跟我做、不能跟我做、不會跟我做的事,因為他懂得怎麼把她帶到那裡,茉德騎著我,當我往上看著她時,她閉著雙眼,而我則完全在她裡面,只不過那不是我,而是別人。
過不久,我知道,我就回去搜遍我臥室裡她放東西的那個抽屜,我以前對別人做過,現在還會再做,雖然我已經知道這缺乏原則,不是因為我需要知道,或者甚至因為我在乎。我可能會落得吃醋的下場,因為我就是得這樣。
2018年12月8日 星期六
《Learning to Live Finally》Jacques Derrida
Eurocentrism
Since the very beginning of my work - and this would be "deconstruction" itself - I have remained extremely critical with regard to Europeanism or Eurocentrism, especially in certain modern formulations of it, for example, in Valery, Husserl, or Heidegger. I have written a great deal on this subject and in this direction. Deconstruction in general is an undertaking that many have considered, and rightly so, to be a gesture of suspicion with regard to all Eurocentrism.
Secularism and Marriage
It is not about the veil at school but about the veil of "marriage." I unhesitatingly supported and endorsed with my signature the welcome and courageous initiative taken by Noel Mamere, even though same-sex marriage is an example of that great tradition inaugurated by Americans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under the name of civil disobedience: not defiance of the Law but disobedience with regard to some legislative provision in the name of a better or higher law - whether to come or already written into the spirit or letter of the Constitution. And so I "signed" in this current legislative context because it seems to me unjust for the rights of homosexuals, as well as hypocritical and ambiguous in both letter and spirit. If i were a legislator, I would propose simply getting rid of the word and concept of "marriage" in our civil and secular code. "Marriage" as a religious, sacred, heterosexual value - with a vow to procreate, to be eternally faithful, and so on - is a concession made by the secular state to the Christian church, and particularly with regard to monogamy, which is neither Jewish (it was imposed upon Jews by Europeans only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and was not an obligation just a few generations ago in Jewish Maghreb), nor, as is well known, Muslim. By getting rid of the word and concept of "marriage,"and thus this ambiguity or this hypocrisy with regard to the religious and the sacred - things that have no place in a secular constitution - one could put in their place a contractual "civil union," a sort of generalized pacs, one that has been improved, refined, and would remain flexible and adaptable to partners whose sex and number would not be prescribed. As for those who want to be joined in "marriage" in the strict sense of the term - something, by the way, for which my respect remains totally intact - they would be able to do so before the religious authority of their choosing. This is already the case in certain countries where religiously consecrated same-sex marriages are allowed. Some people might thus unite according to one mode or the other, some according to both, others according to neither secular law nor religious law.
War with oneself
I am at war with myself, it's true, you couldn't possibly know to what extent, beyond what you can guess, and I say contradictory things that are, we might say, in real tension; they are what construct me, make me live, and will make me die. I sometimes see this war as terrifying and difficult to bear, but at the same time I know that that is life. I will find peace only in eternal rest. I thus cannot really say that I assume this contradiction, but I know that it is what keeps me alive, and makes me ask precisely the question you recalled earlier, "how dose one learn to live?"
2018年12月7日 星期五
《Love》Jeanette Winterson
I MISS God. I miss the company of someone loyal. I don't think of God as my betrayer. I miss God who was my friend. I don't know if God exists but I know that if God is your emotional role model, few human relationships will match up. I have an idea that it might be possible. I thought once it had become possible, and that glimpse of something has sent me wandering, trying to find the balance between earth and sky.
I can't settle. I want someone who is fierce and who will love me unto death and know that love is as strong as death and be on my side for ever and ever. I want someone who will destroy and be destroyed by me. There are many forms of love and affection; some people can spend their whole lives together without knowing each other's names. Naming is difficult and time-consuming; it concerns essences and it means power.
*
When we are in love we have the feeling of being understood. The feeling of things being simultaneously settled and disturbed. Hands and voices rummage through us.
*
The Powerbook
"You lost her?"
"Of course I did."
"Have you got over it?"
"It was a love affair, not an assault course."
"Love is an assault course."
"Some wounds never heal."
"I'm sorry."
She put out her hand. "I want to rescue you."
"From what?"
"From the past. From pain."
"The past is only a way of talking."
"Then from pain."
"I don't want a wipe-clean life."
"Don't be so prickly."
"I'm sorry."
"What do you want? Tell me."
"No compromises."
"That's impossible."
"Only the impossible is worth the effort."
"Are you a fanatic or an idealist?"
"Why do you need to label me?"
"I need to understand."
"No, you want to explain me to yourself. You are not sure, so you need a label. But I'm not a piece of furniture with the price on the back."
"This is a heavy way to get some sex."
*
She drank her coffee. A couple walked by fighting about the dry-cleaning. You meet someone and you can't wait to get your clothes off. A year later and you're fighting about the dry-cleaning. The imperfections are built into the design.
《On The Move》Oliver Sacks
Jerry has been a good friend and, at one level and another, a sort of guide and implicit mentor. There seem no limits to his curiosity and knowledge. He has one of the most spacious, thoughtful minds I have ever encountered, with a vast base of knowledge of every sort, but it is a base under continual questioning and scrutiny. (I have seen him suddenly stop in mid-sentence and say, "I no longer believe what I was about to say.") At ninety-nine, his remarkable powers seems undiminished.
Mel
In fact, Mel and I kept in touch for another fifteen years, although there were always troubling undercurrents beneath the surface - even more so, perhaps, with Mel, for he was not fully at ease with his own sexuality and longed for physical contact with me, where I had, so far as sex was concerned, given up m illusions and hopes about him.
Our last meeting was no less ambiguous. I was visiting San Francisco in 1978, and Mel arranged to come down from Oregon. He was curiously and uncharacteristically nervous and insisted we go to a bathhouse together. I have never been to a bathhouse; San Francisco's gay bathhouses were not to my taste. When we stripped off, I saw that Mel's skin, so milky and flawless before, was now covered with brownish "cafe au lait" patches. "Yes, it's neurofibromatosis," he said. "My brother has it too. I thought you should see it," he added. I hugged Mel and wept. I thought of Richard Selig showing me his lymphosarcoma - were the men I loved fated to get terrible diseases? We said goodbye, shaking hands rather formally when we left the bathhouse. We never met or wrote to each other again.
I had had dreams, in our "honeymoon" period, that we would spend our lives together, even into a happy old age; I was all of twenty-eight at the time. Now I am eighty, trying to reconstruct an autobiography of sorts. I find myself thinking of Mel, of us together, inthose early, lyrical, innocent days, wondering what happened to him, whether he is still alive (neurofibromatosis, von Recklinghausen's disease, is an unpredictable animal). I wonder if he will read what I have just written and think more kindly of our ardent, young, very confused selves.
Migraine
"We can give you something for the asthma," I suggested.
"No," he replied, "I'll just get something else..."
"Do you think I NEED to be ill on Sundays?"
I was taken aback at his words, but i said, "Let's discuss it."
We then spent two months exploring his putative need to be ill on Sunday. As we did, his migraines got less and less intrusive and finally more or less disappeared. For me, this was an example of how unconscious motives may sometimes ally themselves to physiological propensities, of how one cannot abstract an ailment or its treatment from the whole pattern, the context, the economy of someone's life.
40 years birthday
July 9, 1973, was my fortieth birthday. I was in London, Awakenings had just been published, and I was having a birthday swim in one of the ponds on Hampstead Heath, the pond in which my father had dunked me when I was a few months old.
I swam out to one of the buoys in the pond and was clinging to it, taking in the scene - there are few more beautiful places to swim - when I was groped underwater. I started violently, and the groper surfaced, a handsome young man with an impish smile on his face.
I smiled back, and we got talking. He was a student at Harvard, he told me, and this was his first time in England. He especially loved London, had been "seeing the sights" of the city every day and going to plays and concerts every evening. His nights, he added had been rather lonely. He was due to return to the States in a week. A friend, now out of town, had lent him his flat. Would I care to visit?
I did so, happily, without my usual cargo of inhibitions and fears - happy that he was so nice looking, that he had taken the initiative, that he was so direct and straightforward, happy, too, that it was my birthday and that I could regard him, our meeting, as the perfect birthday present.
We had a joyous week together - the days full, the nights intimate, a happy, festive, loving week - before he had to return to the States. There were no deep or agonized feelings; we liked each other, we enjoyed ourselves, and we parted without pain or promises when our week was up.
It was just as well that I had no foreknowledge of the future, for after that sweet birthday fling I was to have no sex for the next thirty-five years.
Larry
He had no intention of ever getting a job, and this, I thought, took a special sort of integrity. He was determined to avoid a meaningless busyness; he was frugal, and he could live and even save on his modest pension.
2018年11月12日 星期一
《The Last Interview》Oliver Sacks
ASHBROOK: I mean, you tell this wonderful story, I guess it all depends what frame of mind you bring to it, of Samuel Beckett in Paris with a friend of yours, and your friend saying to him, "Doesn't a day like this make you glad to be alive?" and Beckett answered...
SACKS: "I wouldn't go as far as that."
_
SACKS: I was just joining the faculty at Columbia, and I was having a sort of a... an interview. And at one point, the interviewer said to me, she said, "I have something rather private to ask you. Would you like Ms. Edgar, your assistant, to leave?" And I said, "No, she's privy to all my affairs." And I then said, thinking she was going to ask me about sex, I said, "I haven't had any sex for thirty-five years." I mean, in fact, she was going to ask me my social security number! And she burst into laughter, and she said, "Oh, you poor thing! We must do something about it."
Well, the truth is, Oliver didn't do anything about it because he didn't think he could. I mean, he had chosen Richard, lost Richard. Chosen Mel, lost Mel. What was the point, he was thinking. And then, finally, and who knows when or why these things happen to people, but a man came along who, for the first time, chose Oliver.
SACKS: I had met Billy as I meet a number of people, because I'd been sent a manuscript or a proof for a book. And, um, an intimacy grew between us. I don't think I quite realized how deep it was, but then there was a particular episode in Christmas of '09, when he came up. And in a sort of serious way he has, a serious, careful way, he said, "I have conceived a deep love for you."
《Insomniac City》Bill Haynes
12-26-09:
O, on the phone from NY, stutters to speak: "I know that I put up all kinds of restrictions. Barriers. And was reluctant to go places with you in public. I now want to say that I love you, too, and I would be happy to go anywhere with you."
I am smiling broadly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country.
"And I, with you, young man," I tell him.
3-17-12:
O: "I don't know if a passion for symmetry is an intolerance of asymmetry. Do you?"
I: "I think one can be passionate about both. I think one can embody both."
O: "Good. Very good."
Undated Note - 2012:
O: "I sometimes think things are not enough until they are too much. There is no in between for me."
Kr
Rb
Sr
Y
Z
When I ask, he names each of them, following my finger as I go down the list. He interrupts himself at one point: "They like to be remembered and recited like this."
"They?"
O nods.
He could not look more delighted and it's no because of the alcohol.
Listed separately, under the heading, "No or infinitesimal," are the exceptions. He does on to explain the difference between organic and nonorganic chemistry. I do not - and expect I never will - understand half of what he is saying.
7-22-14:
I was standing in the kitchen last night making dinner for the two of us and a thought came to me: This is the happiest I've ever been.
I stopped myself: Is that true?
I kept doing what I was doing, making dinner, sort of testing the feeling; O was talking all the while; and I thought, Yes, yes, it is true.
5-6-15:
At lunch, the husband of O's niece tells me how he first met Oliver, some forty years ago, at the home of his future father-in-law, O's older brother David: Nicky looked out the window, where he saw a large, bearded man lying on the grass in the garden. "What were you doing?" Nicky asked once he came indoors.
"I was wondering what it is like to be a rose," replied Oliver.
2018年11月7日 星期三
《十二女色》黃碧雲
桃花紅
趙得人立在客廳裡,抬頭是盞老舊的水晶燈,水晶已經發黃,一套褪色的仿路易十五金沙發,牆上掛著老虎皮,一支長銀劍,一副武生行頭:龍頭繡金高靴,金黃班雉尾,蟠龍雙鳳吉祥如意繡金袍甲,銀槍一支。下面擱一個二十八吋大電視機連卡拉OK音響系統,旁邊開一張麻將台,散了一地的菸灰。趙得人覺得像走進什麼精神分裂的病人的牢房;有什麼不協調的,激烈的,虛假造作的情感,正待發作;便不由得心裏發毛,跟細月說:“這屋子好冷呢。” 在客廳裡織襪子的年輕女子,冷冷的看他一眼,便去將電視的聲浪扭得挺高,電視裡正播著獅子獵殺綿羊的紀錄片,綿羊的骨頭在陽光下發亮,獅子將綿羊一直拖回窩裡去,血路在雪地裡緩緩展開,廣播員說:“快樂,幸福,充滿愛的啤啤世界。” 原來已經在賣嬰兒奶粉廣告。細月去將電視聲浪調低,對女子說:“這是你未來的姐夫。” 又對趙得人說:“不要怪她。她是細眉。” 細眉將織針刺到手心去,流了血。
*
......細月無法想像老伯有這樣憤怒的蠻力,一下一下的拍打在計算機上,顯示螢幕跳上系列無意義的數字來,好像進行什麼嚴肅的計算。細月滿嘴腥甜,和老伯撕打起來,高跟鞋一下一下的敲他的頭。待他們拉開他時,她摸一摸門牙,已經鬆了。
他們要了她一隻門牙,或許有點不好意思,便升她值,加了還不錯的薪水。宣布當日小秘書開始給她倒咖啡,叫她“經理”。原來升值也像吸毒,開始了,心裏老蠢蠢欲動。
開始了,就是登了高速賊車,不由自主的轟轟前進。在公共事業公司沒兩年,便給黑社會上市公司高薪挖角,老闆是個城中皆知的黑社會。因為是個黑社會,愛名如命,告報章毀謗的官司以打計,律師們見他便眉開眼笑。也因為是個黑社會,特別崇拜學歷,身邊的助手不是牛津劍橋便是哈佛,細月不過是倫敦商管碩士,只有當助手的助手的份兒。黑社會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公司業務從飲食地產到化工原料勘探石油都有,當個助理的助理也非樣樣皆通不可,害得細月晚上要上學學化工,上班前要去學德文,好跟德國的工程師打交道。做做做做做,如此十年,成了黑社會裡唯一一個不是出身於牛津劍橋哈佛的私人顧問,在半山買了兩套房子,一間自住,一間炒賣,長了白髮,而且不知何時,染上了哮喘病。為黑社會賣命六年,就得到這些。哮喘病發作時想到了死,或愛情。天天上班十二小時,下班要陪客唱卡拉 OK,吃魚翅,他們上舞廳她才可以脫身,此時她慶幸自己不是男人,不用陪嫖陪睡。然而也因此沒找到可以戀愛的對象,日對夜對,對老闆的頭號陪嫖助手生了情。她哮喘發作他送她回家,當夜便發生了性,然而午夜二時他爬起來回家。 “好男人是無論遇到什麼豔遇都會回家。” 他吻吻她說。“你應該慶幸你遇到個好男人。” 他走後她便換了床單,一直咳嗽,咳出眼淚來。她可沒告訴他這是她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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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惰,迷信活得比較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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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涼看著細月臉上細細的皺紋,想念她的種種委屈,只是表面看不出來,她也不會問,但她想她明白,因為她們是姐妹,許多事情,不必問,不必講,就有同情與明白。她伸手撫她臉上的細紋,道:“越來越多了。” 細月撥開她:“別攪。是不是要推銷什麼青春胎盤素,不要跟我來這一套。” 細涼笑:“何止要推銷胎盤素,還要推銷野山參去老人斑霜呢。” 細涼挽住了身邊的細眉,說:“一場姐妹。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再抱住了細月:“你且當我喝醉了。”
這樣溫暖動人,她錯以為幸福。生存感覺,何等虛幻。有這麼一時一刻,她無法分辨什麼是真,什麼是幻。
*
這一年細細升上中學,理科成績特別好:她看不起所有與感情有關的事物,譬如愛,譬如文學。李紅和細青走後周秋梨登時沒有了靠山,沒有收入又沒有照顧,便將房子拿去抵押,拿一點錢度日。細細身世襤褸,穿一條過短的校服裙,一雙襪子穿完洗洗完穿,經常還未乾透便得穿上腳,沒腕錶,老問人:“現在幾點了。幾刻了。” 也就成了她一天會說的話。晚上和老夫吃極鹹極鹹的小菜:“鹹便少吃些。” 周秋梨說。一碟小鹹魚可以吃五天,好像在五十年代,吃得細細臉如菜色,神情又冷靜,益發像小尼姑。周秋梨時好時壞,沒病的時候就問她:“大姐有沒有來看你。” 心絞痛的時候便怨天怨地:“女人都是賤貨。” 將全屋可摔之物摔過稀爛。細細也學會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老是目無表情的將一屋碎片收拾,給周秋梨吃藥,然後回房間計算幾何三角。
十二女色 岸芷汀蘭
這麼一個微涼的晚上,不大冷也不大熱,不像冬天,也不像夏天,月是陰灰的,不亮也不黑,岸芷夜歸。在家門等她回來的是三個男子連三把牛肉刀。男子用刀擱在她的頭上:要錢定要命。要命的話,開門。岸芷慌亂中答她心裏所想的:我不知道我要錢還是要命。這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
岸芷這樣的人應該死於非命。但世界不是這樣的。她沒事,在拉扯沈吟間,鄰居報了警。
活得最久的就是像岸芷這樣的人。像皇帝企鵝一樣,她什麼都不是,為此可以非常驕傲。
2018年10月31日 星期三
《人造衛星情人》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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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歲的那年春天,小堇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戀愛。就像筆直掃過廣大平原的龍捲風一般熱烈的戀愛。那將所到之處一切有形的東西毫不保留地擊倒,一一捲入空中,蠻不講理地撕裂,體無完膚地粉碎。而且刻不容緩毫不放鬆地掠過大洋,毫不慈悲地摧毀高棉的吳哥窟,熱風將印度叢林中整群可憐的老虎燒焦,並化為波斯沙漠中的狂沙暴,將某個地方少數民族的城邦要塞都市整個掩埋在沙裡。一個壯觀的紀念碑式戀愛。至於戀愛對象則是比小堇大 17 歲的已婚者,再補充說明的話,是一位女性。這是一切事情開始的地方,也(幾乎)是一切事情結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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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妙妙時,小堇談到 Jack Kerouac 的小說。當時她正沈迷於 Kerouac 的小說世界。雖然她會定期更換文學偶像,但當時的對象正好是有些“過氣”的 Kerouac。她經常在上衣口袋裡塞一本 On the Road 或 Lonesome Traveler,一有空閒就拿出來翻。如果看到有意思的一節,就用鉛筆在那裡做記號,像有用的經文般背下來。其中最打動她心的是在 Lonesome Traveler 裡監視山林火災的事。在孤立的高山頂上一個小屋裡, Kerouac 正在當山林火災監視人,孤伶伶地在山上過了三個月。
小堇引用了其中的一節。
“人在一生之中應該有一次到荒野裡去,經驗一下健康,卻甚至有幾分無聊的孤絕。發現自己只能依存於完全孑然一身的自己,然後才會認清自己真實的、隱藏的潛力。”
“你不覺得這很棒嗎?”她跟我說。“每天站在山頂上,360 度俯瞰一圈,確定沒有任何山上在冒黑煙。一天的工作只有這個而已。然後就可以痛快地看自己喜歡的書,寫小說。到了晚上毛茸茸的大野熊在小屋周圍繞著徘徊。那才真是我追求的人生。跟這比起來大學文藝系簡直像小黃瓜的蒂頭般微不足道。”
“問題是,不管是誰總有一天都非要下山來不可。” 我陳述我的意見。不過她的心依然像平常那樣,似乎並沒有被我現實而平凡的見解所打動。
***
被妙妙觸摸到頭髮的瞬間,幾乎可說是反射性之快,小堇立刻墜入情網。就像正在橫越廣大的原野時,突然被中型閃電擊中一般。那想必很接近藝術天啟之類的。因此對象不巧是女性,當時對小堇來說完全不成問題。
****
妙妙的辦公室禁菸,她也不喜歡人家在她面前吸菸。所以開始工作後不久,小堇就決心戒菸,但因為過去是一天抽兩包 Marlboro 的,所以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從此過了大約一個月左右,她就像被切掉毛茸茸尾巴的動物般,精神失去了平衡(雖然那本來也算不上是她的資質特徵)。當然也就經常半夜裡打電話來。
“我老是想抽菸。沒辦法睡好,一睡著就會做惡夢,動不動就便秘。書也看不下去,文章更是一行也寫不出來。”
“這種事戒菸的時候誰都會經驗到。有一段時間多多少少會的。” 我說。
“別人的事情怎麼樣都不可以隨便說的話,那世界會變成一個非常陰鬱而危險的地方。你只要想一想史達林所做的事情就好了。”
*****
不過要談自己時,我總是會被捲入輕微的混亂中。伴隨著“我是誰?”這個命題,必然會被古典的 paradox(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矛盾反論)所絆住。也就是純從資訊量來說,在這個世界上當然沒有任何人比我談我自己能談的更多了。不過當我要談我自己時,被談的我必然會被談開的我 - 所有的價值觀、感覺尺度、身為觀察者的能力等,種種現實上的利害 - 取捨、選擇、規定、切除。那麼,在這裡被談到的“我”的形象,到底有多少客觀的真實呢?我對這點非常擔心。或者應該說,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很擔心在意。
不過世上大多的人看來幾乎都沒有感覺到這類的害怕或不安。人們只要一有機會,就會以直率的驚人的表現法來談自己。例如“我是一個會被人家說傻瓜的藏不住話的直腸子”或“我這個人很容易受傷,沒辦法跟社會上的一般人好好相處”或“我這個人很擅長看穿對方的心”,把這種話掛在嘴上講。不過我卻曾經目睹好幾次“容易受傷的人”。不必要地去傷害一些別人的心。目睹“藏不住話的直腸子”的人,在不經意之下其實卻把事情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去繞圈子合理解釋。目睹“擅長看穿別人的心”的人,輕易被明明看得出只是嘴巴上的奉承諂媚的人騙得團團轉。那麼我們其實對自己到底又知道什麼呢?
這些事情想得越多,我對於談我自己(即使有必要這樣做的時候)就變得想要保留了。我想與其這樣倒不如對所謂我的存在之外的東西,盡量多知道一些客觀事實。而且我想透過那些個別事項與人物,在我心中佔有什麼位置之類的分佈情形,或者包含那些我所採取的平衡方式,盡量客觀地掌握所謂我這個人的存在。
這是我在經歷整個十幾歲的年代在自己心中培養起來的觀點,或者說得大一點是世界觀。就像泥水匠配合著拉緊的繩線把磚瓦一塊一塊疊砌起來一樣,我把這一類的想法一點一點地在自己心中累積起來。與其說是理論性的不如說是經驗性的。與其說是思維性的,不如說是實務性的。不過對這樣的東西的看法,要容易了解地對別人說明是很難的 - 我在各種情況下親身體驗深深感觸才學到的。
大概因為這樣吧,從思春期中軟的某個時點開始,我開始在自己和別人之間畫上一條眼睛看不見的界線。不管對任何人都保持一段距離,開始一面留意著不縮短距離地盯緊對方的出手方式。開始對別人嘴巴上說的話不輕易囫圇吞棗。我對世界毫無保留的熱情,只限於在書本和音樂中才看得出來。而且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吧,我變成一個說來算是孤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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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世界盡頭,靜靜地安頓下來,誰也看不見我的影子。我這樣覺得。在這裡只有我和小堇而已。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可以不去想。我不想再動,不想再離開這裡。我想,哪裡都不想去了。希望永遠都能這樣。當然我也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在這裡的生活只不過是一時的幻想而已,總有一天現實會來捕捉我們。而且我們不得不回到原來的世界。對嗎?不過至少在那個時候來臨以前,我希望能不想多餘的事,能盡興地享受每一天。而我真的,只是單純地享受著這裡的生活。不過當然是指到四天前為止。”
**
“我那時候可以了解。我們雖然是很好的旅行伴侶,但終究只不過是各自畫出不同軌道的孤獨金屬塊而已。從遠遠看來,那就像流星一般美麗。但實際上我們卻個別封閉在那裡,只不過像什麼地方也去不了的囚犯一樣。當兩顆衛星的軌道碰巧重疊時,我們就像這樣見面了。或許心可以互相接觸。但那只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下一個瞬間我們又再回到絕對的孤獨中。直到有一天燃燒殆盡為止。”
*
小堇的存在消失之後,我發現我心裏有很多東西都不見了。簡直像退潮後的海灘,有些東西消失了一樣。留在那裡的,是對我來說已然不具正當意義的壓扁了的空虛世界。一個昏暗而寒冷的世界。發生在我和小堇之間的事,在那個新世界裡大概不會再發生了吧。我知道不會了。
每個人各自擁有某個特定年代才能得到的特別的東西。那就像是些微的火焰般的東西。小心謹慎的幸運者會珍惜地保存,在那培養大,可以當作火把般照亮著活下去。不過一旦失去以後,那火焰卻永遠也回不來了。我所失去的不只是小堇而已。我連那貴重的火焰也和她一起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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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那個朋友。非常喜歡。她是比誰都重要,比什麼都重要的人。所以我特地坐飛機到希臘的那個島上去找她。但是沒有用。怎麼也找不到。這樣一來,如果那個朋友不見了,我就沒有任何朋友了,一個都沒有。”
我不是對紅蘿蔔說得。只是對自己說的而已。只是說出聲音以思考事情而已。
“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嗎?那就是爬上像金字塔一樣高的地方。越高的地方越好。最好是周圍空曠的地方。我想站在那最高的頂點,以自己的眼睛確實看著,眺望全世界一周,看能看見什麼樣的景色,現在那裡到底失去了什麼。不,到底怎麼了。我不知道。或許我其實並不想看。也許我已經什麼都不想看了。”
女服務生走來,把紅蘿蔔前面溶化掉的冰淇淋收下去。在我面前放下帳單。
“我從小時候開始就像是一直一個人活著過來的似的。雖然家裡有父母跟姐姐,但我誰都不喜歡。我跟家裡人心情都無法溝通。所以我常常想像自己是不是領養的孩子。因為某種原因,從某個遠方的親戚那裡領養來。或從孤兒院領養來的。不過現在想起來應該不是吧。因為不管怎麼想,我父母都不是會從孤兒院領養孩子的那種人。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太能了解自己和這一家人有血緣關係。我倒覺得自己和他們是完全沒關係的人,這種想法對我還比較輕鬆。
“我經常想像遠方的某個地方。在那裡有一棟房子,那房子裡住著我真正的家人。雖然小,卻是讓人安心的家。在那裡每個人的心意可以很自然地彼此想通,感覺到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很坦白地說出來。到了黃昏可以聽見母親在廚房做飯的聲音,聞到溫暖而美味的氣味。那是我本來應該在的地方。我經常在腦子裡描繪那個地方的情境,讓自己融入那裡面。
“實際上我家裡有一隻狗。家裡只有那隻狗是我最喜歡的。雖然是一隻雜種狗,但頭腦非常好,教牠一次什麼,牠永遠都記得。我每天帶牠去散步,我們一起去公園,我坐在長椅上跟牠說很多話。我們心情可以彼此傳給對方。那時我小時候對我來說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可是那隻狗在我小學五年級時,在家裡附近被卡車輾死了。從此以後家裡就不再讓我養狗了。說狗又吵又髒又麻煩費事。
“狗死了以後,我就一個人窩在房間裡一直讀書。我覺得周圍的世界,不如書中的世界更生動。那裡有我沒看過的風景無限延伸。書跟音樂成為我最重要的朋友。雖然學校裡也有幾個比較親的朋友,可是我並沒有遇到能夠真正打開心來談話的對象。只是每天碰面隨便聊一聊,一起踢足球而已。就算有什麼傷腦筋的事,我也不會找人商量。只會一個人思考、想出結論、一個人行動。但也不特別覺得寂寞。我想那是很平常的。所謂人,終究是必須一個人活下去的。
”但我上大學時,遇到那個朋友,從此以後我的想法就逐漸有一點改變了。我開始明白長久之間一個人思考的話,結果只能想出一個人能想到的份。一個人孤伶伶的,有時候也會開始覺得非常寂寞。
“一個人孤伶伶的,就像在下雨天的黃昏,站在一條大河的河口,長久一直望著滾滾流水流進大海裡時那樣的心情。你有沒有在下雨天的黃昏,站在大河的河口,眺望過河水流入大海呢?”
紅蘿蔔沒有回答。
“我有。”我說。
紅蘿蔔確實地張開眼睛看著我的臉。
“看著大量的河水和大量的海水互相混合下去,為什麼會覺得那麼寂寞呢?我不太明白。不過真的是這樣。你也不妨看一次試試看。”
然後我拿起西裝外套和帳單,慢慢站起來。用手拍拍紅蘿蔔的肩膀時,他也站起來。於是我們走出那家店。
2018年10月14日 星期日
《生活是頭安靜的獸 Olive Kitteridge》Elizabeth Strout
那些早晨,走回停在船塢的車時,哈蒙有時警覺這星球變了個樣:空氣清冽宜人,橡樹葉沙沙作響,像一位友人的喁喁私語。多年來,他第一次重新想到上帝 - 就像他一直放在架子上蒙塵的一只小豬撲滿,現在終於把它拿了下來,以一種全新、省思的目光觀察它。他想知道,年輕人在吸了大麻或吃了搖頭丸後,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此刻,她心情愉快 - 一點兒沒錯。黑大衣的做工精美細緻,珍妮微微動了動自己裹在其中的身子,心中暗忖:不管怎樣,生命都是一份餽贈。在變老的過程中,人們會認識到一件事:生命中有那麼多美妙的時刻,不只是單純的片段,更是收穫的禮物。而在每年的這個時候,人們都拿出這般誠摯的熱情來慶祝,這件事本身也同樣美妙。不管生命中可能要承受些什麼(珍妮知道,在他們路過的某些房子裡,人們不得不承受一些悲傷的磨難),人們還是有慶祝的衝動,因為他們經由不同的途徑認識到,在某種意義上,生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2018年10月11日 星期四
《藍色的靈魂》莎崗 Sagan
倒也不是這個印象與我不符,而是我畢竟花了將近十八年的時間,躲在法拉利跑車、威士忌酒瓶、流言蜚語、結婚離婚,總之就是大眾稱為藝術家生活的背後。其實,我怎能不感謝這幅有趣的面具呢?當然,是有點粗糙,但卻也符合我的幾項明顯嗜好:速度、大海、午夜,總之就是燦爛奪目、黑讓人迷失後也因此得以找回自我的一切。因為誰都永遠無法使我改變這個想法:人唯有與自身的極端,與自身的矛盾、喜惡、憤怒互相纏鬥,才可能對人生的真義有些微的了解,是啊,沒錯,只有些微的。至少我的人生是如此。
你們呢,親愛的讀者,你們過得如何?母親愛你們嗎?父親呢?他是你們的榜樣還是惡夢?在生活碰到瓶頸前,你們愛過誰?是否已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眼睛或頭髮的真正顏色?你們害怕夜晚嗎?會說夢話嗎?如果你是男人,是否感受到可怕的憂鬱呢?那種憂鬱會讓出身低微的女人厭煩不已,因為她們不明白(最慘的是還引以為豪)所有女人在行有餘力時,都應該伸出羽翼保護一個男人,讓他待在底下獲得溫暖。
那麼,你們應該會問我,為什麼要寫呢?首先為了一些可鄙的理由:因為大家都知道我是個只顧眼前享樂的人,如果我兩三年不寫作,就會像個墮落的人。
死亡,可以,但是當大地跳動或從此毀壞的瀕死之際,要能把臉貼在某人的肩窩裡。這樣似乎能讓我有一種驕傲、瘋狂、詩意的感覺...... 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能夠知道我有一根脊梁骨、有一種無畏,還有一種對他人或對愛情或隨便什麼的熱情,神也拿我莫可奈何......
人類與自殺之間的糾纏是最優雅同時也是最猥褻的糾纏。
2018年9月22日 星期六
《同情者 The Sympathizer 》阮越清 Viet Thanh Nguyen
老管家正打算敬禮,將軍卻朝他伸出手來。不管今天別人怎麼說將軍,我只能證實他是個誠懇的人,對於自己說的話,哪怕是謊言也深信不疑,這點和大多數人沒兩樣。
他埋葬過成千上萬人,這些勇敢的年輕人都是陷入蜘蛛政客所編織歌功頌德的絲網中,而在他意識中最細緻處也漸漸領悟到法國人把最好的都留在自己的土地上。平庸之輩被派到印度支那來,使得法國殖民官員全是校園裡的霸凌者、棋社裡格格不入的人、天生的會計和另類的壁花,叔公後來看出他們在原生地都只是被排擠的窩囊廢。他憤憤地說,這些被遺棄的人竟然教我們把他們當成神一般的白人英雄?
美國人是個迷惑的民族,因為他們無法承認這個矛盾。他們相信宇宙間有神的正義,人類都是有罪的,可是他們也相信一種世俗的正義,對人類做無罪推定。這兩者不可能並存。你知道美國人怎麼解決嗎?他們不管失去清白多少次,都佯稱自己永遠清白,問題是堅稱清白的人會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我們這些自認有罪的人至少還知道自己做得出什麼樣的壞事。
2018年8月24日 星期五
《武人琴音》徐皓峰
心寬意堅
*
武人送禮講究單數,因為武人收徒按單數,一次三五個,不會四六八,取“一條心”的意象,世俗覺得“成雙成對”吉利,武人則覺得“有二心”。
*
古琴是自我修養,彈給自己聽的,非遇知音不彈,所以音量不大,一室之內,少數人品嚐足以。琴音含著治世、達命的理念,琴音有山林歸隱的逸情,也有王朝殿堂的威嚇,常人親近不了不了,沒法在大庭廣眾中賣好。
與周作人成反例的是老舍。1941 年,老舍聽到查阜西和彭祉卿的琴蕭合奏,其時戰亂,在昆明一所污穢小院。老舍感到琴蕭之音洗去了環境的不潔,“大家心裏卻發出了香味”。
彈琴,是因為這“心裏的香味”吧?
*
雨下的昏天黑地,韓伯言守著悶,真等來了他。人被澆透了,受理還是兩串螞蚱。
韓伯言過壽,是楊國才到了才開席,不來不開席。在鄉下如此,回城後也是如此。韓伯言讓孫子韓瑜拜楊國才為乾爹,給孫子選乾爹,竟選了個流浪漢,令人稱奇。
此人自己還衣食堪憂,不可能在事功上幫助小輩,無口才,不會來事,傻實誠。讓孫子親近這樣的人,究竟有何益處?難道是韓伯言可憐這個徒弟,讓孫子拜他為乾爹,有了名份,長大了好照顧他?
自有益處。
清末形意拳進入大城市,經李存義、尚雲祥兩代,第三代裡有了文化人子弟,受家庭薰陶,自小嗜好音樂。韓伯言昆亂不擋、琴蕭俱佳,李仲軒也曾學藝於評劇名角高月樓。
聽李仲軒談過,高月樓點撥弟子唱腔,會說世間雜音裡有上好腔調,比如落伍大雁的孤鳴、走失孩童的泣音。大雁落了單,天地廣闊,望不見隊伍,叫也沒用,但還是叫一聲,是心裏孤單,忍不住出生。
街頭走失的小孩絕望了,不再大哭大叫,叫了也聯繫不上誰,心裏悲,呼吸聲便是哭音。雁鳴童泣,都是哭自己,不為別人聽。說是上好的腔調,因為沒了目的,不是作為,所以清真。
*
侯孝賢愛在自己電影裡加上。個幫會人物,《悲情城市》寫黑幫家族,侯版《教父》。他的觀念是,傳統社會的男性符號系統破壞了,幫會殘存點,所以值得一拍。
傳統社會的男性系統,由國家祭祀、民間祠堂、忠烈堂、賢人墓構成。南信符號紊亂的時期,往往生亂,改朝換代都是從祭祀荒廢開始。現今,男性符號卡通化是世界現象,民族英雄成了肯德基、花仙子形象,按中國史書觀念看,是出大土匪、大奸商的預兆...... 可能已是現實了。
武俠小說屬於男性符號,神話武功,但不神話個人暴力,《史記》和《唐傳奇》的刺客多是失敗者。對“個人才智”也不認可,最高智商的諸葛亮、龐統都是倒霉蛋。有家族依託的才能成為最終勝利者,《三國演義》有各路奇才,最後勝的是司馬家族。
中國的男性符號有家族化特徵,武俠背後是族譜,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金庸《射雕英雄傳》、古龍《七種武器》都是族譜式寫作。寫武俠,便是寫家史。
寫武俠,同時做紀實文學,已七八年了,因我大學受的訓練是,有體驗才有資格寫作。以靈氣彌補功力不足,比拼奇思妙想的形式感,在同學裡有人氣,受老師打擊。我已人到中年,過年看望老師,還被提醒“別太相信靈感,要啃下一個時代”。
我下功夫的是民國武林,民國武術界和武俠小說的成長是同步的,武林不在山野而在都市,高手首先是城裡人。國術館按照西方中學模式辦,中國自己的制度體系 - 武士會,按照商會、行會規則辦。
現今的高手都是業餘愛好者,因為沒了武人階層,拳術不是職業。武術世家的後人彼此見面,才有機會來點祖輩風範。
民國武俠小說作家平江不肖生本身習武,他的遺憾是一輩子文筆不好,對自己的文學水平絕望了。宮白羽文筆好,迫於生計寫武俠小說,斷了文學家的夢,屢次表示此生遺憾了。
老一代遺憾在文學,我們一代遺憾在文化。
人到中年,不敢想未來,因吃過暢想未來的苦。也不敢迷古典,孔子推崇商朝禮樂,聽到商朝後裔在搞復原,說,還不如讓商朝禮樂徹底絕了,起碼不誤導後人。
傳統一斷便沒法復原,沒了,也比走樣好。與其按樓市股市的模式重塑武林,讓其成為一個賺錢機構或政績裝飾,不如讓其滅亡,後人還會緬懷。
我們真的沒法給後人留下古典,任其滅絕乾淨,就功德無量。我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對現代化失望對傳統隔閡,人生的出口是做做家史,講講爺爺一輩人。
《刀背藏身》徐皓峰
《師父》
2018年8月17日 星期五
《屈服 Soumission》韋勒貝克 Michel Houellebecq
兩個年輕女生哈哈大笑,專心玩著《小氣鬼畢蘇月刊》上“找出七個錯誤”的遊戲。商人抬起頭,對她們露出齜牙咧嘴痛苦的責備微笑。她們也對他微笑,繼續低聲興奮地吱吱喳喳。他又拿起手機,開始另一段對話,和上一通同樣冗長而機密。在伊斯蘭制度裡,女人 - 好吧,是說那些長得夠漂亮、可以吸引有錢男人的女人 - 其實可以一輩子都是孩子。剛走出童年就成為母親,所以又重返孩童的世界。她們的孩子長大,她們成為祖母,生命就這樣過去,只有其中幾年時間,她們可以買性感內衣,把孩子遊戲轉換成性遊戲 - 老實說這兩者其實相差無幾。當然,她們失去自主權,但去他的自主權,我自己不也是嗎?我必須說放棄一切職業上、學術上的責任,不但不困難,甚至還鬆了一大口氣,而且我一點都不羨慕高鐵頭等商務車廂走道另一邊的這位商人,隨著手機持續通話,火車駛經過聖皮耶帖古時,他的臉幾乎憂慮得宛如槁木死灰,想必情況真的很糟糕。至少,他有兩個纖細迷人的妻子作為撫慰 - 或許巴黎還有另外兩個妻子,我記得伊斯蘭教律好像最多允許四個妻子。我父親呢,他有過...... 我母親,一個神經質的老娼妓。想到這我一陣冷顫。現在她已經死了,他們兩個都死了,我是唯一還活著 - 儘管這陣子很疲倦 - 見證他們愛情的人。
*
我想自己從來未曾如此讓人渴望過。追求榮耀的機制很快會疲憊,或許我的論文如他所說的如此卓越,老實說我根本記不太清楚了,年輕時完成的學術成果似乎事隔已遠,好處之時讓我染上一層光環,其實我之後只想看看書,下午四點就躺上床,身旁擺著一條香菸和一瓶烈酒,不過我也必須承認,按照這樣的節奏,我將會快速死亡,不幸且孤獨地死去,而我希望不幸且孤單地快速死去嗎?思前想後,我並不這麼希望。
*
我在鋼樑長廊間信步了一刻鐘,很驚訝自己的懷念之情,但也充分意識到這環境實在非常醜陋,這些難看的建築實在現代化最糟糕的時期興建的,但是懷念和美感毫不相干,甚至不見得和某個美好回憶有關聯,我們懷念一個地方,只是單純地因為曾在這裡活過,活得幸福與否並不重要,過去總是美好的,其實未來也是,只有當下讓人不堪,在過去與未來這無窮幸福安詳的兩段,人們駝著像腫瘤一般的痛苦。
2018年8月16日 星期四
《靈長類人科動物圖鑑》向田邦子 Mukouda Kuniko
飛機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搭飛機,大約是在二十五年前,記得是去大阪的時候,友人告訴我這樣一個故事。飛機準備起飛,螺旋槳開始旋轉,一名乘客忽然臉色發白,開始吵鬧:
“我想起有急事。放我下去。”
“現在不能下機。”
乘客像要打倒攔阻的空姐般大吵大鬧,不斷要求放他下飛機,最後硬是下去了。之後飛機起飛,離陸後立刻因引擎故障而墜落。那位乘客以前是戰鬥機的駕駛。
“那妳多保重。”
我在那位友人的目送下走上空橋,螺旋槳開始轉動時我幾乎緊張得喘不過氣。噗嚕噗嚕噗嚕嚕,我有點氣悶,那該不會是剛才故事裡引擎故障的聲音吧?唉,只有普通的耳朵真可悲。噗嚕噗嚕噗嚕嚕,還是怪怪的。要下飛機就得趁現在。
但飛機順利起飛,平安降落在大阪機場。
這次的經歷似乎留下後遺症,至今我在飛機起降時還是無法保持平靜。放眼環視周遭,大家都泰然自若地坐著,但那也有點可疑。他們真的泰然自若嗎?該不會是故作鎮定強調自己對於搭機就跟坐計程車一樣早已習慣了?
最近我經常出門,平均一星期搭一次飛機,但我還是無法放心。我想把凌亂的房間與抽屜收拾乾淨之後再搭機,卻又忍不住想,不不不,弄得太乾淨的話,萬一有個三場兩短時,可能會有人說:
“果然冥冥之中已有預兆。”
為了討個激勵還是就讓它亂著吧,於是故意丟下一室凌亂直接出門旅行。
無花果
去參加宴會嚇了一跳,因為撞見一對離婚夫婦在會場相遇的尷尬場面。
男方正在和我講話。我忽然一驚。前任夫人正從對面走來。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這種場合該如何是好,我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佯裝不知未必太矯情,正在暗自煩惱時,男方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對話一下子變得很奇怪。看似不動聲色地閒聊,但他已心不在焉。
至於女方,看到我們也面露詫異。
其實她從剛才就注意到了,但似乎費了三至五秒才下定決心。從發現到面露詫異為止還有時間差。
她和顏悅色地走近。
“最近還好嗎?”
“托福。”
雙方刻意彬彬有禮地寒暄,然後又含笑各分東西。前妻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從前夫襯衫領口的乾淨程度到領帶、鞋子一一掃過,前夫也對前妻的後頸、胸部投以一瞥。
前妻在離婚之後立刻出席盛會時,尤其在席上可能遇到前夫時,一律都會把妝化得比以前更濃,更注重穿著打扮,變得年輕貌美。
之後,很偶然地,我又和前夫那票人去第二攤,不知何故,那位前夫喝威士忌兌水的續杯速度好像比往日更快。
《行過地獄之路 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Richard Flanagan
18
杜里戈憎恨美德,憎恨美德被推崇,憎恨道貌岸然之士,憎恨那些假裝保守自攝之人。他年紀越大,越被“推崇”,就越憎恨美德。他不信任美德。美德只是虛榮的假面,等待眾人的掌聲。他受夠了自己的高貴與備受尊重,反而是在琳娜特的失敗裡找到最值得敬佩的人性,也是在她不忠的臂膀裡,他找到某種忠貞不變的奇怪真理 - 世事的本質就是短暫即逝。
20
她說,海浪,鐘,海浪,鐘。
他又仔細聽。終於他的耳朵與周遭環境合拍,下面的街道寂靜無聲,他能聽見海浪緩慢升起又拍到海灘的聲音,以及時鐘的細柔滴答聲。
一個浪拍到海灘上,她說,這是海的時間。時鐘滴答,她說,這是海的時間。時鐘滴答,她說,這是人的時間。她笑著說,我想我們過的是海的時間。
如果他那麼可怕,妳幹嘛不離開。
重點是他並不可怕。我甚至可能以自己的方式愛他,跟我們的愛不同。
但愛就是愛。
是嗎?有時候我覺得愛是詛咒。或者懲罰。跟他在一起,我寂寞。坐在他對面,我寂寞。半夜在他身旁醒來,我覺得好寂寞。我不希望這樣。他愛我,我沒法說出口...... 這太殘忍了。他想他是憐憫我,這並不夠。或許我也可憐他。你懂嗎?
他不明白,不可能明白。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她,越是想要,就將自己跟愛拉綁得更緊。也不明白她跟基夫的關係何以叫做“愛”,它只給艾咪帶來痛苦與寂寞,牽絆程度卻勝過他能讓艾咪快樂的那種“愛”。聆聽她的敘述,你會覺得他們之間的一切事兒都由不得他們決定,他們活在一個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牽絆的世界,完全不准擁有彼此。
他說,我們並非單純的你跟我。
艾咪說,當然是你跟我,否則我們算什麼。你說我們不只是兩人,什麼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當下,他覺得自己是活在別人的思想、感情與話語裡。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他找不到言語或概念來描述他與艾咪,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只容許某些事情,懲罰其他事情,沒有理由、沒有解釋、沒有公義,也沒有希望。有的只是當下。他們最好接受這個現實。
但是艾咪還在繼續說,企圖解析一個無法解析的世界;她還是繼續問他的意圖、他的想法】他的渴望;他也依然覺得艾咪是在設陷阱,要他做出承諾,好一口回絕他。艾咪想要他為彼此的關係定位,一旦他如此做,就恰恰會毀掉那個關係。
昏黃的燈光裡,他聽到艾咪發誓 -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他永遠找不到我。
杜戈里難以置信,因此無言。她也跟著無話。他覺得有必要打破沉默。
妳幹嘛跟我說?
因為我不愛基夫,你看不出來嗎?
這幾個字讓他們震懾,因為它們揭露了某種嶄新且不安的意義。
好一會兒,他們沈默無語。除了對面那座鐘的一圈綠色數字發出的光,他們的身體溶解於無邊黑暗裡。漆黑中,他們找到的不是彼此的身體,而是組成另一個不同自我的“零件”。杜戈里覺得如果不是艾咪的雙手與身體攔住他,他會飛裂成百萬個碎片。
她說,你聽,我們過的是海洋時間。
但是海洋已經默默,唯一聲響來自只剩一根指針的膠木鐘。杜戈里知道這並非事實;當他親吻熟睡艾咪的耳輪,他覺得此刻宇宙的唯一真實就是他與她一起躺在這張床上。但是,他的心並不平靜。
《沒有神也沒有佛》佐野洋子
我想起朋友的九十七歲母親對我說過:“洋子,我已經活夠了,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可是,不是今天也無妨。”
*
我每天都看到小船。每當看到牠,我就不由得拿牠和人類罹癌的恐慌相比。因為幾乎整天都看到牠,所以我整天都在思索人類的死亡方式。想著想著,不禁對小船肅然起敬。我完全比不上這隻小動物。看著這隻小動物,就這樣平靜接受生物的宿命“死亡”,我不禁眼眶泛淚。在這份寂靜面前深感羞愧。如果我是小船,一定會又哭又鬧,詛咒這份痛苦。
在遙遠的太古時代,人類也許也跟小船一樣,有著小船般的眼神,能夠普普通通的死。
*
勝利都是同樣的光輝燦爛,敗北卻有各自不同的暗影。於是我這麼想,這個畫面裡的美麗男子,自然地進入我的眼簾,即便他對我沒意思,我的眼睛還是追尋著他,然後一道小小的陽光射進心中。可是也只有這樣。每個當下每個當下的喜悅。無論多麼不幸的時刻,人都可以靠小小的喜悅活下去。生存的訣竅,一定在於發現很多小小的喜悅。例如男人在電車內,會本能地站在美女前面。因為人生就是痛苦到這種地步啊。大概是這麼回事吧。
*
別人送我的東西,或我送別人的東西,我一下子就忘記了。有一次人家送我醬菜,我拿了一半去分送給麻里,結果麻里說:“什麼啦,這是我送妳的耶!”
《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村上春樹 x 河合隼雄
村上
可是,當我跟美國學生談到這件事的時候,大家都很生氣。例如,開座談會時,大家一我的短篇小說當文本一起閱讀時,因為有人問我“村上先生怎麼想呢?”所以我說“我這樣想,不過這就跟各位擁有的想法一樣,只不過是意見之一而已。”他們就會說“可是,這不是你寫的嗎?”
河合
美國人,因為特別是對所謂西方的個人(主觀)思考非常重視,所以非常依賴自己的意思或自己的想法之類的。所以,如果作者寫了什麼,作者說了什麼,他們就會認為那是對的,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如果到歐洲去的話,我想會有一點不同。因為歐洲擁有久遠的歷史,經歷過許多奇怪的事情。
可是,在美國,自我(ego)等於那個人,這類想法的傾向還是很強吧。憑著自己的力量創立事業,靠自己的力量儲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什麼不對?如果辦不到的傢伙是他自己不行,會有這種想法對嗎?所以,可能連對藝術作品都這樣想。不過,作品這東西,如果沒有在什麼地方超越作者本身的話,應該就沒有什麼趣味可言了。
《被我封殺的感傷》大島渚 Nagisa Oshima
國家 | 黑色太陽的形象
我並不是特別喜歡太陽。我沒有人們自豪地稱作“太陽的季節”的青春。毋寧說,在川崎單身集合式住宅五樓約五坪大的房間裡一個人看到的夕陽,對我來說是恐怖的。夕陽照耀下,眼下並排的房屋就像是火柴盒堆起的聚落。人們生活在這一個個盒子裡這個事實令我戰慄。我真想從窗戶投身而處降落在這些盒子上 - 這種誘惑時不時地襲擊我。為了抵抗這種誘惑,一到傍晚,我幾乎都會蓋上被子睡覺,等到霓虹燈開始閃爍,方才出門到小巷子裡喝點酒,尋求慰藉。
死與愛 | 你我靈魂的祭司
我的長子現在七歲,今年三月小學一年級結業。結業典禮那天是我悄悄給自己訂下的一個責任期限 - 我下了決心,在我的父親為我活到的歲數,我一定要為我的兒子活到這一天。在我六歲時,我的父親在我小學一年級結業典禮的那天死去。
幼時,死亡對我來說不是一件遙遠的事。三歲時祖母去世、六歲時父親去世、七歲時父親去世後我和母親委身的祖父去世。除了母親,我的父輩、祖輩直系親屬都不在人世了。接二連三的死亡給了我巨大的衝擊,幼小的心靈蒙上了一層陰影。我將悲傷這種情感完全封存在內心深處。六歲時,寫有我名字的牌子就掛在了我家門口。
這種事顯然讓我成了一個非常反常的孩子。我不僅克制悲傷,還壓抑其他所有情感,只對公共性的是非做出反應。這無疑是可笑的。因為家人接二連三地去世,我受到了巨大的私人傷害,由於傷害過於巨大,以至於我的感覺像是受到了公眾傷害。對我來說,圍繞我的世界一開始就是邪惡的。但是,將那些事說出口,就好像是流於私人情感 - 我對此十分厭惡。我應該是不帶任何表情地在面對這個世界。現在我的電影中的少年也常是不帶任何表情的,原因就在這裡。
世界打從一開始就是邪惡的。為了從這種想法中得救,就必須有人能證明有什麼東西是不邪惡的 - 或許我們可以稱之為“愛”。所以一般來說我不認可人的存在本身,只認可愛我的人或我愛的人。也因此,我的愛常常是熱愛。這種愛的方式也許既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許多人。但是,或許只有透過與其他人進行愛的交流,我才能活到今天。
在死亡接踵而至的少年時期,我感到自己就像被迫背負了極重的擔子,對生存下去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我認為這種恐懼至今還遺留在我的內心。我當時還沒有發現:那不僅僅是對生存下去感到痛苦,還包含了被編入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痛苦。當發現這一點時,我已經被編入這個世界,結婚、成家,也生子了。
從一九九六、一九六七年左右開始,日本年輕人拒絕傳統社會的現象日趨顯著。我不了解其發源地美國 - 嬉皮的大本營 - 的情況,但在莫斯科、布拉格,我與那樣的年輕人相遇。我與新宿的“瘋癲族”建立了親密的關係,也拍了幾部關於他們的電影。隨著國家全面管理國人生活的傾向越發嚴重,像這樣拒絕傳統社會的年輕人的出現就是必然。我讚美他們,也十分羨慕。
然而,我無法離開體制。我無法拋棄家庭,拋棄妻子。對此,我感到十分地絕望。我設定以孩子一年級結業為期的期限,便是希望此後能自由地生存,但毫無疑問這只是個無法實現的願望。
我無疑正走向死亡。喝酒超過常人的酒量可能是我有計畫的一種慢性自殺。無法拒絕體制的我也許只能透過死才能被解放。儘管如此,促使我繼續活下去的是對諸多死者的回憶。幼時起就對死亡有著深切感受的我,從青年時代直到今天遭遇了許多人的死亡。我想盡可能地不流露感情,然而對死者的記憶卻一直鮮活地浮現心頭。難道我只愛死者嗎?
與生者交流愛,恐怕會極大地傷害彼此,因此我將所愛的人當作死者封存。我拍電影,因為這樣能夠撫慰生者和死者的靈魂。同時,透過發現我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尋找撫慰自己靈魂的道路。到死之前,我還能再拍幾部電影呢?我並非沒有日暮西山路途遙遠之感,但我會繼續走在這條你我靈魂的祭司道路上。
《服妖之鑑》簡莉穎
服妖之鑑
十二
1969 年,所有人都知道反攻大陸只是一場夢。
只有一個人不知道。
派特務去大陸沿海城市,破壞幾面牆幾輛車,不痛不癢。
高調搞破壞反而引人注意,造成死傷慘重。
死前受盡各種折磨,
你身上所有有洞的地方都被封起來。
所有沒洞的地方都被打了個洞。
所有硬的器官都變成軟的,
所有軟的都變成硬的。
這怎麼辦呢?再這樣下去台灣就沒人要幹特務了!
一個優秀如 007 的情報員向情報頭子古正文獻了一個妙計。
這個計畫叫做吃吃喝喝來去大陸看電影。
在大陸吃飯靠的是什麼?是糧票。
要糧票才能換糧食。
我多吃了別人一份糧食,別人不就沒得吃了嗎?
我多看了別人一部電影,別人不就沒得看了嗎?
我多坐了一個火車座位,別人不就沒得坐了嗎?
造成的心理和生理壓力,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把糧票火車票電影票帶回來,放在蔣總統面前,
他龍心大悅。
升官拿獎金。
討個好老婆。
買部德國車。
人生多美滿。
果然是台灣 007!
十六
每個人都有不能抗拒的臉。你也不懂為什麼有一些臉你就是特別喜歡,明明也不是長得特別好看。有的看到小小的眼睛會覺得親切,笑的時候鼻子皺起來會讓你覺得溫柔,窄窄的臉讓你覺得你不能生氣,你會比平常更忍耐、更善良,更千方百計的討好這個人。你對這件事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知道是什麼未知的力量。
直到夜色溫柔
六
胖妹:就算某程度上我接受你的解釋,但你還是有逃跑的可能。
男:我不會。
胖妹:不然你把包包留下來。
男:我才不要把包包留給陌生人,我也怕你偷我東西好嗎?
胖妹:既然不相信人類,那為何要約炮呢?
男:我現在只相信護唇膏,我快無法思考了。
《毒舌北野武》北野武
《極端戀愛論》
擁有之後的女人,就像是預存在酒吧裡的酒一樣,剛開始的時候覺得很好喝,但是漸漸地就會厭倦起來。即使被其他的女人甩了,也想不起來自己原來擁有的那個女人。
因此,這個女人在被冷落之後,最終又變成了別人的女人。
因為分手而造成的殺人時間,如果從這種意義上來理解的話,也就很容易了。
深信不疑的“自己的東西”,在失去之後,因妒忌心理而苦悶不堪,就會想:“如果沒有這個女人的話,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這種心理是無論誰都有的,只是我們平常都不注意而已。
這就是大人的戀愛,因為戀愛是兩個大騙子的互相欺騙,所以這樣也就無所謂了。
當兩個人的關係變得親密之後,會有女人說:“希望在我面前,你可以展示出真實的自己。”其實這句話真的非常愚蠢。為什麼我必須說心裡話呢?
我們經常會對我們交往很長的女人說:“你永遠都不會變老的,你永遠會像現在這樣年輕。”這肯定不是心裡話。因為始終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好。
已經擱了幾個月的生魚片是沒有人吃的。那樣的東西,肯定是不好吃的。所謂的“有味道”,也只不過是餿味而已。
大家都隱藏起自己的真心,玩著互相欺騙的遊戲。
因此,受歡迎的傢伙,肯定是謊話連篇的傢伙。
一天給女生打 N 次電話,總會毫不臉紅地說“我只喜歡你一個”或者“你不在我很寂寞”之類的話。
聰明地說謊是受異性歡迎的必要條件。
女人也是一樣的。如何體諒男性的心情,讓他們心情愉悅,是至關重要的。
因為洗浴中心的頭號女招待,也是謊話連篇的。
我曾經聽洗浴中心的女招待說過這樣一件事情。有一個客人因為自己的小弟弟很小,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說:
“我的怎麼這麼小啊。”
“您說什麼呢?大家的都是這麼大的。” 女招待安慰他說。
實際上,那個客人的小弟弟的確很小。但是當女招待鼓勵他的時候,他卻開始得意忘形了。他說:“小姐,你看,那個人的不是要大一點嗎?”
那個女招待聽到這句話之後,就大怒了。
即使對方是女招待,我們也不能實話實說的。這樣的男人,是永遠不會受歡迎的。
在男人和女人的交往的過程中,說謊是基礎。但是,如果謊話被揭穿的話,就用錢來彌補。結果是,一切都是靠謊話和錢就能擺平。
*
有意思的是,隨著我們漸漸長大成人,我們漸漸覺得,與那些讓我們心跳加速的漂亮女孩相比,似乎稍微遜色一點的女孩更好。
雖然我們總是很容易對那樣的女孩採取冷漠的態度,但是要是說喜歡哪一種的話,還是比較喜歡長相平平的女孩子。
男性,應該都是如此吧。就算是在我們青春年少,性要求最強烈的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們對於漂亮的女生,也只會不知不覺地產生像對麥當娜一樣的崇拜之情,而不會想到去染指。但是相反,我們跟稍微遜色一點的女孩卻總會產生不清不白的關係。
但是你可能認為跟稍微遜色一點的女孩不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我要告訴你,其實不是這樣的。也會有很多心跳加速的時候。例如怎樣讓她脫衣服,在什麼地方做之類的。
《超思考》北野武
佛壇供著八個人,包括老媽和黑澤明,每天回家和他們報備一天的生活喜樂。
《固執會令人失去判斷力》
永遠都最喜歡當下的自己,從來沒想過當年的生活真好,當下永遠是我人生的最高峰,所以老了也沒什麼好煩惱。看來我對事物並沒有特別固執,如果我執著於漫才,當時可能不會放棄,肯定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我也一樣不執著於拍電影的工作,當然拍電影是因為有趣,但心中總會有個冷靜的角落,當我拍著電影,感覺頭頂上總有另外一個我在看著我,所以我沒辦法全心去享受任何一件事情。真的,無論是做愛或酒精,我從來沒有全心享受過,或許有一瞬間覺得很爽,可是下一秒就冷掉了。
這麼說可不是在裝酷,比方說我前陣子碰到一個開法拉利的傢伙,開得滿面春風,我罵他北七,可是心裡其實很羨慕,因為他看起來很享受。好久以前我買了人生第一輛保時捷,結果叫別人幫我開,我站在旁邊看。為什麼?賺大錢買了夢寐以求的保時捷是很不錯,但是自己開車就覺得很空洞,因為坐上駕駛座就看不到這輛保時捷,不好玩,這代表我沒有辦法好好享受保持捷才會幹出這種事。
其實這已經有點病態,比方說看到人家吃吃喝喝超開心,我也會很羨慕,我知道這東西好吃,可是吃起來一定沒有那個人好吃。就算我真的很想全心沈醉於某件事情,總還是有另外一個我來潑冷水,這並不讓我開心,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我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小時候的心靈創傷。
我媽非常討厭吵鬧的人,光是找朋友回家裡玩都會讓她不開心,而且要是吃飯的時候說東西好吃或不好吃,一定會被她罵得很慘,說不好吃當然會被罵,但是說好吃一樣會被罵。我小時候小朋友們最喜歡的就是咖哩,而我只要看到咖哩就高興的大呼小叫,我媽就會罵我沒教養。
2018年6月11日 星期一
《男朋友們》千早茜
我希望他把我身體深處的混沌全都搗碎、掏光,激烈、更激烈地。我用上一切的感知,貪婪地接收感受。
*
踩著高跟鞋走在冷冰冰的走廊,被貫通的體內冷颼颼的。做愛總讓我自覺到身體有個破洞,越刺激越能清楚意識到這點。快感、痛楚、虛無都在這個洞的邊緣,還有孤獨也是。臨摹這個洞的輪廓,便知道自己的樣貌。
*
真司只會從我身上奪取,過去我有過很多這種男人,但我沒資格說人家,我也只是在利用他們,每當我覺得自己被他們當作物品粗暴對待,就能消除我多餘的情感,讓我更能筆直朝著自己最相信的事前進。
我想那就是畫畫。我想把不過是具肉體的自己心中所殘留的堅不可摧之物,化成璀璨的結晶,躍然紙上。越是感到孤獨,我就越能畫出高純度的結晶;越是覺得不足,越能清晰看見自己的理想。雖然沒有人能理解,但這是事實。
*
有夢想就想實現,有慾望就滿足,有傷害就想治癒,這都是天經地義。
但是,所謂的堅強並非如此,真正的堅強是更為柔韌。
我才不堅強,只是努力變得堅強。
*
“剛開始很棒,會覺得‘啊!這世上竟有如此契合的人’,可是那種閃閃發亮的心情一旦退去,就只是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你會發現曾經覺得特別的地方也跟別人沒什麼兩樣,不僅如此,還對對方的心思瞭若指掌,畢竟彼此的過去很清楚,譬如對一個人膩了會露出什麼表情,或是對什麼事情會感到厭煩,這些你全都知道,不想看也會看到,我覺得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兩人一旦走得不順,就是地獄了。明明一直想和他在一起,一直希望他是特別的,然而繼續往前進的話,就只有結束在終點等著。”
*
“既然沒事,乾脆一次全部失去吧,別緊抓著剩下的不放。”
2018年6月8日 星期五
《成為我自己》Irvin D Yalom
隨著年華老去,對於這些問題的答案,我越來越無法確定。我嘗試著去捕捉年輕時的一些事情,但當我向姐姐、表堂兄弟及朋友確認時,卻發現我們的記憶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別。另一方面,在我的日常工作中,我幫助病人重建他們的早年生活,也越來越相信,所謂的真相,其本質不僅脆弱而且變動不居。毫無疑問地,記憶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其不真確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記憶與感情有著一種曲線關係:感情太多或太少,於記憶都有所不利。
2018年3月29日 星期四
《隱匿者》胡發雲
《老海失蹤》
老陽回到家中,何必還眼睜睜地倚在床上。見他回來,第一句話就問老海。老楊便把他知道的都講給了何必。何必聽著,嚶嚶抽泣起來,說,這個傢伙,太犟了,太一意孤行了。又說:“老海不是這個世上的人,我知道,他遲早有這一天。”
老陽想,這世上的事,有很多偶然,有很多宿命。如果當初是他和思思,何必跟老海呢?許多人事大約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是誰在規定誰該跟誰呢?他們都是自己的選擇。其實只要有選擇,就會有錯誤。唯一的選擇,便是唯一的錯誤。那一次,在烏嘯邊,他曾和老海抽象地談到這個問題。他說,許多夫妻在法律、道德、習慣的規定下一起生活,白頭到老,只是一種偶然,一種宿命。世界之大,他幾乎可以和任何人一起生活,就像你走在大街上就可以隨意看見任何人一樣。但作為制度化和道德化了的兩性關係,卻必須做唯一的選擇。老海說,其實動物也是這樣,只是你不了解,老海說,他跟蹤的一群烏猴中,便有這樣的故事。有一個猴王有五個妻妾,其中兩個心有旁騖。無奈老猴平日看管極嚴,加之對越軌行為的懲治極其殘酷,這兩位早已暗中他戀的妻妾不敢輕易出牆。但你常常可以觀察到,她們一邊討好老猴,給牠理毛,抓虱子,一邊會和遠方某棵樹上的相好暗送秋波。那眼神如人一樣,悽婉深情,楚楚動人。偶爾在老猴熟睡時,也會輕巧又迅疾地竄到相好的身邊,極柔情地待上一小會兒。忘形之下,還會耳鬢廝磨一陣子。這種偷情很危險,一旦被老猴發現,那相好的不是被咬得半死,便是被遠逐他鄉,終究死在異地。除非那相好的強大到能擊敗老猴自立為王。
何必不睡了,爬起來給老楊清理行裝。她幾乎將所有的冬季用品都翻了出來:帽子,圍脖,手套,羽絨服,高腰靴,羊皮背心,雙層保暖絨褲,毛襪子,防凍膏...... 如同要去攀登珠穆朗瑪峰。這裡面的大部分物件,都是去年冬天,老陽去烏嘯邊時添置的。
老楊問何必,如果你是思思,你會不會跟著老海一起進山?
何必說,你這個問題很險惡。對我,對思思都很險惡。
老楊問,為什麼?
何必說,我不回答。如果這次把老海找到了,我再回答。
老楊說,你已經回答了。
何必說,沒有。
行裝清理好了,鼓鼓囊囊塞滿了一大旅行袋。這時,天已微明。兩個人都很疲憊,但又無睡意。何必坐到老楊身邊,靠著老楊的胸脯,感傷地說,你要把老海找到,這個世界上像他這樣的人不多了。我們都是行屍走肉,一群現代文明的行屍走肉。一個個自以為活得有滋有味,事業啊,權位啊,財富啊...... 一個個自以為又有才情又有學識又有個性,其實,都是他嗎的現代化養雞場裡的雞,只不過啄的快一點,慢一點,養得肥一點瘦一點而已。
《隱匿者》
許多年來,我母親和我們姊妹倆都很想知道,那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三個學生為什麼要打我父親?但從來沒有誰對我們說起過這件事,彷彿沒這件事一樣。文革結束後,父親平了反。我們一直希望有人來說一說,希望有人能承認這件事是他們幹的,來向我父親道一聲歉,回答一下我父親至死追問的那個問題。可是一直到今天,沒有誰來。那三個人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不禁想到,是不是還有許許多多像他們一樣,傷害過甚至殘害過別人的人,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成為了一批藏得無影無蹤的隱匿者?我不知道,我們的生活中,究竟有多少這樣的隱匿者?以至我在和別人交往時,常常會毫無緣由地想到:他會不會就是打我父親的那個人呢?他會不會是一個曾經傷害過別人,但卻裝得若無其事的隱匿者呢?每當這時,我的心底便立刻會充滿了絕望與恐怖。
經錢老師一番開導,吉為民輕鬆了許多。但近兩次來與錢老師聊天,總覺得有了一點莫名的距離,自從那次錢老師對他說了“我也是一個隱匿者”之後,吉為民便覺得錢老師身上多了一些鬼祟氣,連錢老師慣有的那種淺笑,也顯得有點狡黠。他明知這種感覺是很可鄙的,卻又揮之不去。好幾次,他都想問問錢老師他將哪些事情忘了?隱匿了?終覺得有些唐突也有些無聊。吉為民覺得自己就像那些戀愛的女人,想顯得大度又渴望明晰對方的底細。總是一個不可排遣的縈繞。吉為民又想,如果真問出幾樁不堪的往事,他還能與錢老師如以往那樣無間無隙嗎?再反過來一想,自己說出了那樁往事之後,錢老師是否還如從前那樣看他呢?這樣一想,竟覺得真實與坦誠竟是一件讓人尷尬的事了,就像兩個多年來衣冠楚楚的人,突然間赤條條的在澡堂子裡面相遇。
《駝子要當紅軍》
那是一個百廢待興撥亂反正的時期,各種說法各種做法日新月異層出不窮,中欣的父親已失去了許多昔日的道理,就連他自己也很難說準明天會怎樣。一個個歷次運動中“惡名累累”的老幹部復出,一批批幾十年的“老地富反壞”摘了帽子,五七年幾十萬“猖狂向黨進攻”的右派全部平反改正,其中包括許多他當年親手打下去的人。他們許多人從青海,從新疆,從各個窮鄉僻壤跑到北京,千方百計找到他,遞上各種各樣的申訴資料。半個多世紀以來,我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 階級鬥爭也不再講了,還有那個被他一生奉為神聖的偉大領袖,也被說成是犯了錯誤...... 那是一個所有的觀念,所有的規則,所有的理論都在變動都在窺測去向的時刻,誰也不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自己持守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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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欣父親的趙姓家族,據說和趙宋王朝還有一些聯繫。在他家鄉的族譜上,可以上朔到宋朝的一位皇戚,至今他家鄉的趙姓還嚴格地按那一族的輩分字派起名字。中欣的父親也有過一個這樣的名字,但他從來不說。他的五個子女,分別叫北定,南進,東勝,西平,中欣。東南西北中,全占滿了,可可第一次聽見中欣家五個孩子的名字時,倒吸了一口氣說,真是有一種“天下者,我們的天下”的王侯氣魄。要是在每個名字後面加一個“王”字 - 北定王,南進王,東勝王,西平王,中欣王,就更是了不得了。後來可可發現,許多老幹部家的子女,都有這樣一類俯瞰河山、萬土歸我的名字。有的家裡給孩子起的名字稍稍平和一點,但也充滿了勝利者一路凱旋插標為疆的豪情,如“晉冀”,“魯豫”,“延京”,“贛生”,“寧生”,“滬生”...... 到得後來,建國,和平,抗美,援朝,超英,趕美,躍進,衛星,建設...... 將這些名字串起來,可以看做是一部中國革命的編年史。直到後來,全國人民也不論地位高低了,都參與到這一革命命名熱潮中來,紅兵,衛東,立新,學鋒,大橋,愛國,向黨,向工,向農,向軍...... 到文革中,更出現了宋要武,張敢闖,薛青彪,劉四念,陳決勝,王金猴,孫九大直到魏人民服務,洪遍全球,詹無不勝一類連型式都徹底革了命的名字,成為新中國命名學一大觀。可可曾問過父親,解放前那些黨國高官及知識文化界名人的孩子,是否也按這一類思路起名字?父親想了很久,說,好像沒有多少這一類名字。除了蔣介石,將兩個孩子起名經國、緯國之外,很少有跟著瞎起鬨的。你看看,那時代留下來的人,有幾個叫民生、民權、民族、北伐、清黨、抗日的?名字是私人的事,再說,還有家族字派的規矩,不好亂起的。所以,國民黨大官員們的名字,都沒有共產黨的響亮。
後來,出了一個陳水扁的時候,可可的父親說,這名字叫的,和我們這裡街巷人家的孩子叫水貨,火生,要臍一類呢。
......中欣家的五個孩子,每個人還有一個蘇聯名字:娜塔莎、阿寥沙、安娜、安德烈、柳芭。許多年不用了,今天偶爾停電視電影裡有誰喊一聲,還會有一種本能的反應。這些名字,是五十年代初蘇聯專家援華的時候給起的。那時,有過國小學歷,又在延安抗大深造過的中欣的父親,算是那一批老幹部中文化高的。因此,很快就被軍方派往一個大型國防企業做領導工作。那些國防企業從設備到技術到原材料都由蘇聯老大哥提供。
那些蘇聯名字,由蘇聯老大哥親自命名的為正宗 - 有更講究的,還應該有一個蘇聯教父,類似中國的乾爹 - 也有的是為趕時髦自行其是起的。有的乾脆取代了原來的大 - 如王娜佳,張秋莎,趙尼婭...... 這種亦中亦蘇的名字,成為中國五十年代的一道靚麗風景,也成為那一階級的特權。後來中蘇交惡了,有的人便將名字稍作變動,如王娜,張莎,趙小婭,依然比咱們原來的秋菊,臘月,春梅,蘭英要洋氣許多。
《曉曉的方舟》
女攝影師水災中僱船救動物。
《思想最後的飛躍》
思想,御貓,主人終於從女開發商手上斡旋到分配了一戶公寓,搬出靠山老家。貓不願意了。
《老同學白漢生之死》
一個國高中不起眼的同學,時勢發達後幫助家人同學,最後本業敗落,和女神戀愛也錯失機會而自殺的故事。
《射日》
把對面的金太陽娛樂城玻璃一片片打下,把自己也打殘的蔡老師的故事。
《葛麻的 1976 - 1978》
麻臉小人物在文革結束鬥爭結束中兩年來不及開放而被耽誤的故事。娶了傻老婆,生了三個俊小子。反省關押時過年讓三個小子一起在澡堂洗澡一幕最為經典。
《麻道》
一輩子不打麻將的教授老李,因為肝癌住院打上了因而“得道”。
《死於合唱》
小人物費普愛上合唱,經歷艱辛一聲,最後死在合唱練習的故事。
2018年3月18日 星期日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林奕含
“如果不是劉墉和影劇版,或許我會甘願一點。比如說,他可以用闊面大嘴的字,寫阿伯拉寫給艾綠綺思的那句話:你把我的安全毀滅了,你破壞了我哲學的勇氣。我討厭的是他連俗都懶得掩飾,討厭的是他跟國中男生根本沒有兩樣,討厭他一位我跟其他國中女生沒有兩樣。劉墉和剪報本是不能收服我的。可惜來不及了。我已經髒了。髒有髒的快樂,要去想乾淨就太苦了。”
思琪心想:神真好,雖然,你要神的時候神不會來,可是你不要神的時候,祂也不會出現。
《浪蕩子美學與跨文化現代性:1930 上海、東京及巴黎的浪蕩子、漫遊者與譯者》彭小妍
儘管浪蕩子的女性嫌惡症根深蒂固,他對女性外貌及身影的觀察卻也不遺餘力;對他而言,女人的表象具有比身體更深層的意義。
1920 及 30 年代,大批騷人墨客遷居上海,或是為了避開北方的動亂,或是為了尋找機會。1920 年代早起,大量出版社從北京遷移到上海,上海逐漸成為中國新的文化中心。知名文人紛紛南來,魯迅於 1927 年 9 月抵達;沈從文於 1928 年初遷入。他們在十里洋場聚合,為了生計而奔波。教書及寫作是他們謀生的主要方式,而寫作開始成為專業。
川端康成:在我過去所有的創作中,我最想念也最珍愛的,莫過於“掌篇小說”。甚至時至今日,我還是願意把“掌篇小說”當成禮物贈予他人。這本集子裡的多數作品都創作於 1920 年代。 - 《我的標本室》
法國現代主義作家 Maurice Dekobra:中國男人對戀愛藝術一竅不通,而導致中國社會的婚姻問題。須知,日本女人在日常生活裡不斷地鞠躬、俯跪,展現她們是男人的努力,而中國女人卻像韃靼人、蒙古人一樣充滿鬥志,難以駕馭,總是要求平等。在宴席上或是交際場合中,她們言語便捷,辯論起來時絲毫部給男人留餘地。如果把她們激怒了,那可吃不了兜著走。她們是人形的豹,隨時可以跳起來扼住你的喉嚨。第三,中國女人不馴服,都是中國男人的錯,因為他們缺乏想像力,不懂戀愛的藝術,不願為女人多費工夫。他們不想瞭解他們的異性伴侶,也不想研究她們的厭惡或愛好、感受力和善變。第四,中國男人必須知道,女人又如一支放在桌上的 violin,等著知音的人來調音彈奏。重要的問題不是 violin 的好壞,而是有沒有一個藝術家可以拿它奏出真正的音樂來。樂器是否有反應,端看彈奏者的技巧與才能。第五,中國男人厭倦他們的妻子時,會娶才智不如原配的妾,又讓她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因此導致源源不絕的家庭問題。中國男人理應和西洋男人學習偷情。西洋男人偷偷摸摸到情婦哪裡尋找不一樣的刺激,但是總會回到家裡對妻子獻殷勤說豪華。這是“最高等的虛偽”,中國男人在這方面的藝術還有待加強。
橫光利一《上海》
2018年3月9日 星期五
《獨生》方鳳美 Mei Fong
現已退休的奧爾斯德教授說自己當年的數學問題“只是一種非常棒的數學練習”。他並未考慮社會和經濟因素。
“我不知道,當時我們在大學裡,有終身職位,我只是努力在數學方面不斷創新。設計那個問題是為了和其他同事競爭,炫耀一下自己的成果,讓別人知道你有在做事。我從沒想到會產生這麼多的連鎖效應。”
羅馬俱樂部的末日寓言並未實現,但是“對很多人來說,那是一次覺醒,讓他們意識到要謹慎對待地球和我們的資源,”奧爾斯德說。他認為“在各項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我們都應該這麼做,推行一胎政策。”
我出於好奇而詢問奧爾斯特有幾個孩子。得知他有三個女兒和五個外孫,我並不意外。因為許多採訪做下來,我已經開始注意到那些支持一胎化政策的人如果不住在中國,生的孩子就不止一個。
反觀像學者王峰那樣的人 - 王峰稱一胎化政策是中國最差勁的政策,甚至比大躍進和文革還要糟糕 - 雖然住在美國,卻只生了一個孩子。少了政府的限制,很多人對一胎化政策的看法與他們的行為似乎對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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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邏輯上講,只要一胎化政策繼續存在、生育限額和指標繼續實行,強制手段就會持續下去。就在2010年,廣東普寧市進行了一場接近萬人的絕育運動。根據國際特赦組織的消息,被列為絕育目標的夫婦有將近一千四百名親屬遭到拘禁,以逼迫這些夫婦配合絕育。
然而,我認為這項濫權行為的本質已經離強制墮胎和絕育越來越遠,而是越來越偏向以受屈高額罰款為目的。其中有部份是因為這些所謂的社會撫養費已經逐漸成為很多縣鄉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特別是比較貧困的地區。過去十年,中國實施了土地稅改革,要求各省上繳稅收給財政部再重新分配。實際上,這意味等級較低的縣政府和鄉鎮政府幾乎失去了所有獨立收入來源。唯一的特例是超生罰款,這一項不需上繳給中央政府。記者上官敫明表示:“大家常說,如果要賺錢,‘大城市靠土地,小城市靠計劃生育。’”他詳盡記載下湖南某小城計生官員的這種濫權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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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考在中國文化當下扎下非常深厚的根基,雲南省的地方小吃“過橋米線”相傳就是專門為苦讀的文人發展出來的。傳說古時候有一個妻子,常常過橋為深夜還在讀書的丈夫送麵條當宵夜。但是她還沒過完橋,麵就已經涼了。於是她想出一個保溫的方法,就是在湯上用一層油來隔熱。不管故事是真是假,都道出了中國人對應考的重視。相較之下,再想想英國人對烹飪的貢獻 - 三明治 - 竟是為了讓賭博不中斷而發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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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正面臨嚴重的污染問題,越來越多人把不孕歸因為污染,但是科學家還不完全清楚污染的影響為何,或者更確切地說,影響的是誰。例如在2013年,政府智庫中國科學院宣佈針對空氣污染何女性不孕之間的關係,展開一項為期五年的研究。然而其他科學家認為,污染危機影響的是男性而非女性。同一年,各家報紙都宣佈上海正面臨一場“精子危機”,當地主要精子庫中的精子只有三分之一達到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幾項空開發表的研究也指出,環境狀況惡化與中國男性的精子品質下降有關。
要得出結論並不難。中國有超過六千萬名女性未能出生、在嬰兒時期被殺死或送人,還有另外四千萬名女性不孕,所以容易受孕的女性成了越來越稀有的商品,正如愛特伍小說中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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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會告訴他們從前有個國家一貧如洗,皇帝下令每家都只能生一個孩子。我會提到這片土地如何被一種巨大的悲傷籠罩,提到大家是怎樣送走自己的小孩,或者偷走別人的孩子,或者尋求魔法師幫助,讓自己唯一的寶貝孩子成為最強壯、最聰明的人。我也會講到那裡的嬰兒怎麼會變得越來越少,最後變成一個老人的國度。
2018年3月8日 星期四
《窮人 Poor People》William T. Vollmann
窮人從來不會 - 或者幾乎不會 - 對他們必須忍受的一切要求解釋。他們互相仇恨,而且自滿於這種狀況。- Louis-Ferdinarnd Celine
害怕變窮的人經常活在比窮人本身更大的焦慮中。Michel de Montaigne 蒙田
貧窮是在機會和際遇方面低於正常程度的的悲慘處境。任何觀察者如果理解自己的正常性的外在現實狀況,都可以應用這個定義。......這個概念只針對人生在世的物質性、可測量面向。這樣定義出來的人也很可能會是盧梭所說的野蠻人:這種人在天地間認定的好事只有食物、女人和睡眠;害怕的厄事只有痛楚和飢餓。當然,政府和救濟機構那些心思最細膩的政策制定者會為盧梭的“好事目錄”做點補充,加入例如教育、性別平等能為公民社會錦上添花的好處;他們加的項目越多,就會遭遇越多的反對意見 - 哪個項目該獲得何種程度的經費挹注?簡言之,他們也因此越會落入本書早已決定放棄的那種主體性。
我只是在與窮人有關的情境中注意到這些現象,而窮人也只是透過人生在世的因緣巧合感受到它們,就像其它人會在屬於自己的因緣中感受到其它事物。這些現象類型本身就具有類似的隨機性質,有時甚至還有相互排它性(痛苦和麻木,隱形和畸形)。由於溝通跟其它一些技巧一樣,是屬於富人的技巧,本書裡的窮人有時候沒能告訴我我渴望知道的事。Natalia 給的各種日期湊不攏,而他們的回憶就和我的一樣,都會出現不一致的情形 - 本書之所以不能成為一部單純的口訴歷史集,這就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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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間這個面向上,窮國經常比富國更富有。那裡的民眾確實工作得比較久,但他們的工作可以慢吞吞地做,而且中間夾雜著談天說地 - 至少在他們為自己工作的時候是這樣。這家巴基斯坦茶店的顧客顯然不是在工作。他們坐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帶著嚴肅的微笑輕聲說話。當然有些人看起來悶悶不樂地獨自坐著。但最安靜無聲的那個人,那位坐在水泥寶座上的皇帝,我怎能不尊敬他的無為而治?他掌管的機器服從他的意志,他的男僕們用胡亂洗過的茶杯發送他的善意。他跟章魚一樣忙碌,同時卻似乎一直置身某種夢境中。某個時候,他拋給我一個甜蜜的微笑。
蒙田斷言:貧窮沒什麼可怕,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它會透過它讓我們忍受的口渴、飢餓、嚴寒、酷熱,和無眠的夜,把我們送進痛苦的魔掌。有一種可能性是,如果一個人夠謹慎地走向“路面下方”,他會找到茶店可坐進去,跟小狗玩耍,喝些便宜的酒,在汪洋般的時間中悠游,而這一切的代價則是:不舒適的程度在人能忍受的範圍內有所增加。
我們可否假設情況比這個要糟?再引述蒙田:一個學會如何死亡的人已經拋棄了如何當奴隸的技能。
《無家者》吳玫萱
導覽員描述萬華的特色是“五流” - 流氓、流鶯、流浪漢、流動工人與流動攤販。對於這現象,獻忠有一套他的說法:“多數城市的發展都是從港口開始,外國也一樣。港口會有很多流動的人口,工人、性工作者......。這些人年紀大了或受傷以後,基本上都會演變成貧困,甚至流浪。”除了舊稱“艋舺”的萬華區因河港而聚集了這些人,大同區之所以有不少街友,其實道理相同,因為那裡有‘大道埕’港口。
港口旁一定會有保平安的廟宇,接下來就是慈善,西方的發展也是一樣;但慈善不會平白開始,一定是有人需要幫忙才有慈善。有了慈善,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又會聚集過來,於是就變成雞生蛋、蛋生雞的循環。“
...... 更近一點來說,萬華的性產業非常發達,但政府廢娼之後,生態鏈裡相依而生的人便失去收入,“例如保鏢可能就去賣香腸,沒轉型成功的,就慢慢在這裡流浪。”另一方面,“以前大橋頭是‘點工’最多的地方;萬華龍山寺、艋舺公園的兩端也有一些,當景氣不好、工作變少,當初就住在這兩區的工人,也慢慢變成流浪者。”
2018年2月22日 星期四
《水田裡的媽媽》楊渡
三合院
從1944年到1954年,這將近十年的光陰,恰恰是我父親成長最關鍵的時代。
而這個世代所面對的世界,竟是這樣:教育停頓(沒有教師,因為從小學到大學,整個語言要轉換,缺乏可以讀寫溝通的漢語老師);語言轉換(棄日語重新學漢語);政權輪替(從接受官員、公務員到地方的警察,全面轉變);經濟大蕭條(日據時期,工業為日人壟斷,只有少數農商業台灣人可以參與,此時幾乎全面停止運轉);社會大混亂(接收的衝突、法律的崩解、法治的失序、財產的侵占、民間的憤怒與衝突等等)文化與生活習慣的衝突(日本文化對大陸文化、海洋文明對大陸文明、守法習慣與戰亂失序等)......。
總之,這是一場政權轉換的變局,也是文明的衝突。兩個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文明,由“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大陸”,來通知“現代化殖民地的台灣”,即由社會發展階段較落後的一方,去通知發展階段較為現代化的一方。落後的一方,用野蠻、粗暴、強佔的方式,來接收已經有初步現代化、法治化的社會;而台灣民間本來還懷抱著高度的期待,等候“溫暖的祖國懷抱”,但卻換來冷酷的接收劫奪,其衝突便在所難免。
即使蔣介石派來擔任行政長官的陳儀,娶日本妻子,是知日派官僚,日本語講得非常好,可以溝通無礙,他也請來相當多優秀的知識份子(如臺靜農、許壽裳等),參與台灣的教育重建,但他仍無法管理整個腐敗貪污、霸道橫行的官僚與軍隊。這恐怕不是個人理想與能力的問題,而是百年來,中國的腐敗落後,戰亂頻仍,使它只能有這樣水平的官員。國民政府接收過程的腐敗貪污,侵占搶奪,民怨高漲,從東北到台灣,兩岸皆然,而台灣社會發展較好,教育素質較高,反應尤烈。這是關鍵。
生活在這歷史夾縫中的人民,尤其從十幾歲的少年成長到二十幾歲的階段,既要面對政權的轉換,語言的重來,文化的衝突,更缺乏教育、經濟、工作的機會,生命的奮鬥與掙扎,實在難以想像。
我父親的這一代人,整整一代的台灣人,就在這亂世中,奮鬥浮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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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以感到慶幸的,是國民政府為了避免大陸土地革命的歷史重演,進行土地改革。1949年起,從“375減租”到“耕者有其田”,逐步實施。我們這個當了幾代佃農的家族,終於有了自己的土地。
土地改革可以成功,國民政府可以和平、無暴力流血的完成改革,卻和1950年代開始的“白色恐怖”有關。
1974年發生的228事件,是一場從南到北的巨大武力鎮壓,一時之間,台灣民間退縮而噤聲。但實際上,反抗並未結束,所有的不滿與憤怒,轉化為地下的反抗。民間各種讀書會、反抗團體悄悄成立,南北串聯。國民政府知道自己犯了錯,派了較有文化水平的青年軍來取代原來的鎮壓不對,以緩和矛盾,但未能改變大陸內戰國民政府節節敗退的現實。
1949年,國民政府從大陸敗退台灣,風雨飄搖中,從“46事件”開始,逮捕有反抗色彩的學生與讀書會成員,再加以擴大,以“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為原則,進行大量逮捕。起初因逮捕人數太多,來不及公開審理,只是關押,等待法院來審理。1950年六月韓戰爆發,美軍協防台灣,蔣介石認為大局初定,監獄內即開始了大量的槍決。而社會上的逮捕與株連,就更為嚴重了。大量學生、醫生、文化人、知識份子遭到逮捕入獄。而日據時期有能力讀書上學的知識份子,大多是地主家庭出身。從1950年開始此種白色恐怖的“清鄉”,到1954年才宣告結束。據政治犯陳明忠的估計,至少死亡三萬多人,其人數遠遠高於二二八的鎮壓。
只是由於當時參與反抗的人,多是曾對228事件表示不滿的年輕人、知識份子居多,而“白色恐怖”(這是1980年代才出現,以詮釋當年事件的名詞)一詞未出現,所以人們仍以“228事件受難者”,來稱呼這幾萬個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人。
在大陸一直無法實施土地改革的國民政府,在台灣可以和平順利完成土改,固然因為其與台灣地主並無太多遠遠,利益掛鉤較少有關,但當時正是白色恐怖“清鄉運動”大盛之時,許多地主家族不免有青年子弟被牽連,財產被沒收,即使無事的,看到同一個村子的青年受難,連反抗都不敢了。
一方面是反共清鄉的大逮捕,鎮壓有反抗傾向的人和思想;另一方面是用土地改革來瓦解農村革命的可能性,雙管齊下,配合韓戰爆發,美軍西方台灣,整個局勢終於穩定下來。
在父親的記憶中,馬場、戰爭、空襲、飛機、神風特工隊、軍歌和貧困的農村歲月,以及228所帶來的政治陰影,交疊成一種難以言說的青少年時代情感。中年時,他偶爾喝醉酒,還會唱起少年時的台灣民謠《雨夜花》和日本民歌,彷彿自己是一個騎馬的少年將軍。男性的壯志與寂寞,夢想與挫折,想像與現實,難以分辨。
日本文化在他們身上留下古老的印記。父親和姑姑之間,總是以日語名字相稱。有時他們一起唱歌,會傳出童年的日語歌謠。
父親身上另有一種氣魄,那種可以極其絕決的進行決戰,至死防鏽,可以浪跡天涯,直到世界盡頭的那種氣魄,我曾認為是日本教育的遺留;但瞭解更多台灣史以後,我反而認為那是台灣人的基因中,留著彷彿尤里西斯的漂泊之血。
告別的年代
那一天的採訪,對我是很大的震撼。那一間密室,那一個充滿武財神像與關公雕像的地方,彷彿是一個人心靈最後隱藏的角落。即使他在現代性的資本市場殺伐,即使他和國際炒家在廝殺,但最後讓他得到信心的,不是資本,而是古老的神。
一種現代性金融資本的流動,一個國際性的資本戰爭,反而要靠著古老的神明來做最後的心靈倚靠,這是什麼道理?美國股市的“黑色星期五”,我們殷商時期的武財神能預測、抵擋嗎?拿著長編的武財神,和現代武器的華爾街,要怎麼比拼?
我有一種荒謬感。但不知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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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再也無法挨忍的痛哭失聲了。
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感覺,像一個風中的稚子,在死亡的巨大空茫中,赤足走在墓地的中間,四周是荒蔓與野草,烏雲壓在眉毛上,風中的稚子沒有奔跑,因為他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他也沒有呼喊,因為不會有聲音。他只能俯首,在無垠的、無限的死亡邊界。
2018年2月19日 星期一
《中國農民調查》陳桂棣 春桃
前言 何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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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6日 星期五
《渦蟲》山本文緒 Fumio Yamamoto
渦蟲
他總像是洗髒碗一樣仔細搓洗他和我的身體及頭髮。剛開始的時候,我一方面覺得十分難為情,一方面又為他如此疼惜我這樣的身體而覺得十分感動,總之很難冷靜地面對,但現在已能腦筋全部放空地任由他刷洗我的身體。以前雖然感覺到自己被愛著,但現在我已搞不清楚是否真是如此。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如此拼命地洗別人的身體呢。
(小時候被父母溺愛肥胖,20出頭時得了乳癌的病癒者,無法回到社會,擺脫不了自己生病的心理,交著比自己小,對自己很好卻顯然無法負責的小男朋友)。
裸(好看,影像化)
我不由地口吻強烈起來。只見小健兩個眼珠瞪得圓大。我知道自己應該重新站起來,然後再度回到社會上工作。也知道雖然抱有疑問但我仍需繼續前行。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對此感到十分不甘。即使跌倒了受傷了,還是非得在傷口癒合後努力站起來,做人就是這麼回事。我厭惡這一點。那曾幾何時已備於身體和心靈得回復力令我沒來由地感到十分恐怖。
(兩年前和喜歡傳統工藝的丈夫離婚的‘前失業狂’,藉由做小手工自暴自棄。家中電器逐漸壞掉時在漫畫店遇見前下屬產生一段關係。覺得對方沒用人倒是挺溫柔的。)
不在別處就在此處
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這樣嗎。我會把扭曲的愛與執著強加在女兒身上嗎。我將電話的子機靠在耳朵,用空出的右手撿起掉落地上的頭髮,想像著自己的未來。變成這樣的或然率不可謂全無。我感覺到自己對母親有一股厭惡、恐怖與同情交織、但與這三者又有所不同的情緒正在湧現。那和對外人的感覺相近。我知道她的苦衷。也知道她的心情。但這些東西對我來講無關痛癢也沒有所謂。其實這和我對濱崎的感覺有點類似。我知道他想偷情的心情。也知道他覺得我這個涉世不深的打工主婦很好騙。另外他當初的那份好意應該也不是虛假。但這種強加於人的方式仍讓我覺得十分不快。
(因為丈夫中年失業以致要半夜去便利店打工的上有父母下有兒女的疲倦中年婦女)
被囚禁者的困境
這真是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情境。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是認真而且潔癖的人,為什麼現在會在這種地方做這樣的事情呢。進公司後除了老闆之外最讓我感到棘手的就是這個男人。喔我的工作就是當製作商品外裝的工業設計師和製作內裝的工程師之間的夾心餅乾。我必須協調這頑固的兩方,還得和時間以及成本奮戰,但不管怎麼跟這個男人說,他還是老作出只重外表好看卻缺乏實用性得設計,當我正煩惱不知如何是好時,他對我提出了吃飯和上床的邀約。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的確懷有藉由這種事情和對方拉近關係的心態。不過如果是那些神經質又不苟言笑的工程師來約我的話,我應該一定會拒絕吧。雖然和我上床後雪人還是沒有照著要求改變他的設計,但至少讓我聽到了設計那方的真心話,這對我工作上還是多少有些幫助。而實際上他到底不愧是大言不慚說自己是天才的人,和其他的設計師比起來,他的作品的確十分大膽,而且吸引旁人目光。作為在工作上各方爭搶的人材,他的收入自然也不在話下。不過最重要的是他的天真爛漫的確拯救我許多次。
這個完全不把話聽進耳裡的人,毫不客氣地摟住了我的肩膀。被陌生男人摟著的我,以疲憊的心情看著聖誕節的燈飾。
(還在讀博的無性的男友卻說要結婚,不斷外遇被公司發現,事情也做不好的女人)
有愛的明天
在開店前想像這一晚上所可能發生的事,會讓我感到一股奇妙的違和感和安心感。雖然不免覺得我的人生不該如此,但這種苦澀的感覺只會薄薄地黏貼在頭腦的最底層而已,在其上方還有某種充實和看開的甜美感覺柔嫩飽滿地覆蓋著。有時候我會覺得這種感覺就像布丁一樣,總之我每回都會做一些無聊的聯想。
(被富有的妻子離婚後,自己開了居酒屋,讓會看手相的無家可歸的女性住在家裡慢慢產生感情,知道女兒和妻子要隨著新丈夫搬去美國後對識相不住在家裡的女性求婚。)
《戀愛難民》王雅雋
*
性作為一種資源,其含義超過性行為本身。有學者直接將“性資源”詮釋成“女性資源”,因為在所有異性戀文化中,女性都被視為性資源的載體,男性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能獲得允許與她們性交。更詳細的討論可見:Roy F Baumeister and Kathleen D. Vohs (2004) "Sexual Economics: Sex as Female Resource for Social Exchange in Heterosexual Interactions."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Review. Vol.8, No.4, 339- 363
2018年2月13日 星期二
《江戶的餐桌》
居酒屋
江戶城中都是獨居男性時,生火做菜畢竟太過麻煩,除了飯還兼賣烹調過的魚及蔬菜的“煮賣屋”大受歡迎,其實就是今日的熟食店,是小販邊走邊賣。1650 大火災,1686禁止攤販帶火移動後,煮賣屋變得更重要了。
到了十八世紀寬政年間,出現了提供燉菜當下酒菜,一邊喝酒的煮賣屋,是現代居酒屋的始祖。有店面的還提供方便客人幽會的簡單隔間,像今日的賓館。
1836 大饑荒 豆皮壽司盛行
1923 關東大地震 拉麵盛行
第一碗拉麵,水戶黃門,德川家康之子,任用多位學者編撰《大日本史》,為了增進知識找來長崎的中國儒家學者朱舜水。他教他中國的禮法和生活、農業技術和飲食文化。購入各種食材給水戶黃門,人參、胡椒、海參、大山椒魚、蜂蜜。
1771 “愛吃甜食的小玉”在麻薯裡放甜餡,變成今日的大福,之前是包鹹餡的鶉餅。
鯛魚 - 換將軍時進貢的貢品。
沙梭 - 將軍天天要吃四條的魚。
跨年蕎麥麵
每月最後一天是商家向賒賬客人收款的日子,因此一年尾聲的除夕整家店會全員出動。由於無法慢慢吃飯,所以會叫蕎麥麵店外送,趕快吃完去收賬,最後變成商家宣傳的傳統。
江戶時代雞是寵物,各種鳥是食物:雉、鴨、鷺、鶴、雁。千年鶴讓鶴變成吉祥食物。
2018年2月12日 星期一
《餐桌上的日本史》宮崎正勝
熟壽司歷史
平安時代中期的法律規定各地方必須將壽司當作是稅,繳納給中央。因此,全國各地包括伊勢的鯛魚壽司、近江與筑紫的鯽魚壽司、若狹的鮑魚壽司以及讚崎的鯖魚壽司都是獻給朝廷的貢品。這些都是只吃醃漬發酵之後的“熟壽司”。現在仍有的鯽魚壽司就是花費數十天用鹽醃鯽魚去除多餘的鹽分後,將米飯與鯽魚層層堆疊在木桶裡,完成後放置一兩年即可。
遣唐使與飲食文化
五胡十六國(316 - 439)戰亂中大批漢族移居朝鮮和日本,帶著農業技術和騎馬技術,養馬和騎馬技術影響各地望族勢力的整合,對大和王權的形成產生影響。
420 進入南北朝,北朝遊牧民族,南朝稻作重心,六世紀隋朝統一中國。隋朝三次遠征高句麗,朝鮮半島動盪不安。遊牧民族將佛教傳進東亞,日本古墳時代這些新文化傳入日本。佛教讓日本禁止吃肉。
七世紀初進入唐朝,和新羅聯手進軍朝鮮半島,高句麗和百濟相繼滅亡後,日本接受百濟來的難民。百濟有人將調味料的“醬”帶進日本。天武(673-86)下詔禁止殺生。
唐朝建國的 630年開始到894年廢除遣唐使之間的264年,總共派出19次,從250到500人。有開船修船的人、口譯、陰陽師、醫師、畫師、樂師、音樂學生,還有問僧、學生以及他們的學童。《日本書記》中他們叫《西海使》。
長安是波斯和土耳其人聚集的國際都市。有銀器、玻璃器具、刻花玻璃碗、波斯風格的漆胡瓶以及唐三彩的器具,也開始使用金屬製的筷子和匙子。
筷子
朝鮮半島到新羅時期也開始用青銅的筷子和匙子,原本日本吃飯用手,一直到七世紀初,聖德太子的時候才開始使用筷子。平安時代原本有銀筷子(公用)竹筷子(私用)最後匙子沒有了只剩筷子,金屬製。中國公用,於是筷子頭尾一樣粗,日本吃魚於是會把筷子前端削尖。
麵條的原料小麥在漢朝(202bc-220ce)才從西方傳到中國,之前都是吃小米和椑子,熱粥。據說筷子起源是殷朝的青銅祭器,怕弄髒給神明的祭品。在騎馬遊牧民族進入中國前筷子是橫放,但遊牧民族的刀叉是直放於是宋朝開始也直放,明朝宏武帝(1368)非常討厭橫放,從此直放變成常態。
煎餅
應仁之亂後(1467-77,室盯)京都找不到配茶的點心,千利休的弟子開發出麵粉中加砂糖的點心,今日的煎餅、仙貝。
砂糖
甘蔗的起源在新幾內亞,從西元前一萬五千年到西元前八千年左右開始栽種甘蔗。經由印度商人從東南亞進入印度,印度從西洋前開始使用砂糖。八世紀中後,伊斯蘭商人帶著稻米、棉花、檸檬以及烹調用的香蕉、芒果等從印度進入伊拉克南部。地中海成了伊斯蘭海,埃及開始大規模栽種甘蔗,經由塞普勒斯進入西西里島和南非。埃及是世界數一數二的砂糖生產國。
14世紀義大利商船把歐洲瘟疫帶進亞歷山大港,漫延整個埃及,埃及人吃糖當藥,價格上漲五到六倍。十字軍時代經由威尼斯傳進歐洲,但仍當作藥品。
砂糖製法在五、六世紀傳進中國,“唐黒”的黒砂糖在754年當作藥材進入日本。等到1610從中國帶回秧苗後才開始耕種。之後幕府命令全國開始栽種。
烈酒與明朝貿易史
元朝建立的貿易在明朝叫停,明朝永樂有伊斯蘭教徒宦官鄭和帶著27000人下西洋,但官府貿易昂貴,轉為用琉球作為中轉,明朝把貿易船借給琉球,福建人移居,讓琉球成為15 16世紀連結東南亞、明朝、日本和朝鮮的東亞貿易重心。
麻六甲和泰國的大城王國也積極貿易,蒸餾酒從伊斯蘭傳進泰國,從泰國進琉球,才有了泰國米製作的泡盛(葡萄牙人將琉球人稱為 Lequio)。蒸餾器和番薯一起到了薩摩(鹿兒島)薩摩種不出泰國米於是用番薯做燒酒。18世紀末後更有用麥、蕎麥、黑糖等多種的蒸餾酒。
胡椒
韓國在被蒙古佔領前,朝鮮半島也是避免吃肉的佛教社會,元朝打朝鮮改變了飲食習慣。胡椒搭配肉食,日本則是用來做辛香料,和柚子一起出現在各種食物上。十七世紀中,胡椒加上辣椒、芝麻、陳皮、罌粟籽、油菜籽、大麻籽、山椒一起製成七味粉。
辣椒
辣椒原產祕魯,哥倫布發現後,葡萄牙人帶進印度和東南亞、中國。1543年進日本種子島,叫南蠻(葡萄牙)胡椒。十七世紀從日本傳進朝鮮,朝鮮將米、麥、麴、辣椒混合,發酵熟成作出辣椒醬,成了朝鮮基本的調味料。鱈魚,韓文叫“明太”,十七世紀將鱈魚卵加辣椒成了“明太子”,十九世紀傳遍全國。日本有名的博多明太子是從韓國學的。
蔬菜
蔥可能來自中亞,可能是中國西部或西伯利亞。紅蘿蔔原產阿富汗。黃瓜原產印度的喜馬拉雅南邊山腳。茄子原產印度南部地方。白蘿蔔原產高加索山脈或地中海沿岸。菠菜原產伊朗高原。每一種都是從中亞經過絲路到中國,最後才到日本。
南瓜原產中美洲、南非。和玉米、馬鈴薯、番薯一起在大航海時代傳到世界各地。
荷蘭帶來咖啡、啤酒、白蘭地、塔、湯、牛奶和奶油。
德國帶來煉奶、美乃滋、西點、紅酒和德國音樂。是1920一戰日本出兵山東半島,將原本在山東的德國人集中在千葉的收容所時交流的。
便當
江戶時代從早上到日落看歌舞伎,戲劇茶屋提供觀眾豪華便當(幕之內便當),慢慢出現專賣便當的便當店。更早的來源是平安時代給隨從吃的飯糰。
番薯
原產為中南美。從墨西哥阿卡波可港傳到菲律賓群島的馬尼拉,16世紀後半被福州商人陳振龍從呂宋島運回中國。他兒子陳經綸在1594年福建饑荒時獻給福建。明朝末年著名的農業學者徐光啟在1608將番薯帶回上海,普及栽種。在福建、廣東等農地不足但貿易盛行的地方大規模栽種。
番薯在饑荒時代產生大作用,清朝時沿海地區、黃河流域等土地貧瘠的地區都開始有番薯。卻因為番薯普及從漢朝起就一直停留在五千萬到一億的人口突然暴增到四億。
Calpis
1866 荷蘭人開始在日本賣牛奶,三島海雲(Calpis 老闆)1902去中國,1915去蒙古,從蒙古馬乳酒中取靈感,以加入乳酸菌的牛奶中與砂糖和鈣質:Sarpir(熟酥、次等味道)+Calcium,一次大戰後的1919年7月7日開始販賣。
餃子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從舊滿洲撤退的日本帶回中國食物。
北方吃餃子,南方吃餛飩。晉唐餃子叫“牢丸”,宋朝叫“粉角”、“角兒”、“角子”。
“雲呑”則是廣東話希望考生不要緊張,祝福科舉成功的誇張吃雲說法。
凱撒沙拉
1920 美國禁酒令時代,好萊塢人士前往墨西哥邊境的提瓦納喝酒,當地的義大利廚師凱撒卡迪尼利用手邊材料做出的簡單料理。
漢堡
13th 14th 世紀蒙古韃鄲牛肉隨著征戰傳入 Russia,經 Baltic 海路傳入 Germany Hamburg,最後隨漢堡移民到了美國。1904 在美國的世界博覽會終於把漢堡肉夾在麵包中,變成今日的漢堡。
2018年2月10日 星期六
《和食古早味》胡川安
拉麵
江戶時代由中國傳來。但發揚光大在日本帝國擴張,日本在台灣、韓國、滿洲、山東的勞工在沿海的福岡、橫濱、神戶聚集大批中國人。移民帶進新的飲食習慣。到中國的日本人也學會這烹調方式(一開始在橫濱的南京街賣,叫中國蕎麥麵,南京蕎麥麵)
1870 橫濱南京街的會芳樓
1884 函館的養和軒賣南京蕎麥麵
1899 橫濱南京街拉麵店橫行
1906 東京的支那蕎麥麵開幕
1910 淺草來來軒開幕,第一家攤販
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路邊攤盛行,簡單充飢食物。
80年代後日本地方意識興起:
北海道 札幌味增、旭川醬油、函館鹽味拉麵
東北 喜多方、米澤、白河拉麵
關東 橫濱、東京、佐野拉麵
關西 京都、尾道、德島、廣島
九州 博多、九留米、熊本、鹿兒島
威士忌
竹鶴政孝(1894-1979)北海道余市創造達日本果汁(Nikka)2015 NHK 晨間劇《阿政》
北海道 Nikka - 余市、Black Nikka、鶴 蘇格蘭高地原味
鳥井信治郎 Suntory,鳥井請大阪“攝津酒造”派去蘇格蘭的竹鶴成為山崎蒸餾所所長(京都山崎)1929生產出第一罐日本威士忌“白札”和之後的“紅札”,煙薰味
1937 角瓶(適合日本口味的 Suntory 威士忌),後有阿爾卑斯山下的“白州蒸餾所”
咖啡
鄭成功後代鄭永寧長期在日本長崎擔任通譯,鄭永寧的三個兒子中的鄭永邦甚至參加馬關條約割讓台灣的簽署儀式;鄭永昌負責外交;鄭永慶在1888年東京開了日本第一家“可否茶館”
鄭永慶把在美國、倫敦、巴黎看到的咖啡館移植到日本。
全世界第一家咖啡連鎖店市1909 巴西日本人開的連鎖 Cafe Paulista
十九世紀末有一萬多名日本移民到了巴西,日本人水野龍說服巴西政府把跌價的咖啡豆大量賣到日本,在銀座八盯目的店吸引許多學生和知識份子。也幫助巴西咖啡擺脫西方強權的控制。
UCC 1933 一條龍商業。
醬油
安土桃山時代,據說源自金山寺味增,是到中國宋朝修行的心地覺心禪師待回來的。江戶時代後才普及。
關東,濃口
關西,薄口(小豆島)
小豆島的“小豆”其實是明治維新後的橄欖,1905日俄戰爭打贏得到很大的沙丁魚漁場,卻需要橄欖油。明治政府在1908年選定:小豆島、三重縣、鹿兒島作為橄欖栽種地。
江戶四大食都需要濃口醬油:鰻魚飯、蕎麥麵、天賦羅、握壽司
壽司
鮒壽司(熟壽司) - 奈良時代(關西滋賀還有鮒鮨,琵琶湖中的鮨魚)春季抓到後處理魚鱗和內臟,然後抹上鹽巴儲存起來,過了兩三個月,血水流出來後,夏日拿出清洗,抹上沾著鹽巴的米飯,放入米飯的桶中儲存,幫助發酵,儲藏數月到一兩年都有。
半熟半生壽司 - 室盯時代,秋田和歌山將鮒壽司發酵時間變短,放一個月,魚肉和米飯都半熟成(秋田還有),但大家開始習慣吃醋飯
早壽司 - 江戶時代,清酒把酒粕放進米飯中發酵,成為醋飯,不用加魚。和歌山地區特產。
壓壽司、箱壽司 - 江戶中期,關西一帶放進箱裡擠壓,但江戶人性子急,乾脆用手捏,結合“早壽司”的醋飯,變成今日的握壽司
蒸壽司 - 中國溫熱吃法的蒸壽司
酒壽司 - 鹿兒島用當地酒做的酒醋
握壽司 - 1800 - 1830
華屋與兵衛與“江戶前”壽司:出差到東京愛上東京的低層武士。開始在相撲競技場賣壽司,箱壽司不夠快,於是變成握壽司,是現在的3到4倍大。用江戶灣(東京灣)新鮮漁獲製成的壽司就是江湖前壽司。
明治時代淺草“寶來鮨”把路邊攤搬進餐廳中,椅子放到櫃台前變成了今日的“板前”。
1824 只有一家握壽司店,1852 有5250家。
江戶料理:不囉唆、簡單、直接了當,在客人面前展現生氣蓬勃的樣子,讓客人心服口服。
《和食力》Tsuji Yoshiki 辻芳樹
加州卷的誕生
1960 後半席捲法國的“新料理” Nouvelle Cuisine Francaise
味道簡化、分量縮小、熱量減少
Paul Bocuse 推廣的“市集料理”
和老一輩人的差異
東京奧運舉辦前夕,62年開幕的大倉飯店聘請了法國主廚
1966 銀座 MAXiM's DE PARiS 請到 Troisgros' Pierre Troisgros
他在日本的四個月,Sony 副社長,飯店老闆盛田昭夫帶著他嘗遍了各式各樣的和食
70年代帝國飯店、新大古飯店、大阪皇家飯店請法國廚師
辻靜雄帶著 Paul Bocuse / Joel Roubuchon 島日本享用各種專業菜餚
因鎖國文化定型
江戶時期產生的三個日本
將軍居住的江戶(幕府官員)
天皇和公家居住的京都(公家貴族)
工匠、商人開發的大阪
江戶的鰻魚飯、天賦羅、蕎麥麵、壽司都是因應單身工匠,所以東京一般擅長一項,京都擅長各類。
14 Century 因與蝦夷(北海道)交流才有昆布
室盯 武家本膳(不像大饗料理-中國風 - 需要沾料)變得用昆布柴魚調味
本膳料理盤子與菜餚753等奇數,分好幾次排開
謙倉時代茶湯普及到民間“鬪茶”喝下猜出茶項
室盯初期 茶會上出現麵線葛粉條,懷食料理的雛形
富商之間舉行茶會,產生和漢融和的“侘茶”(幽靜質樸、遠離塵囂的飲茶風氣)
茶道的基本“一期一會”精神。
高識字催生食譜
1643(寬永20)日本發行了最早的正式食譜《料理物語》
現代經典,原田信男的《和食與日本文化》
2018年1月25日 星期四
《美食有這麼了不起嗎》柏井壽
兩種“歡迎”用語的差別
來到京都的店家。
穿過暖簾,喀啦喀啦地推開拉門。立刻有看來像女主人的女性來迎接,說著歡迎之詞。如果在預約後依約定時間前往,就算是初次拜訪,也一定會聽到店主迎接說“歡迎蒞臨”。
如果完全沒預約,第一次就莽撞地跑去店裡,仍會聽到“歡迎光臨”。對方當然沒有義務舉雙手歡迎,但在禮貌上會說些歡迎的話。其中的差別並不是每個人都瞭解,也不是非常明顯,一般人察覺不出,但只有京都人能無障礙地區別。不過也不是沒有年輕的店主不懂其中的差異。
這樣令人感到陰沈,或者說陰濕,因為京都這個城市很難打從心底覺得開朗。京都就是這樣的地方。
京都人說話曖昧模糊的方式,並不是從現在才開始。遠從平安時代就一直如此,延續至今。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京都長期處於戰場的狀況而不得不然。
在狹小的都城中難以分辨敵我,有時立場忽然轉變也是常有的事。究竟是友是敵,並不容易在一瞬間辨別。因此,不能說出輕率的話,不論眼前的人是敵是友,都要能讓對方接受,因此形成曖昧的說話方式。這種習性已經過長久的時間,不容易改變。
不論什麼事,最重要的就是想像力。要儘量這樣想。不只拘泥於當下眼前的事物,還要發揮想像力,為什麼會如此。這麼一來,就能理解京都各種原本覺得奇異的事物。因為比起單刀直入,京都人更擅長以迂迴的方式表達。
店家究竟以哪一句話來歡迎你呢?只要對這類小事稍加留意,就能更瞭解京都吧。
《明治洋食食始》岡田哲
和洋折衷料理
675 天武天皇禁肉 1200 年 “肉食污染身心”
1867(應慶3)16歲明治天皇即位
1872(明治5)解禁
1874(明治7)紅豆麵包
1883(明治16) 鹿鳴館
1929(昭和4)東京下谷 彭記軒 日式炸豬排
吃肉史
彌生時代(3 century bc to mid 3rd century)
野豬、鹿、土熊、狐、羚羊、鼴鼠
牛 馬 家畜化
古墳時代(mid 3rd century to 6th century)
牛種田 馬打仗
中國和朝鮮移民吃野豬、狗、牛、馬
欽明天皇(538ce)
朝鮮半島來自百濟的亡命者不斷渡海而來
新羅、高句麗也來了不少人
近江(琵琶湖週邊,667 to 672 天智天皇遷都近江宮,今大津市)禮遇不少渡來人,有了不少養牛宰牛祭神的風俗。近江牛、大津牛因此出名(野豬肉叫牡丹,牛肉就叫黑牡丹、冬牡丹等秘語)
居留地外國人從中國和美國進口牛,在橫濱橫須處理
1865 在橫濱山手開設處理外國人牛肉的工廠
應慶年賤,改成從神戶處理飼養於近江及海邊山丹(丹波、丹後、但馬)統稱神戶牛。
幕末時期日本橋一帶,英國人 Robert Fortune 不見羊牛而見鹿和猴子肉在肉舖(百獸屋)
明治十:開始從獸肉變成牛肉,味增轉為醬油和砂糖,牛鍋,壽喜燒。
明治二十:豆腐和蒟蒻
牛肉店分三等:旗幟上等、燈籠中等、門窗招牌下等。
壽喜燒(鋤燒)歷史
出自關西,過去是烤魚與獸肉
江戶前期1643《料理物語》燒鳥:放皮、放肉,加高湯、醬油、酒,最後加芹、蔥、油菜
江戶後期 1803《素人庖丁》關西有魚鋤,江湖用鳥獸肉
江戶後期1822《料理快指南》1832《鯨肉調味方》這時候還是鋤頭,或平鐵鍋
明治時代 1869 神戶元町《月下亭》
大正12 1923 關東大地震把鋤燒從關西搬到了關東
薄切肉片:日本把處理魚肉的方式搬到肉食
幕末 1857 外國人來航更加頻繁,在荷蘭總領事館手下學會做洋食的草野丈吉開設了日本第一家西洋料理專門店。
冒牌料理:熏製蛋黃而成的烏魚子、蟾蜍的烤雞肉串、兔肉親子洞、馬肉當牛排、狗肉的洋香腸、豆粉的山葵末等。
麵包
1543 葡萄牙船因暴風雨漂流到九州種子島,領主款待三名葡萄牙和一百多位華人船員。
1549 聖方濟 Francisco de Xavier 在鹿兒島登陸,獲准傳教,帶來麵包葡萄酒,西洋糕點
蒸饅頭是 13 14 世紀從中國傳來。紅豆麵包是中國餡包子和西方麵包的合體。
p145
1874 明治七 安兵衛 紅豆麵包 銀座四丁目《木村屋》天皇也吃
1900 果醬麵包(英國的杏子果醬)
1904 奶油麵包(新宿中村屋)
1927 咖哩麵包(東京名花堂)
各國料理和硬體背景
日本“割烹” 割是刀功,烹則是燉煮蒸烤。繩文到彌生時代的土器文化,食物和水放進原始陶器加熱。無油,水烹,適合蔬菜貝類。
西洋料理注重火候,法國料理有炒、網烤、爐中烤、炸。
中華料理有青銅器,很早就有炒鍋,可以用烈火。注重酸甜苦辣咸的調和。
日本料理擅長唰、炊、煮。
洋食四階段
1)明治初期是西洋料理崇拜期
2)中期是吸收同化期
3)後期是和洋折衷料理抬頭期
4)大正、昭和是洋食普及一般人,三大洋食:肉排、可樂餅、咖哩飯
昭和才有日式炸豬排。
大正昭和期間出現 Cafe。1888 東京下谷的《可否茶館》第一家。
咖哩在明治20登場,27 (1894)開始迅速普及。明治後期從分開醬料變成放在一起。
1906(明治39)東京《一貫堂》推出乾燥的咖哩粉。
可樂餅 明治30後一般化
關東大地震的廢墟中出現輕鬆站著吃的咖哩飯,把和、洋、中國料理一起供應的食堂也出現,洋食在大正時代都市化進展中,以大眾食堂為中心迅速普及全國。
2018年1月18日 星期四
《Rice Noodle Fish》Matt Goulding
2018年1月5日 星期五
《日本料理社會史:和食與日本文化》原田信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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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中,很多掌管人類食物的神靈登場,在此讓我們通過《日本書紀》來看一下有關保食神的問題。月夜見尊奉天照大神的命令,去見住在葦原中國的保食神,於是保食神面向國吐出米飯,面向海吐出各種游魚,面向山吐出不同走獸,設宴款待月夜見尊。
但是月夜見尊認為保食神用嘴裡吐出的污穢東西招待自己,便拔劍殺了保食神,回高天原去了。於是,天照大神又遣派天熊人前去,發現從保食神的屍體的頭部生出了牛馬,額頭生栗,眉生蠶,眼生稷,腹生稻,陰部生出了大豆和小豆。
... 海幸山幸的神話象徵著大和政權-以天照大神為祖先的日本皇室-如何使漁民集團隸屬於自己管轄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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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鶴織留》中,有一篇《諸國之人知伊勢》描寫了御師旅店在招待從全國各地來參拜伊勢神宮的信者時的料理風貌。為了給二三千客人準備料理,他們不會燒飯,而是把米放到筐中後浸到熱水中做成湯取飯;做魚湯不用鉆板,而是直接把魚切好放到大鍋裡煮;做涼菜是在大桶裡用鍬子攪拌;做烤魚先用鍋把魚煮好後,再用燒熱的鐵具在魚身上烙上印,這些料理雖然相當亂來,但是實際上有很多人在參拜伊勢神宮的時候,都把它們當成一種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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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近世,朝鮮通信使共來訪十一次,每次都是四五百人規模的使節團。考慮到使節團的立場,幕府在各地準備的款待筵席上端出來的都是朝鮮風味的料理,這樣一來,調度獸肉就變得至關重要了。為此幕府在朝鮮使節留宿的各地都動員大量獵人,以確保足夠的野豬肉。這雖然算不上是地道的朝鮮料理,但是日本一般不會製作的肉食料理,卻做為調理技術的一種而流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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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三大洋食:咖哩、炸豬排、可樂餅。
雖然從明治初期咖哩的製作方法就被介紹了,但是當初的咖哩,是先用牛油炒了蔥、蘋果、姜、蒜等等之後,放入蝦或青蛙去煮,再加入咖哩粉和少量的小麥粉做成的。也有很多時候不添加小麥粉,這樣做出來的咖哩就像湯一樣,澆在米飯上吃。他變成現在這種用肉、洋蔥、胡蘿蔔和馬鈴薯做成的日式咖哩式是1915以後的事;進入昭和時期後,軍隊也採用這種咖哩。做為國民料理的咖哩飯就這樣在日本扎了根。
進入大正時期後,豬肉的消費量超過了牛肉,吉列豬排就是在這一時期出現的新料理。一般炸肉排的日文 katsuretsu 是用外國的小牛肉料理 cutlet 變音而來的,原本是在肉塊上蘸小麥粉卻汲取了天麩羅的製作手法,是一種掛上蛋漿後再蘸上麵包屑去炸的日本風油炸料理。用魚類代替肉類的炸魚料理也很受歡迎,而利用豬肉製成的就特別稱作吉列豬排 tonkatsu。
可樂餅的日文 korokke 據說是用 cutlet 的法文稱呼 cotelette 變成的,但是 cote 不過是帶骨頭的背脊肉而已。有說法指因為這道 cotelette 呈勾玉狀,所以另一種在馬鈴薯泥中混合肉末,模仿 cotelette 的形狀並像吉列豬排一樣用油炸出來的料理,就被人稱作 korok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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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1970 從魚肉到畜肉
製作魚肉火腿、魚肉香腸的想法從大正時期就純在了,還曾計劃過把它開發成軍用食品,但是魚肉香腸的真正商品化還是在1951之後才開始的。1954年,收到美國在比基尼環礁進行氫彈試爆實驗的輻射影響(威力為廣島原爆的千倍、沾到原子塵的船員半年後死亡),金槍魚價格暴跌,不知如何銷售的大量廉價金槍魚被製成魚肉香腸大量賣出,竟博得了爆發性的人氣。以此為契機,魚肉香腸開始呈現出令人驚異的成長。
魚肉香腸在1965達到高峰,消費層是農村多於城市,低收入層多於高收入層,如果硬要二選一,魚肉香腸是被不習慣肉食的階層接受了。對於這些人來說,魚肉香腸不是魚而是肉,這種情況暗暗製成了從魚肉到畜肉的轉換。另外要注意的是,從你企業來看,伊藤火腿、日本火腿等畜產業的打工四雖然只是剛剛涉足魚肉香腸的生意,但是丸大食品、Maruha等幾家水產公司卻憑著魚肉香腸的成功,染指畜產事業,漸漸成為了大公司。
畜產蛋白質超過水產,是1975年的事。1988魚貝類的供給量才低於肉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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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利休(1522年-1591年)
1792 《隨園食單》
1832 《鯨肉調味法》
1854 《日美和親條約》日本開放下田、箱館雙港口,洋食,肉食系統隨外交官進日本
1858 《日美通商修好條約》開發更多港口,單方面的最惠國待遇
1871 天皇宣佈再開肉食(天皇以控制稻米為治理手段,禁食牛、羊、雞、狗、猴,但野味如野豬、鹿、馬則可以,於是有了壽喜燒的前身櫻花、牡丹、紅葉鍋),大部分人的食肉習慣是在從軍時養成(肉罐頭)
1869 北海道歸日(Inuit愛奴人飲食習慣影響本土:昆布、吃鯨魚、海獅)
1879 琉球歸日
1900 中西各種混亂 Fusion 折衷料理
1909 昆布化學化:味精的誕生
1960 上班族飲食生活西化。從魚貝類以及根菜類變成肉類、雞蛋、乳製品和有葉菜;比起清酒,威士忌等洋酒更受歡迎。杯麵的誕生。
1970 第一家KFC在名古屋,Skylark(drive thru),微波爐
1971 第一家麥當勞開在銀座
1972 蟹柳外銷
1974 Denny's
1976 hokkahokka
1984 伊藤華洋堂 7-11
(女性走向社會,外食增多)
江戶(1603年-1867年)
明治(1868年-1912年)
大正(1912年-1926年)
昭和(1926年-1989年)
平成(1989年-)
辣椒來自墨西哥,17/18世紀才傳到韓國,泡菜才開始變辣。
天麩羅 17 世紀末開始出現在文獻上,由葡萄牙料理進化而成。
#原計於2014/05/12
2018年1月4日 星期四
《刺殺騎士團長》村上春樹
事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惡化的?握著車子的方向盤,從汽車餐廳往汽車餐廳,商務旅館往商務旅館,一邊繼續為移動而移動,我一邊想著這件事,但卻看不到事情的轉折點。我一直以為我們處得很好,當然就像世間所有夫妻那樣,實際上是會有幾件懸案,也會因此而引起口角。具體說來,我想要不要生小孩,對我們而言,是最大的懸案。不過在最後非決定不可的時期來臨之前,那暫時還有一段時間可以考慮。除了那個問題(還算可以暫緩的議題)之外,我們基本上是過著健全的婚姻生活,精神上肉體上都互相配合得很好。我到最後的最後,大體上都還是這樣相信。